趙倡文

李來財，1950年參加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作戰(zhàn)，在一次戰(zhàn)斗中為勝利完成任務失去了雙腳，榮獲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軍功獎章一枚，記一等功一次。治療期間，李來財靠著頑強的毅力，克服重重困難，學會用假肢走路，學會開汽車，最終成為全國聞名的無腳拖拉機手，成為全國軍人的榜樣?！度嗣袢請蟆贰督夥跑妶蟆贰冻r民主報》等媒體先后報道了他的事跡，解放軍總政治部更是在全軍開展了學習李來財事跡競賽活動。1956年前后，李來財兩次出席全國先進集體、先進生產(chǎn)者代表大會，并被選入主席團，受到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的接見;兩次出席全國革命殘廢軍人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并于1959年受邀參加國慶10周年觀禮。

苦難的童年

1929年，李來財出生于河南省沁陽市紫陵鎮(zhèn)的西紫陵村。

西紫陵村，北靠巍巍太行山，南依蜿蜒東去的黃河支流沁河，這里土地肥沃、水網(wǎng)密布，自古以來就有“小江南”的美稱。李來財全家共11口人，父母、兄弟姊妹5個，外加嫂嫂和3個小侄兒。他們?nèi)以诟改傅膸ьI(lǐng)下，雖然生活艱辛，但還不至于受凍挨餓。

可到了1942年的春天，一切都變了。這年春天，西紫陵遭遇了歷史罕見的旱災，沁河干枯、土地龜裂，莊稼顆粒無收，到處塵土飛揚，仿佛一根火柴就能將整個大地點燃起來。李來財?shù)母赣H和母親先后餓死，兩個小妹妹在萬般無奈下被送了人，兄長被日軍槍殺。

接踵而來的瘟疫、蝗災徹底摧毀了普通老百姓生活的希望。人們開始一批批逃荒，李來財也跟著一位本家嬸嬸加入了逃難的人群中。他回頭看一眼給自己送行的瘦弱的嫂子，依依不舍離開了家鄉(xiāng)?？伤睦镏?，他走后沒多久，他的小弟就被人打死在東紫陵的集鎮(zhèn)上，再也堅持不下去的嫂子只得帶著3個年幼的孩子，過了黃河往南走，從此再也沒有消息。就這樣，李來財全家11口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李來財一個孤兒。

在革命中成長

李來財和嬸嬸逃難來到山西省介休縣，投奔嬸嬸的兒子李進財。李進財在介休大街上跟人合伙開了一家名叫“中應德”的書鋪，李來財在這里當了一名學徒。讓李來財沒想到的是，這個書鋪竟然是八路軍的一個聯(lián)絡(luò)點，跟李來財睡一個火炕的王鴻恩竟然是八路軍游擊隊的戰(zhàn)士。

夜深人靜時，王鴻恩便會給李來財講游擊隊上的生活，怎樣行軍、怎樣打擊敵人、窮苦老百姓如何歡迎八路軍……聽著聽著，有一次李來財禁不住問：“鴻恩哥，你看當個八路軍容易嗎？”王鴻恩回答道：“那有什么不容易，八路軍講平等，在那兒當軍官的跟當戰(zhàn)士的，可沒什么界線?！本瓦@樣，八路軍在李來財?shù)男闹辛粝铝松羁痰挠∠蟆?/p>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已經(jīng)長大了的李來財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可迎接他的卻是滿院子一人多高的蒿草和亂雜雜的灌木叢。過去的一大家人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他了。

日本侵略者雖然投降了，但沁陽卻并不太平。西紫陵村是解放區(qū)，國民黨占領(lǐng)著沁陽城，三里地外就是戰(zhàn)場，戰(zhàn)斗的槍聲時常在不遠處響起。

這年冬天，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工作隊進駐西紫陵村，帶領(lǐng)受苦大眾翻身鬧革命，李來財積極投身到這場偉大的斗爭中。開斗爭會時，許多人怕日后遭到地主老財報復，不敢站出來訴苦。李來財想著餓死的父母，想著被日本人槍殺的哥哥，想著被賣掉的兩個妹妹，想著死在東紫陵街頭的弟弟，想著領(lǐng)著3個孤兒不知流落到何方的嫂子，不禁悲憤滿腔，他第一個站起來訴苦，從而點燃了西紫陵村人們斗爭的火焰。李來財也在斗爭中成為“地主怕，群眾愛”的積極分子。1947年，李來財先后擔任西紫陵村民兵隊隊長、武委會主任。這年4月，他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在入黨宣誓大會上，李來財站在毛主席像前，想著自己挨過的凍、受過的餓、曾過的牛馬不如的生活，他發(fā)誓：“黨叫到哪兒，我就到哪兒，不管多么困難，我一定斗爭到底！我一定要把革命進行到底！”在之后的無數(shù)次生死戰(zhàn)斗中，李來財漸漸成長為一名合格的戰(zhàn)士。1948年春天，李來財正式到太行第四分區(qū)武裝輪訓隊受訓，成為一名正規(guī)軍戰(zhàn)士，轉(zhuǎn)戰(zhàn)在豫北大地上。

1950年春天，李來財隨部隊來到離家鄉(xiāng)西紫陵10村多公里的濟源縣黃河岸邊開墾荒地。正當他們熱火朝天準備建設(shè)新中國時，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接著中國人民志愿軍赴朝參戰(zhàn)，揭開了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序幕。李來財積極響應號召，義無反顧地投入抗美援朝的斗爭。

風雪華岳山

1950年12月31日，狂風裹挾著暴雪在朝鮮大地上咆哮，突破三八線的第三次戰(zhàn)役打響了，李來財所在部隊受命先攻占中峰山，再攻占華岳山主峰。

華岳山是三八線這一地帶的最高峰，黑郁郁地聳立在風雪之中。李來財他們?yōu)榱硕惚軘硻C的偵察，反穿棉衣、頭包白毛巾，繞開大道，沿著積滿了大雪的山溝，悄悄向敵人的陣地靠近。敵機來了，他們就地臥倒;敵機走了，他們就艱難地前進。天冷得出奇，行動時出一身汗，一停下來衣服就像冰一樣緊貼在脊背上。就這樣，李來財冒著暴風雪在山溝里從白天走到了黑夜。

半夜時分，戰(zhàn)斗打響了。李來財所在營在天快亮時攻到了主峰華岳山的山腰，三八線上敵人的主陣地就在眼前。部隊停下來休整，準備給敵人最后一擊。李來財在雪地里挖了個半人深的掩體，就在此時，他第一次感到兩腳冰冷難受。濕透了的鞋子凍得硬邦邦，連鞋帶也解不開。“腳可不敢凍壞了！凍壞了怎么打仗！”李來財想著，趕緊用兩只手抱著腳捂著。就在這時槍聲大作，敵人順著一條山梁，沖到了距離他們只有100米的地方。

戰(zhàn)斗開始了，李來財他們踏著積雪擊潰了敵人。大部隊去搜索殘敵，連里給李來財他們五班的任務是掩護搬運傷員。此時，五班只剩下班長李來財、副班長和1名戰(zhàn)士。李來財先派那名戰(zhàn)士翻上大雪山去找擔架隊，后來，他讓副班長也去了。陣地上只剩下他一個人。就在此時，有一股敵人突然沖到了他所在的山坡下。絕不能讓傷員落入敵手！李來財在傷員的支援下，時而射擊，時而投手榴彈，打得敵人始終無法前進半步。槍管打紅了，他就把槍管插到雪地里降一降溫，再繼續(xù)射擊，一直堅持到增援部隊和擔架隊趕到。

戰(zhàn)斗時什么也不覺得，看著擔架隊慢慢走遠，李來財才感到自己的兩條腿已經(jīng)凍得不能彎曲，他拄著樹枝才一步一滑地勉強爬上一個山坡。戰(zhàn)友們招呼他坐下，他用兩手抱著已經(jīng)失去知覺的雙腳，好不容易把鞋帶暖化，解開一看，鞋、襪子和腳完全凍在一起，伸手一摸，腳像一塊冰一樣，又硬、又冷。就在這時，上級下達了追擊敵人的命令。李來財?shù)哪_幾乎不能走了，可他卻掙扎著站起來，跟著部隊繼續(xù)前進，又于半夜爬上了一座大山。山頂?shù)娘L雪更大，李來財再也站不住，跌坐在雪地里，凍得胳膊、腿都抽了筋。然而聽著前面的槍炮聲，他又不顧一切地拄著槍站起來，踉踉蹌蹌跟著部隊突破了三八線。

病床上的迷茫

戰(zhàn)斗勝利了，李來財榮立一等功，可他卻再也站不起來了。他發(fā)著高燒，雙腳皮膚烏黑、腫脹緊繃。很快，李來財?shù)牟∏榧眲夯?，腫脹的腳開始流黃水。醫(yī)生找他談話，他用懇求的眼神注視著醫(yī)生：“我的病能治好嗎？我還要戰(zhàn)斗呢！”醫(yī)生拉著他的手說：“同志，你的兩只腳凍得太厲害了，要想治好就得截肢。不然，就不只是兩只腳、兩條腿的問題了，會有生命危險的?！?/p>

聽著醫(yī)生的話，李來財?shù)难凵耦D時黯淡了下來。一個戰(zhàn)士沒有雙腳，怎么沖鋒？一個年輕人沒有雙腳，怎么生活？醫(yī)生知道李來財在想什么，他彎下腰俯在李來財耳邊勸慰道：“我們也想給你治好，可情況不允許。按照你的傷情，會從骨髓里往上發(fā)展，現(xiàn)在是下半截腿，往后是整條腿，再往后到了上半身，生命可就危險了！”

由于身體太過虛弱，李來財先截掉了右小腿的下半截。雖然他有了心理準備，但當他從麻醉中醒來，感到右腿的傷口疼痛時，他知道他的右腿真的沒有了。想著從今以后，自己再也不能和同志們一起行軍、作戰(zhàn)、宿營，他的心比傷口還要痛。他把頭埋在被子里，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默默地流著眼淚。第十二天，他又被送進手術(shù)室，截掉了左腳的腳掌。

盡管李來財受傷后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面對失去雙腳的殘酷現(xiàn)實，他的情緒一下子跌入冰冷的深淵，他感到自己的心比那戰(zhàn)斗之夜華岳山上的冰雪還要冰冷。李來財不再說話，臉龐愈來愈枯瘦。

1951年春，李來財作為尚未痊愈的重傷員躺在擔架上被送回國，住進了錦州醫(yī)院。

“我也要站起來！”

一天晚上，護士發(fā)現(xiàn)李來財臉上有淚痕，就關(guān)切地問他是不是傷口痛。李來財搖了搖頭。護士知道李來財?shù)男乃?，勸道：“不要想太多，你是為了祖國才受的傷，祖國會幫助你的……”還沒等護士說完李來財就爆發(fā)了：“我知道，可我才22歲，我就要這樣過一輩子嗎？你們都走吧！都快走吧！”

第二天早晨，醫(yī)院的教導員來到了李來財所在的病房。說他是教導員，倒不如說他是個傷員。在朝鮮戰(zhàn)場上，他的牙床被子彈打穿了，也是躺在擔架上被抬到了后方，做了兩次手術(shù)，如今半個頭和臉都還裹在繃帶里，說話的聲音也模糊不清。但他積極樂觀，走到哪兒，哪里就充滿了歡笑和朝氣。

李來財知道教導員這次是沖著自己來的?？山虒T并沒有直接來到他的病床前，而是與其他傷員一個一個火熱地聊著天，最后他才來到李來財?shù)牟〈睬袄鹆思页＃v起了自己在萊蕪如何與日軍作戰(zhàn);指導員為救大家突圍，如何只身引開敵人，壯烈犧牲;傷員們?nèi)绾尾卦诶相l(xiāng)的地窖里，白天忍饑挨餓，晚上爬到地里挖野菜吃……他們談著談著，教導員說：“我知道你負了重傷，丟了兩只腳，每天都在為不能再上前線而悲傷?！?/p>

教導員的話正中李來財?shù)男乃?，他盯著教導員。教導員接著說：“不過你知道的，在咱們共產(chǎn)黨人面前，是永遠沒有什么悲觀失望的！你知道嗎？蘇聯(lián)有個無腳飛將軍馬列西耶夫。他是個飛行員，跟你一樣，兩只腳受了傷，在雪地里爬了幾天幾夜，凍壞了，抬到后方不得不鋸掉了?？墒?，他后來安裝上假腿學走路，跌倒了，爬起來;再跌倒，再爬起來。不僅學會了走路，而且還學會了跳舞。后來，他又開著飛機飛上了天空，打了很漂亮的勝仗……”

教導員的話深深觸動著李來財，原來這世界上還有假腿，還有人靠假腿學會了走路、跳舞，并且還能繼續(xù)開飛機戰(zhàn)斗。李來財瞬間看到了希望，他熱切地看著教導員問：“那我也能裝上假腿，學會走路嗎？”

還沒等教導員說話，李來財又信心滿滿地說：“我也要站起來！”教導員拉著李來財?shù)氖终f，“不過，你首先得把身體養(yǎng)好、鍛煉好，你看你瘦成什么樣子了！沒有好身體，你安上假腿又有什么用呢？”

從此，李來財變了，不僅積極配合醫(yī)生治療，而且還踴躍參加醫(yī)院組織的識字學習。他日夜盼著自己能早點康復，好早日實現(xiàn)自己站起來的夢想。

“截掉我的左腿吧！”

為了能站起來，李來財請木匠給自己做了一只木頭腳，用皮帶小心翼翼地把它綁在自己的半截腳腕子上。一切準備停當，他用兩只手用力地抓住雙拐，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離開床沿站了起來?？伤查g，左腳端的疼痛傳遍了全身，他的臉色一下蒼白起來，汗水如潮水般濕遍了全身，他不由自主跌坐在床沿上。李來財緊閉嘴巴，咬著牙，把力氣都用在架著雙拐的肩膀上，一用力，他又一次站了起來。他努力控制著讓自己站穩(wěn)，可就是這樣，他還是“撲通”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同志們都圍上來安慰他。

李來財沒有放棄，在這以后的時間里，只要條件允許，他就試著架著雙拐站起來。從早晨到中午，從傍晚到深夜，他強忍疼痛，一次又一次地練習，終于到第三天中午時，他可以站穩(wěn)了。他慢慢向前移動一根拐杖，放穩(wěn)，把全身的重量移過去，同時用木腳向前邁了一步，然后，移動另一根拐杖，一步，又一步，已經(jīng)五六步了！李來財興奮地喊了起來：“我能走了！我能走了！”

沒多久，河南省派人把康復了的李來財接到位于河南新鄉(xiāng)的革命殘廢軍人教養(yǎng)院?？衫顏碡攨s沒心思休養(yǎng)，他低著頭，看著懸在半空的半截右腿，尋思著：“這算什么站起來？難道我能架著副拐杖去開飛機嗎？我需要的是工作，需要的是能夠戰(zhàn)斗！”在痛苦的思想斗爭中，一個大膽的想法涌上了李來財?shù)男念^。

這天，教養(yǎng)院的醫(yī)生來給李來財檢查傷口。李來財指著自己還留住半截腳后跟的左腿對醫(yī)生說：“大夫，我想把這一條也截掉。”

醫(yī)生瞪大了眼睛：“截掉？為什么？”

“不截掉我就只能永遠架著雙拐，要是兩腿都截齊了，就能裝上一樣的假腿，我就能真正站起來了……”

“這想法倒是很好，但恐怕上級不會同意的！”

“截掉我的左腿吧！我考慮很久了。你反映上去，領(lǐng)導一定會同意的！”李來財懇求道。

上級的政策是，能為傷員多保存一寸肢體，就盡可能多地保存。這既是對同志的愛，也是一種人道，怎么可以在傷口長好的情況下，再去截掉肢體呢？教養(yǎng)院的領(lǐng)導和醫(yī)生一起找李來財談話。李來財說：“我要真正地站起來，不說像蘇聯(lián)英雄那樣開飛機，哪怕去看個倉庫也好！決不能整天拖著雙拐，東看看、西看看過下去。我考慮好了，只有把兩條腿截得一樣長，才能裝上假腿，才能真正地站起來走路！”最后，李來財說：“我希望我還能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工作。”

1952年5月，李來財又一次躺到了手術(shù)臺上……

一個多月后，李來財在新鄉(xiāng)市一家專門制作假肢的工廠定做了一副假腿。這一天，李來財把自己的殘肢用紗布包上，將假腿的鋼扣扣在自己的大腿上面。在同志們的幫助下，李來財站起來了?？墒?，腿上的劇痛使他眼前一黑，失去了重心，多虧同志們扶著才沒有跌倒。

李來財沒有向困難屈服，一次不行，他就兩次，兩次不行，他就三次……盡管每次鍛煉他都疼得汗水濕透了衣衫，但當他看著褲腳下露出的皮鞋時，哪怕雙腿再火辣辣地疼，他也要咬牙堅持著，他要真正地站起來，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我要開汽車”

經(jīng)過長時間的鍛煉，李來財可以順利走路了，能自己打水、打飯、種菜、練雙杠。在不停的鍛煉和勞動中，他逐漸靈巧地控制住了兩條假腿，最后，他竟可以在排球場上打排球，在乒乓球臺前打乒乓球了。

一個星期六，又到了同志們到新鄉(xiāng)市內(nèi)去看戲的時候。別人都紛紛爬上卡車，只有李來財站在一旁看著卡車發(fā)呆。

汽車司機張科三走了過來。李來財攔住他問道：“張師傅，你看像我們這樣裝了假腿的，能不能開汽車呀？”

張科三看了看李來財，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能走路，為什么不能開車呢？上車吧！”

聽著張科三的回答，李來財興奮地上了卡車，他又有了新的奮斗目標，向組織提出建議——自己要學開汽車，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教養(yǎng)院黨委很快形成了決議：“重傷同志愿意學技術(shù)、找出路，這是社會主義積極性，我們要堅決支持他們！”黨委寫了一份報告報到總院部，沒過幾天就批了下來，不僅同意李來財學開汽車，而且定的目標是把他培養(yǎng)成為一名合格的拖拉機手。

教養(yǎng)院領(lǐng)導找李來財談話，對他說：“你學開汽車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學會技術(shù)，不僅可以參加祖國建設(shè)，可以實現(xiàn)你的理想，更重要的是，你的決定是給重傷同志開一條路，讓大家跟著上來，讓大家都成為一個建設(shè)者、一個有用的人。不過，學開汽車必須有克服各種困難的思想，必須拿出戰(zhàn)斗的姿態(tài)……”

聽了院領(lǐng)導的話，李來財挺直腰板，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我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決不會向困難低頭，堅決完成組織上交給我的任務！”

在李來財?shù)膸酉?，教養(yǎng)院裝一條假腿的馬海元、杜德新，裝兩條假腿的徐恭武，一只腳殘廢了的徐兆文都加入進來。他們在張科三的帶領(lǐng)下，先從內(nèi)燃機、油路、電路等理論學起。然后，再用千斤頂把吉普車的后輪支起來，學原地駕駛。這天，他們就要到馬路上去試車了，教養(yǎng)院院長和黨委書記得到消息后都趕過來為他們加油助威。當李來財?shù)谝粋€完成試車后，院長和書記紛紛拉著他的手為他喝彩。

聽著眾人的喝彩聲，李來財卻高興不起來，他知道這次試車自己存在的問題太多了。尤其是這油門大小，自己這雙沒有知覺的假腳總控制不好：油門踩不緊，一松，沒油，車停住了;趕忙用勁一踩，一下子油又太多了，排氣管突突地冒黑煙，趕緊一松，又熄了火。假腳終究是假腳，這可怎么辦？唯有練習找感覺了。白天，他在汽車上苦練;晚上，坐在床上他把腿一伸一縮模擬著練。終于，在一次偶然的動作中，他找到了訣竅，他把大腿往高處一抬，膝蓋往前一拱，腳尖就踩得均勻了，他用膝蓋的感覺，代替了腳掌的感覺。

能順利開小車了，可想著組織上是要培養(yǎng)自己當拖拉機手的，拖拉機可比吉普車笨重、費力得多了，自己這假腿能不能勝任呢？他想到大卡車上試一試。他的提議又得到了領(lǐng)導的批準，給他們換了一臺十輪大卡車讓他們練習。

果然，大卡車與吉普車不同。小吉普的離合器彈簧細，不需要用多大力就能踩下去，可大卡車就不行了。怎么辦？只有加強練習了。經(jīng)過苦練，李來財他們?nèi)巳硕寄茼樌_著大卡車在公路上奔馳。

農(nóng)場中獲新生

1955年5月，豫北大地麥浪翻滾。李來財、杜德新、馬海元、徐兆文，在張科三的帶領(lǐng)下，輪流開著汽車從新鄉(xiāng)直奔博愛國營農(nóng)場。望著窗外大好河山，嗅著撲面而來充滿麥香味的清新空氣，李來財怎能不興奮，組織上派他們到博愛國營農(nóng)場實習，他們就要從一個殘疾軍人變成一名真正的祖國建設(shè)者了。

農(nóng)場場長組織辦公室主任、機務室主任等同志在場長辦公室歡迎李來財他們的到來。場長介紹完17000畝農(nóng)場的種植布局、農(nóng)業(yè)機械化建設(shè)等情況后，熱情地歡迎他們這些革命戰(zhàn)士來支援農(nóng)場建設(shè)?？僧攺埧迫榻B起李來財他們怎樣在朝鮮前線英勇作戰(zhàn)、怎樣負傷、怎樣不得不截掉腿和腳的情況后，現(xiàn)場的氣氛頓時變了，農(nóng)場的同志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他們。

對于大家的表情，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李來財并不感到奇怪。他知道“麥熟一晌”的道理，現(xiàn)在馬上就要開始麥收了，這是一場戰(zhàn)斗，人們要不分白天、黑夜地勞作，和老天搶時間，讓小麥顆粒歸倉，讓秋作物按時播種，這些都是重體力勞動，而他們都是失去腿腳的人，難怪人們質(zhì)疑他們。

這時，農(nóng)場機務室主任吳靄光開口了，他說：“盡管現(xiàn)在農(nóng)場走機械化道路，可這也是頭等的重體力勞動，就說犁地吧，濕地里泥那么深，一腳下去要陷下這么深。機器要是出了故障，還得鉆到車底下去修理，這樣的工作……”

張科三并沒有接吳主任的話，而是接著講李來財他們?nèi)绾伟惭b上假腿，如何控制假腿，如何不甘心讓國家養(yǎng)一輩子，學會了開汽車、開拖拉機……最后，張科三說道：“我知道送沒腳的人來農(nóng)場參加勞動，會被人看作奇觀！可是，他們來這里是給后面無數(shù)殘疾軍人來開路的。他們失敗了，那么無數(shù)人想站起來、走向建設(shè)崗位的希望也就斷了?！?/p>

聽完張科三的話，大家一下子沉默了。李來財從桌邊站起來打破了這沉默，他說道：“雖說我們是殘疾人，可是，我們決心把自己鍛煉成不殘廢的人，旁的職工干什么，我們就一樣干什么。請領(lǐng)導相信，我們遇到困難一定能堅決克服。希望領(lǐng)導多多指導我們，不要因為殘疾，就分派我們一些輕的工作，我們要跟旁人一樣工作、一樣勞動。”

李來財?shù)谋響B(tài)感動了農(nóng)場所有的人，吳靄光激動地說：“我們有決心把同志們培養(yǎng)成為成熟的拖拉機手！”

就這樣，李來財在博愛農(nóng)場開始了自己新的人生。

麥收戰(zhàn)場立新功

麥收時節(jié)到了，全農(nóng)場的人都動員起來，收割、運輸、晾曬，成片成片金燦燦的麥田，在聯(lián)合收割機的轟鳴聲中，一條條、一片片地消失，它們變成股股麥流，從聯(lián)合收割機的儲糧箱流入運輸麥粒的拖拉機拖斗里，再被運到晾曬場上。

望著熙熙攘攘又有條不紊的人流，聽著田野上機器的怒吼聲，李來財興奮地想到了戰(zhàn)場，他又上前線了，他要在這個麥收的戰(zhàn)場上也打個大勝仗。李來財?shù)娜蝿帐菗我徊啃⌒屯侠瓩C駕駛員的助手，負責把聯(lián)合收割機打下的麥粒運往曬麥場。

在運輸過程中，李來財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聯(lián)合收割機20分鐘就能收割一倉麥粒，而往晾曬場運輸麥粒前后卻需要30分鐘時間。也就是說，聯(lián)合收割機要在田地里白白地等10分鐘時間。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農(nóng)場不得不讓馬車也加入進來。李來財想，麥收的時間多寶貴呀！麥穗熟透了，收遲了，麥粒就會脫落，萬一下起雨來，就不知有多少麥粒被糟蹋在田地里。為了搶時間，當聯(lián)合收割機向拖斗里傾倒麥粒時，他就使出全生力氣，飛快地用鐵锨把麥粒弄勻、攤平，攤了一層又一層，他要盡可能地節(jié)省時間。

第一天結(jié)束了，李來財累得渾身酸疼。夜里，把假腿解去，雖然一翻身殘肢就疼得不得了，但他的腦海里卻一直想著怎樣減少運輸時間，讓聯(lián)合收割機的收割時間和拖拉機的運輸時間匹配起來。

天還沒亮，李來財就起了床。他怕自己的假腿走路慢，就帶了幾個饅頭，一邊吃一邊往地里趕。又經(jīng)過一天的勞作，李來財摸清楚了其中的規(guī)律，他決定行動起來。

當他們開著拖拉機來到曬麥場時，李來財不再休息，他主動幫助曬場上的同志卸麥粒，把卸車的時間從4分鐘縮短到3分鐘。

車一卸完，他和駕駛員就輪換開著拖拉機奔波在高低不平、滿是塵土的田間小道上，盡可能地加快速度。

到了田地里，他們估摸著聯(lián)合收割機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能收滿一倉糧，就提前把拖拉機停在那個地方，這樣又縮短了時間。

聯(lián)合收割機傾倒麥粒時，李來財一刻不停地爬上拖斗，飛快地攤著麥粒，把原來的5分鐘裝車時間，縮短到2分半鐘。

麥收以來，農(nóng)場上下都在關(guān)注著李來財這個裝著兩條假腿的拖拉機手。開始人們只是懷疑他能不能真正地參加勞動，現(xiàn)在人們都想看著他如何創(chuàng)造奇跡。第四天，河南省農(nóng)場管理局的同志也來到了博愛農(nóng)場，他坐在李來財?shù)耐侠瓩C上，拿著表，計算李來財他們這臺拖拉機整個運輸過程的時長。結(jié)果，20分鐘！正好和聯(lián)合收割機收一糧倉麥子的時間吻合。李來財這個裝著一雙假腿的殘疾軍人打破了原來30分鐘才能運輸一趟的紀錄！在13天的麥收戰(zhàn)斗中，和李來財他們合作的那臺聯(lián)合收割機，共收割麥子1756畝，計17萬多公斤濕麥粒，成為農(nóng)場5臺聯(lián)合收割機中收獲最多的一臺，李來財也一下子成為農(nóng)場里的突擊手。在麥收總結(jié)大會上，李來財他們的那輛拖拉機還被評為優(yōu)秀車。

勞動是辛苦的，但能勞動卻是快樂幸福的，對李來財來說更是如此。在這熱烈而緊張的勞動中，他找到了用武之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他決心要在農(nóng)場扎下根來，做一名真正的農(nóng)場人、一名真正的社會主義建設(shè)者。要下雨了，他和健康人一樣，扛起100多斤的糧袋飛奔;要耕田了，他開著大型拖拉機冒著風雪在田野里馳騁……

李來財?shù)氖论E引起了解放軍副總參謀長張愛萍的注意，他向解放軍報社作了推薦。1956年2月，重傷后身殘志堅、自強不息的李來財作為《解放軍報》創(chuàng)刊后宣傳的第一個典型，隆重向全軍、全國推出。就這樣，李來財——一名一等功臣、一名殘疾革命軍人、一名無腳拖拉機手的事跡，從博愛農(nóng)場傳遍了全國，成為一個時代的記憶。

（題圖為宣傳李來財事跡的連環(huán)畫《無腳拖拉機手》封面）

（責任編輯：章慧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