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英

“咕咚咕咚——”

這是皮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他還小時，爺爺就拿著個撥浪鼓搖起來逗他玩。

現(xiàn)在皮鼓已經(jīng)十歲，不是小娃娃了，爺爺還搖撥浪鼓。

“爺爺，你別搖了。”皮鼓經(jīng)常這樣跟爺爺說，“我都長大了?！?/p>

爺爺只是笑笑。

爺爺還是隨身帶著撥浪鼓，一個人在小區(qū)或街上走著走著，孩子多的地方就拿出來搖撥幾下，在那“咕咚咕咚——”聲中陶醉著，時而還忍不住吆喝一聲：“花生糖泥，笛吹面人喲——老虎娃頭，萬花筒喲——竹節(jié)人來，佩木頭槍喲——”

“哈哈哈哈哈——”小孩子們圍著他又跳又笑。

大家看著他直樂。

“你看你爺爺?！庇腥伺苋ジ嬖V皮鼓。

“哎喲。”皮鼓急得直跺腳，覺得爺爺在那里當(dāng)小丑，逗大家樂，丟人。

皮鼓回去跟爸爸媽媽說，叫他們要管管爺爺，別拿著撥浪鼓在人多的地方搖著唱那種怪怪的歌。

“老人家喜歡逗小孩子玩，沒事?！眿寢屨f著。

“反正我就覺得不好。”皮鼓說。

“小時候爺爺搖著撥浪鼓一吆喝，你就樂呵呵?！卑职终f。

“我已經(jīng)長大了?！逼す恼f。

“在爺爺眼里，你還是小娃娃?！眿寢屨f。

皮鼓倒覺得，現(xiàn)在是爺爺他自己喜歡玩撥浪鼓。

那天，爺爺送皮鼓到學(xué)校門口。皮鼓跟爺爺說：“放學(xué)你不用來接我，我自己回家。”

爺爺看看這條路，雖然學(xué)校離家不算遠(yuǎn)，但有一個十字路要過，還是不放心：“要來接的。放學(xué)，車多人多?！?/p>

“來接我，就別搖那個撥浪鼓?！逼す慕o爺爺定一個條件。

爺爺笑笑，眨著眼睛，好像有些為難。

放學(xué)時，皮鼓慢吞吞地走出校門口。周邊還有幾個家長在等他們的孩子。皮鼓到處看了看，沒看到爺爺。

皮鼓見爺爺真的沒來，有點(diǎn)失落，還有一點(diǎn)怨氣，在爺爺心里，撥浪鼓比他重要。

“皮鼓——”爺爺在學(xué)校附近的一個小店門前喊他。

“哼?！逼す墓闹鴼?，徑直從爺爺面前走過去。他沒跟爺爺說話，只用眼角掃了兩眼。爺爺手里沒拿撥浪鼓。

爺爺跟著皮鼓走，從學(xué)校到小區(qū)，也就四五分鐘。走到大門口，爺爺就放心讓皮鼓自己回家了。

小區(qū)大門側(cè)面有個幼兒園。那些小屁孩們放了學(xué)還在幼兒園的游樂園玩，隔著柵欄看到爺爺，都奶聲奶氣地叫起來：

“咕咚咕咚爺爺——”

“咕咚咕咚爺爺——”

……

爺爺一看到這些小娃娃兒們就眉開眼笑，智商瞬間降低至四五歲，也奶聲奶氣地說話：“看看，咕咚咕咚爺爺?shù)摹獡芾斯摹?/p>

爺爺像變戲法一樣把撥浪鼓拿出來，搖一搖，搖一搖……

“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

很快，爺爺身邊便涌來了一幫小孩子。

爺爺搖著撥浪鼓，拉起長腔，吆喝起來：“花生糖泥，笛吹面人喲——老虎娃頭，萬花筒喲——竹節(jié)人來，佩木頭槍喲——”

有幾個和皮鼓同在一個學(xué)校的學(xué)生都沖皮鼓笑起來。

還有同學(xué)說：“皮鼓，你看你爺爺，他是要賣雜貨嗎？”

以前，學(xué)校辦跳蚤市場活動時，有些同學(xué)跟皮鼓開玩笑說：“你挑著你的貨，搖著你的撥浪鼓來，準(zhǔn)火?！?/p>

皮鼓覺得這都是爺爺成天搖撥浪鼓給搖出來的麻煩，他是被爺爺連累成了同學(xué)們的笑柄的。

皮鼓盯著爺爺看了一會兒，急得直跺腳：“又來了——”

“回去叫你們的爺爺搖給你們看?！逼す臍鉀_沖地對那些小屁孩們說，還揮手趕他們走開。

“他們還是小娃兒，你別那么大力氣……”爺爺小聲跟皮鼓說。

“叫你不要再搖這個撥浪鼓了，你還搖，像個傻老頭兒一樣。都怪你，你害得我總是被同學(xué)們?nèi)⌒??！逼す脑秸f越氣，把撥浪鼓一把搶過來，狠狠地砸在地上，再跺上一腳。

兩聲清脆的破裂聲響起，皮鼓才解了氣，頭也不回地走了。

皮鼓回到家，關(guān)在自己房里。一會兒爺爺回來，準(zhǔn)會像以前那樣敲敲他的門，叫他出來吃東西。以前他任性生氣，爺爺都是這樣哄他的。

奇怪的是，這會兒，太陽快下山了，爺爺還沒回來。

原本說今天會晚回的媽媽，還有說在外面有應(yīng)酬不回家吃飯的爸爸卻都陸續(xù)回來了。

爸爸一看到皮鼓就瞪眼，媽媽搶在爸爸動手揍他之前先把他拉過來，在他的屁股上一連打了幾下，聲聲響亮。

“我讓你橫，敢對爺爺橫，吃豹子膽了?！眿寢屢贿叴蛞贿吜R他。

“爺爺告狀了？”皮鼓覺得爺爺也太小氣了，這就跟爸爸媽媽告狀。

“爺爺告狀？你看小區(qū)的群里，你都成名人了！砸爺爺?shù)膿芾斯?，還跺了幾腳，兇得很吶。這就開始欺負(fù)起自己的爺爺來了?！卑职志嫠?/p>

原來有人拍了視頻發(fā)到小區(qū)的群里，問，這是誰家的小孩子，在欺負(fù)一個老人。群里便炸開了。有鄰居專門@了皮鼓的爸爸媽媽。他們一看，就立即往家里趕。

“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在小區(qū)見人了?！卑职衷秸f越氣。

媽媽一看爸爸好像又要動手揍皮鼓，又搶在他出手之前繼續(xù)打皮鼓的屁股，打了幾下吼他：“好，我已經(jīng)教訓(xùn)過你了，去，面壁，想想自己錯在哪里?！?/p>

皮鼓面對著墻壁站著，心里也很惱火。誰那么多事，還拍了視頻發(fā)到群里去。

“你說說，為什么要這樣對爺爺?！眿寢寙柶す?。

“他總是搖撥浪鼓，還吆喝……同學(xué)們都笑我。我叫他不要去接我，我自己走；要接我也行，別帶撥浪鼓去搖?？墒牵氐轿覀冃^(qū)那兒，他又拿出撥浪鼓來搖，還吆喝……同學(xué)們又笑我……”皮鼓覺得自己也很委屈，“爺爺為什么非得玩這樣的玩具？”

“他老人家逗小朋友們樂，有什么不行的？”爸爸說。

“可是，有時候，街上一個人都沒有，他也獨(dú)自走著，自己搖呀搖，吆喝著……反正我覺得爺爺就是不正常，要不是傻了就是病了，你見別人這樣嗎？玩小孩子的玩具，著魔了?！逼す恼f。

媽媽小聲說：“我也覺得有這么一點(diǎn)……”

“別瞎說?！卑职指鷭寢屨f，“我爸爸以前是賣貨郎，挑著擔(dān)子搖著撥浪鼓走村賣貨的?！?/p>

“我知道?？墒牵@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他也到城里來住了十多年了，怎么還忘不了老本行呀？”媽媽猜測著說，“我聽說老人要是有老年癡呆癥，會停留在過去的記憶里……”

“哪有老年癡呆癥。有人來收雜貨，稱那個紙皮加那些瓶子什么的，他一下子就幫人家算出了價錢。收貨的人用計算器一算，分毫不差?！?/p>

“也是。他雖然沒上過學(xué)，可是，皮鼓試卷上做錯了的那幾道數(shù)學(xué)題，他看著看著，就說出了答案。別說，你爸爸還真是個天才?！眿寢屨f。

“我爸爸腦子可靈呢。手藝也高超，他用竹片、木頭、燒泥等做出來的玩具，簡直就是一絕。在家鄉(xiāng)，他就是魯班再世。他挑著擔(dān)子，走到哪個村，哪個村的大人小孩就都圍著他?！?/p>

皮鼓聽爸爸說起爺爺?shù)恼Z氣，無比自豪，小聲嘀咕了一句：“反而夸起來了?！?/p>

爸爸的耳朵很厲害，皮鼓小小聲的一句嘀咕，他也聽到了。

“在我心目中，我爸爸可是頂頂了不起的人物。他是貨郎，也是一位手藝高超的民間匠人。我小時候羨慕別人的單車，那時候單車可貴了，我們家買不起。你爺爺，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用木頭和竹筒，還有繩子給我做了一輛大小輪的木竹單車。嗨喲，我一騎出去，在打谷場上轉(zhuǎn)一圈，馬上就有一群人跟上來看。我騎到村子外的馬路上，周邊幾個村的人都來看。我們學(xué)校的那些同學(xué)，全都羨慕得不得了。他們想要坐一下我的木頭單車，都要提前幾天預(yù)約。那時候，在十里八村的孩子中，我是最幸福的人?！卑职终f著，眼睛閃著光，仿佛回到了童年那個時候。

皮鼓也被吸引了：“爸爸，你爸爸給你做的那輛了不起的木竹單車如今還在嗎？我現(xiàn)在跟你預(yù)約，讓我也騎一下呀?！?/p>

“呀……那是我八歲那年的單車……現(xiàn)在三十年都過去了?！卑职窒肓讼胗终f，“記憶中，應(yīng)該還在老家的老房子里。前些年我們回去過年，我看到你爺爺還鉆到他放工具的那間屋子里，我也順帶進(jìn)去看了一眼，里面雜亂亂地放了許多他以前做的玩具……好像那木竹單車還在。”

老家也不是太遠(yuǎn)，開車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只是，皮鼓不太喜歡回爸爸說的那個老家，舊舊的磚瓦房，不太舒服，總覺得不太干凈，在那屋角或墻洞里住著一些蟲子，皮鼓親眼見到老鼠和蟑螂出入自如；還有，睡覺的時候，透過蚊帳看那黑麻麻的瓦頂，也總覺得隨時會有些什么蟲子掉下來。皮鼓只回過四次老家，前年清明節(jié)時回去，見到瓦頂上有一只巨大的蜘蛛掛著絲滑下來，被嚇著了，打那后再也不肯回老家了。

然而現(xiàn)在他卻很想回老家看看傳說中的木竹單車。

“回老家去看看吧?！逼す钠诖?/p>

爸爸媽媽吃驚地看著他。

皮鼓趕緊轉(zhuǎn)移他們的注意力，看看門外：“哎喲，爺爺怎么還沒回來?！?/p>

爸爸看看鬧鐘，也覺得這個時間應(yīng)該回來了。

“去，找爺爺?shù)纻€歉。”媽媽跟皮鼓說。

“遵命?！逼す拇┖眯泳统鲩T。

爸爸也跟著出來，和皮鼓一起去。

他們在小區(qū)走了一圈，沒找到爺爺。后來，他們在小區(qū)外的一個車輛修理處看到了爺爺。爺爺蹲在邊上，借修車師傅的工具修補(bǔ)撥浪鼓。瘦小的爺爺蹲在那里，寬松的衣服鼓起來，風(fēng)一吹，更顯得空蕩蕩的。爺爺拿著那只老舊的撥浪鼓，修一下，輕輕吹一下，搖一下，聽聽聲響，每聽到“咕咚——”一聲，他的嘴就咧一下，看上去像齜牙，也像笑。

爸爸看著，心里有些泛酸，發(fā)現(xiàn)老父親更蒼老了。

皮鼓想叫一聲爺爺，卻張著口，聲音遲遲沒發(fā)出來，也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慌慌的。

“你爺爺是一個賣貨郎。賣貨郎挑著擔(dān)子，擔(dān)子里有各種玩具，沉沉的……一年到頭，早出晚歸，風(fēng)里來雨里去，走了一個村又一個村，穿過田野河流，翻過一座座山，餓了，就吃你奶奶給他備的飯團(tuán)、紅薯，累了，在樹下或某個村子的門樓屋檐下歇一歇。有時候，遇到大雨天，他很晚很晚才帶著一身雨水回來……他就這樣，掙點(diǎn)錢，養(yǎng)一家人。你祖奶奶身體不好，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年，靠吃水藥吊著命。我姐姐，也就是你大姑剛出生不到十天，重病，奄奄一息，差點(diǎn)就夭折。你奶奶那時還在月子里，哭傷了眼睛，視線模糊……一家人幾乎就靠你爺爺，挑著貨擔(dān)，搖著撥浪鼓，吆喝著掙錢……”爸爸緩緩地說。

“你們長大了，幫家里干活，爺爺就不用那么累了……”皮鼓說。

“是的……我也是這么想的……有一次，我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遠(yuǎn)遠(yuǎn)看到你爺爺，挑著擔(dān)子走著走著，就倒在田溝里。我叫喊著奔跑過去。我那時還小，扶不起他，只能坐在泥水田溝里，抱著他的頭，墊在我的腿上，不讓他的頭泡在水里……后來，大人們來了，把你爺爺扶去村里的診所。醫(yī)生說，你爺爺是餓暈的。他走了一天，在路上遇到從外地流浪來的人，把飯團(tuán)給他們了……我那時就想，等我長大了，我一定不要讓我的爸爸再這么苦，我要讓他過上好日子。”爸爸說，“我考上了大學(xué)，在城里工作，把你爺爺接出來。雖然我們家不是很富裕，但我已經(jīng)能讓老的小的吃穿不愁。你爺爺卻更想回老家去……他帶著那只撥浪鼓，看起來是出去逗小孩子們玩，其實(shí)，我知道，你爺爺他，應(yīng)該是想家了?！?/p>

“我們陪爺爺回老家吧。”皮鼓說。

“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

爺爺搖了搖撥浪鼓，側(cè)耳聽聽響聲，還帶有些破音。

“修好了——”皮鼓忍不住高興地說。

爺爺抬頭看到他們，也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皮鼓的話：“嗯，修好了。”

皮鼓跟爸爸走過去，看到那只撥浪鼓的鼓面裂縫處被爺爺用細(xì)細(xì)的線絲縫好了，那針腳，又細(xì)又密。皮鼓不懂針線活，可是看著也能感覺得到那手工活的精細(xì)。

這個“五一”，皮鼓全家開車回老家。

皮鼓跟著爺爺先去那間放工具的屋子。爸爸媽媽去打掃別的房間。假日這些天，他們要在老家住下來。

爺爺推開門窗，讓風(fēng)吹走屋里的陳腐氣味，讓陽光灌進(jìn)來。那些擱了幾十年的工具、玩具，已經(jīng)又老又舊，有些被蟲子咬過，上面有一個個小洞洞，洞口邊是一小堆一小堆粉末兒。

爺爺找到他的貨擔(dān)子。他每次回來，都要好好看看裝在里面的工具。

皮鼓跑到那些木堆堆里，很準(zhǔn)確地找到一個舊舊的木架子，有著木車子的輪廓?！鞍职中r候的木竹單車?！逼す募拥亟衅饋?。

“你爸爸小時候騎的……”爺爺看著這輛已經(jīng)陳舊不堪的木竹單車，回憶著做這輛木竹車子的歲月。

“爸爸小時候就有這么牛的單車，我都沒有?！逼す恼f。

“你一出生，你爸爸媽媽就給你準(zhǔn)備各種小車子了?！睜敔斦f。

“爺爺做的木車子才叫?！逼す恼f著，聲音就小下去了。他想起來了，爺爺給他做過木頭滑板車，他嫌它丑，跟小朋友們的不一樣。小朋友多看幾眼，他就不肯要了，非要爸爸買一個天藍(lán)色的。想到這，皮鼓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個木滑板車哪里去了？”

“擱在車庫那角落里頭了?；仡^拿出來看看，修一下應(yīng)該還能用。”爺爺說著打開貨擔(dān)的木蓋子。

皮鼓湊過去看看，里面是一個淺底的木托，分有一些格子，每個格子里面還放有一些木頭玩具。皮鼓拿起一只看看，是一只拳頭一般大的小木老虎，用刀雕的，再用筆繪畫上色，看上去虎虎生威。

皮鼓再看里面，小木虎很多，還有一些是吉?dú)獾哪曦i、花牛、小木狗、木頭公雞。有兩只花公雞，脖子可以轉(zhuǎn)動，雞屁股后面裝有小笛子，輕輕吹一吹，公雞就會伸長脖子啼：“吉吉喔喔——”

“哇——還能叫的?！逼す捏@奇萬分。

“喏，這還有母雞一家。”爺爺打開另一個木蓋，那里面有一只用木頭、竹枝、竹殼、樹皮和花麻布做的花母雞，在母雞的翅膀下還有五只小雞仔。

皮鼓伸手把小雞仔拿出來，碰到了母雞的機(jī)關(guān)裝置，母雞突然拍著翅膀叫起來，低頭啄他的手。

皮鼓以為是活的母雞，嚇得怪叫一聲，跳到一邊去。爺爺開心地笑起來。皮鼓這才想起來，這是爺爺做的玩具，也跟著笑起來。

爺爺?shù)呢洆?dān)各有三層，每一層都有不一樣的玩具。皮鼓和爺爺一起，一層一層看玩具，聽爺爺講每一只玩具的做法、玩法。

幾天假日，就在老屋子的老玩具堆里消磨著。

眼看就要回城里去了，爺爺心里又有些憂傷起來，不知下次什么時候再回來。

皮鼓也很舍不得爺爺貨擔(dān)子里的玩具，他要把貨擔(dān)、工具全都帶到城里。以后爺爺可以繼續(xù)做他喜歡的玩具。

爸爸在小區(qū)商業(yè)街買有一間六十多平米的小商鋪，那間鋪?zhàn)由晕⑵稽c(diǎn)，那里人流量比較少，不太容易租出去。出租的牌子已經(jīng)掛了兩個多月，也沒租出去。爸爸把那間鋪?zhàn)域v出來，讓爺爺在那里做他的工匠活。

爺爺一天到晚都待在那間鋪?zhàn)永铮活^鉆進(jìn)了木堆里。他的日子過得有趣起來了。

皮鼓一有空也鉆到爺爺?shù)墓そ澄輥?，看爺爺做玩具?/p>

爺爺?shù)墓ぞ呦淅镉惺喾N刀具，最細(xì)小的刀具居然像牙簽?zāi)敲醇?xì)。像小茶杯那般大的木塊，到了爺爺?shù)氖掷铮酶鞣N刀具削削又刻刻，舞弄大半天后，就能做出一只小小的鴨子或一只趴著睡懶覺的小貓。別看小木鴨子小，可連羽毛紋樣都很清楚。小木頭貓的胡須也是根根清晰。

有一天，爺爺去公園撿了一堆樹葉回來，把葉肉一點(diǎn)點(diǎn)切挑，只留下樹葉的骨架經(jīng)絡(luò)。爺爺用木頭雕了一只木鳥，把加工過的樹葉插上去做羽毛，再在鳥的肚子上挖了一個小洞，安在一個有特別裝置的底座上，木鳥不時往前傾再往后仰，就在這一傾一仰之間，木鳥的翅膀就展開了，好像在飛翔。

皮鼓佩服爺爺?shù)氖炙?，也跟著用木片做小玩具?/p>

皮鼓發(fā)現(xiàn)，爺爺還做起了紙風(fēng)箏和紙燈籠。

不知不覺，大半年過去了。工匠屋里幾個木架上，擺滿了他們做的木頭玩具。

“爺爺，你以前也賣風(fēng)箏和燈籠？”皮鼓問爺爺。

“不是……我有兩個老同伴，都是好匠手，一個扎風(fēng)箏，一個糊燈籠?！睜敔斦f，“一個老同伴扎的火鳳凰，要三個大小伙子一起放。鳳凰飛到天上，展開羽翅，引來滿天飛鳥，傳說中的百鳥朝鳳。另一個老同伴糊的燈籠，一到中秋，村子里家家都提著他糊的燈籠去觀看他扎糊的燈宮。那是由上百個大大小小燈籠造成的燈籠宮殿，輝煌氣派?！?/p>

皮鼓知道，爺爺?shù)睦贤榫褪撬麅簳r的伙伴、好朋友。以前爺爺總是發(fā)呆搖撥浪鼓打發(fā)時間，為什么不去找他的老同伴玩？“爺爺，你的這些老同伴現(xiàn)在在哪里？”

“呀，他們在這里……”爺爺說著，從木架上取下一本舊舊的小相冊，打開讓皮鼓看。

相冊很舊，也很小。相冊里只放著一張黑白照片。這張照片比這本相冊還要老，都褪色了。

相片里三個男孩，有兩個看上去有十二三歲，有一個小一點(diǎn)。小一點(diǎn)的那個就是爺爺，臉圓圓的，可愛的嬰兒肥。

“我們從小玩到大，我挑擔(dān)子搖著撥浪鼓，走村串寨賣貨。他們也挑著風(fēng)箏、燈籠走村。有時候，我們一起結(jié)伴。我們一起走的時候，一起吆喝著調(diào)調(diào)，哎喲，那可熱鬧了。我們走到哪個村，哪個村就像過節(jié)。有時候我們分三個方向走，遠(yuǎn)遠(yuǎn)地聽到吆喝聲，便知道各自走到哪個村了。我們?nèi)绻胝f話了，就高聲吆喝。聽到了吆喝聲，我們就知道各自的生意做得怎么樣了，接下去該走往哪個村了……”

爺爺說著，突然沉默了。他的目光好像鉆進(jìn)了相片里，沉浸在里面，不想走出來。

“爺爺……”皮鼓趕緊叫幾聲，讓爺爺回過神來。

“唉。”爺爺輕輕嘆息一聲，把相冊合上。

爺爺?shù)哪抗庥致湓谪洆?dān)上，有些失落：“以前我們走過的許多村莊，現(xiàn)在都成了城市……不再有賣貨郎了，不再有風(fēng)箏匠、燈籠匠了……”

皮鼓理解爺爺?shù)谋瘋?/p>

皮鼓覺得應(yīng)該陪著爺爺挑上貨擔(dān)走走街巷。

“爺爺，今天是周末，要不，挑起你的擔(dān)子，還有你朋友的風(fēng)箏、燈籠，到街巷去走一走。我和你一起去。”皮鼓建議。

爺爺?shù)难劬σ稽c(diǎn)點(diǎn)亮起來，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管他有沒有人買，我們挑著貨擔(dān)，搖著撥浪鼓，吆喝一下，心里舒坦?！逼す恼f。

“好咧?！睜敔斄⒓囱b貨擔(dān)，挑起，出門。

皮鼓踏著爺爺給他做的那個木頭滑板車，陪著爺爺去賣貨。

爺爺挑起貨擔(dān)，走在街上，搖起撥浪鼓?！肮具恕具?，咕咕咚——”

“花生糖泥，笛吹面人喲——老虎娃頭，萬花筒喲——竹節(jié)人來，佩木頭槍喲——”

吆喝聲響起，爺爺?shù)哪_步慢慢輕快起來。

蝴蝶風(fēng)箏的紙尾巴在風(fēng)中擺動，燈籠也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

“紙風(fēng)箏喲——乘風(fēng)飛，好看的燈籠喲，提一個，月光看了眼饞，從天上下來瞧一瞧——”

爺爺模仿風(fēng)箏匠和燈籠匠的聲腔，幫伙伴們吆喝起來。

仿佛有好幾個匠人挑著擔(dān)子，穿梭在街市中賣貨。

像這樣的賣貨郎，城里許多孩子從沒見過，大家都好奇地張望著，笑著，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熱鬧。

有一個騎三輪車?yán)鞣N色彩鮮艷的氣球沿街賣的小伙子，沖爺爺直笑：“哎呀，挑擔(dān)那么累。老人家，你這吆喝一天，也沒賣出去多少吧？賠本的生意?！?/p>

“我們樂意。”皮鼓代爺爺回答他。

爺爺對那個小伙子笑笑，又輕聲吆喝著往前走。

在前面的巷子里，站著一個八十多歲的瘦老頭，微笑著看他們。那笑容里，好像看到曾經(jīng)的熟人。

“哎呀呀——哎呀呀——”老人家哆嗦著發(fā)出一串聲音，嗓子清好了，突然也吆喝起來，“稠米漿，清米湯，薄米粉，蓋？（客家小吃，米年糕）香……”

爺爺聽罷老人的吆喝，也激動起來，走上前去，放下?lián)?，聊起來了?/p>

爺爺笑了：“你賣米粉的？”

“沒錯，我也是賣貨郎。大半夜起來磨米漿，蒸米粉，挑上擔(dān)子走村場，一腳高一腳低，一聲短一聲長，呀呀呀，起早貪黑呀……”老人家感嘆著，回憶著。

“現(xiàn)在，出門就是米粉店，七八塊錢一碗二兩粉?！睜敔斦f。

他們正好站在一家米粉連鎖店旁邊，空氣中飄著米粉和骨頭湯水的香味。

“現(xiàn)在不需要挑貨走村的賣貨郎了……”老人家笑笑，又說，“怎么樣，能賣出去幾件吧？”

“不賣……留著做些念想……”爺爺笑笑說，“我就是出來走走……跟老同伴們走走……”

“他們還有你這個老同伴記著，好哇……”老人點(diǎn)點(diǎn)頭，不停地說好好好好。

“走了喲。”爺爺挑起擔(dān)子，搖起撥浪鼓又繼續(xù)往前走，吆喝的調(diào)子，在街巷中輕輕響起。

以前皮鼓聽爺爺說，這吆喝聲，就是民間匠人的歌兒。賣貨郎各有各的調(diào)調(diào)，那唱詞簡短，不認(rèn)字的村民們一聽就都能明白。調(diào)調(diào)前聲尾聲悠長，就是讓吆喝聲聽起來悅耳好聽。因?yàn)橛羞@些來來去去的賣貨郎，有他們悠長悅耳的吆喝聲，曾經(jīng)那些寂靜偏僻的山野村間才有樂趣與生命力。他們的吆喝聲是帶有力量的，也是有靈魂的！

幾天后，皮鼓驚喜地發(fā)現(xiàn)，有人找到鋪?zhàn)樱f喜歡爺爺做的玩具，要買爺爺做的玩具。爺爺說什么都不肯賣，每個玩具都是唯一的一款。

顧客太喜歡這些玩具了，先后又來了幾次，最后是他先預(yù)付錢，爺爺再給他做一樣的玩具。

這個顧客后來又再來預(yù)定了三十多款玩具。

來預(yù)定玩具的人慢慢多起來。爸爸在鋪?zhàn)油饷鎾炝艘粋€木牌，起名為“撥浪鼓爺爺玩具坊”。

后來，人們常常在街頭巷尾聽到大人小孩哼著從撥浪鼓爺爺玩具坊傳出來的歌謠：

“花生糖泥，笛吹面人喲——老虎娃頭，萬花筒喲——竹節(jié)人來，佩木頭槍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