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鑫
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留意,八月十六的月亮確實又大又圓又好看。每次看著這樣美好的白玉盤,我才會猛然記起,宇宙廣闊,而你我不過是滄海一粒粟。
沒有哪一個物種給自己留下這么多文字符號,想方設法逼迫自己記住過去。獅子、老虎、螞蟻,它們不用記住過去,它們也會活得很不錯。可我們不行,我們必須要記住,我們太脆弱了,我們不記得過去,會瘋掉,會野蠻,會變回野獸。
即使我們都知道無法真正看清過去,可還是想盡力接近歷史的真實。
月亮永遠活在歷史里。所以,如果你想知道過去,那就抬頭看看月亮。
公元前551年,魯國昌平陬邑,一個頭頂不平的小男孩誕生了,天地如常,完全沒有出現(xiàn)任何神跡。司馬遷為這位圣人的出生所增添的唯一的神秘色彩也只是“野合”——沒有經(jīng)過正規(guī)婚嫁儀式的父母所生的孩子。
三歲喪父,十七歲喪母,十九歲娶妻成家,二十一歲做乘田小官,管理畜牧;二十七歲打破傳統(tǒng),開辦私學,開啟中國開辦“校外輔導”的先河;三十歲聲名遠播,“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三十五歲,魯國內(nèi)亂,奔于齊,向齊景公進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獲齊景公大加贊揚,誰知,卻被齊相晏嬰一番“倨傲自順”的讒言逼得倉皇逃離。
重回魯國,聚徒講學,郁郁不得志。而十六年后,年過半百的孔丘又謀得中都宰一職,一年后做司空,再升為大司寇,其間亦攝相事,仕途頗順。魯定公十年(公元前500年),魯定公與齊景公會于夾谷,孔子在此事件中“文功武備”,取得外交上的勝利,成就了職業(yè)履歷上最光輝的一筆。無奈,光輝一瞬,轉眼五十五歲,西周王朝禮崩樂壞,魯國正卿季孫氏甚至敢違規(guī)使用八十四人天子版豪華歌舞隊,氣得老夫子撇下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就又離開魯國,這一離開,估計孔夫子自己也沒想到會長達十四年吧。
十四年輾轉列國,名為周游,實為流落,處處受阻,事事失意。路人指點“惶惶若喪家之犬”,夫子卻說“德不孤,必有鄰”。六十九歲,歷經(jīng)艱險的夫子終于回到家中,但,發(fā)妻、兒子均已離世,就連最讓夫子得意的顏回也走了。四年后,夫子拄杖逍遙于門,低聲吟唱“太山壞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默默然離世。
不知道夫子離開的那天,夜空中是不是也有這樣一輪圓月。
李太白說人生得意須盡歡,得意之時,縱情歡歌并不難,難的是失意之時,仍堅守仁義之道。而就是這樣一個一世不得志、一生不順遂的人,卻敦厚地告訴我們:“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薄叭瞬恢粦C,不亦君子乎?!?/p>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夫子也感慨,時間的流逝,不分晝夜啊。豈止時間,生命的無常,不也是如此嗎?
前幾天有個同學的姐姐給我打電話,說那位同學的父親沒了,她要來帶其回家。我一愣,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得趕緊找到那位同學,告訴她到校門口等姐姐來接她。她一臉茫然,但也沒問什么。我看見她背著書包,乖巧安靜地站在學校大門口,茫然地四處張望,看見我,還沖我微笑招手。她完全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啊。為什么這些痛苦的事情要降臨到我們身上?就算這些事情一定要發(fā)生,那么,它們不能等我們準備好了再來嗎?可是,到底什么時候才是我們真正準備好面對那些長久的孤獨的時候呢?
我看過劉慈欣寫的一個科幻小故事——外星人占領了地球,人類首領問外星人,你們從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到我們的?外星人首領說,從你們第一次抬頭仰望星空開始。
孤獨與無助,終究會是陪伴我們一生的東西。那個茫茫然站在學校門口的學生,不正像我們自己一樣嗎?我們茫茫然地站在生命的夜空下,等待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到來的生離死別和愛恨癡妄,于是,人生中少有的溫暖而歡愉的瞬間,被銘記,被書寫,被放大,被后人高聲吟唱:“朝聞道,夕死可矣。”“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p>
仰望星空,改變不了人類的孤獨與無助,只是在這份孤獨與無助旁,加了一個小小的腳注,那個腳注是《論語》,是《詩經(jīng)》,是《道德經(jīng)》,是無數(shù)個普普通通的人用一生的悲歡寫下的文字,那些文字暖暖的,溫柔著夜色。
《論語》有什么用呢?與我而言,它是黑暗夜空中的一輪明月,為我?guī)硇┰S微光,伴我于漫漫人生路上,一邊前行一邊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