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中民

第一章

一

市委宣傳部網(wǎng)管辦技術(shù)顧問江心洲大步走出會議室，看到副部長夾著包走來，他立即迎上去接過包，目光快速掃視室內(nèi)，嘰嘰喳喳的說話聲立刻停了下來。會議是網(wǎng)管辦召開的，梅陽公安分局局長黎政和市公安局網(wǎng)安支隊支隊長季亞明都在座。江心洲輕咳一聲，臉上露出自己主導(dǎo)一切的表情，下面一片紙張的窸窣聲，圓珠筆的按壓聲。

“昨天下午，題為‘網(wǎng)絡(luò)魔女肆意掠奪孤寡老人，十多億棺材本灰飛煙滅的消息橫空出世，幕后黑手肆意炒作，跟帖幾十萬條，并強行推上雁南官網(wǎng)、漢訊新聞。據(jù)初步查證，消息純屬謠言，是對我市王牌企業(yè)康馨集團的惡意攻擊。目前，該消息已被屏蔽，但未斬草除根，惡劣影響仍在繼續(xù)?！苯闹薜囊暰€在一張張臉上移動，最后停留在季亞明背后的小蘇臉上?！耙驗槲茨芗皶r封殺，還不知道接著會造成什么后果?！?/p>

“這種事情，交給季亞明不就萬事大吉了？”政府辦副主任說。

江心洲聳了聳肩，沒有接話。過去十幾個小時的努力被證明是無用的，失敗就寫在小蘇漲紅的臉上。

副部長開口了：“剛才江顧問已經(jīng)說明了事件的復(fù)雜性。市委主要領(lǐng)導(dǎo)下了死命令，徹查此事，嚴肅處理，這就涉及在座各位的責任范圍。黎局長，公安方面摸到什么情況了嗎？”

“我們已經(jīng)安排專人調(diào)查謠言里提到的被騙老人……”黎政向身后一個女警察點點頭。

這個女警察就是黎政所謂的“專人”——肖可語。在這樣的場合，肖可語有意讓自己隱形。但江心洲只要一看到她，目光就立刻不由自主地黏在她身上，滿腦子想入非非，盡管他自己早就有女朋友，而且他最近聽說肖可語也有男友了。

黎政的匯報打斷了他的思緒：“從目前的調(diào)查看，老人受騙購物，跟志愿服務(wù)者沒有關(guān)系，康馨集團也僅限于宣傳高科技器械與養(yǎng)生保健的關(guān)系，沒有高價推銷的意思?！?/p>

小蘇猶豫著舉起了手：“網(wǎng)上那條消息里提到了推銷電話……”

江心洲打斷小蘇的話：“今天的主題是非法平臺和負面輿情，只要確定一切跟康馨集團沒有關(guān)系，推銷電話可以先緩緩，季支隊長，你看呢？”

季亞明點了點頭：“呃，那條消息里提到的推銷電話，目前還沒有人報案?！?/p>

“在打擊方面，公安有什么計劃？”副部長問。

“我們正在對那個散布謠言的非法平臺進行追蹤，一旦找到服務(wù)器，立即關(guān)停?！奔緛喢髡f，“小蘇就是專門配合這項工作的?！?/p>

“得有一個專班?！备辈块L語氣鄭重，“散布謠言的人是什么目的，會不會向康馨集團敲詐勒索？這是網(wǎng)絡(luò)黑惡勢力，必須嚴厲打擊！”他又轉(zhuǎn)頭看著政府辦副主任，“打擊只是一方面，與康馨集團的協(xié)調(diào)溝通也很重要，政府辦要派專人負責，以免節(jié)外生枝?！弊詈螅哪抗庥洲D(zhuǎn)向季亞明，“你手下有個人名氣很大，前些日子在黎局那里破了個大案，哦，他叫什么來著……”

“部長，”江心洲插嘴，“那個人不熟悉這一塊業(yè)務(wù)。”

季亞明本想給“那個人”解釋一句，但品著江心洲的話，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丁楊的工作室在配樓的頂層，與主樓隔著一道架空天橋，有一整面玻璃墻，被同事們戲稱為“鳥籠”。周末，季亞明穿過天橋，來到了丁楊的“鳥籠”。“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這兒……”

老季的情緒仿佛不太好，丁楊問：“又出麻煩了？”

“都是水軍鬧的。有個網(wǎng)站又就康馨集團一事糾纏不休?！?/p>

丁楊聳了聳肩?？弟凹瘓F全稱是康馨醫(yī)療保健器械制造有限公司，專門生產(chǎn)中老年醫(yī)療保健器械，擁有多項高科技智能專利產(chǎn)品，號稱能幫助老年人延年益壽，大大提升老人的獲得感、幸福感，免除老年病痛和生命危機。康馨集團的高頻宣傳，引發(fā)了老年養(yǎng)生熱，也引起很多人反感，一些自媒體平臺不斷曝光它的負面消息。對付負面輿情本是宣傳部網(wǎng)管辦的事情，網(wǎng)管辦管網(wǎng)卻不懂網(wǎng)，很多事都要公安網(wǎng)偵處理。

“不是有小蘇嗎？”丁楊說。支隊的各項工作職責明確，分工很細，彼此很少插手對方的業(yè)務(wù)。“您老親自登門，就是為了這事？”

老季漫不經(jīng)心地擺弄著手機：“封殺一個非法網(wǎng)站，清除所有垃圾信息，最長多少時間？”

這話不應(yīng)該出自支隊長之口。丁楊沉吟片刻：“前些日子偵破梅陽網(wǎng)絡(luò)詐騙殺人案時，鎖定‘硅谷虛擬外匯交易平臺后，我用了大約兩個小時進行清剿，但那個平臺設(shè)置了‘絞肉機防火墻，注冊端口有幾千個。”

“要是遇上取得某服務(wù)器信任的平臺，得用多長時間？”

“如果包括追蹤鎖定程序在內(nèi)的話，那就更費事一點兒。需要先植入木馬進行精準分析，借助智能數(shù)據(jù)分析模型鎖定，然后用清剿軟件進行攔截……”

“用了多長時間？”

“小半天吧?！倍畈恢览霞緸槭裁磳r間這么糾結(jié)。

老季點點頭：“也就是說，再難纏的黑客網(wǎng)站，無論設(shè)置怎樣的密碼和隱身手段，利用我們新頒布的兩個軟件，加上輔助工具，只需要小半天而已？”

“應(yīng)該是。不熟練的話，一整天也有可能?！?/p>

老季明顯猶豫了一下：“你說的那幾個軟件，我都用上了……”

丁楊的眉毛挑了挑：“你是說，你用它們對付非法網(wǎng)站，卻沒封殺？”

“昨天上午宣傳部副部長召開會議交代任務(wù)，小蘇十點鐘開始工作，十二個小時勞而無功。晚上十點半左右，我接手處理，到現(xiàn)在足足二十四小時了……”老季欠起身，坐到丁楊的電腦前，快速輸入指令，進入自己的專用賬號界面，一個黃色的對話框跳了出來，顯示出季亞明的追蹤時間：12小時19分33秒。

支隊長的網(wǎng)偵水平不容置疑，丁楊驚愕地瞪大了眼睛：“查殺過木馬和病毒嗎？也許是你的終端遭到攻擊，防火墻出了問題……”

“安全程序運行正常?！?/p>

“數(shù)據(jù)分析模型呢？”丁楊盯著屏幕，支隊長的專用界面是他調(diào)試并維護的，如果存在故障或遭到破壞，他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老季搖著頭說：“一切正常。而且，這個平臺看上去也十分普通，它的防火墻是一個鎖扣。”

“鎖扣解不開？”丁楊還是不明白。所謂鎖扣不就是密碼嗎？哪道防火墻不設(shè)置密碼呢？理論上說，破解密碼就是一個運算過程，對于運算能力超級強大的計算機來說，無論多么復(fù)雜的密碼都能破解，只是時間問題。

但老季喪氣地說：“這個鎖扣……解開了，但是不起作用。這個鎖扣可以一層層地解，解開一層又一層，循環(huán)反復(fù)……也許我們的追蹤軟件已經(jīng)破解了密碼，但它還是無休無止地繼續(xù)破解下去——因為它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破解了密碼?！?/p>

丁楊目瞪口呆：“這東西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非法網(wǎng)站？”

“貨真價實，是網(wǎng)管辦的江心洲移交過來的?！崩霞鞠乱庾R壓低了聲音，盡管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這個網(wǎng)站非比尋常，發(fā)布負面消息，想搞垮我市的王牌企業(yè)，市委市政府都給驚動了。”

丁楊明白老季來找他是什么意思了：“網(wǎng)站這方面不是我的專業(yè)，對此我有常識性斷層，何況……”他的目光停留在支隊長的臉上，“你不會是讓我去跟江心洲打交道吧？”

他們是情敵，這是公開的秘密。

二

“爺爺，我來了，開門呀！”

肖繼中從沙發(fā)上撐起身子，拄著高科技手杖往門口走。他戴著骨傳導(dǎo)技術(shù)助聽器，耳尖得很，而且，他心里一直牽掛著這個女孩兒。

門口站著個漂漂亮亮的姑娘，二十歲出頭，穿著粉紅的連衣裙，臉盤尖尖的，白里透紅，一雙又大又亮的黑眼睛仿佛會說話。她伸手扶著老人往屋里走：“爺爺，風涼著呢，別感冒了?！?/p>

盈盈是個志愿者，并非親人，剛開始，他有些不放心，電視上經(jīng)常有這樣的報道呢。他說：“姑娘，謝謝你的好心，我沒有錢，付不起工資。”

“爺爺，我不要您的錢！只要照顧好您，我在志愿者協(xié)會就能有個好成績。如果我哪兒做得不好您就說，我立馬改正！”

盈盈幾次上門之后，老人打消了疑慮。兒子肖謙在國外工作，家里就他一個孤老頭兒，國家給安排一個姑娘義務(wù)照顧他，是社會的進步呢。

盈盈每周來三四回，一進門，臉上就笑開了花，幫老人洗衣、燒開水、搞衛(wèi)生，幫他做飯、炒菜，幫他掏耳朵、泡腳。老人身體不適，帶他上社區(qū)診所，天氣好時，逛公園散步賞花。偶爾，盈盈也跟老人聊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他知道盈盈剛職院畢業(yè)，在一家叫康馨集團的公司上班，參加了康馨志愿服務(wù)協(xié)會，協(xié)會組織了一項“給孤寡老人送親情”的活動。

鄰居們都夸他有福氣，兒子不在家，來了個比親孫女還親還孝順的志愿者，肖繼中安然地接受了她的照顧。他原來是設(shè)計院的工程師，是個電腦迷，只要兒子有空，兩人就在網(wǎng)上視頻通話。肖謙在國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父親。他曾以幫忙辦理出國手續(xù)為條件，囑托表兄弟達一路照看父親。達一路雖然不時去看望，還在他家住過小半年，但跟父親處得并不好?，F(xiàn)在家里有了盈盈，他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

幾個月下來，姑娘啥也不圖，沒花過他一分錢，反倒時不時地給他帶菜帶水果，為他花費。時間一長，肖繼中老人有些離不開盈盈了。一兩天不來，他就心里忐忑。

盈盈不來時，有個姑娘時不時地給肖繼中打電話。姑娘聲音柔婉，討人喜歡，像盈盈，也像盈盈一樣對他噓寒問暖，但沒兩次便露出了狐貍尾巴——她開了家網(wǎng)店，專賣醫(yī)療保健器械。她在電話里暗示，如果不買她的產(chǎn)品，志愿服務(wù)很難繼續(xù)下去。

每當接到姑娘的電話，肖繼中的腦海里就自然地將它與盈盈的聲音進行對比。他辨識出電話里的姑娘并不是盈盈，但他有些懷疑是盈盈指使的，是盈盈的意思，只是她不好意思說出口。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盈盈，發(fā)現(xiàn)她近日有點兒心事重重的樣子，問她原因，她卻不說。老人上網(wǎng)看了看電話里的姑娘提供的商品，都是些高科技的醫(yī)療保健器材，比如骨傳導(dǎo)助聽器、全能拐杖、調(diào)溫水床……他跟盈盈聊這些產(chǎn)品，誰知盈盈對產(chǎn)品的性能十分熟悉，說對老人的身體有益。

老人試著買了一副骨傳導(dǎo)助聽器，效果不錯，又買了一根全能拐杖，很稱手。雖然價格比市面上的同類產(chǎn)品翻了好幾倍，但看著得知他買了產(chǎn)品后盈盈如花的笑靨，覺得值了。老人自以為心知肚明，始終沒有點破：盈盈除了搞志愿服務(wù)，還有一份推銷工作，如果她無法完成公司的銷售任務(wù)，怎么能來陪伴他呢？

為了讓盈盈高興，肖繼中狠狠心，花十多萬買了一張高科技水床，接著，又買了一個睡得香枕頭，一副嚼得動假牙，一臺舒服按摩器……老人用著這些東西舒心，看著盈盈的笑臉更歡喜。不知不覺之中，銀行卡上的數(shù)額越來越少。

丁楊的手指凝雕般懸浮在電腦鍵盤上，兩眼盯著顯示器，發(fā)際線上都爬滿了驚訝——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否則，光標不會像皮球似的彈來彈去。診斷分析，“麻煩”網(wǎng)站的設(shè)計者一定不是個普通的黑客。此人從未設(shè)置身份驗證，唯一的武器就是密碼，設(shè)置得機智而大膽，幾乎把密碼當成藝術(shù)。

這個網(wǎng)站的加密法甚至讓丁楊著迷。他的工作就是對付網(wǎng)上的非法活動，決不相信有破解不了的密碼，不論是論壇還是自媒體，都源于某個IP，這才是克勞德·香農(nóng)的大數(shù)據(jù)理論。而這個黑客的加密風格，丁楊覺得似曾相識。

“麻煩”網(wǎng)站還有一個迷惑人的名稱——“法治進行時”，設(shè)置了留言欄，可以轉(zhuǎn)載新聞，發(fā)布評論。

“該網(wǎng)站沒有注冊，屬于非法平臺。近日，它針對康馨集團的慈善活動和志愿服務(wù)制造謠言，顛倒黑白，產(chǎn)生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嚴重敗壞了我市王牌企業(yè)的聲譽?！倍畹哪X海里不斷回響著支隊長季亞明交代的話。

對網(wǎng)頁中的評論里提及的來自“魔法鸚鵡”的曼妙女聲，丁楊也感到莫名其妙。肖可語在電話里告訴他：“‘魔法鸚鵡是一種電子玩具，可以記錄下父母或者保姆的聲音，再智能生成類似的聲音，安撫嬰兒的情緒。”

“這種智能應(yīng)用倒是不足為奇?！倍钫f，“問題是，它跟‘誘惑高價銷售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它不是發(fā)出曼妙女聲嗎？”肖可語笑得有些意味深長，“有個美女勸你買東西，你買不買？”

丁楊覺得這個問題無論怎么回答，都可能掉進坑里。這時候，屏幕上有了反應(yīng)，他自主編寫的軟件追蹤到一個郵件地址，丁楊將其輸入相應(yīng)的搜索框。支隊長的電話緊跟著來了：“情況怎么樣？有突破嗎？”

丁楊的臉上不禁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支隊長居然也犯了低級錯誤，在追蹤非法網(wǎng)站時，使用新舊兩個追蹤軟件，結(jié)果兩次誤入連環(huán)鎖扣的陷阱——他大概是把兩個程序的數(shù)據(jù)字段弄混了。但馬上，他又為自己對支隊長心生輕視感到內(nèi)疚。這個世界上，如果有誰能包容自己的各種毛病，那一定是支隊長季亞明。老季總能不可思議地從他的小過失里找到閃光點，比如去年，他私自參與偵查梅陽分局的網(wǎng)絡(luò)詐騙案，是老季力挺，他才沒有被追究責任，而且還獲得了嘉獎，被派到省廳參加了半年的集訓。

“追蹤程序已發(fā)出?！倍罨卮?。

“盡快抓住它，謠言就不攻自破了?！崩霞菊f，“一旦找到真相，你可以直接發(fā)布到網(wǎng)上?！?/p>

丁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至少不用再跟網(wǎng)管辦的江心洲聯(lián)系了。也許他真的心胸狹隘吧，自從跟江心洲結(jié)冤，他便不再參與處理負面輿情，這類事情就一直由同事小蘇分管。這次如果不是支隊長讓他參與，他才懶得跟江心洲打交道。

“‘志愿服務(wù)者引誘老人高價購買產(chǎn)品的假新聞已經(jīng)被封殺?！倍钜贿吙粗聊簧巷@示的內(nèi)容，一邊向季亞明匯報，“清剿軟件起作用了?！?/p>

“好，五分鐘后我要參加一個會議，有什么情況，隨時發(fā)到我手機上?！奔緛喢鲯鞌嗔穗娫?。

丁楊查看U盤上的指示燈，中間一點綠色，軟件運行正常。他決定待會兒去找肖可語，一起去悅薈商廈度過晚上的時光。屏幕上的變化再次吸引了他的目光，追蹤軟件發(fā)現(xiàn)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丁楊點開自動存儲文檔，不禁皺眉自語：“‘魔法鸚鵡的同聲翻譯和錄音資料？這是搞什么……難道真有一個這樣的后臺程序？”

電腦主機發(fā)出輕微的嗡鳴，呼吸燈不停閃爍。沒錯，是“魔法鸚鵡”的錄音資料，發(fā)送時間、時長都一清二楚。點擊播放鍵，曼妙的女聲流淌出來，嬌柔、甜膩。丁楊又打開另一個文件，“志愿服務(wù)培訓指南”、“語音檔案”、“服務(wù)指導(dǎo)方案”……他一目十行地讀下去，剛才語音播放的內(nèi)容跟文件里的“服務(wù)指導(dǎo)方案”如出一轍。

一定是平臺偽造的內(nèi)容，應(yīng)該把這個情況向老季匯報。他知道季亞明在開會，于是給他發(fā)信息請示，但一直沒有回復(fù)。他還記得老季之前的交代，許可自己可以直接把查明的非法網(wǎng)站情況發(fā)布到網(wǎng)上，但他還是想從支隊長那里得到再次確認——及時匯報總是沒錯的，而自己以前在這方面吃了太多的虧。

任何一個領(lǐng)導(dǎo)都不會喜歡凡事自做主張的下屬。但是，任何一個領(lǐng)導(dǎo)也都不會喜歡凡事反復(fù)匯報的下屬。總之，兩難。

丁楊暗暗嘆了口氣，開始執(zhí)行程序。轉(zhuǎn)瞬間，鎖扣成功破除，網(wǎng)站崩潰。丁楊移動鼠標，雙擊桌面上的圖標，將非法平臺被封殺的情況發(fā)布到網(wǎng)上。

三

“小丁，你的信?！苯?jīng)過秘書科的時候，丁楊被里面的人叫住。

這年頭居然還能接到信？丁楊納悶兒：“哪兒的？是廣告吧？”

“不知道?！泵貢崎L大概也覺得新鮮，“居然是手寫的信封，不過沒有落款，沒有郵戳?！?/p>

接過那封信，丁楊的心突然劇烈跳動起來，封首“內(nèi)詳”兩個熟悉的纖秀字跡勾起了他所有的回憶。信封里是兩張文化娛樂中心的門票，后附一張便箋：“這是我在本地的首場演唱會，如果你還記得我，還愿意見我，到后臺找我……”

末尾的署名是“蒙蘭蘭”。

丁楊匆匆離開辦公區(qū)，一路低著頭，生怕別人看出他的激動。他本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但現(xiàn)在這個情形，已經(jīng)沒心思了，只能任憑自己的思緒在回憶中沉浮。

他們的相遇十分平凡——大學時他參加了她組織的康馨志愿服務(wù)協(xié)會。她是熱心的組織者，他是最醉心活動的成員。那時，他們都走在拼命奮斗、不甘平凡的路上：他們在散發(fā)著文人不羈氣息的魏源廣場義賣;他們在繁華的路口宣講交通法規(guī)和文明禮儀;在養(yǎng)老院，他們陪伴孤獨的老人，像孩子一樣手拉著手唱歌跳舞;在重大節(jié)慶活動上，他們像交警、像環(huán)衛(wèi)工一樣做好服務(wù)，盡一份力……

空閑時相約，他彈奏吉他，她即興唱歌。他發(fā)現(xiàn)她歌唱得很好，卻不知道她本來就是一名歌手。他工作很忙，她應(yīng)酬很多，但只要兩人在一起，他們就是天地間的唯一，周圍的世界只是舞臺上的布景。

可惜好景不長，有人知道了他們之間的事情，或明里警告，或暗地干預(yù)。這時他才知道，原來她是康馨集團總裁的獨女。她忙，她天南地北地飛，排練、演出，是為一炮打響做準備。她的身份和她背后的勢力，有理由讓他感到自卑，甚至恐懼。他知道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更害怕置身其中的無力感……

他選擇了退卻……

第二章

一

一直以來，丁楊都捉摸不透肖可語對江心洲的態(tài)度。聽說兩人自幼青梅竹馬，江心洲從未停止過對肖可語的追求，但她大學一畢業(yè)便與同學結(jié)婚生子。在獲知她丈夫犧牲后，江心洲又開始對她下功夫，她的態(tài)度是既不接受又不拒絕。

丁楊不希望自己愛的人身邊蜂來蝶往，更不喜歡她跟人玩曖昧。偏生江心洲是個多事的家伙，不論丁楊是不是跟肖可語泡在一起，他隨時會出現(xiàn)在肖可語身邊，照舊獻殷勤。終于有一次，丁楊忍無可忍。

那是3月份一個晴朗的周末，丁楊和肖可語跟幾位同事去城郊踏青。剛剛到達景區(qū)，后面追上一臺小車，車上的人居然是江心洲。熟悉的同事驚訝地問：“你怎么來了？”

“我怎么不能來？有人相邀唄?！苯闹扌呛强戳艘谎壅投钍譅渴值男た烧Z，突然伸手攬過肖可語的右臂。

丁楊不備，肖可語的左手從他的右手掌里脫出，身子也自然地靠在了江心洲身上。江心洲完全不在意丁楊的感受，就勢摟住肖可語的腰。肖可語正要掙脫出來，丁楊的動作更快，右掌化拳，直接砸到江心洲笑得花一樣的臉上。

事后，肖可語沒有責備丁楊，也沒有做什么辯解，似乎那起沖突根本沒發(fā)生過。他們照舊相約一起散步、吃飯，談?wù)摴ぷ?、探討虛擬世界……

丁楊繞過車尾，坐進肖可語的“小獵犬”里。“小獵犬”是一臺沃爾沃S60，那是前夫留給肖可語的念想之一。每次坐這臺車，丁楊都有些別扭，但他不能阻止肖可語對前夫的回憶。

今天，這份別扭似乎獲得了平衡，因為丁楊心里也裝著一個人。四年來，丁楊一直在刻意忘記她。他做到了。不關(guān)注樂壇，回避有關(guān)她的新聞，在工作里尋求自己的寧靜。但在破解“法治進行時”非法網(wǎng)站時，她反復(fù)出現(xiàn)在網(wǎng)站發(fā)布的信息里。

蒙蘭蘭是過去四年來漢洲音樂界出現(xiàn)的最激動人心的女歌手。她的父親是一名醫(yī)生、慈善家和成功的醫(yī)療保健器械行業(yè)的企業(yè)家。幼年起，蒙蘭蘭就顯示出不凡的音樂天賦。從音樂學院畢業(yè)后，二十二歲時因奪得“我是歌手”大獎賽第一名嶄露頭角。一年后，她在“星光大道”首次演出，獲得巨大成功。最近一次新聞發(fā)布會上，人們將她和鄧紫棋相提并論。

蒙蘭蘭的父親就是“法治進行時”攻擊的主角，康馨集團總裁蒙禮勤。這對父女的成功，毫無疑問是相輔相成的。蒙禮勤的財富讓他們躋身上流社會，而蒙蘭蘭的成就則是他們進入精英圈子的入場券。

讓丁楊感到意外的是，非法網(wǎng)站公布的那些照片里，有一張他與蒙蘭蘭的合影，兩人都穿著志愿服務(wù)的馬甲，背景是一個廣場。照片里的他們都很放松，很愉快，說不清是他們在一起很愉快，還是一起參加這樣一次活動很愉快。他想不起這是什么時候照的。他想找活動情況的記載，但是沒有。他很少質(zhì)疑自己的記憶力，如果自己曾與她合過影，那就應(yīng)該記得。

非法網(wǎng)站對蒙蘭蘭近年來的公開活動都有詳盡記錄。去年一年中，蒙蘭蘭在全國各地演出四十余場，還在漢洲等地組織志愿服務(wù)三十余次。丁楊驚訝于蒙蘭蘭怎么會有這么多時間，仔細研究了一下網(wǎng)站上那些資料，他笑了——同一個時間，怎么可能既在北京演出，又在漢洲組織志愿服務(wù)呢？

不過，平臺主人對蒙蘭蘭仿佛并沒多少惡意，至少和對康馨集團或蒙禮勤的態(tài)度明顯不同。這個家伙為什么會對蒙蘭蘭手下留情呢？或者說，他也是蒙蘭蘭的歌迷？網(wǎng)站上有關(guān)蒙蘭蘭資料的詳盡程度以及各種照片的豐富程度倒是能夠印證這一點。甚至，已經(jīng)超出了歌迷的范疇，簡直可以說是癡迷。

有關(guān)蒙蘭蘭的最近一條記錄就在今天：4月12日，漢洲慈善演唱會。

丁楊看了看肖可語，她專心地駕駛著“小獵犬”，看上去情緒不錯，也許，正想象著帶兒子在悅薈玩樂的情景。臨時改變約定對她真的很不公平，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下了決心：“可語，我們?nèi)タ匆粓鲅莩獣?？?/p>

二

蒙蘭蘭給的票座離舞臺很近，幾乎連歌聲引起的空氣振動都能感覺到。這是丁楊第一次打量舞臺上的她。至少此時，她看上去與過去大不相同。她化著很濃的妝，頭發(fā)朝后梳著，一襲靛紫飄紅的長裙，在舞臺的燈光下，紅唇輕啟，歌聲像幽谷春流飄入耳中，似真似幻，似乎正在向他傾訴衷腸。

整場演唱會兩個小時，經(jīng)過導(dǎo)演精巧的構(gòu)思，完美演繹了人的一生：童年的歡樂，青年的奮斗，中年的抗爭，老年的孤獨和病弱……唯有愛不能辜負，唯有希望能破解那侵蝕一切的孤獨。愛和希望自然是演唱會的重心，又出色地混合了悲情的元素。蒙蘭蘭不僅是歌星，還是一位才華橫溢的演員，她的精彩演繹，讓許多觀眾控制不住感情，淚流滿面。

其中也包括肖可語。演唱會結(jié)束，她依舊癡癡地坐著，兩頰都是淚。這時，兩個人來到他們的座位前，一個是江心洲，另一個丁楊似乎在哪里見過，卻一時想不起是誰。丁楊有些不爽，這個江心洲真是不知高低，難道還想在這里搞事？

走在前面的年輕人彬彬有禮：“對不起，打擾一下。有人想請兩位到后臺一聚，不知兩位有沒有時間？”

不待丁楊回答，江心洲搶著解釋：“是蘭蘭，她想當面對丁專家表示感謝?！?/p>

丁楊挽起肖可語。在江心洲面前，他必須表現(xiàn)出對她的體貼和尊重。他看著她的眼睛，無聲地征詢她的意見，直到她點頭，才示意青年帶路。

他們穿過后臺和化妝室，進入一個大型宴會廳。這里是各式晚禮服的海洋。江心洲大概意識到自己不受歡迎，很快就失去蹤影。帶路的青年一邊領(lǐng)著他們在冷餐桌旁繞圈，一邊自我介紹叫封翎，是康馨集團的副總，蒙蘭蘭的表哥。

桌上的食物很豐盛，西式甜品、中式點心、進口水果，還有各種酒水。封翎給他們一人拿了一杯香檳。丁楊注意到，幾個氣質(zhì)優(yōu)雅的女士在肖可語周圍繞圈，顯然，她們在設(shè)法接近她，跟她搭話。肖可語也意識到，這幾位女士是專門照顧她的。她不能總跟著丁楊轉(zhuǎn)悠，妨礙丁楊跟蒙蘭蘭會面。于是，她拍拍他的肩，轉(zhuǎn)身跟女人們八卦。

封翎首先代表公司感謝丁楊在關(guān)鍵時刻挽救了公司的聲譽，封殺了非法網(wǎng)站，制止了謠言的擴散。接著他暗示，如果丁楊感興趣，可以以原始股價買到康馨集團首次公開發(fā)行的股票，日后一定能得到豐厚的回報。毫無疑問，這是蒙蘭蘭的意思。隨后，封翎又聊起了蒙蘭蘭，說她雖在漢洲出生，卻一直在北京成長，在音樂學院就讀期間就開始了演藝生涯，成功踏上“星光大道”的舞臺……他有意跳過了蒙蘭蘭在漢洲待業(yè)的半年。

丁楊假裝沒聽出來，他看穿了封翎的居心。這時，大廳里的氣氛突然變了，他察覺到背后發(fā)生著什么事，于是轉(zhuǎn)過身。

“是蘭蘭?！狈怍嵴f。

人們熱烈鼓掌，然后像海水一樣朝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來。蒙蘭蘭挽著父親蒙禮勤的胳膊，像婚禮上挽著父親的新娘。她仍是舞臺上的裝束，舉止自若，一顰一笑充滿自信。蒙禮勤也完全配得上這個出色的女兒，他一米八的個頭，運動員一樣壯實挺拔的身材，唯一暴露年齡的是鬢角的白發(fā)。

兩人一出現(xiàn)，蒙禮勤立即被一群男人圍住，蒙蘭蘭則走向丁楊。丁楊沒有動，看著蒙蘭蘭向自己走來，一路上不時禮貌地回應(yīng)著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盡管她的胳膊仍然瘦瘦的，深黑色的眼睛依舊攝人心魄，但在丁楊眼里，她早就不是四年前的那個志愿服務(wù)者了。如果聯(lián)系到非法網(wǎng)站里暴露出的信息，她甚至可能是有污點的。想到這兒，丁楊再次審視眼前的一切，覺得不過是一場鬧劇。

轉(zhuǎn)眼間，蒙蘭蘭已來到他身邊。封翎在幾米外跟別人閑聊，所以眼下他們算是單獨在一起。她向他伸出白皙纖細的右手，這只手，丁楊曾緊緊地握在掌心，暖在懷里，現(xiàn)如今，感覺熟悉又陌生。盡管室溫很高，這只手卻涼涼的，滑膩有余，粘性不足，淺淺一握就收了回去，和她說的話一樣有分寸：“您好，丁專家，謝謝您能來?！?/p>

他聳聳肩：“音樂是人類共同的財富?！?/p>

“但財富不是人類共同的音樂。”

丁楊有點兒意外，自己多年前的戲謔之語，她居然還記得。蒙蘭蘭朝丁楊湊近了一點兒：“我記得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滳?！?/p>

“我已經(jīng)忘記了。”

“你不會的?！泵商m蘭笑了。

丁楊想虎起臉，可是做不到，這讓丁楊更加惱火。但馬上他就意識到，他是在生自己的氣，因為這一切都是他自己主動放棄的。

“聊什么這么開心？”封翎出現(xiàn)了，十分自然地挽起蒙蘭蘭的手臂。

蒙蘭蘭沒有掙脫，依然保持微笑。丁楊突然想起來看演唱會的本意，如果這時提起，有些惡作劇的意味，但現(xiàn)在不提的話，以后恐怕就沒有機會了。于是他說：“我們在聊那個惡作劇的非法網(wǎng)站。對此，不知封總有什么看法？”

蒙蘭蘭臉上閃過一絲愕然，丁楊假裝沒看見。封翎問：“你不是全處理好了嗎？”

“關(guān)于幕后操縱這個網(wǎng)站的人，你們有沒有什么嫌疑對象？”

蒙蘭蘭更加吃驚：“你指的是誰？”

關(guān)鍵時刻到了，如果丁楊說出那兩個名字而她或者他沒有反應(yīng)，那他今晚就算白來了——他委屈肖可語作陪，不過換來了一杯香檳，兩小時的演唱會，還看了一眼舊情人而已?！澳銈冋J不認識‘達摩或者‘雷神？”

“網(wǎng)名嗎？”蒙蘭蘭一臉茫然看看他，又看看封翎，“這名字這么奇怪……”

“您也不認識嗎，封總？”

封翎微笑著搖搖頭：“沒聽說過?！?/p>

不過，丁楊覺察到他微笑的面孔有一瞬間的僵硬——如果你成天與撒謊的人打交道，你的觀察力就會變得十分敏銳。

市公安局黨委會議室的桌面上攤著幾張報紙，陽光照亮了頭版上蒙禮勤的笑臉和幾個醒目的標題：“網(wǎng)探為康馨正名”、“謠言不攻自破”;也有最簡短同時也最有力的：“真相”。

老季一大早就覺得頭痛欲裂，這時他小心翼翼地按著太陽穴，心里抱怨江心洲昨晚大半夜給他打電話，啰啰嗦嗦說了半個小時，害得他失眠。他想閉上眼睛，但副市長兼公安局長唐學軍的視線朝他直射而來。他看見唐局長的嘴巴不斷開闔，老季卻像是頻道沒調(diào)準，對領(lǐng)導(dǎo)的話接收不良，聽得斷斷續(xù)續(xù)的，諸如：“在這次事件的處置中……作為一名公安民警……有功有過，甚至功不掩過……”

他的腦子里依舊嗡嗡亂響，但心里明鏡似的：丁楊沒錯，但有人認為丁楊錯了。本來是網(wǎng)管辦處理不了的棘手局面，才請網(wǎng)安支隊出手。自己和小蘇沒能封殺掉非法平臺，不得已，找到了本不愿摻和進來的丁楊。丁楊干凈利索地遏制了流言的擴散，現(xiàn)在卻要挨批評，甚至可能受處分。而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逆轉(zhuǎn)，就是因為丁楊昨晚應(yīng)邀出席了蒙蘭蘭的演唱會，演唱會結(jié)束不久，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就接到了康馨集團的投訴。投訴包括兩方面，第一，丁楊清剿非法平臺后，不加辨識，擅自將清剿信息發(fā)布到網(wǎng)上;第二，丁楊用他掌握的那些負面信息威脅康馨集團高層，恐嚇蒙蘭蘭，給蒙蘭蘭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因此，今天召開這個會議，是討論應(yīng)該怎么處理丁楊。

“結(jié)論是……”唐局長說到這兒，大概是為了強調(diào)講話的分量，有意停頓了一下。

季亞明的心往下沉，“恐嚇”、“威脅”這類字眼兒都用上了，丁楊恐怕兇多吉少。

“等等……”分管網(wǎng)管辦的市委宣傳部副部長突然插話，“我想，唐局長在下結(jié)論之前，是不是容我先做個匯報？”

唐局長是副市長，職務(wù)比副部長高，講話被打斷，不禁微微蹙眉。不過，副部長的所謂“匯報”代表的是誰，他心里是清楚的?！澳蔷蜔┱埐块L再介紹介紹?！?/p>

副部長說：“這次事件，因為沒有敲詐勒索，沒有找到始作俑者，只是一起普通的負面輿情……”他的目光轉(zhuǎn)向季亞明，“那個丁專家現(xiàn)在怎么樣？”

“哦，他的認識態(tài)度很好。他很清楚這次事件的敏感性，跟封翎和蒙蘭蘭說起，也只是出于關(guān)心，沒別的意思，我覺得這恐怕是個誤會……”老季想為丁楊辯解幾句，但被副部長抬手制止。

“希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副部長說，“那么我就向各位簡短匯報一下最新情況?？弟凹瘓F密切關(guān)注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對于那位丁專家的不當行為雖然感到失望，但他們表示，只要不再發(fā)生類似事件，他們可以不追究，畢竟他制止了流言的擴散，幫了康馨集團的大忙……”

老季知道，這只是場面話，重要的是后面的“但是”。在對方的“但是”說出來之前，他試圖為丁楊挽回一點兒局面，盡管可能是無用功。于是他又不識時務(wù)地插了一句：“那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丁楊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吧？就說著名歌星蒙蘭蘭原諒了他，這樣，他也可以放輕松點兒。”

副部長白了老季一眼，大概是惱火他的裝傻充愣，連唐局長也皺起了眉頭。誰都清楚，副部長的話真假參半，如果真的傳到丁楊那里，很可能經(jīng)不起跟蒙蘭蘭對質(zhì)。副部長干咳一聲：“我想，這事就到此為止吧。蒙蘭蘭跟丁楊畢竟不是一路人，如果丁楊問起來，怕她臉上掛不住?！?/p>

“除此之外，康馨集團還有什么想法？”問話的是唐學軍。

“這正是我接下來匯報的重點?！备辈块L說，“蒙總高度贊揚了季支隊長對非法平臺的快速封殺?！?/p>

“是丁楊使用他自編的軟件清剿的?！崩霞炯m正。

副部長不接這個話茬兒：“另外，康馨集團董事會專門召開會議討論過，對封殺非法平臺過程中查出來的內(nèi)部問題，由他們自己展開調(diào)查，并承擔所有責任?！闭f到這兒，副部長看了看唐學軍，唐學軍并未表示反對。他接著說，“按說，封殺非法平臺的網(wǎng)警對于清剿出來的信息進行辨識是必要的，尤其是那些可能有損集團形象，可能造成負面影響的信息。不過，我聽說丁專家接到的命令就是將所有清剿的信息發(fā)布到網(wǎng)上，以證明公司的清白，因此他不做辯識，也說得過去?；剡^頭來看，其實應(yīng)該由康馨集團承擔沒有及時辯識的責任。幸運的是，康馨集團的領(lǐng)導(dǎo)層經(jīng)過討論，也對此達成了一致?！?/p>

“這是不是說，”政治部主任安飲冰聽出了一點兒苗頭，“康馨集團也認為公安方面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

副部長說：“在企業(yè)可能因謠言遭受巨大損失的緊急情況下，網(wǎng)安支隊，尤其是那位丁專家，突破技術(shù)壁壘，攻破非法平臺，挽救了企業(yè)。盡管后來他的行為有些失當，但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p>

老季隱隱聽出了這位副部長的言外之意——不僅不處理丁楊，而且還要樹個典型！他簡直難以置信：“我是聽錯了，還是我沒抓住重點？”

唐局長和政治部主任對視一眼，誰都不言語，其實他們心里也是山呼海嘯。他們終于領(lǐng)會了副部長的意思，毫無疑問，康馨集團對丁楊是非常不滿的，但是，如果處理了丁楊，就等于承認他封殺平臺的工作做錯了，連帶的也就表示宣傳部和公安局做錯了，甚至有可能讓局外人產(chǎn)生不當?shù)穆?lián)想，是不是康馨集團真的有問題。

對丁楊來說，這是遇難呈祥。但老季覺得丁楊不會高興的，因為領(lǐng)導(dǎo)們最終決定，把丁楊調(diào)到治安支隊去——不在網(wǎng)偵，說不定能少惹點兒麻煩。

三

電腦發(fā)出“滴滴”的聲響，靠在沙發(fā)上打盹兒的肖繼中被驚醒了?！暗蔚巍甭曉诶^續(xù)，是QQ語音的連接提示。應(yīng)該是兒子吧，這里是晚上，但兒子所在國是白天。點開QQ，卻不是兒子，而是一個陌生號碼要求通話。

“是肖繼中老先生嗎？”一個女聲，標準的普通話，語速很快，聽上去有些失真?！澳悴徽J識我，我知道跟你通話有些冒昧，但請你好好聽我說?！?/p>

肖繼中一下子完全清醒了：“你是哪位？”

“一個主持正義的人，看不慣那些詐騙老年人錢財?shù)氖?。?/p>

“我……不懂你的意思?！?/p>

“我知道你是受害者，而且你搜集整理了他們詐騙你三十多萬元的線索，特別值得稱道的是，你懂電腦，懂網(wǎng)絡(luò)，你破解了他們實施網(wǎng)絡(luò)詐騙的軟件密碼。你跟蹤了他們實施網(wǎng)絡(luò)詐騙的全過程，保存了的證據(jù)?，F(xiàn)在，騙子知道您掌握了他們的情況，您的處境很危險……”

“什么？！”老人聽到了自己問這句話的聲音，空洞、嘶啞，聲帶由于畏懼而顫抖。

這人是誰？他怎么知道得這么詳細？對方只有一點沒說對，肖繼中不是破解了密碼，而是編寫軟件的人膽大妄為，借助他的網(wǎng)絡(luò)向外發(fā)送源代碼時被他捕獲。

對方繼續(xù)說：“請您按我說的做，也許還來得及……”

肖繼中迅速出了家門，穿過走廊溜進電梯。毫無疑問，這是一種輕率的、由恐懼引起的行為，可是他無法自控。這個家已經(jīng)不安全了，家里的網(wǎng)絡(luò)也不安全了，我得找個安全的地方——兒子的新房。兒子人在國外，但他給兒子買了一套住房，畢竟還是要回來的嘛。小區(qū)的安保十分嚴密，高高的圍墻，高科技門禁，那里應(yīng)該是安全的。

從老人的住處到兒子的新房，步行有半小時路程。他拐出街角，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五十米外的一個黑影讓他警覺起來。那里有一條休閑長凳，黑影背對老人坐著，遠遠的路燈斜斜地照下，可以看清那人塊頭很大，穿灰色風衣、藍色牛仔褲，頭戴鴨舌帽。他大概是在玩手機，身前透出一束亮光。

他不是這片街區(qū)的。肖繼中暗暗嘀咕，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轉(zhuǎn)過一個彎，他緊張地往后看了一眼，玩手機的黑影竟然跟在身后！肖繼中不由得加快腳步，呼吸也急促起來。他不知道離開家是不是個嚴重錯誤。他曾打算找小區(qū)保安，但那個女聲警告他，不能報警，到處都有“他們”的人，“社區(qū)、志愿者跟電話里騙你購買高價器械的人都是一伙的，知道你在收集對他們不利的證據(jù)，他們聯(lián)起手來想要除掉你”。他不愿意相信，但她的話擊中了他恐懼的神經(jīng)。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會迅速生根發(fā)芽。

老人惶恐地走在馬路上，擔心等不到出租車，或者出租車也是要害他的人安排的。玩手機的男子仍然跟著他，不緊不慢。突然，刺耳的剎車聲把肖繼中嚇了一跳，緊接著他意識到那是一輛公交車進站了。老人迅速上車，車里有不少下了晚自習回家的高中生，他松了口氣，這輛公交車就是老天派來救他的?？墒?，沒等公交車起步，那個男子也跟上來了，依舊若無其事地擺弄著手機，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別疑神疑鬼，沒有那么多人關(guān)注你，或許就是個普通的行人。肖繼中對自己說。

下面幾站，高中生陸續(xù)下車，玩手機的男子沒動窩。肖繼中想跟著高中生下車，可街上行人寥落，如果我落了單……還是在公交車上安全些，再過幾站，就到兒子的新房了?？墒?，老人的膀胱不爭氣，他突然覺得內(nèi)急……

幾分鐘后，公交車?？吭谙乱徽?，肖繼中跟隨幾個年輕人下了車。幾個年輕人徑直往一家KTV走去，肖繼中不敢落單，只有跟著他們，再說，他還要找?guī)?/p>

公交車轟然啟動，卻又突然停了下來。最后一名乘客——跟隨老人一起過來的男子也下了車。肖繼中的心跳再次加快。那個人下車之后，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一邊走，還不時看看手機。

肖繼中終于安下心來。不過，他還是跟著前面的幾個年輕人，準備在KTV里解決內(nèi)急問題。還有，那里人多，如果有個什么變故，在人多的地方，壞人不敢對自己下手……

四

孫倩倩站在丁楊家樓下，治安支隊長車小寧派她來找丁楊。她上樓按過門鈴，沒人應(yīng)答。或者是丁楊有意不開門——孫倩倩相信丁楊在家。所以她就等著，要么丁楊請她進屋，要么她就站到天亮。丁楊終于熬不過她的執(zhí)著，二樓一扇窗戶的窗簾拉開了一道縫，露出丁楊的臉。

“嘿?！睂O倩倩抬起頭，“我一直在等你，剛才按過門鈴?！?/p>

丁楊打量著她：“你不是江顧問的女朋友嗎？”

“對啊，你的病假到期了?！睂O倩倩說，“車支隊長希望你明天去上班?！?/p>

“我不想去。”

“別傻了，是好事?！?/p>

“哈，”丁楊自嘲地笑了，“我還能有好事？不過，還是謝謝你，我不會讓你為難?！?/p>

“那就說好了，明天八點見，丁副大隊長。”孫倩倩沖樓上招招手，轉(zhuǎn)身走了。

“副大隊長？”丁楊沖著孫倩倩的背影喊，“什么意思？喂喂……”

孫倩倩沒有回頭。

KTV后門的皮簾下蹲著一個黑影，像守候獵物的蜥蜴。他將安裝著女性電子音對話軟件的手機放進口袋，為自己成功將老人引誘出門而暗自高興。他并不覺得自己設(shè)下的陷阱多么精巧，可那個老人竟然聽從了電話的指示，盡管那些話漏洞百出。

一切按哥哥的指令行事。以前給他下達指令的是“父親”，現(xiàn)在“父親”死了，另一個跟他一樣叫“達摩”的兄弟接替了“父親”的位置。哥哥比“父親”更有手段，也更加無情。他知道，還有很多個“達摩”在執(zhí)行著哥哥的命令，他們都是隱形人。

達摩掏出一次性注射器和一小瓶藥水，悄悄地撕開包裝，將藥水吸入，然后走出陰影，從后門溜進了KTV。

絞索已經(jīng)準備好，只等獵物把脖子伸進來。

五

上飛機之前，肖可語一直在給丁楊打電話，可對方的手機不在服務(wù)區(qū)。自從丁楊被調(diào)離網(wǎng)安支隊，她便一直擔著心。她知道丁楊不愿意離開網(wǎng)偵，她害怕他一時想不通，再做出什么傻事。事實已經(jīng)證明了，上次陪著丁楊去聽演唱會，就是犯傻。

“女士們，先生們，”機艙里的廣播響了，“航班已經(jīng)離開漢洲，前往南都。我們?yōu)槟鷾蕚淞宋绮停Ｄ猛居淇臁?/p>

這時候已經(jīng)沒辦法打電話了。肖可語看著舷窗外越變越小的漢洲城，滿腦子都是丁楊。這家伙去哪兒了？

此時，丁楊正在康馨集團現(xiàn)代化的會展中心執(zhí)行會展安保任務(wù)。自從來到治安支隊，外出執(zhí)行勤務(wù)成了常事，直接跟小偷小摸打交道的機會也越來越多。比如眼下，他和孫倩倩就要對付一個在會展中心偷東西被現(xiàn)場抓獲的小偷。

小偷被押在保安室里，頂著一頭彩色尖刺，黑T恤背后印著猙獰的骷髏，牛仔褲很久沒洗了，分不清是藍色還是黑色。小偷不敢和丁楊對視，神情緊張，臉色愈加蒼白，像多年沒見過陽光。

“你叫強超？”丁楊拿起他偷的兩個電子元件，“你想要這個？幾十元錢的東西?！?/p>

小偷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叫崔久道，我沒偷東西?！?/p>

孫倩倩對比著身份證上的照片：“為什么改姓崔？”

強超直勾勾地望著孫倩倩：“我沒偷東西，那兩個小玩意兒是我從地上撿的。你們是警察，不能隨便冤枉人?！?/p>

丁楊對這種自以為聰明的小年輕一般都很有耐心和同情心。他自己經(jīng)歷過貧窮，知道他們當中大多數(shù)人犯錯都出于無奈，有的則是出于好奇。他抓起小偷的手，指尖果然有粗糙的繭，一個典型的網(wǎng)蟲——是不是他的機器上缺了兩個元件，兜里又沒錢？

“我勸你最好端正態(tài)度。不論是警察，還是遭受損失的公司，都希望你首先能有個好態(tài)度?！?/p>

“你也知道這兩個東西就值幾十元錢，這也算損失？再說，它們就擱在那兒，說不定是他們公司里什么人隨手丟的，我就是撿起來而已?！?/p>

“既然不值幾個錢，怎么不去店里買？”

“這是自動撥號機連接器，一般店里沒有?！?/p>

丁楊意識到強超不是一個普通的網(wǎng)蟲，而且，很可能是自己的同類。他不想這么隨隨便便把他打發(fā)掉，也許，自己能幫他一把?！安还艹鲇谑裁蠢碛?，盜竊的事實是存在的，而且人證物證俱在，你自己也承認。眼下，你必須不折不扣地照我說的去做，才能救你?！?/p>

“沒人會為了這兩個破玩意兒把我關(guān)進監(jiān)獄?！睆姵灰詾槿弧?/p>

“你是想試試嗎，強超？”

“崔久道?！彼m正道。

丁楊沒時間再跟他磨蹭了。如果錄了口供，移交到派出所，一切就太遲了，不關(guān)也會留下案底?！昂冒?，崔久道，你現(xiàn)在必須聽我的，因為我是個想救你的警察?！倍畛槌鲆粡埼迨拟n票塞到強超手里，“跟我來，按我說的做?！?/p>

他拽著強超的手來到保安隊長面前?！瓣犻L，小強已表示愿意真誠悔改，他有話跟你說。”

隊長轉(zhuǎn)臉看著強超，而強超正打算掙脫丁楊的手?！鞍彦X給隊長，”丁楊手上加了點兒勁兒，強超疼得齜牙咧嘴，用那只沒被抓住的手遞過票子。

“現(xiàn)在，把你想對隊長說的話說出來，道歉也行?！倍畹氖稚弦琅f沒有松勁兒。

“對不起，我很抱歉……”強超無奈地說。

“以后再也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了，對不對？”

“是……再也不會了?！?/p>

保安隊長看了丁楊一眼，把鈔票疊好，放回強超的口袋里?！翱丛诙【俚拿孀由?，下不為例，走吧?！?/p>

丁楊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江心洲，江心洲正冷冷地觀望著這邊發(fā)生的一切。他肯定看得出來，這都是丁楊的意思。丁楊向保安隊長道謝：“就算是給這小子一次機會吧，年輕人教育為主。”

強超挺了挺腰，想要開溜，丁楊卻沒松手?！斑€不向江顧問和隊長說謝謝？”

“謝謝……”強超含混不清地說。

離開保安室，丁楊才把手松開。強超一臉苦相：“你用那么大勁兒干嗎，都快疼死我了?！?/p>

丁楊淡淡地問：“是進監(jiān)獄疼，還是被我掐著疼？”

“就這倆破玩意兒，能送我進監(jiān)獄？”

“你也許很懂電腦，但你對法律還不太了解。你這個行為，可以給你一個星期的治安拘留，并處罰款兩千元?！?/p>

“我沒有那么多錢。”

“那就等著你父母贖你?！?/p>

“我沒有父母?！?/p>

丁楊皺了皺眉頭，沒有再問。強超的腦子也在轉(zhuǎn)。感激別人對他來說是個相對陌生的概念，他花了好一會兒才想通?！班?，老哥，謝謝你?！?/p>

“不客氣?！?/p>

“那么，搜走的東西會還我嗎？除了你的五十塊?！?/p>

“全帶走吧，算我請客?！?/p>

強超恢復(fù)了滿不在乎的表情：“那我就不客氣了，這年頭兒像你這樣的人真的少見?！?/p>

“我只是不忍心讓你關(guān)在拘留所里，跟強奸犯、搶劫犯一起睡在通鋪上，像你這么秀氣的男孩子，在晚上可是最受歡迎的?！?/p>

強超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好吧，算我欠你的，不過，我也沒本事還你的人情?！?/p>

“誰說沒有？”丁楊遞過一張卡片，“上面是我的電話，我也有你的號碼。也許，我會找你幫忙。”

強超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們這幫警察，果然沒安好心?！?/p>

會展執(zhí)勤一結(jié)束，丁楊便撥打肖可語的手機，關(guān)機。難道她又忙得忘了充電？丁楊干脆直奔梅陽公安分局。去年丁楊幫梅陽分局破獲了網(wǎng)絡(luò)詐騙殺人案，而且協(xié)助羅衛(wèi)擊斃了達一路父子，他在這里自然受歡迎。刑警大隊長胡志遠讓蘇南給他去泡咖啡：“你這是剛執(zhí)完勤嗎？來了就不要急著走，一起吃飯?！?/p>

“我是來問問肖可語要不要我接送奇奇，她手機關(guān)機?！?/p>

“你看我這腦子，她特地交代我跟你聯(lián)系，一忙就忘了。她剛剛出任務(wù)，去南都市了。奇奇不用擔心，她已經(jīng)安排好了?！?/p>

丁楊想問出什么任務(wù)，但忍住了。肖可語現(xiàn)在是刑偵大隊副大隊長，派她出什么任務(wù)都是應(yīng)該的，即使她是丁楊的女朋友。好在，胡志遠真心不拿他當外人：“有人往南都發(fā)了個郵件，黎局讓她去追回來?！?/p>

蘇南一邊端著咖啡進門，一邊跟胡志遠倒苦水：“一直搞不定，怎么辦呢？”

胡志遠嘿嘿一笑：“這不來救星了嗎？”

蘇南一拍腦袋：“我都快被那個防火墻逼瘋了，快快，機房里請！”

胡志遠說：“別忙，先喝完咖啡?！?/p>

丁楊知道胡志遠言不由衷，起身跟著蘇南往隔壁機房走，那類地方對他總是有無盡的吸引力。蘇南走進一個卡座，桌上并排擺著兩臺電腦，一臺是臨時安置在這兒的。丁楊坐下，拿出工具包，里面有他的工作U盤。五分鐘后，他發(fā)現(xiàn)幫助蘇南解決問題并不容易。

“是不是很麻煩？”蘇南問。

“也許只是需要點兒時間?！比欢?，仔細研究一番，丁楊剛開始的自信勁兒沒了?！斑@個用戶是一個高級黑客，擁有高端的攻擊程序和防御措施。他的防火墻對自己攻擊的對象也是嚴加防范的，他要確保自己入侵的對象不會反過來追蹤到他的終端，調(diào)查他的身份。他沒有硬件加密措施，比如掌紋或虹膜識別，用的是密碼，這個密碼很瘋狂，足有三十多個字符。不能破解密碼，就不能查實他內(nèi)存里的數(shù)據(jù)，也就沒法兒鎖定他。”

蘇南瞪著丁楊：“你不是有一個最新版本的‘解密王嗎？利用自動詞典式搜索，將數(shù)字和單詞輪番組合。我們機房有強大的計算機機組，一起運行可不可以？”

丁楊沉吟著：“這種超級運算，你們機房的計算機還不行，也許把‘解密王分散到幾個平臺上，再將市局的主機運行起來……”

“市局？”蘇南的語氣有點兒沮喪，“估計沒戲……”

半小時后，丁楊一邊吃著乏味的午餐，一邊皺著眉對胡志遠說：“我現(xiàn)在是治安警察，下午得回去上班，可能幫不上你了?！?/p>

胡志遠點點頭，但說話的語氣充滿刺激意味：“放棄了？”

丁楊站起身，在那臺電腦前來回踱步?！拔倚枰煤孟胍幌耄掳嘣賮??！逼蹋謫?，“這臺電腦的主人是誰，有這么重要嗎？”

“是個老人，有人發(fā)現(xiàn)他死在一家KTV樓上的廁所里，死前往南都寄出了一個郵件。我們懷疑那個郵件跟這臺電腦有關(guān)，可能是一塊儲存芯片?！?/p>

六

肖可語一下飛機就徑直打車趕往郵件寄達地嶺南路宜梅苑。一路上她都在考慮見面的方式，卻沒想到，找到收件人班一鳴時，他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

兩名當?shù)匦叹戎Ｐた烧Z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死者的遺物呢？”

其中一位中隊長沖沙發(fā)努了努嘴，那里有一只皮箱和幾雙鞋子?！岸荚谶@里?！?/p>

肖可語在兩室一廳空蕩蕩的住房里轉(zhuǎn)了轉(zhuǎn)，里面似乎剛剛搬空，只有一張床鋪著臥具，書桌、書柜都是空的，客廳有電視機，其他地方連張紙都沒有。她打開皮箱看了看，只有一些夏天的衣物、洗漱用品和幾本書。

班一鳴也是漢洲人，前天才在南都租下房子，協(xié)議半年，大約是準備到這里過夏天。除了房東，周圍沒有一個相識的鄰居。肖可語翻了翻復(fù)印來的案卷。案情十分簡單，報案人聽到隔壁有異響，出門看到死者倒在門前掙扎，看起來像是患了心臟病。他立即撥打120，但醫(yī)生趕到時，死者已經(jīng)沒有生命體征。

黎政的指示非常明確——拿到漢洲寄過去的郵件。沒有郵件，她就不能回去。中隊長問：“去不去看尸體？”

肖可語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確定他死于心臟?。俊?/p>

“應(yīng)該是。不過要解剖之后才能有確切結(jié)論?！?/p>

“我想見見那個報案的鄰居?！?/p>

鄰居很快就過來了，肖可語問：“你看到他的時候，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收到什么快遞或者信件？”

“快遞？”鄰居突然一臉恍然的樣子，“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好像是有個快遞，不過，我當時不知道就是死者的?！?/p>

肖可語心里一沉：“什么樣的快遞？在哪兒？”

“發(fā)現(xiàn)出事的時候，過來的人不少，有醫(yī)生護士，還有看熱鬧的。有個男人手里拿著個快遞盒子，跟醫(yī)生護士擠在一起，結(jié)果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東西掉了出來，好像是項鏈之類的東西。當時到處都亂糟糟的，沒人顧得上這些……”

“那個人呢？”

鄰居搖搖頭：“不知道，臉生，我覺得不是我們小區(qū)的人?！?/p>

丁楊環(huán)視辦公室，對面書架上擺著整齊的法律書籍和鮮艷的獎勵證書，正想上前看看到底是些什么證書，治安支隊長車小寧走了進來。

“怎么樣？”車小寧問，“來支隊這些天還適應(yīng)嗎？”

“會習慣的?！倍钫f。

丁楊目前的工作除了帶隊執(zhí)勤，所有往來的報告及偵查卷都由他初審。車小寧的指示非常明確，除非報告廢話連篇，否則都要呈報上級。換句話說，丁楊的工作是過濾劣質(zhì)報告。他手里目前積壓著三份報告，第一份來自綜合大隊，有一套新型電子監(jiān)視設(shè)備無人操作，原因是提供設(shè)備的公司破產(chǎn)了;第二份說市場上出現(xiàn)了假冒偽劣的康馨集團產(chǎn)品，懷疑有貼牌公司;第三份是網(wǎng)安支隊移交的，說多個論壇里有網(wǎng)民熱議，康馨集團欺騙消費者，天價銷售醫(yī)療器械，康馨志愿服務(wù)協(xié)會也有漁利嫌疑。

后兩條都與康馨集團有關(guān)，丁楊覺得應(yīng)該讓車小寧知道，就過來直接匯報。車小寧翻了翻丁楊送來的報告：“你怎么看？”

“我有一個懷疑，”丁楊說，“后兩個報告可能跟梅陽的案子有關(guān)系?！?/p>

“什么案子？”

“一起殺人案，受害者是一個退休工程師。”

“哦，我想起來了。黎政給我打過電話，說有臺電腦里的數(shù)據(jù)涉及一起謀殺案，想借你過去。他說的就是這起案件吧？”

“對。中午我去分局找人，他們讓我?guī)椭戳丝蠢先说碾娔X，發(fā)現(xiàn)他多次黑入康馨集團的網(wǎng)站，搜集的信息有的涉及假冒偽劣產(chǎn)品，有的涉及天價銷售。而且，那個老人多次購買過康馨集團的醫(yī)療保健器械?！?/p>

“所以你認為這兩份報告跟謀殺案有關(guān)？不過，丁副大隊長，”說到“副大隊長”時，車小寧特意加重語氣，“現(xiàn)在那不是你的工作?！?/p>

“也許吧，我也只是想提供一點兒思路，建議負責核查這兩份報告的人追蹤康馨醫(yī)療器械的生產(chǎn)和銷售記錄?！倍钣謴氖种械奈募A里抽出一張打印紙，“這是今年以來市場監(jiān)督部門收到的有關(guān)假冒偽劣康馨產(chǎn)品的舉報清單，舉報內(nèi)容十分具體，銷售這些產(chǎn)品的人是前康馨員工，現(xiàn)在南都打工?！?/p>

“你去過市場監(jiān)督部門了？”

“我請孫倩倩聯(lián)系過他們?！倍畈挥捎行╈宰髦鲝垼@是他的老毛病，而且犯到了新領(lǐng)導(dǎo)手里。

車小寧的目光在丁楊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才接過那張打印紙：“打假確實是我們的職責范圍，而且涉及保護本市王牌企業(yè)的利益，上級一定是支持的，這件事交給你們大隊經(jīng)辦也不是不可以……”說到這兒，車小寧停頓片刻，微微嘆氣，“我知道你是想重操舊業(yè)，我也理解。”

丁楊想解釋兩句，被車小寧抬手制止：“反正案子交給你了，怎么辦是你的事。既然你認為報告上的事跟梅陽的命案有關(guān)，也去向黎局長匯報一下，如果需要你配合偵查，那你就配合。”

七

丁楊趕到梅陽分局的時候，強超已在門口等著，仍穿著同樣的T恤，同樣的牛仔褲，不過好歹洗干凈了。

進入分局機房，丁楊將一張U盤插入主機，輸入幾行指令。強超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逐漸產(chǎn)生了興趣：“防御前所未有的嚴密?！?/p>

兩個小時之后，兩人已經(jīng)喝了八杯咖啡。胡志遠追著丁楊問：“這是什么鬼東西，我看著你們運行了幾萬遍，怎么還翻來覆去的？”

“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這個老人是個奇才?！倍钫f。

“這老頭兒也是黑客？”胡志遠大吃一驚，“我以為黑客應(yīng)該都是年輕人。”

“黑客也會老?！倍钗⑽⒁恍?，“不過，確切地說，老人還算不上黑客，應(yīng)該是……”

“密碼朋克?！睆姵釉?，“也許是全中國最厲害的密碼朋克。”

胡志遠皺眉：“那是什么東西？”

丁楊寬容地對胡志遠點點頭：“你也可以簡單地理解為黑客，專門破譯密碼的?！?/p>

“還擅長編寫密碼，”強超補充，“所以我們一直無法獲取這臺電腦里的數(shù)據(jù)，密碼這方面，我們都不如他在行?！彼蝗惶痤^看著丁楊，“你們究竟要在這臺電腦上找什么？”

“線索?！焙具h說。

這種回答等于什么都沒說，強超嗤之以鼻。丁楊猶豫了一下，決定透露一些案情：“還有……關(guān)于康馨集團、養(yǎng)生保健、醫(yī)療器械等等，看看他是否侵入了別的公司系統(tǒng)，比如醫(yī)療器械制造公司，或者研究所，也可以尋找跟這些事情有關(guān)的人……”

“好吧?！睆姵恼Z氣很勉強，“可如果進不了這臺電腦，就什么都別想找到?！?/p>

“老人年輕時留學M國，”胡志遠提示，“會不會用英文句子做密碼？”

丁楊有點兒犯愁：“我的英文可不怎么樣?！?/p>

“我來試試，無非下載一本英文詞典。”強超說。

半小時后，電腦主機發(fā)出“嘀嘀”的嘶鳴。丁楊坐直身體，盯緊著屏幕上的兩行英文：“誰看得懂這兩句話的意思？”

強超將文字復(fù)制粘貼到百度框里，中英文對照翻譯，結(jié)果很快顯示出來：“請真心地對我，把今天永遠地保存在你心中?！?/p>

胡志遠問：“是兩句詩，或者歌詞？”

“Be always true to me，Keep this day in your heart eternally，是《戀人協(xié)奏曲》里的一句歌詞?！睆姵f，“沒想到他用這個作為進入電腦的口令?！?/p>

丁楊輸入密碼，按下回車鍵，于是，他們走進了肖繼中的隱秘世界。

老人紛亂的內(nèi)心世界已轉(zhuǎn)變成二進制的數(shù)字，轉(zhuǎn)變成微電流。他靈魂里不安分的一半保存在虛擬國度，以獨特、古怪的方式，表達出他對盈盈的迷戀。在他的加密文檔里，這種迷戀不加約束地開放出瘋狂的花朵。

描述肖繼中愛上盈盈，或者說愛上那個讓他覺得應(yīng)該是盈盈的電話女孩兒的心路歷程使人感到痛苦，因為這撕碎了人們的現(xiàn)實安全感。事實上，網(wǎng)絡(luò)的介入，已經(jīng)打破了現(xiàn)實生活的安全感，只是身在其中的人不肯承認，就如同乘坐車船飛機的危險性，你有必要去忽略它——生活就是這樣，如果你真的揭開生活非正常的一面，可能一輩子不敢出門。

丁楊想，盈盈與肖繼中共度的時光應(yīng)該是愉快的，關(guān)心、照顧、傾心長談，沒有任何不正常的跡象，也是他萌生愛的基礎(chǔ)。但他對那個打電話的“盈盈”卻流露出古怪的情感，同時用巨大的意志力克制著這份情感，老人被分成了兩半……可是，電腦所載，就一定是真實的嗎？

沒有答案。肖繼中已經(jīng)離去。

走進老人的瘋狂世界，在場的人都感到震驚。胡志遠不得不承認自己對老人死亡的看法有必要重新立論。他要立即傳訊盈盈，但丁楊建議他別這么做。丁楊堅信，藏在電腦里的老人，一定是盈盈連想都不敢想的。

“這么嚴密的安全措施就是為了這個？”胡志遠不解。

“還有更需要保密的?！倍钋脫翩I盤，幾秒鐘后，云端醫(yī)療技術(shù)研究所的標識跳了出來，接著是一長串名單之類的東西。

“云端醫(yī)療技術(shù)研究所？”胡志遠依舊摸不著頭腦，“據(jù)我所知，這個研究所幾年前就破產(chǎn)了，保存它的資料干什么呢？”

“一般黑客入侵別人的網(wǎng)站，無非四處遛遛，換換圖標之類。可是，他把人家公司的整個網(wǎng)站都做了鏡像，真是瘋狂……”強超一副崇拜的表情，“你們說他是個老人，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他竟然可以設(shè)置隱形登錄，隨意更改別人的口令。他還編寫了一個自動記錄器，可以隱藏在系統(tǒng)的任意終端，錄制該終端輸入的每一個字符，使用者卻一無所知。”

胡志遠可不想聽強超夸耀老人的網(wǎng)絡(luò)技術(shù)。他本來期望能找到一些老人被殺的線索，可是，卻看到老人侵入一家公司的系統(tǒng)，而這家公司早已破產(chǎn)。這跟命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丁楊盯著顯示屏：“他儲存了很多鏈接。我想，他會不會是受人雇傭？”

強超表示贊同：“嗯，這樣的工作可以掙很多錢?！?/p>

胡志遠頓時兩眼放光：“你們說到點子上了。老人閑來無事，極可能為別人做這個。他家買了很多高科技醫(yī)療保健器械，他要付器械賬單，要為盈盈買東西，獲取她的歡心，肯定得花很多錢，這樣就解釋得通了。我們需要弄清是誰雇了他，為什么要如此深入地了解云端醫(yī)療技術(shù)研究所。或許，他就是因此而死的！”

“被雇主殺死的？”強超突然間臉色蒼白，呼吸也變得粗重了。丁楊想找些恰當?shù)脑拋戆参克?，不要把他嚇著了，但已?jīng)遲了。強超驚慌失措，“我們必須立即下線！”

“別慌，小崔?！边@回丁楊沒有叫他“小強”。

“慌？他們已經(jīng)殺了一個人，我不想當?shù)诙€?！?/p>

胡志遠撇了撇嘴：“這里是公安局，沒人能找到你。”

“你懂什么？每個黑客都有自己的特征，那叫網(wǎng)絡(luò)個性痕跡！”

丁楊輕輕按住他的肩膀：“鎮(zhèn)靜點兒好不好，即使留下個性痕跡，那也是我的痕跡，跟你沒關(guān)系?！?/p>

“你？也許有你的，但我的更多、更明顯。你是幫過我的忙，但我還不至于為了幾十塊錢的情去送命！”

真是個令人頭疼的家伙。胡志遠已經(jīng)很不耐煩了，丁楊沖他微微搖頭，然后拉過椅子坐到強超對面：“崔久道，我是不能給你多少錢，但我還是希望你跟我們合作?？吹贸?，你是一個有才華有志氣的孩子，可你并沒有好好運用你的才華?！?/p>

“那是你的想法?！?/p>

“五六年前，我也跟你一樣，每天跟黑客朋友們瞎混，甚至黑入一家網(wǎng)站，差點兒犯下大錯?？吹侥?，就像看到那時的我，我真不忍心讓你這么浪下去。現(xiàn)在，我給你一個真正做點兒有用的事的機會，而不是虛度光陰。也許，你可以變得跟我一樣?！?/p>

強超哼了一聲：“我比你出色，領(lǐng)導(dǎo)。您Out了?！钡苊黠@，丁楊描繪的“可以變得跟我一樣”的前景還是打動他了。

“也許你是對的，但到目前為止，你還沒讓我看到你是如何出色，還不得不靠我給你洗刷盜竊嫌疑。利用你的才能做點兒有價值的事吧?！?h3>第三章

一

“除了腳印，現(xiàn)場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有關(guān)兇手的線索。”胡志遠說，“僥幸的是，肖繼中遭到襲擊時奮力掙扎，兇手的針頭扎偏，留下一片瘀痕，否則，我們只能得出心臟病突發(fā)的結(jié)論。這正是兇手的本意?！?/p>

黎政補充：“兇手的腳印在廁所多處出現(xiàn)，表明他在廁所蹲守過，對被害人的行蹤非常清楚?！?/p>

這是丁楊第一次參加肖繼中被害案分析會。在黎政的協(xié)調(diào)下，車小寧以調(diào)查假冒偽劣產(chǎn)品銷售線索為由成立治安偵查組，安排丁楊與孫倩倩到梅陽分局協(xié)同辦案。

“我們再回顧一下，”胡志遠說，“肖繼中下午跟兒子通過QQ視頻，兒子讓他在家待著，不要出門，一旦有風吹草動就報警。晚飯后，他接了個QQ電話，通話時間五分鐘，但來電是個網(wǎng)絡(luò)號碼，只能查知來自市內(nèi)，無法確定地點和來電人。老人對來電隨手做了筆記，標明是女聲，疑似推銷醫(yī)療器械的女人，但網(wǎng)絡(luò)電話傳出的也可能是電子聲，不能確認對方一定是女性。隨后，他便出了門，上了公交車，躲進KTV。但一路上都沒有找到兇手的視頻，公交監(jiān)控里也沒有，一般公交車只有投幣處有監(jiān)控，他可能是從后門上的車?！?/p>

丁楊接口說：“KTV也有后門，但沒監(jiān)控。兇手可能是從這里進入了KTV，蹲守廁所，是因為他對KTV熟悉，知道老人無處可躲，只能往那里去?！彼哪抗廪D(zhuǎn)向蘇南，“后門附近通常會有些急不可耐的男女……”

“找到十來個，但沒問出什么?！碧K南說，“KTV后面是條沒有路燈的小巷子，很少有人經(jīng)過。我們也詢問過小巷周邊的住戶，沒人注意到那天晚上有什么異常。”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強超走了進來?！按驍_一下，我的機器人搜索到一條信息，有一個論壇提到名叫‘雷神的版主，此人的技術(shù)手法跟死者接到的網(wǎng)絡(luò)電話的個性特征相似?！?/p>

在網(wǎng)絡(luò)上找人，可以通過他的郵件或者論壇帖子，查看他的發(fā)件時間，追蹤他在哪個服務(wù)器注冊，從中了解發(fā)件人的信息，并查到他發(fā)件的終端IP。按規(guī)定注冊的用戶，便會顯示真實姓名和地址。但黑客通常使用虛擬IP，以防被人跟蹤，當然也不會用真名實址注冊。所以，要找到他們幾乎不可能。不過，正如強超所說，每個黑客，特別是擅長編制軟件的黑客，都各有各的個性特征，就像筆跡，不論你如何隱藏，點劃勾撇，總會帶出你的個性。

強超在論壇里發(fā)現(xiàn)“雷神”的蹤跡后，隨即將超級木馬載入警用地理信息系統(tǒng)，鍵入“雷神”的個性特征，每碰到一個新的論壇，或者公號平臺，或者新聞討論組，就會拿“雷神”的特征去對號入座。

“你追蹤到它在哪里了嗎？”蘇南問。

“對?！睆姵行┘?，他拿出一份打印件，“那個地址應(yīng)該是有效的。你們看這條線，它代表著木馬的追蹤路徑，一路向西，最終停留在雁麓區(qū)中部，末端那個方框里面有個問號，說明追蹤的不是獨立終端，而是一個虛擬系統(tǒng)。”

丁楊望著那個圖形：“它正在移動中——如果不是車載的，就是上載了游離程序?！?/p>

蘇南說：“要不我去查查看？只要它不下線，就脫離不了在線地圖服務(wù)的共享環(huán)境，相信一定可以捕捉到?！?/p>

丁楊搖搖頭：“能否捕捉到不重要，但一定要查明它是不是車載的，這很重要。”

蘇南打了個響指馬上去查實。黎政問強超：“還追蹤到什么信息？”

“我破解了一個加密文件夾，里面的文檔曾被粉碎過，恢復(fù)后發(fā)現(xiàn)，內(nèi)容跟丁領(lǐng)導(dǎo)的報告差不多?！?/p>

“你是說我的立案報告？”丁楊問。

“對。他的資料是從網(wǎng)上搜集的，網(wǎng)址、發(fā)帖時間、發(fā)帖人，記得清清楚楚。盡管發(fā)帖人用的是網(wǎng)名，但如果細究，可以查出些具體的知情人。還有幾段錄音，聽起來不連貫，不清晰，不過有些關(guān)鍵詞可以引發(fā)一致性聯(lián)想，具體地說，就是反映有人假冒康馨醫(yī)療器械，還有就是線上線下康馨產(chǎn)品、真假康馨產(chǎn)品的價格對比等等。”

丁楊疑惑地說：“老人電腦里的內(nèi)容始終沒有說到康馨集團有什么問題，他的被害，會不會是想搞倒康馨的人干的？老人也提到了‘魔法鸚鵡，還對它描了紅，似乎與電話里的電子聲有關(guān)系;還提到蒙蘭蘭，提到她的志愿服務(wù)協(xié)會，似乎女志愿者也跟‘魔法鸚鵡有關(guān)系。這些信息跟殺人案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

等蒙蘭蘭放下最后一本簽名，轉(zhuǎn)過臉，兩人四目相對

黎政對此沒有發(fā)表意見，他看了看表：“下面，我分一下工。請小崔將發(fā)現(xiàn)的信息分類打印;志遠，你安排人逐條進行分析調(diào)查，不論與命案有沒有關(guān)系，核查提到的每一件醫(yī)療器械，識別真假，對比價格，看看其中到底有什么貓兒膩;孫倩倩繼續(xù)跑市場監(jiān)督部門，結(jié)合志遠的核查情況，跟網(wǎng)管辦聯(lián)系，比對所謂的負面新聞;丁楊，你和小崔盯住網(wǎng)絡(luò)?！?/p>

散會后，丁楊坐著沒動，強超走到門口又返轉(zhuǎn)身?！袄先穗m然也提到‘魔法鸚鵡，但我覺得可能是你封殺的平臺流出來的，跟其他的信息不一定有關(guān)系。肖繼中其實并不能肯定女志愿者跟電話女聲是不是一個人，我們查不到女聲電話是從哪里打出來的，但每條帖子里都提到它，它一定存在，這就給我們的追蹤出了難題?！?/p>

丁楊站起來：“我們不止一個難題，記得那個研究保健養(yǎng)生的醫(yī)療技術(shù)研究院嗎，還沒結(jié)果呢。還有蒙蘭蘭……”

說到蒙蘭蘭，丁楊突然想起肖可語，他已經(jīng)一天多沒跟她聯(lián)系上了，只聽黎政簡單提了一句，肖可語打了一個電話回來，說她要找的郵件收件人死了。她要追查的郵件到底是什么東西呢？為什么黎政和胡志遠對此神秘兮兮的，甚至對自己也不肯明說？

驅(qū)車從分局前往文化演藝中心的一路上，丁楊試圖聯(lián)系肖可語，可她的手機一直關(guān)機。到達的時候，已經(jīng)十點多了，演出在一刻鐘前就已結(jié)束。舞臺出口有二三十人在那兒等著，都是些年輕男女，穿著時尚，頭發(fā)顏色五花八門，都是些鐵桿歌迷，有的來自志愿服務(wù)協(xié)會。

他上前問一位姑娘是否在等蒙蘭蘭，姑娘面露喜色，點了點頭。顯然蒙蘭蘭不會很快出來。他試探著問姑娘是不是志愿者，姑娘沒有回答，不知道是對此毫不知情，還是故意回避。蒙蘭蘭組織的志愿者疑似參與了偽劣產(chǎn)品的高價推銷，也許和肖繼中命案有直接的關(guān)系。把兩者勾連起來的，是網(wǎng)絡(luò)電話中的曼妙女聲。

警方已經(jīng)找過盈盈，盡管她本人極力否認推銷產(chǎn)品，卻主動承認電話里的聲音跟她很像。鑒于科技手段對聲音的高度模擬，不可能完全認定曼妙女聲就是盈盈的語音，不過，即便模仿，盈盈也可能是其原型。只要涉及盈盈，蒙蘭蘭就脫不了干系。丁楊希望蒙蘭蘭與此無關(guān)，但眼下的事實卻讓他無法說服自己。

還有封翎，演唱會后初次見面，封翎便提出送股份。這絕對不是隨口一說，他的說辭一定有背后的授意，每一句話都是預(yù)先計劃好的，其目的顯然不是因為他在封殺負面輿情上出過力。

這時，門開了，封翎首先走了出來，心不在焉地觀察著等候的人群。隨即，蒙蘭蘭被人擁簇著出現(xiàn)。門口響起熱烈的掌聲，她也對歌迷報以微笑。但丁楊看得出，蒙蘭蘭疲憊不堪，比上次見面狀態(tài)差多了。歌迷向她圍攏過來。封翎伸出手臂，給她隔出一點兒空間。她已經(jīng)精疲力盡，但仍硬挺著回應(yīng)歌迷的熱情，給伸過來的各類筆記本簽名。

只剩下四五個人時，丁楊悄悄走進她的視野。等蒙蘭蘭放下最后一本簽名，轉(zhuǎn)過臉，兩人四目相對。也許是因為突然相見，讓她感到意外，甚至緊張。封翎也看到了丁楊，沒有出聲，勉強露出一絲微笑，卻無法掩飾他看到不速之客的不安。

“蘭蘭，準備好了嗎？那邊等著呢?！狈怍嵴f話的時候，接蒙蘭蘭的汽車已經(jīng)停了過來。

蒙蘭蘭朝丁楊伸出手，抱歉地笑笑：“今天沒時間聊，我回頭聯(lián)系你?！彼莺萜艘幌露畹氖中模缓笏砷_。轎車的門開了，她轉(zhuǎn)身匆匆上車。

丁楊有太多的問題要跟蒙蘭蘭印證，但這些問題不可能在文化演藝中心的出口處得到答案，只能目送轎車的尾燈漸漸融入漢洲的夜幕中。

二

“沒想到還能接到你的電話?！笔謾C里傳出肖可語毫不掩飾的諷刺。

丁楊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不知如何作答。分明是肖可語的手機不是不在服務(wù)區(qū)，就是關(guān)機，沒想到她還倒打一耙?！澳氵@是哪兒跟哪兒……”

“你管我在哪兒？盡管去跟老情人鴛夢重溫，跟我浪費什么口水……”

這才多久啊，蒙蘭蘭的汽車才離開演藝中心，丁楊還站在停車場里，卻有人把他們見面的事告訴了肖可語。

肖可語聲音哽咽：“我還傻傻地跟著你去看什么演唱會，原來是你在我面前顯擺呢。想跟我分手直說，何必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我這不為了辦案嘛，哪里用下三濫手段了？”

“對，我沒你精明，完全可以裝出不知情的樣子。你一個鉆石王老五嘛，做什么不行？不用顧及我的感受，你繼續(xù)編你的故事吧?！?/p>

電話掛斷了，再撥，關(guān)機。

這個晚上的心情真是糟透了，丁楊灰頭土臉地回到家，剛躺下，電話又響了，但不是肖可語。“丁楊，睡了嗎？”

是她。他盡量平靜地回答：“還沒?！?/p>

幾秒鐘的沉默，然后她說：“我知道很晚了……”

“沒關(guān)系?！?/p>

她的聲音微微有點兒顫抖：“我知道你剛才有事要找我，其實，我也想跟你好好聊聊。電話里恐怕不能多說，”她的語速明顯加快，“你……能來我住處嗎？”

外面下著雨。這個時候，街道很空，他跟著導(dǎo)航，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住處——一棟設(shè)計獨特的山景別墅，肯定是花了大價錢。

別墅在半山腰，蒙蘭蘭住在三樓的一個豪華套間，兩扇巨大的風景窗可以俯瞰漢洲城燈火闌珊的夜景。此刻，她疲累地坐在沙發(fā)上，用面膜敷著臉。丁楊坐在對面，靜靜地等待著。

沉默了幾分鐘，或許更久，反正丁楊覺得時間好像過得特別慢。終于，她抬起頭，朝后面攏了攏遮在臉上的頭發(fā)。雖然極度疲憊，她看起來依然楚楚動人。“對不起，我走神了，想起了那些往事……”

丁楊不確定她說的往事指的是不是四年前他倆的事，因為她接下來又說：“你不知道我這幾年經(jīng)歷的事，跟你說你都不會相信?！?/p>

丁楊沒有忘記自己匆匆趕來的目的，盡量尋找得體的回答：“每一個成功者都歷盡艱辛，認識你的時候，我就看出你很努力?！?/p>

“不努力就會變成花瓶。但我說的不是努力，而是經(jīng)歷，是無法左右的命運。我很喜歡，甚至敬重警察，但我知道警察并非無所不能。”

丁楊默默地看著她，等著她進入主題。但她苦笑著低下頭，轉(zhuǎn)變了話題：“看我說到哪兒去了？還是你先說吧，你找我一定有更重要的事。”

以蒙蘭蘭目前的心情，恐怕不宜回答沉重的問題，丁楊想保持紳士風度：“還是你先說說吧，這幾年你到底碰上了什么事情？”

“好吧?！彼⒅匕?，不停地用手掌把裙子撫平。“就從十七歲那年上音樂學院前的一個夏夜說起吧。那個夏夜之前，不論是童年，還是少年，我記憶中的每個日子都是幸福的。我自以為有一個和藹的母親，一個令人崇拜的父親，一群對我愛護備至的朋友，生日有蛋糕，節(jié)日有鮮花、新衣服，總之無憂無慮?！?/p>

“我以前很少聽你說母親，在你父親的百科里，好像也沒有你母親的姓名?！?/p>

她苦笑：“我母親叫葉梅，純粹的家庭主婦，常年足不出戶。他們談不上有什么感情，也從不爭吵，她似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我身上?！?/p>

“很多家庭都是這樣的?！?/p>

“家庭？”她的表情更沉重了，“我那不是家庭，是陰謀。一個醞釀了二十幾年的陰謀，終于在十七歲那個夏夜施行。甚至隨后幾年，我仍不知道那是個陰謀，直至封翎出現(xiàn)。還記得嗎？四年前，你跟我鬧別扭，留下一封信走了，我到處找不到你，竟然以為封翎可以代替你。那時他剛從國外回來，作為合伙投資人加入蒙禮勤的公司，擔任副總裁，兼任我的經(jīng)紀人?！?/p>

聽她說“以為封翎可以代替你”，丁楊有點兒傷情，卻沒有真正往心里去。他只是不明白蒙蘭蘭怎么突然直呼父親的名字。

“封翎風度翩翩，很有抱負。從見到我的第一天，他就瘋狂地追求我，讓我幸福得暈乎乎的。我以為離開了你，仍然會有真愛，我以為嫁給封翎，就可以擺脫蒙禮勤，擺脫痛苦的過去。我們幾乎就要落入明星與經(jīng)紀人結(jié)婚的俗套。”她頓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厭惡的表情，“但是，就在這時，我偷聽到他與蒙禮勤的一次談話，封翎要跟他攤牌……原來，我二十多年的成長，十七歲那年以至以后多年的屈辱都是一個天大的陰謀！”

“十七歲那年你碰到了什么事？”

她目光空洞，呆呆地注視著前方：“我……被迷奸了?！?/p>

丁楊大為震驚。

“那年，我收到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書。蒙禮勤看起來非常高興，帶著我出國旅游。返程途經(jīng)香港……那天晚上我感覺很困，早早就睡下了。第二天醒來，下身很痛，還流血。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敢跟別人說。過了一天，我們回到廣州……感覺跟在香港住的那晚一樣。我?guī)缀跻偭耍珱]想到其他方面去……”

丁楊隱隱聽出些名堂。

“后來，該來月經(jīng)時，沒來。第二個月，還是沒來，第三個月……我告訴了母親葉梅。她苦著臉安慰我，讓我再等等……這一等，肚子越來越大，眼看著無法遮掩，葉梅還忽悠我，說是不是上天給我下了龍種……接著，蒙禮勤出馬，幫我請了假，接我回家養(yǎng)著……”

丁楊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真相呼之欲出，卻又迷霧重重。

“龍種什么的我當然不信。但我又無法得知真相。就在無比痛苦和困惑中，我被送進醫(yī)院里，生下了一個男孩兒……”

丁楊抬起頭，看著淚流滿面的女人。她勉強支撐著自己的勇氣已經(jīng)崩潰，堅強的外表好像傷口上的繃帶一樣拆除，臉上全是對自己的厭惡。

“男孩兒呢？”

“現(xiàn)在可能在M國，封翎跟蒙禮勤攤牌時說的。我只見過他一眼，就被人抱走了，從此再沒見過他。事實上，我根本沒辦法帶著他，潛意識里，我也希望他們把他抱走。”她轉(zhuǎn)過臉去抽咽著，“我多么希望能把從前改寫一遍，讓我重新?lián)碛幸粋€小女孩兒的夢想……”

她停住了，不想再說下去。這是最后的沉默，暴風雨到來前的寂靜，不管她以前為了守住這個秘密，構(gòu)筑了什么樣的防線，現(xiàn)在已完全崩潰。

“你生下了孩子，”丁楊輕聲問，“后來怎么樣？”

“后來，我大學畢了業(yè)，很高興認識了你。我以為你能保護我，但你逃走了?！?/p>

丁楊愕然。他們相戀時，他以為她只是一個普通的熱衷于志愿服務(wù)的女孩兒，得知她是富豪蒙禮勤的女兒，他覺得自己高攀不起，繼而發(fā)現(xiàn)有人在監(jiān)視她，甚至監(jiān)視他——他以為這是富家女應(yīng)有的保護，直到不斷有人隱晦地警告他離開……而現(xiàn)在，他只能對她說：“對不起?！?/p>

“這不怪你，是他們處心積慮要把你從我身邊趕走。此后，我打定主意，把全部的精力統(tǒng)統(tǒng)傾注到演唱中，直至聽到他們攤牌的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因為蒙禮勤的基因問題，他和葉梅沒有子女。我是被他們領(lǐng)養(yǎng)的，因為我的基因能滿足他的生育條件。從領(lǐng)養(yǎng)我的那天起，他們就精心構(gòu)筑了這個陰謀。十七歲那年，他在我的飲料里下了藥……然后抱走孩子，送到M國。他想繼續(xù)掩蓋真相，他想等男孩兒長大，繼承家業(yè)。男孩兒寄養(yǎng)的家庭是封翎的表親……”

丁楊馬上意識到，封翎來到蒙禮勤身邊一定也是早有預(yù)謀的。

果然，蒙蘭蘭接著說：“封翎學的專業(yè)本是信息技術(shù)，后來轉(zhuǎn)向智能醫(yī)療器械，因為蒙禮勤需要這方面的人才。為了上市，蒙禮勤還需要一大筆資金，封翎拉到了一位外國投資者。于是，他順理成章地來到了蒙禮勤身邊。封翎以為獲得了我的心，所以孤注一擲，決定跟蒙禮勤攤牌?！闭f到這兒，她笑出了聲，丁楊從沒聽過比這更像哭聲的笑。“誰知道這一切都讓我聽見了?！?/p>

“他以孩子的秘密為要挾，要平分蒙禮勤的財產(chǎn)？”

她搖搖頭：“他的胃口大得很，他要的是全部?！?/p>

“蒙禮勤答應(yīng)了？”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答應(yīng)了，我也沒想到他居然答應(yīng)了。但他提出了一個階段性簽字的方案：封翎跟我結(jié)婚第一次簽字，男孩兒進入大學第二次簽字，男孩兒獨立生活后，他就最后簽字，移交所有財產(chǎn)和權(quán)力?！?/p>

“這樣看起來倒還公平。”

“可對我不公平！我本來生活在蒙禮勤給我?guī)淼那柚?，然后又要生活在封翎給我?guī)淼那柚?，我不能跟封翎結(jié)婚。”

“其實，”丁楊斟酌著措辭，“蒙禮勤的三步走，是在救你?！?/p>

“不是救我，他是在自救。在他們面前，我就是一只花瓶，我的演藝活動不過是為他們提供社交保障。上流社會不是那么好進的，他們看不起暴發(fā)戶，但藝術(shù)可以幫他們打開上流社會的門?！彼猿暗卣f，“很有諷刺意味，是不是？我不過是他們的一筆社交財富。而且，這一切我不能聲張，也不敢聲張。我要做一個好女兒、好歌手，作為回報，才能享有一定的自由，享有他們別有用心的愛和呵護?！?/p>

“封翎沒有逼著你結(jié)婚吧？”

“暫時不會。”她說，“他們想推動康馨公司上市，首次公開發(fā)行股票之前，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p>

“你也可以等待，等待反擊的機會?！?/p>

“我一分鐘也不想等了。我的兒子就在M國！知道這一切之后，我覺得自己要瘋了。你理解一個母親的心嗎？”

丁楊終于明白了她約自己的目的。她的話邏輯嚴密，無懈可擊。但，是真的嗎？“你知道他寄養(yǎng)在哪里嗎？知道那個寄養(yǎng)家庭的情況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只要醒著，過去的屈辱就如鯁在喉，兒子的模樣時時刻刻在我眼前出現(xiàn)。我無法考慮別的事，我一定要找到他，不管用什么方法?！彼t疑地握住丁楊的手，用祈求的眼神看著他。

“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能幫你?！?/p>

那雙手抓得更緊了?！翱吹侥愕臅r候，我就知道你會幫我，只有你能信任?？墒?，我時時刻刻在他們的監(jiān)視之下，如果我設(shè)法找兒子，不可能不引起他們的懷疑……”

丁楊不想跟她商量細節(jié)問題：“我會盡力，不過，我也有件事問你。我?guī)涂弟凹瘓F封殺了一起負面輿情，但我發(fā)現(xiàn)你的志愿服務(wù)協(xié)會陷入很深，我想知道，協(xié)會還是你在管理嗎？跟康馨集團有沒有關(guān)系？”

“如果我說沒有任何關(guān)系呢？”

“我有我的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我只想聽你怎么說?！?/p>

她點了點頭，兩手自然地松開了丁楊的手腕。他看著她，她卻轉(zhuǎn)過頭，望著窗外漢洲迷蒙的夜空，他似乎能觸摸到無盡的黑暗中她孤獨的靈魂。

“你覺得我的演唱會怎么樣？”她沒有回答丁楊的問題。

“非常出色，全場觀眾為你歡呼。”

“是的，不管唱什么歌，我都是在唱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她站起來，似乎有送客的意思。“我唱歌是為了有個活下去的理由，我唱歌是為了讓自己不至于進地獄。但我累了……”

勉強無益。丁楊也站起來。“那我們有空再談，你好好休息?！?/p>

她送他出門。丁楊上車前，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停了一會兒：“今晚你不該來，丁楊。我在你身上綁了一顆炸彈，小心點兒?！?/p>

三

肖可語一路小跑，踩過南都廣場被晨露濡濕的地面。廣場右側(cè)是氣勢恢宏的市府大樓，左側(cè)的財富中心高聳入云。兩幢大樓之間，樹木蔥郁，披綠掛彩，只偶爾可見樓宇崢嶸，乍一看，會以為那里是一座偌大的公園。其實，那里藏著肖可語的目的地——椰林健康醫(yī)院。

昨天半夜黎政給她發(fā)了信息，讓她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盡快拿到郵件里的項鏈。她只回復(fù)了一個字：“是”。

經(jīng)調(diào)看監(jiān)控，保安員找到了拿著快遞出現(xiàn)的人。那人在搶救班一鳴時摔了一跤，扭傷了腳踝，住進了這所醫(yī)院。只是，那人現(xiàn)在或許已經(jīng)出院，肖可語希望醫(yī)院保存著病人的信息，這樣，她就能聯(lián)系上他。幸運的話，拿到項鏈，然后踏上歸程。黎政叮囑過：“不用跟他講價錢，只要拿到項鏈，要多少錢都由局里出?！?/p>

只要能完成任務(wù)，她個人出錢肖可語都沒意見。肖可語急于回家。她的心情糟透了，不僅任務(wù)不順利，還有丁楊，一刻都不讓她省心。離開才一天，就有兩個電話說他跟前女友糾纏不清。她不愿相信這是真的，但昨晚給丁楊打的那個電話，證明確有其事，盡管丁楊說是為了辦案。早晨醒來，手機里的第一條未讀短信，就是說他昨晚一直待在前女友的別墅里。

真是可惡！可轉(zhuǎn)念一想，丁楊已經(jīng)參與了分局的案子，一定沒日沒夜地待在機房里，哪有時間去會情人呢？更不可能在情人別墅里過夜。再打電話質(zhì)問丁楊，只能把自己的心情弄得更糟?，F(xiàn)在最要緊的，就是迅速完成任務(wù)，回到漢洲之后，再聽丁楊的解釋。

肖可語直奔醫(yī)院的大門，在她身后的樹蔭下，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青年正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每所醫(yī)院都人滿為患，要找一個無名無姓、扭傷腿的患者，即使是這樣的小醫(yī)院，也要費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找到醫(yī)務(wù)科，醫(yī)務(wù)科長看了肖可語的警官證，面露懷疑之色，因為證件上寫的不是南都，而是漢洲。

“不知道姓名和病區(qū)，我無能為力?！笨崎L干脆地說。

肖可語沒轍了，只能溜進住院部，一個病房一個病房找，但愿那個人還沒離開醫(yī)院，她相信自己的記憶力，視頻中的那張臉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里……

突然，全身一陣戰(zhàn)栗。肖可語迅速轉(zhuǎn)身，推開一扇帶玻璃窗的病室門，對面病床躺著的男子正是視頻里拿著快遞出現(xiàn)的人。他的右腳踝打著白色石膏，高高地翹在支撐架上。他會把項鏈帶在身上嗎？肖可語碰了碰男人的胳膊：“對不起，打擾一下。”

男人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轉(zhuǎn)過頭盯著她亮出的警官證：“警察？”

說服一個陌生人交出值點兒錢的項鏈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那東西本不是他的，他心里有鬼。肖可語看了看床頭的病人登記牌：陳富貴。“老陳，我要問您幾個問題。我盡量長話短說，您昨天是不是去過宜梅苑？”

“我住在附近，那里有親戚?！崩详惖难劬Σ[成一條縫，語氣里有抵觸的情緒。

肖可語馬上轉(zhuǎn)換話題：“你的腿傷得挺重的？”

“想救人，卻把自己害了，真是倒霉透頂。”

“您這是做好事，應(yīng)該提倡的。您需要墊高點兒嗎？”

誰都喜歡被人關(guān)心的感覺，他下意識活動了一下脖子。肖可語立刻從旁邊的病床上拿過一個枕頭，幫老陳墊上。老陳仿佛感到舒服多了，滿足地嘆口氣：“謝謝?！?/p>

“別客氣?！毙た烧Z誠懇地說，“我想知道昨天搶救老人時，還發(fā)生了些什么事情?！?/p>

面前一個大美女，雖然是警察，但態(tài)度這么好，老陳有火也發(fā)不出來了?！爱敃r我正要進電梯，正好醫(yī)生護士推著擔架床進來，就按住電梯等著他們。一起上了樓，看到那個老人倒在地上，我想幫幫忙，就跟著醫(yī)生護士過去了，但人多場面亂，不知是誰推了我一把，我就順著消防梯滾下去了……”

“當時你手里拿著東西嗎？”

老陳面帶愧色：“地上有個快遞，我想撿起來，結(jié)果……”

“是個項鏈吧？”

老陳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你知道了？”隨即點點頭，“盒子摔壞了，里面是條項鏈，我當時還喊了一句，誰的快遞，里面有項鏈，可大家都手忙腳亂的，沒人在意?！?/p>

“什么樣的項鏈？”肖可語追問。

“樣子有點兒奇怪，吊墜是一個心形白玉，里面鑲了一塊方形的東西，黑色的?！?/p>

肖可語馬上聯(lián)想到芯片?！绊楁湰F(xiàn)在在您手里嗎？”

老陳勃然大怒：“我怎么會要一個死人的東西？而且我當時已經(jīng)摔到消防梯里了！”

“沒人說您拿了項鏈?！毙た烧Z盡量和顏悅色，“那么，您有沒有注意到，項鏈掉在地上，被誰拿走了？”

“一個年輕女人。”

“知道她是誰嗎？”

“我哪知道？”

肖可語放下手里的紙和筆。麻煩來了，項鏈就這樣在她眼前蒸發(fā)了?！袄详悾疫€要找那個年輕女人錄一份證詞，能不能回憶一下，那個年輕女人長什么樣，有什么特征，穿什么衣服？”

“我實在……”老陳猶豫著。

“老陳，這很重要?！笨粗详愡t疑的表情，肖可語從兜里掏出兩百元錢“只要是您能回憶起來的情況，什么都可以?！?/p>

老陳盯著那兩張鈔票說：“那個女的二十多歲，我隱約聽見有人叫那個女的……”

“叫什么？”肖可語把兩張鈔票塞到他手里。

“丁小露?！?/p>

四

丁楊凌晨兩點左右離開蒙蘭蘭的別墅，在分局機房值班床上睡了一會兒，接著搗鼓肖繼中的電腦。粉碎的文件大多得到恢復(fù)，他對肖繼中的聯(lián)系人進行歸納分析，發(fā)現(xiàn)一個叫“巴比倫”的十分活躍。進一步搜索，此人真名梅亞飛，是一家律師事務(wù)所的主任。丁楊翻了翻他的發(fā)帖，涉獵非常廣泛，其中有提到過“魔法鸚鵡”的，卻也沒說明那是什么東西。

胡志遠過來詢問進展，丁楊問他：“肖可語有消息嗎？”

“黎局讓她在找到郵件前盡量不聯(lián)系?！?/p>

“為什么？萬一她需要幫助怎么辦？”丁楊一臉驚訝。

“我們幫不上什么忙。另外，出于保密考慮，她不能用不安全的手機通話?！笨吹蕉罱箲]的表情，胡志遠安慰他，“放心吧，小肖那邊沒事，黎局只是出于謹慎。”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胡志遠走后，丁楊更加心煩意亂。這時手機響了，是蒙蘭蘭。“有空嗎？”蒙蘭蘭的聲音里充滿了期待，“我在綠汀大會堂排練?！?/p>

很明顯，這是在邀請他見面。丁楊有點兒遲疑。

“你不是還有問題沒問嗎？你可以從后門進來，這里沒有別人?！?/p>

“好?！?/p>

掛斷電話，他又有點兒后悔，覺得不該輕易答應(yīng)跟蒙蘭蘭見面。他可能已經(jīng)卷進蒙家陰謀的漩渦中心，這個漩渦可能跟案件無關(guān)，只是蒙蘭蘭利用了他的同情心。該死！如此草率地跟昔日戀人頻繁見面，活該挨肖可語的罵。

會堂里傳出蒙蘭蘭訓練有素、悠揚婉轉(zhuǎn)的歌聲。丁楊悄悄走進去，坐在后排。她穿著一襲白色運動服，幾乎沒有化妝，頭發(fā)朝后梳著，扎成一個馬尾。見到丁楊，蒙蘭蘭并沒有停頓，她輕展歌喉，曼妙的歌聲在廳內(nèi)回旋，沒有任何費力的感覺，沒有絲毫不和諧的成分。

排練結(jié)束后，她從舞臺上輕盈地走下來，丁楊起身相迎。她從包里掏出一副墨鏡戴上，黑框，深綠色鏡片?！吧衔业能嚢伞！?/p>

丁楊點點頭，和她一起朝后門走去。他聞到她身上玉蘭香水的味道，和昨晚在別墅里一樣?！澳阕詈鬄槭裁闯耸子⑽母瑁渴菫檠莩獣蕚涞?？”

她狡黠地笑了笑：“專為你唱的，懂歌詞的意思嗎？”

丁楊迷惑地搖搖頭，推開會堂的后門，讓蒙蘭蘭先走?！拔叶挠⑽幕揪窒抻陔娔X語言?！?/p>

“《戀人協(xié)奏曲》。Be always true to me，keep this day in your heart eternally?！彼蜷_車門，“永恒不變的愛情?！?/p>

丁楊覺得這句英文有點兒耳熟。他跟著她上了車。

“昨天你的問題沒問完，”她直截了當，“現(xiàn)在可以問了?！?/p>

“有件事需要跟你印證一下。”丁楊硬起心腸，就像走訪所有知情人一樣，盡量不帶感情，不帶成見，“你聽說過肖繼中這個名字嗎？為他提供志愿服務(wù)的盈盈是你們協(xié)會的?！?/p>

蒙蘭蘭的目光從丁楊臉上移開?！拔抑?，他死了，被殺的。你……懷疑跟盈盈有關(guān)？”

“會有關(guān)嗎？還有你的協(xié)會？”

“不可能。協(xié)會是個純公益組織，每個志愿者都是經(jīng)過精挑細選的，她們怎么可能殺人？”

“你到處參加演唱會，怎么有時間管理協(xié)會？如果盈盈平時為肖繼中志愿服務(wù)，其他時候卻偷偷地給他打電話，向他推銷產(chǎn)品呢？”

蒙蘭蘭沉默。

“你是不是請人代管過協(xié)會？”

猶豫片刻，她說：“就算是吧，但算不上真正意義的委托，只與一個律師有過私下的協(xié)議，我相信律師事務(wù)所總歸要靠譜些?！?/p>

“你說的那個事務(wù)所……”

“亞飛律師事務(wù)所。”

“梅亞飛？”丁楊想起肖繼中電腦上的聯(lián)系人。

蒙蘭蘭點頭。

“你知道梅亞飛搜集了大量關(guān)于志愿協(xié)會和康馨集團的資料嗎？也許是他自己，也許是某個競爭對手雇傭他刺探你們的消息?！?/p>

“刺探消息？”蒙蘭蘭皺眉。但丁楊看得出來，她并不意外。

“梅亞飛不只是一個律師，他很擅長電腦技術(shù)，在黑客世界里有點兒小名氣?！?/p>

“你怎么知道這些？”

“我是警察?！倍钫f，“有沒有聽說過云端醫(yī)療技術(shù)研究所？”

“沒有。”

這個回答讓丁楊有些失望，但他沒流露出來。“還有一個問題，”他說，“你是否知道梅亞飛的網(wǎng)名？”

“不知道。”

“有沒有聽說過‘達摩、‘雷神，或者‘巴比倫？”

“‘巴比倫……好像有點兒印象，但是在哪兒見過的想不起來了，有人用這個網(wǎng)名給我發(fā)過什么信息也說不定?！?/p>

“封翎會不會用到這類網(wǎng)名？”

蒙蘭蘭看上去大為震驚：“封翎？你懷疑他操縱志愿服務(wù)協(xié)會？”

“難道不可以？你是一個當紅歌星，日程那么滿，你的事務(wù)都需要封翎打理。”

“封翎沒必要在網(wǎng)上故弄玄虛。他是公司的技術(shù)總監(jiān)，又為我跑前跑后，如果他做了對協(xié)會不利的事，我會知道的。”她嘆了口氣，突然顯得很疲憊?！澳銇砜纯次蚁挛绲难莩獣桑谑姓蠖Y堂。”

丁楊有太多的理由不能去，但蒙蘭蘭繼續(xù)說：“時間不長，就是為一個紀念活動唱開場曲，很快完事。你可以見到封翎，或許還有梅亞飛?！?/p>

五

陳富貴正閉眼假寐，一個人影閃進病室，輕手輕腳走近他的病床。人影掏出一個注射器，左手猛地捂住老陳的嘴，右手的注射器無聲地插進了他頸上的動脈血管。陳富貴的眼睛只睜開了幾秒鐘，身體僵直了片刻，又軟了下去……

出了醫(yī)院大門，那個人又成了戴金絲眼鏡、文質(zhì)彬彬的青年。他抬腕看手表，另一只手迅速在表盤上進行手寫輸入——那不是一款普通的手表，兼具移動通訊功能，電話、微信、QQ，甚至也能處理公務(wù)。這次他輸入的信息是：陳富貴已干掉。

青年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向哥哥發(fā)送信息后，照例他會收到一筆不菲的獎金。表盤閃爍了一下，程序自動回復(fù)：消息已發(fā)出。

丁楊特意提前一點兒去了市政大禮堂，即便如此，趕到時禮堂里已幾乎座無虛席。他在后排一個靠墻的位置坐下，給封翎發(fā)了個信息。

此前，丁楊打電話給強超，讓他調(diào)查封翎跟梅亞飛的關(guān)系。強超在沿海某名牌大學畢業(yè)生名冊里找到了這兩個人，同屆不同班，都來自漢洲，兩人本科學的都是電子信息，但梅亞飛研究生讀的是法律。丁楊讓強超再查查他們后來的交集，這時，一個影子擋住了舞臺的光線：“對不起，處理點兒事，來遲了?！?/p>

丁楊掛掉手機配合地笑笑：“打擾你工作了，經(jīng)紀人夠累的?！?/p>

“她也許比較喜歡你來當這個經(jīng)紀人?！狈怍岬脑捓镉忻黠@的醋意，丁楊沒接話。封翎繼續(xù)說，“我很羨慕你，對蘭蘭而言，你只要在這里就夠了。但我不行，我按照《優(yōu)秀經(jīng)紀人手冊》上說的那樣替她張羅這張羅那，卻只是讓她覺得厭煩而已。你知道蘭蘭每天一下舞臺就穿運動衣嗎，她說是留戀四年前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時，你們經(jīng)常一起跑步、爬山、打羽毛球，對嗎？你是她最留戀的那個人。”

丁楊不得不承認，他很喜歡聽這些話——但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這些了。他知道封翎話說得漂亮，心里一定在對他下著冷冷的詛咒。不過，隨他去吧，封翎永遠得不到蒙蘭蘭的心。

“我們已經(jīng)是過去時了?！?/p>

“可蘭蘭不這樣認為?！?/p>

丁楊淡然一笑。封翎一定在等他對這句話的反應(yīng)，他卻突然轉(zhuǎn)了話題：“你讀本科時，有一個同學叫梅亞飛？”

“哦……”封翎沒想到剛才的話題沒有引起丁楊的興趣，“有這么個人，我們不是一個班，但是老鄉(xiāng)，一入校就熟悉了，經(jīng)常一起參加同鄉(xiāng)會。你們認識？”

丁楊繼續(xù)問：“你們關(guān)系不錯吧？”

“談不上好，也不壞。在外地，老鄉(xiāng)關(guān)系你是知道的，但我們玩不到一起。你們關(guān)系很好嗎？”

“只是偶爾因為案子打交道?！倍畹幕卮鸷芎?。

“我想也是?！狈怍嵝χf，“你們的性格，恐怕也難得走到一起。他這人故事可多了，我們同學之間偶爾會八卦一些他的消息?！?/p>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現(xiàn)在沒有聯(lián)絡(luò)？”

“大家各忙各的。”封翎的回答同樣含糊，“有些人把職業(yè)當事業(yè)，就像你。但老梅不一樣，他說他當律師就是為了賺錢，因為律師來錢快，還能讓那些不懂法的人敬畏?！?/p>

“所以他一心賺錢，一心想變得令人畏懼？”

“主要是為了賺錢?，F(xiàn)在律師的安全感只那么強，被人怕的機會恐怕不多，畏懼別人的時候倒是不少。他一直想進入上流社會，總在找成功的竅門，但他似乎有些努力過頭了，這種事也需要運氣，而他缺的就是運氣。我剛回國時跟他見過一面，他似乎也十分泄氣?！?/p>

“他還要找什么竅門呢？難道不想好好當他的律師嗎？”

“這我可不知道，反正都是同學們八卦時說的。就跟他當初放棄信息技術(shù)一樣，他也曾想過放棄當律師。當然，換個專業(yè)很正常，我這不也是用非所學嘛，但他是唯一一個總是把心里話大聲說出來的人?！狈怍嵝α诵?，“年輕的時候，我們大多是理想主義者，只有經(jīng)過生活的磨礪，才把注意力放在別墅、豪車和美女上。至少梅亞飛沒有背叛年輕時的理想，他從一開始就是以賺錢為目的……”

蒙蘭蘭一曲終了，接受臺下獻花，觀眾都起身鼓掌，封翎也站起身，對著舞臺揮手。

六

根據(jù)丁小露這條線索，肖可語與相關(guān)公安戶籍部門進行了溝通，落實了具體人和具體身份。丁小露竟然明里是導(dǎo)游，暗里是失足女，經(jīng)常勾搭一些老年游客到賓館開房。她將情況向黎政做了匯報，希望黎政能幫她協(xié)調(diào)當?shù)鼐秸{(diào)查丁小露的去向。但黎政對她說：“接觸過班一鳴之后，明面上你已經(jīng)回了漢洲，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還在南都，更不能透露那條項鏈的情況。這可能關(guān)系到更多老年人的生命安全，必須盡快找到項鏈?！?/p>

“小露？”南都旅游公司接待小姐油滑的聲音在肖可語耳邊回響，“我們這里有兩個女孩兒叫小露呢，一個紅頭發(fā)，一個紅粉兩色頭發(fā)，一個在桃意區(qū)，一個在梅城……”

梅城……肖可語突然怔住了。自己在派出所干過七八年，竟然被一個小姑娘耍了，她在打啞謎。一個在桃意區(qū)，另一個在梅城，這個梅城還有另一層意義，梅城賓館！

她查看了南都旅游公司的接待線路，梅城是他們的對口賓館之一。肖可語急忙打開手機導(dǎo)航，她太激動了，竟然沒注意到，就在街對面，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青年一直在觀察她。

“封翎真的這樣說？理想這東西，我的認識還真是淺薄。你說，一個出生就吃不飽的人，會有怎樣的理想呢？”梅亞飛說話的時候，喜歡先輕輕地抿一下嘴唇。他的頭發(fā)濃密而卷曲，膚色白皙，眉毛很細，牙齒潔白整齊，一切都像經(jīng)過嚴格的修飾和打理，襯得整張臉清秀潤澤。丁楊覺得，甚至有點兒女性的陰柔。

這是毗鄰中級人民法院的一個高檔別墅區(qū)，建筑風格偏重歐式，貴族風勝過實用。此刻，兩人坐在梅亞飛的書房里?！岸【伲易杂资ジ赣H，隨寡母長大，吃穿是最實際的問題，所以，我一直只相信眼睛看得見的東西。封翎總是自詡清高，他不過比別人更幸運而已。我母親在農(nóng)村吃了半輩子苦，我得讓她吃飽穿暖住好。但像我們這樣出身草根的人，不論怎么混，也永遠屬于底層?！?/p>

“你哪里算得上底層人，你只是……”丁楊揶揄，“在努力維護底層權(quán)益?！?/p>

梅亞飛居然給個針頭就當棒槌：“還是你理解我。總有人說我吃了原告吃被告，或者只為錢服務(wù)，為有錢人提供服務(wù)，其實他們一點兒也不了解我。”他盯著丁楊，期待在他臉上看見贊同的表情。但丁楊反應(yīng)平淡，他只得順著丁楊的話接著說，“我是律師，當事人為我的勞動付錢，如此而已。可這并不代表我沒有原則，保護弱者就是我的原則。當年肖繼中的官司，很多人不敢接，我接了。為什么？就是出于這個原則。丁警官，肖老被害，我深感悲痛，可我實在幫不上忙……”

“你幫得上。”見他已經(jīng)進了自己的套路，丁楊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對折的打印紙，放在兩人之間的桌子上。“這份調(diào)解書，我想聽聽你的解釋?！?/p>

梅亞飛表情尷尬：“這……不能說明什么。即使是刑事犯的免費辯護，相關(guān)部門也要為此支付勞務(wù)費，何況我是受他們聘請，為他們辯護。他們事先不談價，事后卻嫌貴，這……別說不符合法律規(guī)定，也不講道義嘛。當時他求告無門，找上我，說好了是為他代理。真正代理的時候，卻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一個群體。按理說，我應(yīng)該按群體收費，可他們就是不肯。肖繼中堅持說他付的代理費不是指他個人，而是他們一群人。我就這樣吃了啞巴虧。”

“怎么那么巧，現(xiàn)在付錢的人死了?！倍钫f，“那起訴訟會不會跟他的死有關(guān)？”

“即便有關(guān)，你也該去找訴訟另一方當事人?！泵穪嗭w對此倒是不怎么緊張，“律師只是在法庭上說幾句公道話而已，只有律師被殺，還沒聽說過律師殺人。”

丁楊明白梅亞飛心里在想什么——警方一定沒有拿到對他不利的證據(jù)，否則不會跟他到家里來聊，而是直接傳喚，或者干脆拘留。丁楊手里確實沒有證據(jù)，只是聊著聊著，把很多線索串連在一起，發(fā)覺它們都跟梅亞飛有著某種關(guān)系。

“聽說，你對網(wǎng)絡(luò)很在行？”丁楊轉(zhuǎn)換話題。

“以前學過?！?/p>

“經(jīng)常發(fā)發(fā)帖什么的？”

梅亞飛迅速瞟了丁楊一眼，不安地低下頭：“可能有些不合規(guī)矩，但我只是參與討論，大都是法律問題，當然難免涉及社會現(xiàn)象?！?/p>

他說得滴水不漏。賭博的人如果想靠虛張聲勢贏得牌局，那就注定會輸。但除非你冷靜且刻意地記下每個對手的行為模式，否則很難看穿高手在故弄玄虛。丁楊不想根據(jù)梅亞飛的表情、聲音或肢體語言來判斷他是否在說謊?！皢柲阋粋€常規(guī)性問題，3月27號和28號晚上你在哪里？”

“我料到你一定會這樣問，”梅亞飛笑起來，“路上我就回想過，我在家里跟……”

這時，一名老婦走進書房，一頭灰白色的頭發(fā)往后梳著，邁著細碎的腳步，手里端著一個果盤?！拔衣牭较踩附?，”她看看丁楊，“果然來了貴人?！?/p>

“媽，這位是丁警官，他想知道3月27日、28日晚上我在哪里?！?/p>

丁楊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跟老人打招呼。

“我當然記得，”老人說，“我們在一起看你那個演喜劇的朋友的談話節(jié)目，他說話挺逗的，只是有點兒看不起我們農(nóng)民。”

“他那是開玩笑。”梅亞飛說，“媽，我們還有事要說，您忙您的吧。”

等老人出去了，丁楊問：“你剛才說封翎‘幸運是什么意思？”

“什么？”

“你說‘封翎總是自詡清高，他不過比別人更幸運而已?！?/p>

“那個啊，我是說他竟然進了康馨集團，還泡上了蒙總的女兒，大歌星，大美女。封翎可不是一個普通美女拴得住的，也只有蒙蘭蘭了。哦，這些話你可別跟他說?。　?/p>

“你幫蒙蘭蘭打理過志愿服務(wù)協(xié)會？”

“前后打理了兩年多吧。那時蒙蘭蘭很忙，等她的事業(yè)走上正軌后，我就移交給了封翎。”

“那么，現(xiàn)在是封翎在打理協(xié)會？”

“我當時是移交給了封翎，后來怎么樣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封翎不看好這個協(xié)會。在他眼中，用錢做好事，比任何服務(wù)都容易收買人心。”

七

肖可語站在梅城賓館1116套房門口時，手機不合時宜地發(fā)出“叮咚”聲，是一個陌生號碼發(fā)給她的短信：“中午，丁楊在市政大禮堂觀看蒙蘭蘭演唱會，與封翎爭風吃醋，先是相互謾罵，接著大打出手?！?/p>

肖可語越看越氣，恨不得立即刪掉。她將手指移向刪除鍵時，突然想到，且不說消息是真是假，此人給她發(fā)信息，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呢？關(guān)心？幸災(zāi)樂禍？別有用心，擾亂她的心情？恐怕第三種可能性更大些……當務(wù)之急是找到項鏈，她不該受這些短信的影響。

套間里有人在走動，還有細碎的聊天聲。她敲了敲門，里面?zhèn)鞒鰩е恢畏娇谝舻钠胀ㄔ挘骸罢l？”

肖可語沒出聲。房門打開一條縫，探出一張老男人的臉，白多黑少的眼珠下面，吊著兩個沉重的魚泡眼袋。肖可語禮貌地笑了笑：“你好，丁小露在嗎？”

那人點點頭，又搖搖頭：“你找錯房間了?！?/p>

肖可語深吸一口氣，迅速把腳伸入門縫，把門擠開。老男人的眼睛瞪得老大：“你要干什么？”

她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走廊，沒有人過來。如果讓保安看見，鐵定是要被趕出賓館的。她掏出警官證，在老男人面前晃了一下：“警察！”

隨即，肖可語猛力推開門進入房間。老男人有點兒被嚇到了，驚恐地看著她：“我沒干什么……”

她迅速打量一番房間，靠窗的雙人床上沒人，但有女人的衣服。“我是南都市公安局治安支隊的，有人舉報這里有嫖娼行為！”

老男人不安地瞥了一眼緊閉的浴室門，矢口否認：“警官，您搞錯了吧，這里就我一個人?！?/p>

“是嗎？”肖可語瞪著他，“你叫什么？”

“我……”老男人被肖可語的氣勢鎮(zhèn)住了，“我這不算嫖娼，我們認識很多天了，談朋友。”

這時，浴室門“砰”的一聲開了，一個穿著浴袍的女孩兒出現(xiàn)在門口。女孩兒走進臥室，臉上掛著挑釁的神情。肖可語腦海里閃過陳富貴的描述，感覺面前的女孩兒就是丁小露。

“你是誰？”女孩兒質(zhì)問。

“你知道我是誰。我問你，你為什么出現(xiàn)在宜梅苑，跟死者是什么關(guān)系？”

一旁的老男人頓時臉色煞白：“死者？”

“別聽她胡說，根本沒有什么死人?！迸赫f，“你到底是什么人？少拿警察嚇唬我，公安局里的警察我都認識！”

肖可語遲疑了一瞬，知道這個女孩兒不是那么好應(yīng)付的，不如對她實話實說：“我是警察，不過，我對你和他，”她看看老男人，“我對你們干了什么不感興趣，我只想問你，那條項鏈在哪兒？”

女孩兒的表情放松了一點兒：“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這個你沒必要知道。我只想知道那條項鏈在哪兒，”頓了頓，肖可語補充，“我可以花錢買?！?/p>

屋子里沉寂了片刻。女孩兒露出狡黠的笑容：“大家都說實話，事情就好辦了。你打算出多少錢？”

看樣子，項鏈就在女孩兒這里。肖可語不動聲色：“我可以付你五千元?！?/p>

這是黎政出價的一半，她必須留下一點兒講價的余地。女孩兒揚起眉毛：“挺大方的嘛，就那么一條破項鏈?！?/p>

“成交嗎？”

女孩搖了搖頭：“我倒是挺樂意的，但是……”

肖可語以為她嫌少，立即加碼：“七千，我只能出這些了。”說著，肖可語把手伸進包里，準備拿現(xiàn)鈔。只要拿到項鏈，她馬上就可以回漢洲了。

“真可惜，早知道是這樣……”女孩兒的語氣很遺憾，“項鏈不在我手里，我把它賣掉了。”

“云都派出所有個管片民警認出了他，”蘇南說，“說是在夏陽路與紫薇街交叉口多次看到過這個人，當時還以為他在搞推銷呢?！?/p>

“這個律師搞第二職業(yè)？”黎政問。他專程來專案組了解情況，一起參與了他們的階段性研究會。

“我調(diào)查了一下，那一帶沒有梅亞飛接手的官司，更沒有朋友和親戚……”

這時，丁楊走進門。孫倩倩跳起來，朝他揮了揮手，似乎是埋怨他這一天不見影子，到哪里去了也不跟她打招呼。

“那里有一所老年病醫(yī)院，我走訪了幾個醫(yī)生，”蘇南接著說，“梅亞飛常去了解老年病，比如椎間盤突出、糖尿病等等的治療以及護理常識?！?/p>

“不僅如此，梅亞飛還在很多醫(yī)療網(wǎng)站上咨詢老年病的治療方法，但他母親身體還好，沒有他咨詢的那些疾病?！倍钫f，“他幫老人打的權(quán)益官司已經(jīng)結(jié)案，他去了解這些，不是為了官司?！?/p>

“梅亞飛也多次去過梅陽的醫(yī)療器械和藥品公司，”孫倩倩說，“他對老年醫(yī)療器械和藥品特別關(guān)注，似乎有意做這方面的生意。”

“沒錯，”丁楊說，“從他上網(wǎng)的情況看，他不僅特別關(guān)注康馨醫(yī)療器械，還黑入過云端醫(yī)療技術(shù)研究所的網(wǎng)站，盜取了不少資料。不過，這個研究所幾年前就已解散，核心技術(shù)不在網(wǎng)上，而且他也不是唯一黑入該網(wǎng)站的人?！?/p>

胡志遠說：“康馨集團營銷部為我們傳來了紙質(zhì)證明，梅亞飛的第二職業(yè)果真就是推銷老年醫(yī)療保健器械?！?/p>

“做康馨的營銷不足為奇，”孫倩倩說，“前幾年政府正式行了文，要求各行各業(yè)支持本市企業(yè)產(chǎn)品的銷售，對不對？”

“他做的產(chǎn)品會不會就是你們治安打擊的那種呢？”蘇南問。

黎政點點頭：“暫時不要驚動梅亞飛，先查產(chǎn)品來源，查云端醫(yī)療技術(shù)研究所，查它與市場上假冒偽劣產(chǎn)品的關(guān)系?！?h3>第四章

一

肖可語一臉震驚地盯著丁小露：“你把戒指賣了？賣給了誰？”

“不認識。出了小區(qū)門，就碰到一個脫粉的海螺人。我不想要一個死人的東西，她卻不計較，硬纏著我叫姐姐。實際上不算是賣掉的，我雖然想賺點兒小錢，卻耐不住她軟磨硬泡。當時正好有樁生意，”她看了身邊的老男人一眼，“我沒工夫跟她墨跡，干脆就給她了。早知你出這么高的價錢，我就把項鏈留給你了?！?/p>

“這個脫粉女孩兒叫什么名字？”

“到底怎么回事？”老男人扭扭捏捏地坐在床上，他的浪漫之旅莫名其妙被人毀了，到現(xiàn)在還摸不著頭腦。他問丁小露，“你們說的是咱們在小區(qū)門口碰到的那個女孩兒嗎？”

沒人搭理他。肖可語繼續(xù)問：“她拿了你的項鏈，然后去哪兒了？”

“當時她是往東邊宜梅路方向走的，誰知道她要去哪兒？不過呢，我猜她或許是個彩虹屁，說起明星來頭頭是道，我都聽不下去。”

肖可語看了一下手表，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多鐘。她嘆了口氣：“那個女孩兒長什么樣子？”

“我說了，可能是個彩虹屁，那樣子活脫脫一個韋秀娜。”

“韋秀娜？”肖可語不解。

“娜娜姐，”她用粵語說，“飾演《極品女神》的那個。不過，那女孩兒左耳朵上戴了一個怪異的耳環(huán)，感覺像是個骷髏。哦，還有，粉紅色的頭發(fā)，有點兒朋客味。”

“她是本地人嗎？”

“肯定不是，有點兒北方口音?！?/p>

雙人床突然吱吱作響，丁小露的客人大概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有點兒疲憊，艱難地移動了一下身體。肖可語轉(zhuǎn)向他，用普通話問：“你也見過那個女孩兒對嗎？你注意到她的什么情況嗎？”

老男人猶豫著，嘴唇哆嗦了一下，又停了片刻，最后嘴里蹦出五個字，發(fā)音很古怪：“人間不值得。”

“什么？”肖可語沒反應(yīng)過來。

“人間不值得。”老男人用蹩腳的粵語重復(fù)道。

云端研究所的原主持人叫李致，是個海歸。他在國外的研究方向就是老年西醫(yī)醫(yī)療，歸國后，結(jié)合中醫(yī)療法，提出了“黃帝經(jīng)絡(luò)疏導(dǎo)調(diào)理法”，專事醫(yī)療保健器械研究。他的“調(diào)理法”獲得過國家科技成果獎，并成功注冊了專利，獲準面向社會開展臨床試驗。

李致最風光的時候，省長親自到他的研究所視察，鼓勵他將研究成果推向社會。他雄心勃勃，召集幾個同門師兄弟，準備大干一場。但不到兩年，內(nèi)部產(chǎn)生糾紛，幾個師兄弟聯(lián)合起訴他不履行聘用合同。李致就是在這時認識梅亞飛的，梅亞飛幫著李致打官司。官司贏了，卻得罪了所有聘用的師弟，大家紛紛離職，李致成了孤家寡人。硬挺了半年，研究所再也無法維持下去，李致不得不放棄研究方向，加盟哥哥李韓開的老年病醫(yī)院。

蘇南和孫倩倩就是在這家醫(yī)院里找到他的，蘇南遞給他一張照片：“這個人你認識嗎？”

看到照片，李致心里一沉，但他知道警察既然找到了這里，否認也沒用?！八忻穪嗭w，我請他幫我打過官司。”

“你們還在一起干過什么？”蘇南不客氣地問。

“我當醫(yī)生，正派行醫(yī)。至于他——”李致指了指照片，“我相信，他的律師事務(wù)所也是證照齊全的。”

蘇南嘿嘿一笑：“有證不假，但不代表你們不做違法的事。”

對話正朝著李致?lián)牡姆较虬l(fā)展，但他不能自亂陣腳?！拔沂且粋€醫(yī)生，我只做我分內(nèi)的事。”

“未經(jīng)審批，不能對在院病人使用非準字號藥品和醫(yī)療器械，既然你是醫(yī)生，應(yīng)該知道這個規(guī)定吧？”

李致的額頭微微出汗：“這個……跟我沒關(guān)系，是梅亞飛……他回收老人保健養(yǎng)生的醫(yī)療器械?！?/p>

“回收器械干什么？”

“不知道。他似乎對器械很感興趣，有時來咨詢我，甚至問到一些核心技術(shù)，好像很懂似的?！崩钪录炔幌胝f得太多，又想表現(xiàn)出愿意合作的樣子，撇清自己的嫌疑?！拔也恢浪麨槭裁匆厥漳切〇|西，其實，這事我也是聽病人說的?！?/p>

“你有沒有指導(dǎo)病人用過那些器械？”

李致默然不答。

“醫(yī)院允許病人自帶藥品和器械進來嗎？”

李致嘆了口氣：“病人要帶，我們制止不了，但我們會引導(dǎo)，告訴他們?nèi)绾握_使用，怎么避免產(chǎn)生副作用;也告誡他們?nèi)绻宦爠窀?，后果自負。?/p>

“為什么不阻止？”

“我們不能強制阻止，否則，沒有人會來就醫(yī)?！?/p>

“都是康馨的產(chǎn)品嗎？”

李致點點頭。但蘇南察覺到了什么，也許是他緊繃的頸部肌肉，也許是他眼角肌肉的微微顫抖。

“有沒有其他產(chǎn)品？”蘇南問，“有沒有誰帶了假冒偽劣產(chǎn)品進來？”

“沒有！”李致急忙否認，“我絕對不會允許！我有我的底線！”

“這種情況你們有登記嗎？”孫倩倩問。

“是不是假冒偽劣產(chǎn)品，登記隨身物品時就能發(fā)現(xiàn)。一旦發(fā)現(xiàn)這樣的病人，我們不做登記，建議轉(zhuǎn)院，不予收治——萬一出了事，我們負不起責任?！?/p>

“梅亞飛回收過假冒偽劣產(chǎn)品嗎？”

“不清楚，在這里應(yīng)該沒有過?！?/p>

“你的意思是，其他地方有可能？好，那我們先去查查你近兩個月收治的病人?！?/p>

李致心里暗暗叫苦。他知道自已應(yīng)該閉嘴不再多說，但如果警方查出醫(yī)院里出現(xiàn)假冒偽劣醫(yī)療器械的問題，一定難以善了。他可不敢砸了哥哥的場子?！斑@位女警官，”他對走在后面的孫倩倩說，“我這里真沒有什么好查的，我可以再說說梅亞飛回收器械的事。”

孫倩倩偏了偏頭：“說吧，看看有沒有價值。”

“我知道他回收醫(yī)療器械的倉庫，旁邊好像還有一個加工廠，但那家廠是干什么的，我不清楚?！?/p>

二

戴金絲框眼鏡的年輕人走出1116房間，輕輕關(guān)上屋門。他的身后，留下了兩具尸體。

這是他的生意。開始時他做得小心翼翼，現(xiàn)在已經(jīng)越來越習慣了，殺掉兩個人，其實很簡單。他點開腕表上的信息開關(guān)，表盤閃爍起來，他的手指在表盤上飛舞，迅速輸入了幾個字：丁小露已干掉。

丁楊獨自坐在機房里，等待木馬的追蹤反饋。肖繼中把一些關(guān)鍵信息復(fù)制到芯片上，然后粉碎了電腦上的原始文件。想要恢復(fù)這些內(nèi)容不是簡單的事，目前這項工作已歷時二十多個小時，尚無結(jié)果。因此，肖可語的任務(wù)就顯得更加重要，可肖可語那邊一直沒有任何消息，丁楊隱隱覺得她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煩。更糾結(jié)的是，他沒法兒打通肖可語的電話——現(xiàn)在能和肖可語聯(lián)系的，只有黎政。

如果自己能盡快恢復(fù)肖繼中的那些資料，那肖可語就沒必要留在南都了。他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不斷修正、提升自己的軟件，試圖加快運行速度。他打開恢復(fù)程序的狀態(tài)窗口——那里有一個數(shù)字鐘，顯示著恢復(fù)程序運行的時間。丁楊盯著屏幕，希望能看到讓人振奮的結(jié)果，可正相反，眼前的景象使他如墜冰窖，屏幕上的時間不斷變化：“58S”、“59S”、“00S”、“01S”……

丁楊頓時一陣驚慌，難道對方設(shè)置的防御程序一分鐘一更新？他瘋狂地滾動著頁面，檢查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尋找任何可能被對方入侵的漏洞，卻是白費力氣。丁楊知道，這種情況只意味著一種可能——他的木馬被對方下了“寄生蟲”，防御程序與他的恢復(fù)程序共存共生。

“寄生蟲”是電腦編程中最令人惱火的一個東西，不論程序編制員如何高明，也不論電腦如何高級，只要被對手“寄生”，對手也就跟著水漲船高，最終逼迫整個系統(tǒng)乖乖就范。

問題是，丁楊的軟件都是排他性的，怎么會被寄生呢？能夠寄生的代碼一般都跟程序的源代碼類似，有的甚至有同一性——同門師兄弟下的代碼，或者盜竊了源代碼的人編制的模仿代碼。這樣，為了找到“寄生蟲”的蹤跡，你必須查遍程序所有的源代碼——如同在一本百科全書里找一處同音同形不同義的印刷錯誤一樣。

讓丁楊更加困惑的是，他幾天前使用過同樣的恢復(fù)程序，卻什么問題也沒出現(xiàn)，為什么現(xiàn)在突然出現(xiàn)故障？他想到了恢復(fù)程序被下“寄生蟲”的另外一種可能——外部力量的影響，比如盜竊源代碼，更容易導(dǎo)致程序被寄生。他的恢復(fù)程序都是在內(nèi)部機房里使用的，如果出現(xiàn)上述情況，那可能意味著……

他鍵入檢測命令，電腦屏幕上飛速顯示出過去幾小時里所運行的命令列表。他希望這次搜索能找出原因，比如程序漏洞、劣質(zhì)芯片，或者其他什么。過了一會兒，丁楊的終端機發(fā)出“嘟嘟”的響聲。屏幕顯示：錯誤代碼L-14。

丁楊一時想不起L-14代表什么意思，他自己編制的程序極少出現(xiàn)故障，于是他找出許久不用的代碼手冊，瀏覽錯誤列表。很快他就查到了結(jié)果，但他并不明白——手冊告訴他，錯誤代碼L-14代表軟件編制者自己給自己下了“寄生蟲”。

三

“寄生蟲”似乎在跑動，從一個程序跳到另一個程序。只要丁楊追蹤某一個，它就立刻躲到另一個里。竟然連丁楊都束手無策，蘇南和強超不由得面面相覷。丁楊盯著電腦屏幕喃喃自語：“可它總得有個最終的藏身之處……”

“在哪里？”蘇南問。

“我再試試看?！倍畲蜷_一個又一個程序，手指飛快敲擊鍵盤，突然，他的動作慢下來，仔細瀏覽一個文件目錄，“在這兒，在查毒軟件里?！?/p>

“可是，幾乎每臺計算機都帶有查毒軟件啊。”強超說。

“正是因此，對手才有意把‘寄生蟲設(shè)計成查毒代碼?！?/p>

蘇南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它把查毒軟件作為藏身之處，本身必須比查毒軟件高幾個等級才行，否則就被查殺了?！?/p>

丁楊把那個帶有“寄生蟲”的軟件內(nèi)容全部拷貝下來，放到一臺保密單機上運行，想看看會有什么結(jié)果。他讓蘇南在聯(lián)網(wǎng)機上觀察，自己移到單機旁，插入U盤?？墒?，程序運行正常。丁楊再次檢查一遍，苦笑道：“它不在里面，一定又跳到其他程序里去了，安然無恙，存活得好好的。太奇怪了，它究竟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呢？”

丁楊轉(zhuǎn)移到聯(lián)網(wǎng)機上，登錄黑客論壇，連接微電子偵探器，接著將檢測程序附加在上面。他以“悠悠我心”為名注冊了一個新用戶，偽裝成“寄生蟲”程序求教者，請求論壇里的大佬們指點。

不久，屏幕上跳出一個小窗口，一個叫“叛逆者”的用戶回復(fù)：“小家伙，看你誠心，什么事問我吧。”

“開始運行?！倍罘愿捞K南。

蘇南打開超級跟蹤軟件，顯示屏上跳出警用地理系統(tǒng)的界面。蘇南說：“正在跟蹤，對方的信號一直在漢洲城里轉(zhuǎn)圈……”

丁楊繼續(xù)跟“叛逆者”對話。

“悠悠我心”：“大哥，我惹了個麻煩，對方在我的電腦里種了‘寄生蟲。我想反過來也給對方種一個‘寄生蟲，聽說你是真正的高手，請你教教我?！?/p>

“叛逆者”：“要我怎么教你？”

“悠悠我心”：“賣我一個‘寄生蟲，教我怎么種?！?/p>

“叛逆者”：“你惹什么麻煩了？”

丁楊看了一眼超級跟蹤軟件窗口，的確如蘇南所說，“叛逆者”的信號在移動，不過，似乎有些規(guī)律性，總是在雁麓區(qū)八號基站附近游移。普通黑客不可能如此“不靠譜”，丁楊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叛逆者”可能就是給他的軟件種“寄生蟲”的黑手。這種老鷹抓兔子的手法，他十分熟悉。

“找到他的服務(wù)供應(yīng)商了。”蘇南說，“是無線上網(wǎng)服務(wù)。”

“真該死！”強超罵了一句。這意味著需要網(wǎng)絡(luò)通訊公司幫忙確定從八號基站發(fā)射的信號到“叛逆者”接收服務(wù)器的最終連線。

蘇南給雁麓區(qū)移動通訊公司打電話，安全部門的負責人隨即讓手下的技術(shù)人員通過八號基站對“叛逆者”的信號進行追蹤。不過，雁麓區(qū)的電信線路很忙，可能需要十五分鐘到半個小時。

論壇里的聊天在繼續(xù)。

“悠悠我心”：“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他先是攻擊了我家公司的網(wǎng)站，然后就接連發(fā)生怪事?！?/p>

“叛逆者”：“你想怎么對付他？”

“悠悠我心”：“我想知道，‘寄生蟲真的能左右我的電腦嗎？而且還不斷地從一個程序跳到另一個程序，我根本抓不住它。”

“叛逆者”：“我認為它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一個傳說?！?/p>

“悠悠我心”：“大哥，一定是真的。我分明見到我的文件全都被它打開了，而我壓根兒什么都沒動……”

“跟蹤軟件受阻，”蘇南說，“他在反追蹤?！?/p>

此刻，“叛逆者”開始運行自己的超級跟蹤軟件，核查丁楊的來歷。但丁楊編寫的匿名軟件能把對方的追蹤誤導(dǎo)到南都，“叛逆者”一定是信以為真，因為他并未退出對話界面。

“叛逆者”：“你的電腦里又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有什么可害怕的？”

“悠悠我心”：“話可不能這么說，天天被監(jiān)視著，誰受得了？”

“叛逆者”：“我可以幫你刪除那個‘寄生蟲，但你要交學費?！?/p>

“悠悠我心”：“錢不是問題?！?/p>

“叛逆者”：“你看看，是不是這個東西？”

對話窗口里跳出一個鏈接，丁楊立即復(fù)制，轉(zhuǎn)移到檢測盤里，然后發(fā)送給強超，讓他進行解析。很快，強超的解析有結(jié)果了，對方發(fā)過來的那個鏈接確實包含了“寄生蟲”源代碼，而且正是寄生在丁楊軟件里的類型。

“源代碼雷同率高達百分之八十七?！睆姵f，“一定是他，又當師公又做鬼?！?/p>

電話響了，是蘇南的手機。他劃開接聽鍵，聽了一會兒，簡短問了一句：“在哪里？好，我立即讓轄區(qū)派出所派人協(xié)助你們?！睊鞌嚯娫?，他對丁楊說，“鎖定了，就在中級人民法院附近，我這就請胡大隊長安排雁麓分局出警?！?/p>

丁楊點點頭，繼續(xù)跟“叛逆者”聊天，想穩(wěn)住對方。對方只回復(fù)了三個字母：MHP。

論壇的常客們?yōu)榱斯?jié)約敲擊鍵盤的時間，逐漸形成了一套只有圈里人才看得明白的縮略語，MHP的意思是“馬上回到屏幕來”。蘇南問：“他起疑心了？”

“連接沒有關(guān)閉，也許他只是上個廁所什么的?！倍钇v地靠在椅背上?！芭涯嬲摺痹谥屑壢嗣穹ㄔ焊浇?，難道是梅亞飛？

MHP。對話窗口的光標繼續(xù)閃動著，“叛逆者”卻再也沒有回來。

梅亞飛坐在電腦桌前，手中緊緊攥著手機。對方又說打錯了，這種電話他已接到好幾個。對方?jīng)]有說話，但他聽見電話那頭的呼吸聲，威脅的意味盡在其中。

書房外傳來洗衣機隆隆的聲響，是媽媽在忙碌。媽媽來到他這里之后，他有空就回家陪媽媽，想讓媽媽享受天倫之樂。但現(xiàn)在媽媽的話越來越少，他特地抽出時間回家，結(jié)果媽媽卻跑到園子里跟花草說話，她想挖掉幾棵樹和一塊草皮種菜。

媽媽在這里住下來，少了他很多牽掛，同樣多了一份擔心。他差點兒把公司搬回家里，幾個員工在別墅里完全沒問題。這樣就再也不怕有人對媽媽不利。但回頭想想，卻也未必，只要心里藏著秘密，只要這秘密威脅到別人，危險總會像月亮的背面一樣——看不見，但依舊存在。

窗外的草地碧綠，像上了一層油、刷了一層綠漆似的，帶著絲絲不真實感。在他看來，最近發(fā)生的一切，仿佛都是在做夢——一場噩夢。他常想，如果他沒有接手肖繼中的權(quán)益保護案，如果肖繼中對事情的看法不是那么堅持，如果他還是把錢當作第一原則，那么事情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肖繼中死了，看起來像是心臟病發(fā)作，梅亞飛聽到這個消息，大大松了口氣——轉(zhuǎn)機來了，可以權(quán)當以前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然而一天不到，公安又傳出消息，肖繼中是被殺的。他有些怨恨公安檢驗得太仔細了。不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掩耳盜鈴于事無補。

“發(fā)什么呆呢？”媽媽走進書房。

“沒什么，案子上的事情?！彼敕笱苓^去。媽媽是個識大體的人，他真想跟她說說心事，可他更怕她擔心。

“我不知道你的案子辦得如何，但我覺得最近周圍多了些陌生人，就像電視里放的那樣，是不是有人在監(jiān)視你？”

“你別胡思亂想，是新搬來的鄰居?！彼傺b輕松，但已經(jīng)打定主意，還是去公司辦公比較好。即便有人監(jiān)視自己，也不能讓媽媽發(fā)現(xiàn)。

“案子的事我不懂，但我知道打官司就是打人情，最重要的是講感情、講道理?！?/p>

“我一直是按您的教導(dǎo)做的?！?/p>

“你有嗎？”

兩人陷入靜默。母親看他的目光，讓他感覺自己的擔心正在成為現(xiàn)實。

四

丁楊駕駛汽車駛過梅雁高架橋，坐在副駕的孫倩倩向他匯報：“我搜集了一年多來的假冒偽劣產(chǎn)品及天價銷售的舉報線索，所有產(chǎn)品走的都是快遞，所謂價格都是口頭價。舉報者大都在漢洲周邊，跟肖繼中的醫(yī)療器械來路一致。我在網(wǎng)上找貨源、找報價，奇怪的是，那些東西并沒有在網(wǎng)店出售。我請舉報者一起上網(wǎng)對照，你猜怎么著？”

丁楊沒說話，他早就知道。

“找不到網(wǎng)店，”孫倩倩說，“他們購物時看到的網(wǎng)店在下單付款后不見了。”

“你查詢的購物單是什么時候的？”

“主要是去年，然后是今年春節(jié)期間，呈愈演愈烈之勢。之后才有康馨集團負面輿情的炒作，我搞不懂的是，康馨如果認為自己是假冒偽劣產(chǎn)品的替罪羊，為什么不打假，只要求封殺網(wǎng)站呢？這是不是為我們提供了些思路？”

“說具體點兒。”

“我們一直找不到假冒偽劣產(chǎn)品的廠家，也找不到天價銷售的人，只有莫名其妙的舉報人，還有一個因舉報導(dǎo)致的命案——但上級卻并不認可這種定性。還有虛高的銷售數(shù)據(jù)和志愿協(xié)會……”

丁楊瞥了孫倩倩一眼：“我也曾經(jīng)是志愿協(xié)會的成員之一，我清楚他們的操作規(guī)程，不會有什么問題?！?/p>

“那是四年前，現(xiàn)在可不一定，協(xié)會在做什么，蒙蘭蘭不一定控制得了。我認為我們應(yīng)該花時間研究一下協(xié)會到底干了些什么?！?/p>

“我們得先征求上級同意?！?/p>

“話是這么說，但他們一定不會同意。上級對涉及康馨集團的事情相當敏感，他們一方面認為康馨集團是漢洲的支柱產(chǎn)業(yè)之一，竭盡全力支持它，一方面更害怕挖出什么來，所以，他們寧可當睜眼瞎?！?/p>

目的地到了，丁楊停下車?！拔覀兘邮值氖侵伟舶讣?，不包括命案。上級給我們的任務(wù)是給康馨集團正名，我們不能逾矩?！?/p>

孫倩倩眨眨眼：“你是不是還在顧及蒙蘭蘭的感受？”

丁楊正要解釋，卻被一臺緩緩駛進車位的寶馬吸引住目光。車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鉆出來，正是梅亞飛。

“我們?yōu)槭裁床桓纱喟阉テ饋?？”孫倩倩問。

“僅僅是懷疑而已，‘叛逆者中途下了線，沒有完全鎖定。”丁楊說，“他是律師，沒有確鑿證據(jù)動不了他?！?/p>

梅亞飛見到兩人，似乎并不吃驚，客氣地帶著他們進了事務(wù)所。接待室十分豪華，用的全是東南亞紅木家具。中央茶桌前站著一名女子，身穿藍白相間的套裝，丁楊和孫倩倩跟著梅亞飛經(jīng)過時，女子沖他們微笑致意。丁楊猜想她可能是梅亞飛的秘書之類，便主動跟她招呼，要了她的名片。她有一個比較中性的名字：周靖。

“給客人倒茶，要最好的?！泵穪嗭w吩咐。

“請稍等?！敝芫嘎曇敉褶D(zhuǎn)，姿態(tài)優(yōu)雅，微微一躬身，進了旁邊的一間小屋。

進入梅亞飛的辦公室，丁楊一眼便看到室內(nèi)左側(cè)角落里擺著的一張按摩椅。孫倩倩也看見了：“嗨，這不是康馨的產(chǎn)品嗎？”

梅亞飛點點頭：“要不要試試？挺舒服的?！?/p>

丁楊不想浪費時間，徑直在沙發(fā)上坐下來。梅亞飛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后：“那么，兩位警官，我想你們一定不是來法律咨詢的吧？”

“我們是想再次向你了解一下老人權(quán)益維護案的情況。”丁楊開門見山。

梅亞飛嘆了口氣，拿起手帕擦拭眼鏡?！澳鞘且粋€很簡單的案子，丁警官。你上次問起，我毫無保留，甚至不在乎律師保密原則，可是……”

“我們正在調(diào)查一宗疑似假冒偽劣醫(yī)療器械案件，有假造、有廢品改造、有貼牌。前段時間，我們有兩名偵查員在干休所路口一帶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有人低價收購廢舊醫(yī)療保健器械，并做了筆錄。”孫倩倩打開案卷材料，抽出其中的一頁紙放在梅亞飛面前?！罢垎栠@里說到的梅律師是不是你？”

梅亞飛像是被噎住了似的：“我……沒做什么犯法的事?！?/p>

“誰知道呢？”丁楊說，“我們想了解的是，你收購的器械都去了哪兒。對了，我們還想看看你的回收倉庫，你沒意見吧？”

梅亞飛沉默。

“你不用急著回答我。想明白了，再打電話給我們。”丁楊說著站起身。他這是投石問路，梅亞飛果然叫住了他們。

“等一下！”梅亞飛一只手撐住額頭，不勝煩惱的樣子，“好吧，我告訴你們，我在幫康馨集團做事?！?/p>

“幫他們調(diào)查假冒偽劣產(chǎn)品？”

“這是他們銷售部的意思，我?guī)椭麄兓厥諒U舊產(chǎn)品，消除社會上對他們公司的負面影響。我相信，他們也是出于提升產(chǎn)品質(zhì)量、維護公司聲譽的目的?！?/p>

“所以你去了干休所和老年病醫(yī)院？”

“干休所搞以舊換新活動，他們手里的器械大都是康馨集團贈送的體驗品，沒什么問題。老年病醫(yī)院里的老人使用的器械五花八門，有贈品，也有自購的，但只要是康馨集團的產(chǎn)品，我都回收，并負責為他們維權(quán)。老人們對補貼還挺滿意。”

“你回收過假冒偽劣醫(yī)療器械嗎？”

“沒有。為了辨識真假器械，我參加過康馨的培訓，專門教授過如何識別真假產(chǎn)品。在回收過程中，我確實碰到過假冒的，但對方不愿意接受回收，我也沒強求。至于你說的改裝或以舊充新，那個我沒辦法辨識?！?/p>

“你跟李致是什么關(guān)系？他為什么拒絕收治使用假冒偽劣醫(yī)療器械的病人？”

梅亞飛聳了聳肩：“我去他的醫(yī)院回收過器械，但對于他們的收治規(guī)矩并不知情。”

看過梅亞飛的倉庫，二人告辭?；厝サ穆飞?，孫倩倩問丁楊：“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不完全相信。梅亞飛這種人，會為銷售那點兒小錢去做回收的事？你看看他的辦公室，還有他的別墅，回收產(chǎn)品能掙出來？”

“你懷疑他生產(chǎn)假冒偽劣醫(yī)療保健器械？”見丁楊打了一把方向盤，孫倩倩提醒，“這條不是回分局的路?！?/p>

“我知道，我想找個人核對一下梅亞飛的話，就是他介紹我認識梅亞飛的?！?/p>

五

封翎穿著藍色工作服，戴著勞保手套，正在康馨集團的會展中心指揮工作人員拆除展臺。聽了丁楊的問題，他面露驚訝之色：“梅亞飛沒有直接跟我聯(lián)系過工作方面的事，也沒有人向我報告梅亞飛在公司兼職或者領(lǐng)取薪金?！?/p>

他嘴里強調(diào)“我”這個字，丁楊心念一動：“那其他人呢？”

“公司下設(shè)部門比較多，我主要分管智能科技這一塊，至于其他的，我不太清楚。這么說，不知你滿不滿意？”

“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你知道公司在回收廢舊產(chǎn)品嗎？”

“所知不多。那是銷售部的事，董事會上提起過，智能部是反對的……如果你想知道更多關(guān)于回收產(chǎn)品的事，我建議你找一下銷售部。不過……”封翎的語氣有點兒猶豫，“有一件小事，是不是應(yīng)該告訴你，我不確定?！?/p>

“那就說吧?！?/p>

“兩個月前，下屬向我匯報工作。一般來說，匯報的都是關(guān)于智能技術(shù)方面的事情，不會涉及銷售，除非關(guān)系到技術(shù)問題……智能部主管在例行回訪客戶時，發(fā)現(xiàn)兩臺器械是經(jīng)過改造和維修后銷售的，銷售人竟然是梅亞飛。我讓他們不要張揚，直接給亞飛打電話。梅亞飛解釋說，他那不是銷售，是義務(wù)維修。當時我也沒多想，關(guān)照他以后有什么技術(shù)問題，直接交給我們就可以……剛才你提起梅亞飛，我就突然想起這件事，也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汽車沿文史路行駛，丁楊給梅亞飛的事務(wù)所打電話，想跟他核實這件事。周靖告訴他，客戶約梅亞飛打網(wǎng)球，在桃花大道的梅溪會所。

梅溪會所是一座奢華別墅，依新體育中心而建，格局與體育場館類似，但不屬于體育中心的公共建筑。網(wǎng)球場里有幾名男子隔著大網(wǎng)揮拍廝殺，其中之一正是網(wǎng)管辦顧問江心洲。他放下拍子走了過來，毫不避諱地跟孫倩倩招呼。

“又見面了，丁警官?！绷硪粋€自然是梅亞飛，他往左側(cè)的皮椅指了指，有意避開江心洲和孫倩倩。

“我是專門來找你的?！倍钫f，“想不想去公安局接受訊問？”

梅亞飛臉上的微笑瞬間蒸發(fā)：“為什么？”

“因為你對我們說謊，你才是出售改裝醫(yī)療器械謀取暴利的人?！?/p>

梅亞飛迅速看了周圍一眼，似乎沒人注意他和丁楊。他壓低聲音：“你不能在這里把我?guī)ё撸耶斨麄兊拿妗?/p>

“他們怎么啦？”丁楊問。越過梅亞飛的肩膀望去，他看見江心洲正跟孫倩倩手拉著手。

“不管你想查什么我都樂意合作，可是你不能把我毀了，這些人都是我最重要的關(guān)系。”

“亞飛，我們還繼續(xù)嗎？”一個高昂的聲音在空間里回蕩，是江心洲。

丁楊不知道梅亞飛所謂“最重要的關(guān)系”的定義是什么，轉(zhuǎn)念又想，如果同意梅亞飛的要求能夠換來線索，那也值得?！昂?，”丁楊說，“我們可以離開，但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如果你不能說服我，我們的警車會開到你的事務(wù)所門口，還會打開擴音器找你?！?/p>

丁楊和孫倩倩回到車上，孫倩倩明顯很不滿意：“就這樣走了？”

“他提供了能證明他無辜的證據(jù)?！倍铋L出一口氣，今天這么來回奔波，夠累的。

“一面之辭?！?/p>

“出于公益目的，對醫(yī)療器械進行改裝和維修，這個說辭我們暫時無法反駁。他是律師，我們不能僅依據(jù)廠家未經(jīng)調(diào)查的一句話就將他帶回公安局訊問，這違反了律師保護條例。再者，我們暫時沒辦法把命案跟他的官司、跟他回收器械聯(lián)系在一起，梅亞飛知道這一點，所以我不能帶走他。”

“那……我們就這樣什么都做不了??？”孫倩倩提高了嗓門。

丁楊一怔，這一瞬間，他覺得她說得完全正確。

“對不起，是我太焦躁了……今天，很奇怪，看到江心洲令我很不舒服?！睂O倩倩一副煩惱的樣子。

孫倩倩從未跟丁楊說過她與江心洲的感情，丁楊也從沒跟她說破，其實江心洲對肖可語更感興趣。丁楊掛上擋，猛踩油門，汽車狂吼一聲，沖上了公路。

“你今天有沒有跟可語姐聯(lián)系？”孫倩倩問。

丁楊心里微微一震，車速降下來。他似乎有幾百年沒跟肖可語聯(lián)系上了。

手機劇烈震動起來，是蘇南?！皬姵瑒倓傇谛だ^中的電腦里找到另一條聯(lián)絡(luò)軌跡，聯(lián)絡(luò)人就是梅亞飛，他們討論到醫(yī)療保健器械的事情，不過兩人的意見并不一致。他們兩人都在調(diào)查醫(yī)療器械的市場銷售情況，而且都偏重于假冒偽劣產(chǎn)品，肖繼中似乎發(fā)現(xiàn)了梅亞飛以此謀利，多次質(zhì)問他，兩人因此產(chǎn)生了糾紛。梅亞飛提出跟肖老分享利潤，肖老拒絕了?！?/p>

“你覺得這說明什么？”

“我有個奇怪的感覺。如果你不希望別人發(fā)現(xiàn)你，你就絕對不會在網(wǎng)上談?wù)撃承┦虑?，只要看過犯罪電影的都知道。梅亞飛可是一個律師?！?/p>

丁楊覺得蘇南的看法很有趣?！耙部赡芩孪葲]估計到會出問題，更別說是命案了?！?/p>

“當然有這種可能，但我覺得一個律師絕對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犯低級錯誤，他似乎在引導(dǎo)我們調(diào)查他?！?/p>

“為什么？”盡管這么問，但丁楊傾向于認同這個說法。

“也許是自信，或者自戀，自己設(shè)計一個游戲，扮演所向無敵的主角?！?/p>

“我跟他見過兩次面，倒沒這感覺。不過，他承認回收器械、維修器械的事，只是否認營利?！?/p>

“我也找人問了這事?！碧K南說，“那些老人跟梅亞飛挺熟悉，說是公益性的，提供了電子憑據(jù)。他們的銷售、回收、維修都記錄在電腦里，除了零件更換，其他都是無償?shù)??！?/p>

“有梅亞飛的名字吧？”

“找到三處，兩次回收，一次維修。他好像挺在行的?！?/p>

“沒有收錢記錄？”

“收錢的似乎是別的人?！?/p>

“誰？”

“暫未查實，看起來像個網(wǎng)名?！?/p>

掛上電話，丁楊知道該自己出馬了，既然有電子證據(jù)，那就好辦了。

六

“我是不是產(chǎn)生了幻覺？”

前方是一個地鐵站，站口擁擠著一群少年。肖可語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千萬分之一的機會。少年們一起吵吵嚷嚷下了地鐵，這其中，有一抹粉紅在跳躍——自上往下越來越淺的頭發(fā)，還有骷髏形狀的耳環(huán)。

她立刻跟了下去。地鐵里人潮擁擠，她很快失去了目標。也或者是我看錯了？肖可語不禁懷疑自己。

身邊一群少年嘰嘰喳喳地議論著韋秀娜的演唱會，肖可語冷靜下來，決定先聽清演唱會在哪里舉行。目標有了，出站口定了，找人的方向就準了。果然，在幾條廊柱之外，她看見了那個粉紅頭發(fā)。

終于找到你了！她向粉紅頭發(fā)擠過去，暗忖著該怎么跟對方打交道。這時，列車進站，雪亮的燈光照過來，粉紅頭發(fā)的臉被照亮了。肖可語目瞪口呆。她的目標應(yīng)該是個女孩兒，可眼前這位的臉上卻有一圈濃密的胡茬。

車門打開，那群少年嘻嘻哈哈擠上車，肖可語愣怔片刻，在車門關(guān)閉前，也擠了上去。這時她才注意到，車廂里盡是些頭發(fā)五顏六色的少年，粉紅色的不止一個兩個，只是深淺不同而已，而且?guī)缀跞巳硕即髦俭t耳環(huán)。

她一臉沮喪地看著那一片粉紅，問身邊的一個少年：“你們的頭發(fā)怎么會弄成這樣？”

“宗少十五周年祭?！鄙倌瓴灰詾槿坏乜戳怂谎?，“宗少知道嗎？”

肖可語茫然搖頭。

“給你科普一下，宗少是上世紀擁有廣泛影響力的樂壇巨星，十五年前跳樓死了，今天是他的周年紀念。宗少自殺時，歌迷們就是留這種發(fā)型開的紀念會?！?/p>

丁小露說過，那女孩兒是韋秀娜的彩虹屁，可沒說是宗少的彩虹屁。肖可語在想，是不是應(yīng)該下站就下車。

“今晚娜娜開演唱會紀念宗少，這里所有人都是去看演出的。”少年繼續(xù)說。

肖可語指著少年的耳環(huán)：“你這骷髏是怎么來的？”

少年開心大笑：“你不知道？美女，去了演唱會現(xiàn)場你就知道啦?！?/p>

“如果還有人在找那串項鏈怎么辦？”丁楊不安地問，“肖可語會不會有危險？”

黎政搖搖頭：“不會。肖繼中的留言只有我知道，快遞，特別是項鏈里夾帶芯片，我只告訴了可語。對于當?shù)鼐?，也只說可語是班一鳴的親戚?！?/p>

“可是，為什么不讓可語使用手機呢？這不是截斷了她跟外界的聯(lián)系嗎？”

“也是為了防止泄密。”黎政說，“不妨告訴你，肖繼中被害前報過警，但手機剛接通就中斷了，原因是基站受到莫名干擾。我們懷疑……”

“有人入侵基站？”丁楊著急了，“這跟去年的詐騙殺人如出一轍！可語她……”

黎政將手搭到丁楊的肩膀上?！胺判?，沒人知道可語的行蹤。一旦有危險的苗頭，我會跟當?shù)鼐铰?lián)系。”

“可是黎局……”

有人敲機房的玻璃門，強超在門口探頭探腦。這小子昨天一整天都沒露面，丁楊到處找不到他。但現(xiàn)在，丁楊不想被別人打擾，他慍怒地瞪了強超一眼，示意他等會兒再來。

黎政說：“你不用著急，如果可語找到肖繼中寄出去的芯片，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丁楊搖搖頭：“恐怕沒這么簡單。可語去了這么久，一直沒有消息，一定遇到了麻煩。而且，問題不僅僅在電腦里。我這兩天進行了摸底調(diào)查，了解到一些關(guān)于回收、維護器械方面的情況。我準備對所有銷售商和集團購買客戶的電腦進行一次突擊檢查，印證相關(guān)數(shù)據(jù)。但電話銷售這一塊，完全沒有頭緒，愈發(fā)加深了我的懷疑，傳聞中的‘魔法鸚鵡恐怕不是空穴來風，負面輿情里提到的問題不是完全沒有依據(jù)的。”

“你認為銷售電話是‘魔法鸚鵡打的？”

“我們最好兩條腿走路?！倍钫f，“您再加派一組人前去配合可語追查芯片，我們加緊調(diào)查，線上線下同時進行?！?/p>

黎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不過，‘魔法鸚鵡的情況不能對外透露，以防萬一。”

丁楊明白領(lǐng)導(dǎo)的意思。據(jù)論壇爆料，“魔法鸚鵡”是一個帶游離功能的盜打移動電話程序。也許這個說法不十分準確，丁楊遇到的情況表明，這個程序要高級得多、智能得多。不知為什么，丁楊對“魔法鸚鵡”心里沒底。

“強超這小伙子怎么樣？”黎政看了看門口。

丁楊這才發(fā)現(xiàn)，強超居然還在門口晃悠。

“如果他發(fā)現(xiàn)了‘魔法鸚鵡的蹤跡，你就裝著不知道，讓他自主追蹤下去?！崩枵旱吐曇?，“但要敲打敲打他，做好保密工作，消息不能從你們這里傳出去?！?/p>

丁楊深吸一口氣，摁下電子開關(guān)，機房的玻璃門滑向兩邊。強超有點兒拘謹?shù)刈哌M來，對黎政鞠了一躬：“領(lǐng)導(dǎo)，抱歉打擾，我在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一些情況……”

“什么情況？”丁楊隨手遞給他一瓶飲料。

“啊，謝謝丁哥?！睆姵c頭哈腰，眼睛卻不敢與丁楊對視。“丁哥、黎局，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盜打電話程序，游離的，在肖老和梅亞飛的電腦里都有痕跡?！?/p>

黎政來了興趣：“你是說跟命案有關(guān)？”

“是，丁哥懷疑肖老可能是因為舉報假冒偽劣器械被殺的，昨天我在肖老的電腦和梅亞飛的網(wǎng)站里運行了游離軟件探測器，發(fā)現(xiàn)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有點兒像你在殺毒軟件里發(fā)現(xiàn)的那個寄生代碼。我對這段代碼進行了追蹤，發(fā)現(xiàn)它是在梅亞飛的電腦里生成的。”

“這是個好消息，”丁楊上下打量強超，“肯定費了不少工夫吧？看你臉色不好，先回去休息吧。”

“丁哥，我不累，跟著你，我學到了不少東西……”說著，強超坐到了電腦前。

丁楊有些惱火，他跟黎政的話還沒說完，但又不能當著強超說。他只得沖強超使眼色：“你先去歇會兒，等這邊處理好了，我再請你回來?！?/p>

強超十分不情愿地放下鼠標，離開前，他對丁楊嘟囔了一句：“程序有循環(huán)功能，你一定要小心定位，別被它蒙騙過去。”

走出機房，強超戰(zhàn)戰(zhàn)兢兢。丁楊終于聽懂了他剛才的話。他是冒著生命危險，有意那么說的：“昨天我在肖老的電腦和梅亞飛的網(wǎng)站里運行了游離軟件探測器”。昨天他沒有來分局機房，怎么在肖老的電腦里運行軟件呢？聰明如丁楊，怎么會聽不出這其中的玄機？

他是被逼的。昨天他沒來機房，是因為遭到了綁架。綁架者強迫他往梅亞飛的網(wǎng)站里植入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電子票據(jù)，有意讓蘇南發(fā)現(xiàn);還在他身上裝了竊聽器，讓他當著丁楊的面，將游離代碼的事嫁禍給梅亞飛。綁架者讓他做的事，他都做到了。被丁楊趕出機房，下一步計劃無法實施，不是他的責任。

他暗暗祈禱，但愿綁架者不會產(chǎn)生懷疑。

（未完待續(xù)）

選題策劃/楊桂峰

責任編輯/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