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多
應試教育和素質教育的“大山”,同時壓在了老師、家長、學生的背上,但是,先垮的卻是老師和家長。這樣的環(huán)境里,沒有一個人能夠幸免。
“教是我教,改是我改,我還要昧著良心說老師辛苦了,到底誰辛苦?”
近日,江蘇某位父親的“退群宣言”引起家長們的廣泛共鳴——批作業(yè)、改功課、幫孩子做值日……尤其是小學生的家長群里,無休無止的“家長任務”能夠讓一個成年人瞬間崩潰。
最讓這屆家長和網(wǎng)友困惑的是,“批作業(yè)”這種教師的本職工作,怎么也淪為了家長的任務?那些不批作業(yè)的老師們,到底都忙什么去了?
教育精細化,老師累成“狗”
3年前,在西北十八線小鎮(zhèn)從事語文教育事業(yè)6年的小楊輾轉至杭州某公立小學。前6年的教學經(jīng)驗被重新改寫,“放養(yǎng)式教育法”在杭州這樣的新一線城市早已被棄用,取而代之的是可以無限“細化”的“精細化教育法”。
教學設計、教學大綱、教學反思、授課日志、教學周計劃,“上課”這件事被分成了無數(shù)塊小蛋糕,不管課講得好壞,老師們首先成了方案填表專業(yè)戶。
教研培訓五花八門,從語文教材培訓,到班主任基本功培訓、德育專題培訓、教師心理培訓等等,線上、線下“雙管齊下”。線下聽課需要規(guī)劃精密的行程時間表,遇到距離遠的學校,早飯午飯就在路上解決,地鐵上還不忘在各個群里回復家長和領導的消息。
線上培訓課經(jīng)常和自己帶的主課時間重合,所以小楊一邊上課,一邊靜音開著手機“放”培訓。每隔幾分鐘,小楊就瞥一眼手機屏幕,看看老師們有沒有發(fā)起連麥請求;趁學生寫字或者朗讀的間隙,小楊趕緊截圖、做筆記,一下課,再沖回辦公室,利用十分鐘的課間上傳培訓筆記。
一個老師在教學中所涉及到的所有技能,如今都可以被細化分類,然后逐個培訓,年輕老師們看似無需在摸爬滾打中跟老教師學習經(jīng)驗,但實際上,層出不窮、名目繁多的理論培訓就像給人強行“灌藥”,在小楊看來,強制培訓的效果反而不如在實踐中自行摸索。
“年輕老師沒有時間談對象、感冒沒時間看病,工作快十年了,還是累成個‘狗?!毙钫f。
瑣事纏身,教學成為一門“副業(yè)”
聽課培訓至少是教學任務的一部分,而各種與教學任務不相干的雜活,偷走了老師們的大部分時間。
為孩子們設立的素質拓展活動,從周一到周五,輪番不停。積木比賽、巧手比賽、陶藝比賽、校園義賣、書畫展覽、情景劇比賽……這些名為“比賽”的小活動多如牛毛,只有想不到,沒有“賽”不了——所有的興趣愛好都變成了可以去拿獎的任務。
班主任自然而然就成了這些活動的“陪跑人”。參賽候選人、地點時間、所需材料,小楊全都記在日程本里,時間一到,就提醒孩子們?nèi)⒓?。而這些活動,小楊也常常需要參與策劃、貢獻腦洞。
“迎檢”是小楊日常工作的另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隔三岔五的“校園評比”,老師們都要參與其中?!拔拿餍@”檢查一來,小楊就要慌張幾天,帶著同學一起大掃除、做衛(wèi)生,給領導寫報告。
每位代課老師都身兼數(shù)職。小楊兼職校內(nèi)圖書館管理員,領導下達了參與“優(yōu)秀示范閱覽室”的指示,小楊立刻“開工”,午飯時間后整理閱覽室,拍照、上傳、填寫參選信息,寫管理心得,然后等待領導審核。
那些掛在校門口、教室后的獎狀,背后都是老師們無窮無盡的瑣碎工作。“把時間耗費在各類‘評優(yōu)上,無法專心教學,會讓我一瞬間懷疑,我們老師搞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p>
所有的活動、工作都需要“留痕”——班級活動記錄、家長溝通記錄、上門家訪記錄、安全教育記錄、文明禮儀記錄……大大小小的活動,一個都不能落下——好像沒有白紙黑字,這些活動就不曾存在過。如今,“影像資料佐證”也成了活動證據(jù)的重要部分,一有活動,老師們就習慣了隨手“拍拍拍”。
各類手冊、表格在小楊的辦公桌上輪流上陣:班級管理手冊、班主任手冊、學生成長手冊、師德師風自查報告,每個月第幾周、第幾天,要交什么手冊,讓老師們焦頭爛額。
課題研究任務也少不了,德育、班隊、檔案記錄,都是課題的研究對象。研究內(nèi)容東拼西湊、研究過程大量注水,是所有老師心知肚明的事實,但還是要走個流程——定題、寫方案、深入研究、寫報告、結題,沒有人能從這種無意義的“研究”中脫身。
小楊作為語文老師,每周需要更新一次學校的公眾號。學校一有什么榮譽、活動、光榮事跡,都需要第一時間在公眾號向家長通知,按照領導要求,老師們都得參與轉發(fā)——“不轉不是X校人”。
這些與教學任務無關的工作占據(jù)了小楊白天80%的時間,教學幾乎淪落成了校內(nèi)每個老師的副業(yè)。
老師、家長疲憊的身后,是被架空的孩子
老師、家長的頻繁互動,也意味著溝通事無巨細、不分時間段,老師們感覺并沒有真正地“下過班”。
家長介入得太多,孩子變得愈發(fā)脆弱。在小楊看來,芝麻大的小事都需要在各個群里推送,及時告知領導、家長,本來挺好解決的問題,一經(jīng)通報,就成了大問題。
過于依賴線上辦公和群聊,老師們需要見縫插針式地回復消息,還要避免手抖“串群”。
數(shù)字化時代來臨之前,溝通是學生和老師之間的事,家長只是輔助。“請家長”“給家長打電話”是件很了不得的事兒,通常意味著孩子犯了大錯。然而,線上辦公普及、社交網(wǎng)絡普及,老師和家長之間的聯(lián)系越來越緊密,一個班50人左右,被家長們艾特、私信,晚上一會兒不看手機,微信未讀就變成三個紅色的小圓點。
老師與家長之間你來我往,久而久之,有些家長群就成了老師的秘書委員會。打掃值日、班級活動,各位家長“爭先恐后”大顯身手、獻策獻力。比如群里通知了文藝匯演活動,就有積極的父母主動提出可以請到專業(yè)的舞蹈老師,給孩子們進行動作編排。
公與私之間的模糊,讓老師們享受到了便捷,但也讓老師們承受了無數(shù)工作之外的壓力?!袄蠋?,您的一句話大過天,畢竟我們說什么孩子都不聽?!鳖愃频亩?,小楊經(jīng)常聽到。教育的使命感襲來,壓力感緊隨其后,這可能暗示著,孩子們生活的方方面面,老師都需要介入?yún)⑴c。
老師是保姆、是心理咨詢師,也是一個周旋于各種瑣事的教育者,面對心靈愈發(fā)脆弱的孩子和同樣被“996”折磨的家長,老師們也一聲哀嘆——應試教育和素質教育的“大山”,同時壓在了老師、家長、學生的背上,但是,先垮的卻是老師和家長。這樣的環(huán)境里,沒有一個人能夠幸免。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