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聊齋志異》中的“神女救贖”

王婷　蔣玉斌

摘要：描寫“神女救贖”的作品在《聊齋志異》中共有八篇，是蒲松齡在融合了大量民間小說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這些神女大多有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容，且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主動地走下神壇，幫助在貧困中的凡間男子走出困境，創(chuàng)造了美好而幸福的生活。蒲松齡借“神女救贖”的故事，表現(xiàn)了他在困境中渴望被救贖的心理，也體現(xiàn)了蒲松齡對傳統(tǒng)道德思想的繼承。

關(guān)鍵詞：聊齋志異;神女;救贖;傳統(tǒng)道德思想

中圖分類號：I207.419? ? 文獻標識碼：A

《聊齋志異》是我國古典文言短篇小說的最高峰，也是蒲松齡耗盡一生心血的得力之作。在《聊齋志異》中蒲松齡描繪了大量的女性形象，不僅有幽怨哀戚的女鬼、大膽放蕩的花妖狐媚，還有不少高貴自持的神女。這些神女大都不似前代文人筆下那般不食人間煙火，而被蒲松齡賦予了新的活力。但并非所有的神女故事都表現(xiàn)為“神女救贖”?！吧衽融H”主要體現(xiàn)為神女主動邁入凡塵，拯救凡間男子，而有些神女故事或僅僅是凡間男子進入仙境，遇見了神女，如《畫壁》;或是神女降臨人間，與男子吟詩作對，如《絳妃》;或主角究竟是妖是仙，界限不明，如《西湖主》，馬瑞芳便認為其為“美妙絕倫揚子鱷”，屬“人妖之戀”。[2]2其一概不加以論述，因而論述對象只有八位。

一、“神女救贖”的特點

（一）神女才貌雙全

古往今來，美人在歷代文人筆下，各有各的風(fēng)姿。如《詩經(jīng)》中的美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3]59，《登徒子好色賦》中的美人天生麗質(zhì)，“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4]197雖說歷代文人對美人的描繪各有不同，卻依然有相似之處，蒲松齡因深受傳統(tǒng)審美的影響，故其看法與歷代作家應(yīng)是相差無幾的。

《仙人島》一文中所描繪的神女形象尤為典型，作為神女的芳云不僅色如芙蓉，堪比西子，“光艷明媚，若芙蕖之映朝陽”，還眼含秋水，“秋水盈盈，朗若曙星” ① ，傾國傾城;不僅芳云如此，惠芳亦是。《聊齋志異·惠芳》中有提到，“忽有美人來，年可十六七，椎布甚樸，而光華照人”，年方二八，正是青春好年華;“飄然自至”，身輕如燕。

蒲松齡并不滿足于只描寫神女的花容月貌，他還致力于通過神女的語言來表現(xiàn)其獨特的神韻。芳云既能用俗語“狗腚響弸巴”來與王生對聯(lián)，又能化用《詩經(jīng)》中的“交交黃鳥，止于楚” [3]130為“黃鳥黃鳥，無止于楚”來對王生進行戲謔，這說明芳云博學(xué)多才，無論在俗語還是經(jīng)學(xué)方面都有造詣;竹青（《竹青》）的“妾家即君家，何必南”;惠芳的笑曰：“我以賢郎誠篤，愿委身母家?！闭Z言皆直率。因而《聊齋志異》中的神女和傳統(tǒng)的美女相比，不僅天姿國色，還十分率真。

（二）神女的煙火氣

《聊齋志異》中神女對于凡間男子的救贖并不是通過度化的形式進行的，她們并不想將男子帶離凡塵，而僅想將男子救離苦難，因而她們主動走下神壇，和凡人生活在一起，使自己逐漸沾染上人間的煙火氣息。

第一，日常生活的平淡。古代神話中的仙境大都高不可攀，處于凡人所達不到的地方。如《山海經(jīng)·海內(nèi)西經(jīng)》中所描繪的昆侖，“昆侖之虛，方八百里，高萬仞……非仁羿莫能上岡之巖” [5]274。昆侖之高，凡人只能仰望，卻不能到達。而在《聊齋志異》中，神仙所生活的地方卻不再神秘，是一個凡人也能窺探的地方，如羅子浮（《翩翩》）進入了翩翩的洞府，竹青（《竹青》）將魚客帶到自己的宮殿。

在早期的志怪小說中，神女大多神通廣大，吃蟠桃、飲玉露、日行千里，她們的生活與俗世完全不同。而在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這些神女卻常食五谷，多了一絲煙火的氣息，如翩翩，雖為神女，但她的生活與凡人并無二致：與羅子浮相遇后，翩翩不僅親自為情郎洗手作羹湯、裁剪衣服，還為羅子浮生兒育女;養(yǎng)育孩子的過程中，翩翩也如凡塵的慈母一般，教兒讀書習(xí)字，為其終身大事忙碌;在“兒年十四”，成婚時，翩翩激動地扣釵而歌，“我有佳兒，不羨貴官。我有佳婦，不羨綺紈”，在這一祝詞里充分體現(xiàn)了翩翩為人母的自豪以及作為神女的凡人意趣。同時蒲松齡還試圖通過翩翩與花城娘子的交往，來更加體現(xiàn)其人的特點。翩翩與花城娘子兩人不僅容貌艷麗，且生活也頗為隨意，經(jīng)常在一起互相調(diào)笑。花城嘲笑翩翩的美滿姻緣，“翩翩小鬼頭快活死”，而翩翩則回謔，“小哥子抱得未”，一問一答，問的自然，回的也自然，這對話，卻不像是那超塵脫俗的神女所說，反而更像是凡間女伴。

然而無論蒲松齡怎樣將翩翩人情化，卻終究逃不過她是一個神女的事實，對于感情，她始終沒有凡人那種渴望生死相隨的強烈情緒。面對思歸心切的丈夫，她很快就意識到了羅子浮與她并不是一路人，“子有俗骨，終非仙品”，故而她爽快放手，與羅子浮再不相見。所以翩翩雖在行為上積極地適應(yīng)凡塵，可她的心終究是未真正融入這個凡世的。

第二，性格的人性化。身在紅塵，翩翩卻一心向道，雖比前代文人筆下的神女更加世俗化，然而終究還是缺點味道。若要論積極融入凡人生活，使自己身上的人性超過了神性的，還要數(shù)竹青。

竹青，江漢神女，因感于魚客之情，故現(xiàn)身與他相聚，有了一段姻緣。短暫相聚后，南下抑或北上的問題使兩人產(chǎn)生了分歧，“兩謀不決”之時，竹青私自將生帶到漢陽。作為神女的竹青，她有著自己的高傲和自尊，“君家自有婦”，跟隨著魚客回去，這意味著她只能成為他的小妾，而這并不是她想要的。因此她再一次主動做出了決定“不如置妾于此，為君別院可耳”，而這也正是竹青的高明之處。將自己置于一個若即若離的地位上，卻更能讓魚客戀戀不忘，不得不說，竹青是個戀愛高手。果然，回家才數(shù)月，生便“苦憶漢水，因潛出黑衣著之……經(jīng)兩時許，已達漢水”。在這一場愛情謀略中，毫無疑問，竹青是一個勝利者。她的勝利打破了世人對神女最初的幻想，在世人心中，神女都應(yīng)該是清心寡欲、超塵脫俗的?？墒窃凇读凝S志異·竹青》這篇文中，竹青卻是一個另類，另類到為了留住愛人，而喜歡不時地耍耍小心眼兒。故而，在竹青的身上，她的人性是高于神性了的。

（三）神女主導(dǎo)關(guān)系

無論神女的日常生活和性格怎樣地趨同于凡世，神凡之間的距離怎樣地接近，神就是神，而凡人終歸只是凡人，他們之間始終存在著一定的距離。神女的來和去一直都并非是凡人所能夠左右的，她始終對兩人的關(guān)系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馬二混，青州東門外，一個“以貨面為業(yè)”的窮小販，卻因“誠篤”得到了神女惠芳的垂青。光艷照人的惠芳因自薦，被馬二混之母疑為“侯門亡人”拒絕后，化身為西巷呂媼，再次為自己說媒?！皡螊嫛迸c母是故識，三言兩語之后，“母大喜，諾之”。由此觀之，相比于世間那些愛而不得的癡男怨女，惠芳身為神女，多得是辦法讓自己愿望成真。馬母的認同，讓惠芳成功地住進馬二混的家。在得知惠芳自薦為妻時，馬二混是興奮的，但在面對可以和宮殿相媲美的“翠棟雕梁”以及“光耀奪視”的幾屏簾幕之時，他卻惶惶不安，“驚極，不敢入”，甚至是想逃。但惠芳并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女挽之，坐與溫語”，“飲已而寢”，惠芳的步步緊逼，讓馬二混潰不成軍，最終接受了惠芳的存在。就這樣，惠芳成功地留在了他家中。四五年后，沒有任何的征兆，惠芳便要離開。馬二混苦苦哀留，卻只換來一句“別擇良偶”的勸告以及“歲月當一至”的空洞承諾，原來數(shù)年相處，只不過是“與子有緣”。她的來和去一直都不是馬二混所能決定和左右的?；蛟S，在惠芳的眼里，這場相遇僅僅是上天對她的一場磨煉，磨煉過后，一切依舊。

相比于惠芳的決絕，云蘿（《云蘿公主》）的離開顯得溫柔了些。在相會之初，云蘿便已經(jīng)給出了選項，“今有兩道，請君擇之”。故而，云蘿的離開是在安大業(yè)的預(yù)料之中的。除此之外，并無不同。云蘿自薦，憑借著她的美貌和身份，安大業(yè)沒能也沒法拒絕她;而婚后，云蘿的一次次歸寧，讓安大業(yè)慢慢地明白了“人生合離，皆有定數(shù)”。故而，在云蘿再一次歸寧，“竟不復(fù)返”的時候，安大業(yè)也只是泰然接受，然后獨自一人，撫養(yǎng)著他們的孩兒長大，畢竟凡事皆有定數(shù)，云蘿的來和去一直都不是他所能左右的。

二、蒲松齡渴望“神女救贖”的原因

神女與凡人相戀的故事從古到今都興盛不衰，《聊齋志異》中“神女救贖”的故事就是對這一題材的繼承和發(fā)展。蒲松齡之所以將其作為創(chuàng)作題材并非隨意為之，這與其“雅愛搜神”的審美意趣以及他的人生經(jīng)歷和道教信仰是分不開的。

（一）雅愛搜神

“才非干寶，雅愛搜神;情類黃州，喜人談鬼” [6]275是蒲松齡的自我評價，對于喜讀志怪小說的愛好，蒲松齡向來是直言不諱的。幸而悠悠華夏，五千年的歷史孕育出的神話傳說豐富多彩，給蒲松齡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素材。遠古的《穆天子傳》中人神之間便開始有了交集，而后魏晉時代，在《搜神記》和《搜神后記》中也有織女下凡幫助董永、白水素女下凡為謝端守舍炊烹的故事。多年的積累，讓蒲松齡認識到《搜神記》等書中所描繪的神女與凡人的交往只浮于表面，其雖身處凡塵，卻并未真正地進入凡塵，如《烏君山》中，徐仲山之妻在遇人放火燒山之時，便毫不猶豫地丟下徐仲山，“取皮羽，隨方飛去” [6]259，再也不見。而《聊齋志異》中，神女雖也會離去，卻并非如此絕情?；莘茧x開三年，曾乘間來探望過馬二混;云蘿雖離開，卻與安大業(yè)孕育了兩個孩子。由此觀之，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描繪的神女較之前人作品中的神女更多了一份人性。

（二）屢試不中，生活落魄

眾所周知，蒲松齡從小便聰慧異常，其十九歲第一次參加科舉考試便獨占鰲頭，得到了施閏章的贊賞，“名藉藉諸生間”。[6]285但從那以后，他屢次科考均名落孫山，直到72歲時才被補為歲貢生?？婆e不中，官場的失意伴隨著越來越困頓的生活，讓蒲松齡不由自主地幻想能得到神女的垂青，相會于巫山陽臺，“巫峽深如許，陽臺夜未央”。[7]468或是能與柳毅一般，在落榜后能為龍女傳書，得以讓神女“投珠酬柳毅” [7]468，但那終究只是幻想?？婆e失敗后，蒲松齡只好靠四處坐館來維持生計，對此蒲箬在《祭父文》中就曾提到過，“家計蕭條，五十年以舌耕度日” [6]281，“東西師生三十年生死不二” [6]281，坐館時間之長，其中辛酸不足為人道也?，F(xiàn)實的殘酷讓蒲松齡只好在《聊齋志異》中描繪了無數(shù)和自己一樣處于困境中的書生，借此來宣泄內(nèi)心的悲憤。如王勉（《仙人島》）身為落第秀才，家貧無屋;無獨有偶，沂人王生（《錦瑟》）不僅科考失敗，甚至家庭地位還極低，在家經(jīng)常被妻子怠慢輕視;米生（《神女》）亦如是，他誤陷囹圄，導(dǎo)致田產(chǎn)蕩盡，甚至“衣巾革褫”。相同的人生經(jīng)歷，讓蒲松齡在艱難困苦中得到了一絲慰藉。

（三）蒲松齡的道教神仙信仰

道教，是中國本土的宗教，大約發(fā)源于戰(zhàn)國中期的齊國，而這一地區(qū)，在清朝之時，正好是蒲松齡的家鄉(xiāng)淄川。淄川的道教發(fā)展到清朝，依然興盛，而蒲松齡自小在道教盛行地區(qū)生活，不可能不受到道教的影響，事實證明，蒲松齡確實受到了道教的影響。首先，蒲松齡十分贊賞老莊文風(fēng)，認為“千古之奇文，至莊、列止矣”。[7]54其次，據(jù)鄒宗良研究發(fā)現(xiàn)，蒲松齡不僅到過嶗山，還在那里看見過海市。鄒宗良通過分析蒲松齡的交游人物張紱和唐夢賚的詩文，發(fā)現(xiàn)他們的詩文和蒲松齡的《勞山觀海市作歌》“所記的是同一次經(jīng)歷” [8]37，“所看到的是同一次海市”。[8]37由此觀之，蒲松齡是去過嶗山的。而嶗山自古以來便是道教名山，自春秋戰(zhàn)國開始，便有不少的方士、巫師在山上修煉。蒲松齡上嶗山，雖不能說他一定是修道之人，但可以確定蒲松齡一定受到過道教思想的影響。而道教是以飛升、洞天福地等為主的，所以其對蒲松齡的影響，便直接體現(xiàn)為蒲松齡的詩文中有許多關(guān)于神女形象、仙境的描述。

三、“神女救贖”的獨特意蘊

（一）渴望物質(zhì)和精神的雙重救贖

殘酷的現(xiàn)實讓蒲松齡只能在書中尋求安慰，被救贖的渴望被他付諸于筆端，寄托在了《聊齋志異》中。蒲松齡希望通過神女解救貧苦凡人的故事來麻痹自己，就好像她們救的是自己一樣，由此來獲得心靈上的安慰。

王勉，一個“有才思，屢冠文場，心氣頗高”的人，卻因“輕薄孽”而折損了自己的福祿，屢次科考屢次失敗。在困頓之中，他被前身同學(xué)引領(lǐng)求道，失敗后，王生被送回凡間。返途中，因沒聽道士的話，誤落于仙人島上。在如此落魄之際，他再次遇上貴人?；肝娜粢蛲跎恰懊鳌?，故以女芳云嫁之?；楹蟛痪?，芳云便跟隨王生返鄉(xiāng)，回家后芳云“取藍中草具……轉(zhuǎn)眼化為巨第”，且恭敬地照顧王生父親，“進以錦裳，寢以香舍……享奉過于世家”。落第秀才，家貧無屋，神女救贖，轉(zhuǎn)眼巨第。

王生在名落孫山、家貧無屋之時遇見了芳云，成了人生贏家。無獨有偶，沂人王生也在科考失敗、被妻怠慢輕視、打算懸梁自盡之時遇見了錦瑟;錦瑟“憫君厄窮”，不僅救其性命，還給予他安身之所，從此王生過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米生亦如是，米生在誤陷囹圄，“衣巾革褫”的時候遇見了神女;艱難困苦中，神女不僅贈予米生珠花一朵，還“贈白金二百”，米生憑借著白金二百，和其兄“三年舊業(yè)盡復(fù)”。窮困潦倒中得遇神女，從此走出低谷，邁向人生的康莊大道，這正是蒲松齡在艱難中精神慰藉與期盼。

且蒲松齡所渴望的救贖是一種知己型的救贖，他所描繪的神女大多是會琴會書，能和他吟詩作對的才女。他不再像前人一樣，僅僅希望神女來改變自己生活，他甚至還想從中得到精神的享受，他所追求的是一種知己型救贖，而這也與蒲松齡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

首先，蒲松齡的創(chuàng)作得不到親友的支持，張篤慶作為蒲松齡的知交好友歷來都很反對蒲松齡進行小說創(chuàng)作，曾多次寫詩勸蒲松齡放棄，專心科考。他在《和留仙韻》里認為“司空博物本風(fēng)流，涪水神刀不可求” [9]17，覺得學(xué)習(xí)張華作《博物志》，記怪異之事是不可取的。不僅如此，在《寄留仙、希梅諸人》中，他還勸蒲松齡要以前途為重，“此后還期俱努力，聊齋且莫競談空” [9]9，希望蒲松齡就此放棄創(chuàng)作。其次蒲松齡的妻子劉氏，據(jù)蒲松齡的《述劉氏行實》記載，其人“樸訥寡言”“有赤子之心” [6]277，為人溫柔寡言，平日里只知道好好干活，相夫教子。故而劉氏也不能和蒲松齡有心靈上的共鳴，給予蒲松齡精神上的支持。面對無人理解的困境，蒲松齡不由地發(fā)出了“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間乎” [6]276的感嘆。

蒲松齡是幸運的，雖然他的友人、妻子不能理解他寫志怪小說的行為，但在四方游學(xué)之時，蒲松齡卻遇見了許多知己，其中最為人稱道的便是顧青霞。顧青霞此人不僅貌美如花，“眉如新月髩如云” [7]524，還能吟，“曼聲發(fā)嬌吟，入耳沁心脾” [7]463，堪稱完美，因此蒲松齡對顧青霞非常欣賞，將其引為知己。由此觀之，蒲松齡對能詩會吟的女子是十分欣賞的，表現(xiàn)在《聊齋志異》中，便是神女大都是才女，她們不僅能給凡間男子帶來物質(zhì)上的享受，還能與凡間男子相互唱和，給與他們精神上的慰藉。

云蘿善棋，當她第一次來到安家，與安大業(yè)相見之時，便是先以棋會友，用棋來與安大業(yè)交流的，從而為以后的交往打下了基礎(chǔ)。云蘿好棋，而芳云則好書，家中藏書，浩如煙海，歷來典籍，皆有所涉獵，在與王生的唱和之中，經(jīng)常將其說得啞口無言?；蛏破?，或知書，在夢幻的世界里，蒲松齡執(zhí)著地一點點尋找著自己的知己、自己的救贖。

（二）傳統(tǒng)道德思想

在封建社會里，女性一直是被壓抑、被歧視的，在世俗的眼中女性只能依附于男性，成為男性的附庸?！抖Y記》中的三從，“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 [10]304是禁錮著女性思想和行為的枷鎖。但隨著與程朱理學(xué)相悖的異端的興起，一些具有進步思想的文人在文中一反常態(tài)，極力贊揚女性追求愛情的勇氣，蒲松齡就是其中一位。

蒲松齡在《采蓮曲》中便對青年男女大膽追求愛情表示了支持，“若非鄰女來相喚，漸入深荷路欲窮” [7]681，若不是鄰家姊妹前來尋，恐怕他們早已到了藕花深處。但長期受到儒家思想影響的蒲松齡，他的骨子里依然傳統(tǒng)。這在蒲松齡所寫的婚啟文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蒲松齡注重門第，其不僅在《代季男筠與王親家啟》中提到過“瑯琊桂州，閥閱高門” [7]214，也在《與益都王禹臣親家啟》中提到“應(yīng)婚貴胄”“豈偶庸人”。[7]214除此之外，蒲松齡還十分看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婚啟文中，蒲松齡常將媒人比作“斧柯”“執(zhí)柯”，贊美他們牽線搭橋的行為，“敬托斧柯于甥舅之際，喜兩意之能通”。[7]213由此觀之，蒲松齡受到了進步思潮和傳統(tǒng)封建思想的雙重影響，故而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描寫了一批在封建禮教邊緣徘徊的神女形象，這些神女既不同于鬼狐的放浪形骸，自薦枕席;也不同于凡間女子的受制于人，難以自主。她們大多既遵從內(nèi)心的想法，大膽求愛，又比較看中傳統(tǒng)禮教的束縛，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常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11]176是前代文人對嫦娥固有的看法，而在《聊齋志異·嫦娥》中，嫦娥脫下幽怨的皮囊，主動追求起了自己的幸福。紅橋下的初次相見，讓嫦娥對這個“溫婉如處子”的郎君念念不忘，再次相見，嫦娥主動招引，在得知宗子美家貧，難辦千金之時，主動拿出“黃金一鋌”?；楹?，面對宗子美“不曾見飛燕、楊妃耳”的嘆息，嫦娥“對鏡修裝，效飛燕舞風(fēng)，又學(xué)楊妃帶醉”，使宗子美發(fā)出了“吾得一美人，而千古之美人，皆在床闥矣”的感嘆。毫無疑問，嫦娥是大膽而自由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想要愛，所以她主動招引宗子美;她想要性，所以她效仿飛燕楊妃;她想要離開，所以她托為賊寇，她在與宗子美的關(guān)系中占盡了主動權(quán)。但她和宗子美在一起的方式卻不是直接自薦枕席，而是“取黃金一鋌付之”，使子美“遣媒納金林嫗”。由此看來，嫦娥還是比較注重形式的，雖然她大膽地追求愛情，但她同樣尊重封建道德規(guī)范。

除翩翩是私定終身外，其他幾位神女基本上都是或得到了父母的認可，或由媒人牽線而在一起的。由此可以看出，在蒲松齡的筆下，這些神女雖擁有獨立的人格，有了追求自己幸福的權(quán)利，但內(nèi)心依然殘留著封建道德的影子。而這并不僅僅是神女的態(tài)度，也是蒲松齡自己內(nèi)心最真實的想法，其恰好說明了蒲松齡對封建倫理道德的繼承。

凡間男子遇見神界佳人，可以說是另類的才子佳人故事，且從古至今都不斷地有文人對其進行描繪，借以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期盼。而蒲松齡在繼承前人觀點的基礎(chǔ)上，再加入自己的人生閱歷，把高高在上的神女拉到了凡塵，使她們和人生活在一起，具有了人的特性。這是他對前人小說的發(fā)展，也是他的獨特之處。這或許也是《聊齋志異》過了這么多年依然還散發(fā)著魅力、吸引著人去探索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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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Goddess's Redemption in Liaozhai Zhiyi

WANG Ting? JIANG Yu-bin

（School of Literature，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Nanchong 637009，China）

Abstract： There are about eight chapters about the goddess's Redemption in Liaozhai Zhiyi，which was formed by PU Songling on the basis of collecting a large number of folk novels. Most of these goddesses are graceful，and no longer standing high above the masses. Instead，they take the initiative to step down from the altar and help the mortal man in poverty to get out of the desperate situation and create a wonderful and happy life. PU Songling uses the story of the goddess's Redemption to show his desire to be redeemed in the predicament，and his inheritance of traditional moral thoughts.

Key words： Liaozhai Zhiyi;Goddess;Redemption;Traditional Moral Thought

（責任編輯：李漢舉）

收稿日期：2020-08-21

作者簡介：王婷（1997- ），女，四川仁壽人。西華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元明清文學(xué);蔣玉斌（1970- ），男，四川大竹人。西華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文學(xué)博士，碩士生導(dǎo)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小說與戲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