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令三千

沈晟覺得自己最近倒霉得不行，連喝口涼水都塞牙，好不容易碰上自稱錦鯉精的林夭，隱約有了要轉(zhuǎn)運的趨勢，誰想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林夭才是導(dǎo)致自己這么倒霉的罪魁禍首。

【楔子】

文昌帝君，掌管功名祿位之神。

古代，由于通訊落后，人們只能通過燒香拜佛來祈求他的保佑。到了現(xiàn)代，各種社交軟件層出不窮，求神方式也日新月異，其中最常見的就是在各大網(wǎng)站轉(zhuǎn)錦鯉，也因此，文昌帝君有了一個親切的別稱——錦鯉精。

但這個“錦鯉精”又不特指文昌帝君一個人——科技的進步使人們的許愿成本大幅度下降，有些人一天甚至能轉(zhuǎn)八百條錦鯉。而凡人每轉(zhuǎn)一次錦鯉，就會有一個心愿申請出現(xiàn)在電腦屏幕上，無端加大了文昌帝君的工作量，還促使錦鯉精從“好運”別稱，轉(zhuǎn)化為工作崗位，還是需要競爭上崗的那種。

林夭就是今年的實習錦鯉之一。

實習錦鯉的工作內(nèi)容和正規(guī)錦鯉一樣，都是根據(jù)申請人的個人氣運決定是否通過其心愿申請，在半年的實習期內(nèi)不出任何差錯就能轉(zhuǎn)正。

今年的轉(zhuǎn)正名額只有一個，競爭人員卻有兩名，林夭揉了揉自己因為長時間盯著電腦而酸澀不已的眼睛，在心里暗暗發(fā)誓：我今年一定要轉(zhuǎn)正不可！

【一】我是你的轉(zhuǎn)運錦鯉

沈晟從公司大樓出來時，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

他穿一身黑色的西裝，上衣脫下來掛在右手臂彎，襯衣袖子整整齊齊地往上折了三折，一雙長腿裹在西裝褲里顯得又細又直，打眼一瞧便是標準的精英模樣。

只是沒人看得見這位精英周身裹了一層濃密的黑霧，眼下正慢條斯理地牽引著他往十字路口走，而在他左手邊，一輛汽車正穿過路口朝他駛來。

沈晟愣怔，下一秒就被一股巨大的沖擊力撞得不住后退，然后“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一輛黑色奧迪在馬路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剎車印，最終在距離沈晟五米遠的位置停住。

沈晟摔得頭昏眼花，好半晌才打起精神朝身上的人看過去，誰想還沒來得及說話，先被一雙手從前胸到小腿摸了個遍。

他一言難盡地抿唇，還沒從救命恩人變女流氓的變故中回神，先跟身上的人對上了眼。

林夭耍流氓耍得開心，直到此刻才恍惚覺出不妥，跟沈晟對視半晌，從喉嚨里擠出幾聲尬笑，強行解釋：“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p>

她說著從沈晟身上爬起來，一邊把手伸出去拉他一邊點頭：“還行，沒骨折?！?/p>

說話間又有一位四十出頭的男人加了進來——來人大概是奧迪車的司機，先謹慎地看了他們幾眼，發(fā)現(xiàn)兩人都沒有受傷后稍稍松了口氣，然后彎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沒看到這兒有人……”

他話沒說完便被林夭一驚一乍的一聲“呀”打斷了。

兩人被她嚇了一跳，沈晟尤甚。他抬眼就見那姑娘輕車熟路地抬手從他外套里把手機掏了出來，然后沖著屏幕上的時間倒吸一口涼氣：“完了完了，要遲到了！”

林夭著急忙慌地把手機又塞回去，動作熟練得像是已經(jīng)做過了無數(shù)遍。沈晟尚沒顧得上詫異又被人拖著朝大樓門口跑去，聽她邊跑邊解釋：“你不是來面試的嗎？還有半個小時就結(jié)束了！”

她跑得急，自然忽略了沈晟倏然黯淡下來的神色，以及那句微不可聞的“我已經(jīng)面試過了……沒通過”。她拉著沈晟在一間會議室門口停下，順勢幫他理了理領(lǐng)口：“加油！”

沈晟失笑，睫毛一垂剛要說話，卻猛然發(fā)現(xiàn)這間會議室，似乎并不是他剛剛?cè)ミ^的那一間。

他愣住了。

林夭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話，中心思想是“不要緊張”，趕在沈晟進門之前又強行撲過去抱了沈晟一下：“你是最棒的！”

她掌心落在沈晟背后拍了拍，收回來時許是覺得不舍，于是又拖泥帶水地擱了好一會兒，直到沈晟的背上都帶上了她的體溫，才心滿意足地就著擁抱的姿勢把手探出去，替他把會議室的門推開。

沈晟在會議室待了近半個小時，出來時一眼就見到了站在長長的過道盡頭，正踮著腳朝這邊看過來的姑娘。

她看上去對沈晟充滿信心，不等他說話便主動開口道：“咱們?nèi)ツ膬簯c祝？”

竟是默認了他一定會通過。

沈晟稀奇地抬了一下眉，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壓低了聲音問：“你是誰？”

他微微瞇眼，看見片刻前還紅光滿面的臉在聽見這句話后宛若泄氣的氣球一般，瞬間就蔫了。

兩秒后，林夭虛張聲勢地抬頭：“我是你的專屬轉(zhuǎn)運錦鯉！”

【二】好人有好報

林夭說她是自己的轉(zhuǎn)運錦鯉。

沈晟略微回憶了一下不久前經(jīng)歷的事，坦然接受了這個說話。

林夭原本存了滿肚子歪理要給自己正名，沒想到他毫不懷疑。

不是，這么反科學的事你輕易就相信了？她不敢置信地朝沈晟看過去，后者聳了聳肩，說：“比起這個，我其實更好奇另一件事?！?/p>

他表情嚴肅，惹得林夭也不由自主地正經(jīng)起來，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沈晟。只聽見他問：“你剛剛抱我的時候手在我背上滑了好幾下，是不是在揩我的油？”

林夭：“……這就是你唯一想問的？”

她不敢相信，眼睛都瞪大了，卻見沈晟無所謂地一聳肩，說：“不然呢？”

“你不擔心我是個騙子？”

“不擔心?！鄙蜿烧f話間微微側(cè)身向林夭展示了一下空蕩蕩的客廳：“況且我有什么值得你騙的嗎？”

林夭沉默了。

事實上沈晟確實沒什么值得騙的，因為他最近簡直倒霉到家了——先是被原公司辭退，找工作又頻頻撞壁，連一向跟他關(guān)系不錯的房東最近都突然翻了臉，要求他在房租到期的三天內(nèi)搬出去。

“所以得難為這位錦鯉小姐今晚跟我一起住賓館了。”沈晟最后說。

林夭卻一直沒吭聲。

室內(nèi)氣氛一時沉悶到令人呼吸不暢。良久，像是怕被人意識到自己的反常，她又干巴巴地開了個玩笑：“我們認識第一天就開房，不合適吧？”

沈晟：“……”

玩笑過后，氣氛活躍了不少，林夭的興致也起來了。她左右看看，主動拿起一個行李袋扛在肩上——袋子有點兒重，她一時沒站穩(wěn)，往后退了兩步，撞在沈晟身上。

沈晟不久前剛因為躲車被林夭按在地上，肩胛骨本就磕得生疼，眼下又被林夭不遺余力地一撞，頓時覺得自己的肋骨已經(jīng)斷了，不由得發(fā)出一聲悶哼。

林夭大驚失色。

“我不是故意的！”她習慣性伸手在沈晟的胸口揉了揉，一邊揩油一邊耷拉著眉眼跟他道歉。

沈晟當然不好跟她生氣，只搖了搖頭，把掉在地上的行李袋撿起來自己提著，順手遞給林夭一個輕的，接著打開手機預(yù)備打車。

“沒事兒。”他念了個酒店名字，說，“我們今晚先住這兒?！?/p>

話音剛落，一聲巨響響起。

沈晟詫異地抬眸，發(fā)現(xiàn)林夭已經(jīng)把提著的行李扔到了地上，臉上的愧疚啊，抱歉啊都不見了，而是換上一副嚴厲的表情：“不行！你不能去！”

“為什么？”

“說不能去就不能去……你剛剛說房東不讓你繼續(xù)住對吧？我去跟他說！”林夭蠻不講理，說完也不管沈晟作何反應(yīng)，轉(zhuǎn)身就朝大門走去。

兩秒后又退了回來。

沈晟看著她，不等她開口便了然地用下巴示意旁邊的電梯：“二十七樓東?！?/p>

林夭：“哦?！?/p>

她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實際上尷尬得恨不得原地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電梯在二十七樓停下后，林夭望著面前的房東，表情嚴肅得幾乎讓對方誤以為她是來尋仇的。

“……少看點兒電視劇吧！”林夭翻了個白眼，隨即望向男人的眼睛，壓低聲音道，“你很樂意把房子繼續(xù)租給沈晟?！?/p>

男人失神片刻，不由自主地重復(fù)林夭的話：“我很樂意把房子繼續(xù)租給沈晟?！?/p>

林夭于是心滿意足地收回了視線，末了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作弊的嫌疑，又拍拍房東的肩膀道：“放心吧，你今天做了好事，以后會有好報的?！?/p>

【三】不知道是誰那么幸運

沈晟意味深長地看了林夭好一會兒。

林夭被他看得心虛了，不自在地攏了攏衣裳：“干嗎？”

沈晟挑了一下眉：“沒事?！彼f，“就是沒見過活的錦鯉，想多看兩眼罷了?！?/p>

他隨口說完這句話后，把已經(jīng)整理好的衣物又重新從行李袋里拿出來，一樣一樣地掛回衣柜。

他原本只是擔心林夭對上兩百多斤的房東會吃虧，所以過去看一眼而已，誰想能撞見那么反科學的一幕。不過托林夭的福，房東給他續(xù)了半年的租。沈晟便一邊整理東西一邊跟林夭搭話。

聊天的過程中，沈晟知道了林夭這次下凡就是專門來找他的，至于原因……

“你最近太倒霉了，”林夭一本正經(jīng)道，“所以老板讓我來幫你轉(zhuǎn)一下運。”

“老板？”

“就是文昌帝君?！绷重舱f著，見沈晟一臉茫然，便先裝模作樣地批評了一下他們這代年輕人知識貧乏，這才接著解釋，“你們在網(wǎng)上轉(zhuǎn)發(fā)的所有錦鯉都歸他管?！?/p>

“哦?！鄙蜿苫腥淮笪蛩频狞c了一下頭，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問道，“可我從來不在網(wǎng)上轉(zhuǎn)發(fā)錦鯉。”

半晌沒有聽到回應(yīng)，沈晟轉(zhuǎn)頭一看，林夭趴在沙發(fā)上已經(jīng)睡著了。

林夭這一覺睡得格外舒爽，醒來時天光大亮。她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沈晟已經(jīng)去上班了，桌子上擺著早餐，是從樓下買的油條和豆?jié){。

林夭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吃早餐時往沙發(fā)里一跳，順手打開了電視。

電視里正在播報新聞，說昨日市里一家酒店的某房間內(nèi)，由于電路老化突發(fā)大火，火勢迅速蔓延，初步估計已給酒店造成近千萬的損失。幸運的是，之前預(yù)定此房間的客人并未入住，因此暫未出現(xiàn)人員傷亡……

此條新聞播報完畢，主持人照常嘮叨了幾句有關(guān)冬季用電的安全問題，隨即進入下一條新聞，沈晟卻呆在工位里，半晌沒有下一步動作。

坐他旁邊的同事喊他去員工食堂吃午飯，見他許久沒有回應(yīng)，忍不住湊到他的電腦屏幕跟前看了一眼：“你也看到這條新聞啦？這人也太幸運了吧……”

同事咋舌道：“也不知道這人究竟是誰，回頭網(wǎng)上要是扒出來了，我一定要每天轉(zhuǎn)一次，保佑我逢兇化吉！”

沈晟垂著眼睛沒有說話。

他剛剛查過了，起火的地點正是之前他預(yù)訂的房間——難怪林夭昨天死活不讓他去住酒店……沈晟按滅了屏幕，再抬眼時對著同事笑了一聲，附和道：“是啊，也不知道是誰那么幸運?！?/p>

風行作為業(yè)內(nèi)當仁不讓的龍頭老大，連員工餐廳都比別家公司要洋氣些。沈晟點飯的間隙順手給林夭發(fā)短信，問她中午怎么吃飯，信息剛發(fā)出去就被同事一臉鬼祟地撞了一下肩膀，示意他往右前方看過去：“看見沒？那就是咱們公司新來的總監(jiān)。”

沈晟一怔，下意識抬眼看過去。

入目是一個普通得很容易被人無視的男人，同事大約對這位新來的總監(jiān)很不滿意，說話前先撇了一下嘴：“也不知道人事怎么就看上他了，第一天上班就遲到……”

說著無意識轉(zhuǎn)頭朝沈晟看過去，無端被這位人品、相貌、工作能力都極佳的新同事閃了一下眼，脫口而出道：“我覺得你比他強多了?！?/p>

說話間那位新任總監(jiān)已經(jīng)打好了飯，正要找位子坐下，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從他身后走出一年輕姑娘。

兩人一起找空位坐了下來。

同事對八卦甚是了解，見狀立馬科普：“這是咱董事長的閨女，叫梁宥宥，不知道兩人怎么認識的，嘖……”

語氣里盡是酸味兒。

沈晟失笑，剛要回話就見不遠處梁宥宥突然朝這邊看了過來。

視線對上的剎那，兩人俱是一怔。良久，沈晟率先反應(yīng)過來，回了一個禮貌的微笑。

對方同樣回了個笑。

手機屏幕恰在此時亮起，林夭抱怨說中午在樓下吃了煲仔飯，難吃死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發(fā)完消息就坐在凳子上晃腿，一邊晃一邊時不時掃向屏幕，等著沈晟回她。

然而十分鐘過去了，她的手機屏幕一直沒有變亮。

此后的一下午都沒有。

【四】為什么是我運氣不好

新任總監(jiān)姓陳，叫陳安。沈晟最開始給風行投簡歷時投的就是這個職位，原本已經(jīng)接到人事的通知，說不出意外的話這個職位就是他的了，誰想憑空冒出個陳安，輕而易舉便將總監(jiān)一職拿走了。

沈晟好奇那個叫陳安的究竟比自己強在哪兒，于是拿著資料進了總監(jiān)辦公室。

梁宥宥也在，沈晟點了一下頭，把文件夾給陳安遞過去：“跟啟華的那個合作方案已經(jīng)做好了，您看一下?！?/p>

“?。俊标惏裁Ｈ粦?yīng)聲。

梁宥宥聞聲倒是有點兒詫異地看過來，順手接了他手中的文件：“你今天剛?cè)肼毎?？這么快就把方案做好了？”

沈晟：“做了一周了?！?/p>

風行的面試一共分三輪，前前后后花了大概半個月。第二輪面試結(jié)束時人事經(jīng)理便跟他說他基本已經(jīng)通過了，第三輪只是走個過場，因此早在一周前他便開始做這個企劃，誰想……

雖然礙于林夭的關(guān)系，他還是在風行留了下來，但普通員工跟總監(jiān)總歸不同。梁宥宥接過方案后看了兩眼，眼中流露出一絲驚喜，隨后又遞給陳安：“你看看？做得很好?！?/p>

陳安又“啊”了一聲，也茫然地看了兩眼，支吾著附和：“是挺不錯的。”

他眼神飄忽，表情不安，一看就是心虛。沈晟皺了皺眉頭，覺得他多半沒有看懂這份企劃講的是什么。

沈晟的視線垂了下來。

他從陳安手中把東西要回來后就要離開，結(jié)果剛出門又被梁宥宥叫住。

后者一笑：“還沒來得及親自跟你道歉?！闭f完不等沈晟疑惑又主動解釋，“面試那天差點兒撞到你的那輛車，是我的?！?/p>

沈晟皺了一下眉，想起那輛黑色的奧迪，順勢還想起了撲到他身上的林夭。

梁宥宥繼續(xù)道：“當時有事急著離開，所以只讓司機下去道了歉……現(xiàn)在補上?！?/p>

她一笑便顯得格外真誠，沈晟不好多說什么，客氣地擺了擺手讓她不要放在心上：“反正也沒出事?！?/p>

說完退后兩步，面無表情地回自己的工位上去了。

他原以為自己失敗是因為技不如人，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輸給了一個方方面面都不如他的人……沈晟臉色沉下來，冷冰冰的，十分嚇人。

同事本來存了一肚子的八卦，見狀也不敢再湊上去討嫌，怕挨打。

這低氣壓一直持續(xù)到晚上回家。

林夭不知道在瞎折騰些什么，跑出來給他開門時滿臉的灰。

沈晟皺眉，想說話又怕自己在心情極度不佳的狀況下語氣難聽，于是保持了沉默。

林夭一如既往地粗神經(jīng)，甚至沒發(fā)現(xiàn)沈晟的反常，也沒有記他不回自己消息的仇，眼睛亮亮地盯著他道：“第一天上班辛苦了，為了犒勞你，我今天在網(wǎng)上自學了按摩！”

她一邊說一邊偷摸看沈晟，擔心被他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是在假公濟私，以“按摩”之名行“占便宜”之實。

沈晟卻一直沉默著。

他覺得這世道真是不公平，有些人為了想要的東西勤勤懇懇，最終卻如竹籃打水，而有些人，甚至不需要努力就可以搶走別人的夢寐以求……

為什么？就因為他運氣不好嗎？

沈晟望著林夭跑前跑后的背影，終于還是沒忍住，問：“你之前說我運氣不好？”

林夭忙著顯擺自己全套的按摩設(shè)備，隨口應(yīng)了聲“嗯”。

沈晟接著問：“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林夭不明所以，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沈晟的聲音沉沉地響起：“這世上那么多人，為什么是我運氣不好？”

【五】因為我只是你一個人的錦鯉

為什么是他運氣不好？為什么是他被公司辭退？為什么是他求職失?。繛槭裁词撬煌俗?？為什么是他選中了那間會失火的房間……

許許多多的問題在他腦海中閃過，沈晟盯著林夭，有一瞬想要同她爭辯的沖動，卻驀地發(fā)現(xiàn)她臉色蒼白，于是喉頭一哽，想說的話就這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手上還舉著一副手套，略有些局促地望著沈晟，眨了兩下眼睛。

這還是兩人自認識以來，林夭第一次露出這種帶有幾分怯意的表情。

沈晟一下就心軟了。

他閉了閉眼，好容易壓下心頭火氣，盡量心平氣和地牽過林夭的手，幫她把手套戴上。發(fā)現(xiàn)她大概因為被嚇著了，渾身僵硬得不行，又順手捏了捏她的指尖安慰。

“你早知道那酒店要失火？”他找了個輕松點兒的話題，說著在沙發(fā)上趴下，問她自己這樣趴著行不行。

林夭“嗯”了一聲，不知道是在回答他哪句話。

她明顯心不在焉，沈晟也不在乎，往沙發(fā)上一趴就把襯衣下擺掀了起來，露出一個青黑的印子。

林夭說她自學了按摩，沈晟雖然不太相信她的水平，但也不想潑她冷水，于是老老實實給她練手。那人卻一直沒動靜，不等他詢問，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了他背上。林夭低聲道：“跟你沒關(guān)系?！?/p>

沈晟一怔。

他雖然不久前還兇神惡煞地想找林夭討說法，但心里總歸是沮喪的，想著大概是他做了壞事，才會招來這種報應(yīng)，但……

林夭說所有這些不好的事，都跟他沒關(guān)系。

她說著甚至都哭了！

越來越多的淚落在沈晟背上，漸漸匯聚成一攤，燒得他連心口都是滾燙的，他沒聽到林夭壓低音量的喃喃：“是我的錯。”

沈晟的工作開始步入正軌。

雖然他目前依舊是普通員工，但他能力擺在那里且有目共睹，因此幾乎所有同事都默認實習期過后，沈晟一定能轉(zhuǎn)正并升職。

沈晟聞言笑了笑，覺得自己的運氣似乎正在漸漸好起來。

“所以為了感謝你，今晚請你吃大餐。”沈晟晃了晃手機，沖林夭笑道，“用我今天剛發(fā)的工資。”

轉(zhuǎn)眼沈晟已經(jīng)在風行待了兩個月了，對林夭的本性也算有了更為清晰的認識。見她眼睛都亮了，卻還要扭扭捏捏地裝賢惠，一邊穿外套一邊假模假樣地說“這多不好意思”，他忍不住笑出了聲，配合道：“求你了，給我一個請你吃飯的機會吧。”

卻沒料到會遇見熟人。

沈晟一愣，回過神后禮貌寒暄：“這么巧?！?/p>

“是挺巧?！绷哄跺兑矝]料到，跟沈晟打過招呼后看向他旁邊的林夭，問，“這位是？”

“朋友?！鄙蜿山榻B，停頓兩秒，見林夭沒有反駁，又自作主張地加了個“好”字。

林夭依舊沒反應(yīng)。

她看著站在梁宥宥身側(cè)的陳安，下意識地錯開視線。

陳安大概沒認出她，只覺得有點兒眼熟，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正要再看時，沈晟把林夭擋在身后，遮得嚴嚴實實。沈晟的臉色沉下來，明顯是對他一直盯著林夭看的行為表示不悅。

【六】好像偷了我東西一樣

最后四人還是拼了桌。

沈晟和梁宥宥聊工作，陳安試圖加入，奈何水平不夠，經(jīng)常跟不上他們的思路，索性不再努力，閉上嘴當一個安靜的干飯人，并向另一位干飯人投去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目光。

雖然都是干飯人，但我跟你可不一樣——林夭想著，用胳膊撞了一下沈晟的手肘，后者便在說話的間隙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她碗里。

其余兩人面面相覷。

林夭有些嘚瑟，收回視線時不小心撞上梁宥宥似笑非笑的眼神，動作頓時一僵。

梁宥宥瞇了一下眼睛。

飯后，沈晟和陳安兩人分別去結(jié)賬、開車，梁宥宥和林夭便在門口等他們。

她倆不認識，林夭尷尬得簡直要腳趾摳地，好不容易等到沈晟出現(xiàn)，她幾乎原地起跳，胡亂說了聲“再見”就要朝沈晟跑去，結(jié)果剛抬腳就聽梁宥宥道：“你害怕我？”

林夭一愣，下意識反駁：“沒有?！?/p>

梁宥宥便垂頭笑了一聲，聲音涼涼地鉆進她耳朵里，聽得林夭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一半兒：“沒有就算了，只是覺得你看我時眼睛里總是透著幾分心虛，好像……”

“……好像是一周……你在聽嗎？”沈晟話說一半兒，總算察覺到林夭的注意力壓根不在自己身上，不由得皺了一下眉。

自上次跟梁宥宥他們一起吃過飯后，這半個月里林夭一直精神不佳，還老是跑神：“你說什么？”

不等他回答又自顧自道：“哦，你說你要出差一周……和誰？”

“……經(jīng)理?！鄙蜿蓴Q著眉回答。

林夭遲鈍的大腦此時卻意外好使，飛快地將“經(jīng)理”和“梁宥宥”畫上了等號。

也就是說沈晟要和梁宥宥出差，在鄰市待七天。

林夭的臉更白了。

沈晟原本想問她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反正多買一個人的機票也不算什么，這會兒卻有些猶豫，尤其是在林夭摸了摸鼻尖說不太舒服之后。

沈晟的眉頭皺得更加厲害：“你怎么了？”

“沒事兒?！绷重不卮穑爝厾砍鲆粋€十足敷衍的笑，“可能是水土不服吧?！?/p>

“行吧?！彼岩呀?jīng)到舌尖的邀請又咽回去，囑托林夭好好照顧自己。

這次出差關(guān)系到轉(zhuǎn)正后能不能升職，沈晟非去不可。臨走前，他拜托樓下的早餐店老板每天把飯送上去，承諾自己會付雙倍的飯錢。

他憂心忡忡，怕他不在的這幾天林夭照顧不好自己，卻沒注意到他身后，林夭看著他的背影，眼眶一下就紅了，又趕在沈晟看過來之前飛快揉了一下眼睛，把眼淚逼了回去。

她覺得自己沒資格在沈晟面前哭，是以沈晟出差這一周，她安排好了所有事情，只等沈晟回來后直接告別，還能給彼此留下一個好印象。

誰想她還沒來得及把自己打了許久腹稿的話說出口，沈晟先開口了：“我回家前在樓下遇見一個人，她跟我說了點兒事情……”沈晟抬眸望進林夭的眼睛，“她說陳安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原本都應(yīng)該是屬于我的，總監(jiān)的位置是，梁宥宥這個女朋友也是?！?/p>

毫無波瀾的聲音輕輕撞擊耳膜，林夭臉上瞬間失了血色。她下意識朝沈晟走了兩步，又在兩步之外驀地停了下來。

懸在空中的鍘刀總算落了下來，林夭閉上眼，錯覺自己回到了跟陳安和梁宥宥一起吃飯的那天。

梁宥宥說：“只是覺得你看我時眼睛里總透著幾分心虛，好像偷了我什么東西一樣?！?/p>

【七】是我的錯

沈晟是在小區(qū)樓下遇見那個奇怪的女人的。

那人盯著他看了許久，直看得沈晟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才慢條斯理地靠近。

沈晟搶在那人開口之前道：“不接傳單?！?/p>

許年：“……老娘不是發(fā)傳單的！”

她怒吼道，一張臉被氣得青一陣，白一陣，好容易緩過來，之前那股神秘氣息已經(jīng)蕩然無存。她翻了個白眼兒沖沈晟抬下巴：“林夭是不是在你家住？”

沈晟一怔，警惕地朝對方看了過去。

許年因為他這一看總算找回了優(yōu)越感，于是端著架子冷笑兩聲，說：“你還不知道吧？林夭她啊……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你?！?/p>

按許年的說法，陳安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原本都是屬于沈晟的，是林夭進行了暗箱操作，將原本屬于沈晟的命格換給了陳安，才會導(dǎo)致資質(zhì)平平的陳安不僅坐上了總監(jiān)的位置，還得到了梁宥宥的青睞。

至于為什么……

許年“嘖嘖”兩聲：“一男一女，能是為什么？”

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種緣由，然而冠上“一男一女”這個大前提后，似乎總是不可避免地落入俗套……

沈晟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下來。

他看向林夭，原本想問她是不是喜歡陳安，然而被愚弄的憤怒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把這話說出口，半晌只啞聲問了一句：“所以那些原本都應(yīng)該是屬于我的，對嗎？”

林夭面色慘白，嘴唇抖了抖，想要解釋，最終卻只是點了一下頭，帶著淡淡的哭腔說：“對不起。”

沈晟的心臟因為這三個字重重墜了下來。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在騙我，就連你你說是我的轉(zhuǎn)運錦鯉這話……也是騙我的。”

林夭只覺得鼻腔中酸意越發(fā)明顯，生怕自己一開口就哭出來，半天才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嗯”。

事實上，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轉(zhuǎn)運錦鯉這東西。

林夭作為實習錦鯉，工作內(nèi)容也只是根據(jù)申請人個人氣運決定是否通過其心愿申請罷了。

今年的實習錦鯉有兩位，轉(zhuǎn)正名額卻只有一個，為了跟許年爭奪這個崗位，林夭已經(jīng)連續(xù)加了半年班，終于在某次熬夜后頭昏眼花，不小心點了“一鍵全選”，通過了所有的心愿申請。

林夭瞬間就被嚇清醒了。

許年在一旁看熱鬧，拍了拍林夭的肩膀讓她別再白費力氣：“出了這么大的岔子，今年的轉(zhuǎn)正名額肯定是我的了?！?/p>

林夭卻不死心，于是她又連續(xù)熬了一周的夜，將上萬個已經(jīng)通過的心愿申請一一撤銷，卻在看到陳安這個名字時頓了一頓。

她在當上實習錦鯉之前是擋厄福星。

雖說帶了個“?！弊?，但委實不算啥好職業(yè)。林夭第一次遇見陳安那天，她剛替人擋了災(zāi)，渾身上下都透著不祥的氣息，連路過的乞丐都要繞過她走，陳安卻迎上來，把自己的面包掰了一半兒分給她。

“會好的?！标惏舶参克澳憧次?，不也活得好好的嘛！”

彼時他剛失業(yè)，仗著年輕，所以毫不擔心，不知道自己之后還會繼續(xù)經(jīng)歷被退租、求職失敗等一系列倒霉事。

那是林夭當擋厄福星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她便做了實習錦鯉，然后看到了陳安“面試成功”的心愿申請。

無論如何都算受人恩惠，林夭猶豫兩秒，收回了自己點擊“撤銷”的手。

然而人類的氣運是一早就定好的，這廂林夭徇私通過了陳安的心愿，那廂就得有另一個人倒霉，而沈晟，就是這個倒霉鬼。

“陳安面試失敗從風行大廈出來后會被梁宥宥的車撞到腿，因為前不久剛被房東趕出來，所以只能暫時住酒店，而意外發(fā)生時他會因為腿腳不便，被永遠困在火場里?！?/p>

與此同時，沈晟則會順利通過風行的面試，在離開會議室時撞上因為交通事故耽擱剛剛進門的梁宥宥，然后順理成章地一見鐘情。

這才是他和陳安原本的人生軌跡。

但因為林夭的私心，這兩個人的人生開始發(fā)生交換，原本屬于沈晟的被拱手讓給對方，不屬于他的，卻又像塊兒狗皮膏藥似的牢牢黏在了他身上。

林夭拼命抹著眼角的淚道歉，說：“是我的錯?！?/p>

【八】我一早就喜歡你

林夭走了。

她本來就打算要走的——雖然她人為地干預(yù)了陳安和沈晟的氣運，但這種干預(yù)最多存在三個月，三個月后兩人各自回歸正軌——陳安逃過一劫，沈晟失去的也會重新得回來……例如梁宥宥。

這也是為什么他作為普通員工，卻能得到和總經(jīng)理單獨出差的機會。

林夭垂著頭，無精打采地趴在工位上。

許年嫌棄地說道：“不就是個工作……至于嗎？”

林夭：“……不至于你大老遠地跑去拆穿我？”

她說著把臉換了個方向，不愿意正對許年。許年卻擺擺手，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你不懂……我打算送你一份……哦不！是兩份大禮，當然得提前收點兒利息?！?/p>

她嘿嘿一樂，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那之后林夭就很少再見到許年了——這人翹班翹得光明正大，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出現(xiàn)。文昌帝君前來視察工作時隱約提了一嘴，說許年嫌棄他這兒經(jīng)常加班，所以跳槽了。

林夭就這么猝不及防地轉(zhuǎn)了正。

她愣了愣，猜測這大概就是許年送她的第一份大禮，那第二份……

林夭還沒琢磨出來，卻見許年火急火燎地跑進來，二話不說拉著她就往外跑：“沈晟又被辭退了！”

林夭一怔：“為什么？”

因為沈晟不識好歹地拒絕了梁宥宥一起共進晚餐的邀請。

沈晟抱著自己的東西走出風行大廈，抬頭望天時嘆了一口氣，待一口氣吐完，抬腳欲走時又冷不防對上了一張眼熟的臉。

林夭隔著一段距離怯怯地看著他，瞧見他望過來的瞬間下意識想跑，卻被許年強行按在原地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看著沈晟朝她走過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林夭的心臟也跳得愈快，然后……

沈晟目不斜視地從她旁邊走了過去。

林夭的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她苦笑一聲，不知道自己又在期待些什么，低下頭正要離開，卻見許年奸笑一聲，對著沈晟不懷好意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林夭心頭一緊，直覺許年做不出什么好事。她一邊叫著“沈晟”，一邊撲了過去。

一道紅光從兩人身上閃過，沈晟下意識地扔了東西接住撲上來的林夭。紅光過后，兩人身上并沒有發(fā)生什么變化。沈晟上上下下打量了林夭幾眼，隨即把人拉到身后，不悅地盯著對面的許年看。

許年無視他，沖林夭擺手：“第二份禮……不用客氣。”

林夭震驚地眨了一下眼睛。

沈晟肉眼凡胎自是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林夭卻看得清楚，方才那道紅光過后，一條紅線牢牢地將她和沈晟綁在了一起。

林夭后來才知道，許年跳槽去了月老那兒：“文昌帝君事太多，當個錦鯉有半年的試用期就算了，還要競爭上崗……不像月老，只要我在一周內(nèi)牽成一條紅線，就能直接轉(zhuǎn)正?！?/p>

許年笑嘻嘻地說：“我其實一直在關(guān)注你們，眼看你們倆就要成了，我再不出手這個功勞就落不到我頭上了。所以我故意找他說了那些話，等你們誤會最深的時候再幫你們牽線解除誤會，自然就能轉(zhuǎn)正。”

她得意得尾巴都要翹起來了，瞧見沈晟依然目光不善地盯著她，也大度地沒有計較，瀟灑地跟林夭打了聲招呼就美滋滋地走了，留下林夭跟沈晟面面相覷。

林夭：“……”

沈晟到底耐不住性子，率先開口問：“你剛剛撲過來干嗎？”

“我……”林夭猶豫了一瞬，“我擔心你?！?/p>

“我有什么可擔心的？你最擔心的不是陳安嗎？”沈晟冷嘲熱諷道。

他心里盼著林夭反駁這話，然而林夭像是啞了一樣，垂著頭不肯出聲。沈晟周身的血液便慢慢涼下來，良久嗤笑一聲，彎腰撿起自己的東西又要走。

剛走出兩步又被人炮仗似的撞了上來。

“不是！”林夭抱著沈晟的腰，眼睛死死地盯著兩人之間的那條紅線，像是能從中汲取勇氣，“我喜歡你?！?/p>

她說著，眼眶又開始發(fā)酸，只好吸了吸鼻子為自己辯解：“我一早就喜歡你?！?/p>

【尾聲】

沈晟和陳安的命運軌跡早在沈晟被辭退的那天就打亂了。

林夭擔心沈晟受她連累，會發(fā)生意外，所以從他失業(yè)那天起，就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后替他擋災(zāi)。

她就這么追著沈晟跑了兩個月，直到那天沈晟從風行大廈出來，差點兒被車撞到。

她其實有很多方法可以幫沈晟躲開，甚至不需要露面，但最后她還是莽撞地撲了上去，只是因為……她喜歡沈晟，所以忍不住想借這個機會認識他罷了。

“早在我住進你家的一個月后，你的運勢就已經(jīng)回歸正軌了，所以本應(yīng)該在和陳安交往的梁宥宥會注意到你……是因為她本來就會喜歡上你?！?/p>

她想起梁宥宥說她偷了自己的東西……這話其實沒錯，林夭想，她偷了沈晟的喜歡，原本屬于梁宥宥的喜歡。

她的眼圈紅得更厲害了，拼命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憋回去，卻聽沈晟嘆了一口氣，然后艱難轉(zhuǎn)過身面對她，形成一個相擁的姿勢。

“你沒有偷別人的東西?！鄙蜿砂严掳蛿R在林夭頭頂，聲音又低又輕地哄她，“你不是說了嗎？那是我的喜歡，是我的東西，而我只想把它給你一個人?！?/p>

“我只喜歡你?！鄙蜿勺詈笳f。

他從前質(zhì)疑為什么只有他一個人運氣不好，如今卻覺得如果能遇見林夭，就算花光他所有的運氣也沒關(guān)系，更何況林夭不是說了嗎？她是他的專屬轉(zhuǎn)運錦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