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今年七十歲,我要大《山花》好幾歲,但可以說是同一輩人,并且我們都一同來到這座城市里,小時候我家離《山花》也很近,這或許就是一種人們常說的緣分。緣就是外因,分就是內(nèi)因。小時候我就常常到《山花》那兒去玩,那時候人們把那地方叫做科學(xué)館。如今沒有多少人記得起這個老地名了,但那一截街也還叫科學(xué)路。
那時候小伙伴們可以隨便到哪兒去玩,上學(xué)不用家長接送,放學(xué)了也散養(yǎng)著,不用去補習(xí)班。應(yīng)該說那還是農(nóng)業(yè)時代吧,這座城市也還是一片磚瓦的青灰,平安、寧靜而親切,我曾經(jīng)把它比喻為一個青色的夢。沒有集裝箱一般地壘起來的高樓大廈,或者龐大得讓人生畏,或者豪華得讓人生疑。沒有視頻監(jiān)控,沒有小區(qū)阻隔,也沒有保安以為自己就是警察,可以在這兒那兒把桿子或鏈子橫起來,仿佛影視劇里的占領(lǐng)區(qū)似的,然后哲學(xué)家一般地盤問你是誰,是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記得那時候我們也唱蘇聯(lián)國歌,里面有一段歌詞說:打從莫斯科走到遙遠(yuǎn)的邊境,打從南俄走到北冰洋,人們可以自由地走來走去,就像自己的土地的主人。小伙伴們也覺得是這樣的,雖然口袋里一個子兒也沒有,卻可以伶伶俐俐地在街頭巷尾來來去去,仿佛擁有整整一座城市。一個人會有長長的一生來冶煉自己,直到見山依前是山,見水依前是水,但一切卻是從孩提時候的本地風(fēng)光開始的。
那時候的白天和夜晚好像也格外漫長,藍(lán)天里總響著鴿哨,夜的黑色也更深沉,小伙伴們可以去的地方也很多。禮拜天可以去更遠(yuǎn)一些的去處,去黔靈山弘福寺爬那些曲折的石階,或者去貫城河邊上的鴿市上看那些美麗的鴿子。平日里則去南明河游水,或者去南明堂尋梧桐籽,并因此能讀懂白居易的“尋桂子”和“看潮頭”的詩句。甲秀樓旁邊有一處借閱小人書的閱覽室,籬笆上綻開著牽?;ǎ鞘俏乙簧凶顒忧?、最熱愛的花。南菜場里有一家說評書的茶館,神情慵懶的老板娘總拎著一只白鐵皮水壺,卻也大肚能容,能容我們在那里把《說岳全傳》聽下去,以至于我后來也寫起一點東西來的時候,還常常會想起她那胖胖的身影來的。更不要說在曹狀元街的青年會里能借到軍棋和乒乓球拍;在人民劇場后面的燈光球場里可以看到籃球比賽;秋天的夜里,還可以把家里的手電筒偷出來,尋了唧唧的聲音,在巷子的深處捉蟋蟀,《詩》里說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這些若是牽連起來,就是讓人尋思不盡的。但如果夜里沒有雨聲,泥地上沒有被雨水淋濕,小伙伴們就會到科學(xué)館去,這就仿佛離《山花》和文學(xué)更近了一些似的。從我家居住的正誼巷出來,走過一小段富水南路,那里賣燒餅和捏成鴨子的年糕,再爬上茴香坡,在迷蒙的陽光里,能看見一大片城市的參差的瓦檐,然后在老字號五福堂中藥房的門前拐一個彎,科學(xué)館就到了。
如今的科學(xué)路一帶已經(jīng)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建筑,有新建起來的高樓,有年深月久的宿舍,還有形形色色地搭建起來的住房和店鋪,都用霓虹燈或者五顏六色的招牌裝扮起來,是稠密得透不過一絲風(fēng)來了。只要稍微用心地看上一會,便會看見它們是叢林一般地、見縫插針地生長起來的。當(dāng)人們不再棲息在整個的大地上,而是不斷地被遷徙到城市里來之后,擁擠就是無可避免的了。房屋和土地也成為了房地產(chǎn),幾乎與居住無關(guān)了,只具有財務(wù)、資本和金融的意義。應(yīng)該只有像我這樣跟著一路走過來的人們,才會知道這兒原來還是一處宜家宜居的好地方。這時候站在路旁遙想當(dāng)年,眼前就不是只有一條被房屋和店鋪擠壓得狹窄不堪的巷道,而是有一塊空地。迎面有一道毛石砌成的???,上面有磚砌的空花的欄桿。由正中的石階走上去,有整整一處宅院。院子中有一大片泥地,也由磚砌的甬道分隔為好幾個區(qū)塊,分別種著松樹、杉樹和柏樹。甬道的兩旁還有水仙花,花朵很小很白,細(xì)長的葉片卻很苦澀。左邊有一座樓房,那是圖書館,深處有一座兩層的小樓,《山花》和好些個協(xié)會就在那里面了。但那時候我們也還沒有聽說過《山花》這個名字,時候還沒有到來,小伙伴到這里來,還只是來玩玻璃彈子。圖書館左側(cè)還有一片比較大的泥地,由一株樹冠很大的老樹蔭護著,就是我們玩彈子的好地方了。下午放學(xué)以后有好長一段時光,小伙伴們就會聚集在那里。
玻璃球也有好些種玩法,可以追逐著兩個人打、三個人打,一心要擊中對方的彈子。也可以在泥地上掏出一個小洞,看誰能夠首先讓彈子進到洞子里去。如今想起來,這不就是高爾夫?至于大家把彈子湊起來,安放在劃出來的一處三角形上,然后從兩米開外的橫線上輪流向靶心沖刺,這應(yīng)該就是保齡球了??梢娙藗兊耐娣ǎ膊贿^只有不多的幾種,只是高爾夫和保齡球玩起來會更耗費,還會構(gòu)想出來高貴的好處和品味。變化著的物事其實又是不變的,這或許就是《易經(jīng)》里揭示的變易與不易的真相吧。玻璃彈子的種類也很多,其中價值最穩(wěn)定的,就是純紅色的玻璃彈子了,仿佛金本位似的,你可以用一顆紅彈子去換取數(shù)量不等的貓眼珠,或者化學(xué)彈子和普通彈子。這之中確實也有匯率,如果能讓小伙伴們一直玩下去的話,相信也會萌生出自己的公司和貨幣來的。我們就這樣逗留著,要直到哪一位尖叫起來,說是該回家吃飯了,大家又才會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薄暮冥冥了,才三三兩兩地相約著散開。小伙伴們往往都相互叫不出名字,卻又清楚地知曉你是哪一條街的、哪一家院子里的,我就被叫做“四號朝門里的”,所以有沒有名頭也不重要了,仿佛阿Q說的“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回去。有時候回到茴香坡頂上,一眼瞥見城市的參差的瓦檐,卻已是高城望斷,燈火正黃昏了。詩人說有一種日暮里的哀愁,這樣的影子我那時候仿佛也有。這一刻我想起這些往事來的時候,也不禁想起自己家里的小學(xué)生來,如今他們的天地就只剩下擠得滿滿的課堂,永遠(yuǎn)做不完的作業(yè),還有響著槍聲的手機游戲了,仿佛工業(yè)養(yǎng)殖一般的圈養(yǎng)著,這是幸還是不幸呢?如果讓你再選擇一次孩提的時光,你會選擇哪一種呢?或許我們不僅要想我們能夠怎樣生活,而且還要想想我們應(yīng)該怎樣生活,是不是呢?
但是不久以后,我更靠近《山花》一些的時候又還是來到了。日子朝朝暮暮地,春風(fēng)秋雨地,似乎是躲不過去的。一天中午我就進到《山花》那座兩層的小樓里去了,是一位小伙伴領(lǐng)我進去的。我們在那些敞開的房間里,一間間地尋找廢紙簍。沒有人阻礙我們,我們是要在那些拆開過的信封上尋找殘留的郵票。如果是整版地去買賣郵票,那算不得集郵,那是投資和理財,受騙上當(dāng)就在所難免,小伙伴們也做不到。小伙伴們確實是在集郵,是一枚枚地搜集郵票。天底下居然還會有這樣的地方,廢紙簍和郵票都多極了。雖然精彩一些的紀(jì)念郵票和特種郵票還是很難找到,但也讓人像挖到了什么富礦一樣,說不出的大喜過望了?;氐郊依锇鸭埰盟葸^后,再小心地把郵票揭下來,放進自家用小紙板和玻璃紙做成的集郵冊里,常常摸一摸衣袋里的小冊子,像《藥》里說的“硬硬的還在”,仿佛自己沒有被什么人生的元素所拉下,心里就很坦然了。只是從此便不禁有了一個疑問,那小樓里的信封為什么始終會那樣多呢?古話說,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不疑不悟。有意無意地也去向什么人討教,便知道人世間有刊物和投稿這樣一回事情了。每個人的因果誠然是不一樣的,就像種子不一樣開出的花朵也就不一樣,算起來我就是以這樣笨拙的步子,一點點地與《山花》結(jié)緣的。
但到我終于把一本雜志攤開在手里,卻已經(jīng)是我到貴陽一中上高中的時候了。那時候的貴陽一中還有河灘、水車和渡船,極像《邊城》里的景象,那情景才仿佛是故鄉(xiāng)似的。但一九五七年的夏天是不尋常的,秋季開學(xué)的時間也推遲了一個多月,一次次地到學(xué)校里去探望,都只見校園里貼滿了大字報。我們自然看不懂那些大字報,如同魯迅先生的詩句所說:“花有花的道理,我不懂?!辈贿^學(xué)校里的閱覽室倒是開著的,我在那里就見到了一本《萌芽》,那是在上海出版的一本青年文學(xué)雜志。不經(jīng)意地打開來,便看見了一篇《山林戀》,配著一幅題圖,下面則署名為“貴陽一中學(xué)生李起超”。使我聚精會神起來的,就是這“貴陽一中學(xué)生”,那一時間竟讓我驚詫不已,羨慕不已。只有羨慕,沒有如今添上的嫉妒和恨。人們走向一件事情的動因會是多種多樣的,這件事情在我來說,卻是出于羨慕,還有潛意識里的虛榮心。你不也是貴陽一中的學(xué)生?何不也來試試呢?從此我心里就有了一顆甚至連自己也不察覺的種子,就是也要來寫一篇《山林戀》。許多年以后,我確實也寫了一篇《山林戀》,并對李起超兄說,我要依樣地照抄一回他的這個題目,私心是要向我自己的經(jīng)典致敬。我至今也仍然認(rèn)為,起超兄是我們省里的最有文筆、最才華洋溢的作家。這是后話,這里就不說了。自從我心里有了這樣一種向往之后,我就開始來寫稿子了。并且自然地就是往《山花》投寄貼了郵票的信件,還盡量要貼上好看的郵票。
在這人間的歲月里,我們在貴陽一中的歲月,以及隨后的一段歲月,是一種非常出人意外的、非常忙碌而緊張的歲月。你不知道明天還會不會上課,也不知道下一刻會要你去做什么。開學(xué)不久,第二年春天,我們是在大街小巷里捕捉蒼蠅、蚊子、老鼠和麻雀,并且要按照規(guī)定的任務(wù),把一只只大大小小的蒼蠅,還有折下來的翅膀和剪下來的尾巴,如數(shù)地上繳到學(xué)校里去。城里捉不到怎么辦?就要編成小分隊,到四處的鄉(xiāng)里去搜捕。一個多月以后,等到我們從一處叫青巖的鄉(xiāng)下回來,校園里已經(jīng)用磚頭砌好了爐子,燃起了熊熊的火光,開始日日夜夜地?zé)掍撹F了。我們要到附近的朱昌鎮(zhèn)上去把煤挑回來,讓爐火繼續(xù)燃下去。半夜里突然有鑼鼓敲響起來,是哪里有鐵水出爐了,我們便要排好隊,到什么地方去報喜。秋雨落起來的時候,我們要到人民公社的田野里去,仍然是不分晝夜地深翻土地,要搭起梯子來,才能把很深的泥土搬運到地面上來。我想要寫的《山林戀》,一時間自然也寫不出來。但在這之中我也有了一個發(fā)現(xiàn),可以先來寫一些詩歌。好像文學(xué)青年們的寫作,也多半是從詩歌開始的。這里面也有一個誘因,是那時候我有幸讀到了一位大詩人的新作,是在一張晚報上讀到的,題目就叫《咒麻雀》:
麻雀麻雀氣太官,天垮下來你不管。
麻雀麻雀氣太闊,吃起米來如風(fēng)刮。
麻雀麻雀氣太暮,光是偷懶沒事做。
麻雀麻雀氣太傲,雖有翅膀飛不高。
麻雀麻雀氣太嬌,既怕紅來又怕鬧。
你真是只混蛋鳥,五氣俱全到處跳。
犯下罪惡幾千年,今天和你總清算。
毒打轟掏齊進攻,最后方使烈火烘。
連同武器齊燒空,四害俱無天下同。
后來我曾經(jīng)想過,詩人不會是正言若反吧?但那時候我卻有了一種把握,覺得這樣的詩我也是應(yīng)該寫得出來的。于是就開始來寫詩,也寫得用心良苦的。但是當(dāng)然了,像《咒麻雀》這樣的寫作,是文豪則可,我輩則不可的,所以我寫的那些詩,也只有兩三首短的才在《山花》上印刷出來,現(xiàn)在如果去當(dāng)年的刊物上查找,應(yīng)該也還能夠找到。那時候每人每月只能憑票證供應(yīng)半斤糕點,我就用那幾元稿費去買了那份糕點。過后我又還是改為用《咒麻雀》的辦法來寫小說,也有一篇叫《賣瓜記》的短篇在《山花》上排印出來。這一次收到了稿費二十四元,為家里買了一條魚。跟著我又寫了一篇寄給編輯部,有一封回信寄過來了,是編輯要約見我。我去了,這一次我是真格兒的走進《山花》編輯部了。沒想到和我談話的,就是李起超兄。我進入貴陽一中的那一年,他剛好從貴陽一中畢業(yè),先是從事雕塑創(chuàng)作,后來到了《山花》工作。
我后來為起超兄的一本小說集寫過一篇序,叫《起超兄無恙》,在里面記述了我當(dāng)時去到編輯部的情形。那天是舊歷的新年剛過不久,我戴著一條圍巾,藍(lán)色的,后來是失落在黔北的荒煙蔓草間了。他雙手?jǐn)R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支煙,有些憂慮地看著我,話不多,卻說得很委婉。顯然,他知道文學(xué)的隱密,看出了我的淺薄,卻沒有照直地說出來,只是對我說起文學(xué)的嚴(yán)肅和艱難。能誠摯地為別人憂慮的心靈,是慈悲的。讓別人為自己憂慮,是使人惶恐和慚愧的。那天從《山花》編輯部那座多年的小樓里出來,天上落著細(xì)雨,街面上蒙著那種在年節(jié)里踩得很粘稠的泥水,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對自己非常不滿意。其實在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又何嘗不明白這樣的寫作是可疑的呢?天底下最悲哀的還不在于自己的淺薄,而是還要沾沾自喜。我走了,在以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就再也沒有給《山花》寄過稿子了。
我那時候是在中文系里念書。其實中文系的生活,倒不在于中文,而在于生活。我這樣說,還不是說我們?nèi)匀怀3MUn,去搬運石頭和磚塊來建農(nóng)場,或者去山林里搜集青杠籽,回來做成一種棕黑色的饅頭,系里一位管事的阿姨說,那籽粒就好一似花生米。我記得起來的是,在我們的生活里,只要稍一不留神,就會陷進泥淖里去,讓人至今不寒而栗,至于中文或者什么專業(yè),就實在太無關(guān)緊要了。系里有一位老教授,瘦弱的張汝舟先生,是一個右派分子,五七年在貴陽一中的大字報里,我就讀到過人們像《咒麻雀》一樣的揭露他的文章,說他的包袱里全是炸彈。一天學(xué)校里貼出了一張布告,說右派分子張汝舟低頭向人民認(rèn)罪了,決定揭掉他的帽子。在那布告跟前,我一不留神就說出了幾句惋惜的話,到了畢業(yè)分配的時候,就被在場的同學(xué)舉報出來了。從此我就離開了這座城市,去到了黔北的大山里,如同詩人所說,那是一處蒼山如海、殘陽如血的偏遠(yuǎn)的鄉(xiāng)下。人們曾經(jīng)說農(nóng)村是一處廣闊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為的,但同窗們都沒有去,只有我去了。隨后的一段歲月,就是往后的人們再也難以想見,同時也無法明白的歲月了。其間《山花》也停刊了,我和《山花》也就湖海相忘,沒有什么堪回首的,所以這里也不說了。記得陶潛說:“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蔽业挂矝]有這么久,算來有二十年。
但我和《山花》的緣分也還沒有了結(jié)。到了一九七七年,日子緩過一口氣來了。好比契訶夫在《草原》里寫的,太陽剛剛落山,白晝的炎熱即得到原諒,草原從寬闊的胸膛里透過一口氣來,草地里即升起了一片快活的聲音。我還是又一次地走進了《山花》編輯部,那一陣叫《貴州文藝》。這一次我是試著寫了一篇小說,叫《風(fēng)雨樂陵站》,只是為了試一試,都不知道是不是能寫上自己的名字,而用的是妻子的名字。但編輯部要求對稿子進行修改,所以我又還是從鄉(xiāng)下到這城里來了。有緣的是,和我相見的,竟然又還是李起超兄。活著是一種幸存,正所謂劫后余生,我們也都還活著。只是相見之下,不經(jīng)過說明,他是記不得也認(rèn)不出我來了。其時編輯部已經(jīng)把稿子改了兩遍,也還是定奪不下來,最后把稿子交到了起超手里。我也有些明白了,或許我的時候還沒有到來,對這篇試著寫下來的稿子已經(jīng)不抱什么希望,不愿意再修改了,寧愿放棄。我的這些話是在起超家里對他說的,他住在科學(xué)路文聯(lián)宿舍,三樓,晚上,窗外有半個城市的萬家燈火,我決定第二天回鄉(xiāng)下去。這一次他卻不贊成我的這種態(tài)度,勸我輕易不要放棄。但我還是走了,稿子也還是發(fā)表了,是由省里的一位作家?guī)兔Ω?,所以我并不認(rèn)為那是我的鴉涂,后來也不收入我的文集。
一個人的一生里,能夠遭逢一次大地回春、氣象更新的好時候,就是十分有幸的、讓人心存感激的。歲月來到一九七八年的末尾,人們就迎來了撥亂反正、改革開放的好時候。一九七九年七月,我在《山花》上發(fā)表了小說《秋雨》,責(zé)任編輯也是起超兄,并且他還寫了一篇評論叫《漫話〈秋雨〉》,發(fā)表在同期的刊物上,跟著《貴州日報》文藝版還把《秋雨》全文轉(zhuǎn)載了。我想可以說,從我小時候在《山花》旁邊的泥地上打彈子開始,曲曲折折地走過了許多的歲月,這一次才算是真正地走進《山花》了??梢娨粋€人的緣分,是多一點也不會有、少一點也不會有的。后來我還當(dāng)過一陣子《山花》的主編,然后才去經(jīng)受我的另一種緣分,去追蹤我們民族的文化,這是我們年青的時候沒有機會走近的,卻是我們的前人經(jīng)過艱苦卓絕的求索,才慈悲地留給我們的,是我們?nèi)松皇啦豢梢藻e過的。
如今我受《山花》主編李寂蕩先生的邀約,來寫下這些與《山花》的點點滴滴,也算是一種“往事與隨想”吧。這之中又有許多的歲月過去了,我也漸漸地就要走過今生今世的路程。這路程好比是一道岸、一條歸路,自己倒也沒有在哪一處站臺上停頓,或者哪一種風(fēng)光中流連??偹銖娜兆拥娘L(fēng)雨和歲月的塵埃中走過來了,固然是遲暮了,卻是一件讓人慶幸和欣慰的事情。這時候夜深人靜,窗外有輕輕悄悄的雨聲,也是我傾聽了一生的雨聲。那么還該寫一點什么呢?自然是要祝愿《山花》平安健康,同事們吉祥如意,一切都順順利利的。
作者簡介:
何士光,1942年生,貴州貴陽人。作品《鄉(xiāng)場上》《種包谷的老人》《遠(yuǎn)行》曾獲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曾任貴州省文聯(lián)副主席、貴州省作協(xié)主席、貴州文學(xué)院院長、《山花》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