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思·奧培爾
威爾脫下破舊的手套,從外衣口袋里拿出速寫本和鉛筆。這個速寫本是他用媽媽從紡織廠帶回來的廢棄包裝紙做的。
他學(xué)會了一種特殊的方法,就是把這些紙折起來,然后將邊沿裁開,再用幾根線裝訂起來,這樣就做成了一個十六頁的速寫本。
鐵軌對面的空地上,搭建著兩個大帳篷和一些小帳篷,最大的帳篷上面寫著“克拉克兄弟馬戲團(tuán)”。不少運(yùn)貨馬車停在這些帳篷之間,有些馬車的行李箱包還沒來得及卸下來。馬兒們用鼻子嗅著凹凸不平的地面。幾個衣衫襤褸的人在搭建貨攤,隨著他們手臂的動作,錘子敲擊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山野里。
威爾用嘴咬著鉛筆,他對眼前的景象有了初步的構(gòu)思,接著就耐心地勾畫起了細(xì)節(jié)。那些帆布帳篷的紋理和皺褶,以及山丘上閃爍的燈光,都被他勾畫得栩栩如生。
“你在畫什么?”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創(chuàng)作。
他抬起頭,只見面前站著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女孩。女孩穿著一條色澤暗淡的連衣裙,美麗的直發(fā)從頭頂中間分開,兩根辮子束在腦后?!皼]什么。”他說著,合上了速寫本。
女孩又走近了幾步,他不禁有些慌張。他是一個害羞的男孩,不太擅長和人打交道,尤其是陌生的女孩。
她濃密的眉毛下有一雙神采飛揚(yáng)的灰藍(lán)色眼睛。美中不足的是,當(dāng)她露齒微笑時,門牙之間有條細(xì)縫。她確實(shí)不像特里薩·奧馬利那樣完美,不過卻有種說不出的吸引力。他不知道這種吸引力是從哪兒來的,但他覺得可以先把她畫下來,再對著畫慢慢研究。可惜的是,他只擅長畫物,并不擅長畫人。對他而言,人太難琢磨。
“能給我看看嗎?”她問道。
他并不喜歡把自己的畫展示給別人看。他常常把畫藏起來,不讓其他男孩知道,因?yàn)樗涝谒麄兛磥?,畫畫不是男人該干的事。而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卻不同,她帶著明朗的笑容,要求看他的畫,而且耐心地等待著他的答復(fù)。
威爾把畫拿了出來。
“真希望我也能畫得這么好!是誰教你的?。俊彼纱笱劬?,驚呼道。
“沒有人教,算是自學(xué)的吧!”他說。
幾年前他生過一場病,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星期。他自創(chuàng)了一種繪畫游戲,以此來分散注意力,減輕疼痛。他什么都畫,椅子、襯衫、鞋子……他沒有看畫紙,他的目光順著物體的輪廓移動,手則在紙上移動著鉛筆。他沉浸在繪畫的世界里,以至于忘了自己干澀的雙眼和酸痛的四肢。就這樣,時光飛逝,他漸漸地發(fā)現(xiàn),不看畫紙勾勒出的輪廓非常準(zhǔn)確,看著畫紙反倒畫得沒那么好。病好之后,他依然堅(jiān)持不看畫紙畫畫?,F(xiàn)在不管去哪兒,他都會隨身攜帶手工縫制的速寫本。
女孩沒有經(jīng)過他的允許,就從他手里拿過速寫本翻看起來。
她指著一座橫跨在山谷的高架橋問:“你還畫這些呀!這是哪兒?”
“落基山脈。”她看起來很友好,對他的畫很感興趣,他說起話來也就自然了許多。
“你在鐵路上工作嗎?”她問。
聽了這話,他忍不住想笑,但轉(zhuǎn)念一想,這說明她覺得他身強(qiáng)力壯,認(rèn)為他是個成年人,他又暗自有些高興。
“我爸爸在鐵路上工作,他正在修建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彼院赖卣f,“我畫的是他給我描述過的東西?!?/p>
“畫得真棒,就像你親眼見到過一樣。”
“不,其實(shí)我哪兒都沒去過?!?/p>
他沒有告訴她,這個特別的速寫本是準(zhǔn)備送給父親的禮物。這些畫描繪了父親在鐵路上工作的情景,他希望父親能夠喜歡。
女孩翻開一頁,看著畫面問:“這是大腳野人嗎?”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爸爸見過大腳野人?”
“你看這個,”威爾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珍藏的黃色尖牙,這是幾個月前父親寄來的,“這是一個大腳野人的牙齒?!?/p>
她仔細(xì)看著那顆牙齒,說:“很多人認(rèn)為大腳野人只是傳說?!?/p>
“不是傳說,”威爾告訴她,“山里真的有很多可怕的野人?!?/p>
“你爸爸出去多長時間了?”
“三年。現(xiàn)在他的活兒已經(jīng)干完了,我們在這兒接他,準(zhǔn)備一起搬到西部。”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山里,沉默不語。
“你是本地人嗎?”他問。
“不是?!彼卮稹?/p>
“你也在等人?”他聽女房東說過,整個小鎮(zhèn)很快會被從勞工營返回的人擠滿。
女孩表情神秘地?fù)u了搖頭,轉(zhuǎn)身走下站臺。她跳到搭在鋸木架的長木板上,張開雙臂,兩腿交叉站成一條直線。接著,她走到搖晃的木板中間,倒立起來。
威爾看見她露出的燈籠褲,臉唰的一下紅了。他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看,卻怎么也挪不開目光。女孩用雙手支撐著身體,倒立在木板上走完了剩下的部分,隨后翻身跳上鋸木架,行了一個屈膝禮。
“你是馬戲團(tuán)的!”他叫道,“是雜技演員嗎?”
“我是走鋼絲的?!彼落從炯?。
“你是說在繩子上行走嗎?”
威爾曾經(jīng)在生日那天去過馬戲團(tuán),高空走麻繩的演員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們叫我小奇跡,”她皺了皺鼻子,“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搞笑。在我六歲開始練走鋼絲時,他們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我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從尼亞加拉瀑布上面走過去。那里有一千一百英尺高呢!不過我最大的理想是當(dāng)個厲害的逃脫大師。什么鏈子也捆不住我,什么鎖也鎖不住我?!?/p>
威爾聽了她遠(yuǎn)大的理想,沒有說什么。
“你來捆住我試試?任何束縛我都能逃脫。”
“我相信你!”他面露羞澀地說。
“雙手抓住我的胳膊!”她說著抓起他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
威爾笨拙地抓緊她的胳膊。
“再緊點(diǎn)兒!”
他又加大了力氣。
“唰”的一聲,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她的雙臂瞬間便從他手里掙脫了出去。
“挺厲害的!”他贊嘆道。隨后轉(zhuǎn)頭看向鐵軌另一頭的帳篷,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個最大的帳篷上面寫著“克拉克兄弟馬戲團(tuán)”。
“克拉克兄弟是誰?”他問。
“烏利亞和克勞福德??藙诟5卤容^聰明,不過已經(jīng)去世了。他們的表演很爛,不過在這年頭倒挺受歡迎的?!?/p>
聽完女孩的話,威爾突然間覺得自己很幼稚。目前為止,他所謂的冒險只存在于滿腦子的幻想和速寫本的繪畫里,他并沒有像父親那樣真正地體驗(yàn)過冒險。威爾看著這個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女孩,就像看到一條未知的人生軌跡。他突然很想順著這條軌跡遠(yuǎn)走高飛,多看看這個繽紛多彩的世界。
“當(dāng)藝術(shù)家是你的夢想嗎?”她指著速寫本問。
“不知道!”他再次面帶羞澀。其實(shí)內(nèi)心里他希望自己是一個充滿夢想且會規(guī)劃人生的人,“我只是畫著玩玩而已。”他說。
“這么好的天賦,可不能浪費(fèi)?!?/p>
“一般而已!”
“我覺得你畫得很好!有天賦?!?/p>
他感到臉頰發(fā)熱。難道自己中了詛咒嗎,這么容易臉紅?
“你是不是會各種戲法?”為了避免尷尬,他迅速轉(zhuǎn)移了話題。“比如隱身術(shù),你會嗎?”
“當(dāng)然!”她遲疑片刻之后回答道。
“那就表演一個給我看看吧!”
“可是我現(xiàn)在不想隱身?!?/p>
“你肯定不會,被我說中了吧?”威爾瞇著眼戲謔道。
“你太過分了,竟然懷疑我是騙子。”她一臉傲然地?fù)P了揚(yáng)眉毛。
“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時,突然從遠(yuǎn)方傳來火車的轟鳴聲。威爾激動地站起身。火車到站還有一段距離,不過他知道,這列火車不是他要等的。
“你爸爸在那輛列車上嗎?”女孩問。
威爾搖了搖頭。
“今晚來看表演吧!”女孩望著他說。
“票價多少?”他知道媽媽擔(dān)心入不敷出,總是省吃儉用。
“對你免費(fèi)!”她說,“你可以把你爸媽也帶上,來的時候只要跟帳篷前面的看守人說‘杰格伊萬特就行了。”
“這是馬戲團(tuán)的暗號嗎?”威爾問。
“不是,這是挪威語,意思是‘我是受邀而來的?!?/p>
“你是挪威人?”
“一半挪威人,一半法國人?!?/p>
肯定是一場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表演。想到這兒,威爾不禁脫口而出:“我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