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北方一個農(nóng)村家庭,從小睡著土炕長大。家里的土炕是用土坯做成的,長度大約三米,寬約兩米,十分寬敞。土炕平整、硬朗、接地氣,尤其是冬天躺在上面睡覺,炕洞里的土坯煙熏火燎后,由于土坯具有保溫的特性,睡在土炕上既踏實又暖和,給人的感覺是身心無比地放松、倍感愜意。
童年的冬天,家家戶戶屋里連個煤球爐子都沒有,早晨起來家里外屋的水缸經(jīng)常結(jié)冰,舀水的時候還要將冰砸開,人們抵御嚴寒唯一的方法就是將土炕燒得暖暖的。那時晚上睡覺我總能隔著紙糊的窗楞聽見外面呼呼的風聲,白天在太陽底下往往能看見屋檐下長長的冰掛。
當時家里人多,地方小,一家六口就擠在一方土炕上過冬。為了讓全家人睡得暖和,每天吃完晚飯后,媽媽就會從院子里的樹葉堆里背兩筐頭樹葉進來,給灶膛重新添上一些玉米秸,當橘黃的火苗舔著鍋底時,她用一根小木棍將樹葉填進去,最后再用木棍在灶膛里來回捅幾下;然后再推進去更多的樹葉將灶膛填滿,最后用磚封上灶口,然后就不用再管了。樹葉耐燒,可以燃燒到后半夜,所以土炕一宿總是熱乎乎的。
對于上小學的我來說,最快樂的事情就是趴在燒得暖烘烘的炕頭寫作業(yè),偶爾父親從灶膛里面取出冒著熱氣的一塊烤紅薯,我會高興得從炕上跳起來,和兩個姐姐將紅薯分開,興致勃勃地大嚼特嚼起來。我們小孩子趴在炕上寫作業(yè),父親倚在炕根聽著收音機里的廣播,有時會和做著針線活兒的母親聊上幾句家長里短,那其樂融融的場面,一直深藏在我的記憶里。屋外北風呼嘯,天寒地凍,一家人睡在燒熱的土炕上,我們身子裹在寬厚松軟的被窩里,渾身都是暖和的,連骨頭都覺得松泛。睡在土炕上,能聞到柴火燃燒之后的氣息、褥子下面的蘆席被炕板烤熱的氣息,和著被子里的棉花受熱蓬松之后散發(fā)的氣息。伴著這樣的氣息入睡,我覺得黑夜雖然是漫長的,但日子是溫暖的。
在冬天,如果偶爾感冒或肚子疼,母親就會對我說:“不舒服了,趴在熱炕上焐焐?!睙峥活^這時候又充當著醫(yī)生,如果感冒頭疼,捂住被子在熱炕上大睡一覺,身上出一些汗,就會很快變好。拉了痢疾,肚子疼得厲害,趴在熱炕頭,慢慢也就舒服了。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村里人再盤炕就開始用紅磚壘了,炕面也是水泥的,壘好炕墻用瓷磚裝飾,比土炕干凈美觀了許多。不過水泥炕還是沒有土炕那么恒溫,熱得快也涼得快,缺少了濃濃的泥土氣息。
如今我早已經(jīng)住進城里多年,但卻經(jīng)常想起老家的土炕,特別是刮風下雪的日子,我對老家土炕的懷念之情更是熾烈。想起老家的土炕,就會不由得憶起一些兒時的往事,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母親坐在炕頭縫縫補補、納鞋底的情景。無數(shù)次的夢境里,我躺在童年的熱炕頭上酣然入睡,那感覺就像一個長途跋涉、精疲力竭的游子,找到了生命的歸途和寧靜的港灣,心里頓時充滿了幸福。
我知道,有些事情,有些東西,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土炕也是一樣。也許用不了多久,隨著集中供暖在農(nóng)村的普及,土炕也會在我們生活里漸漸消失。但這種承載著我們回憶的土炕,卻會時時停留在自己的腦海中,變成我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愁……
懷念村莊里的狗叫聲
童年村子里平平常常的狗叫聲,最近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夢里,那聲音此起彼伏,時而急促時而舒緩,真切樸實頗具動感,聽著仿佛置身于美妙的音樂中一樣。
小時候村子里幾乎家家養(yǎng)狗,人們養(yǎng)的幾乎都是土狗,主要是黃毛和黑毛兩種,也有雜色的,不過數(shù)量很少,一個村子里也就三四只的樣子。在那還較為封閉的年代,村民都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與外界的交往很少,平時一個村莊若來了一個不熟悉的人,幾乎都是稀罕事兒。倘有一只狗見來了客人叫起來,其他的狗也會緊跟著叫起來,如此一來,滿村子都是此起彼伏的狗叫聲。
在我七八歲的時候,家里也養(yǎng)了一條小黃狗。小狗剛抱來的時候才出生一個多月,每次放學回家,小狗見到我背著書包回來,總是會在院子里搖著尾巴迎接我,還時不時在我身上舔上幾下,那種感覺讓我覺得很親切。小黃狗也很通人情,從來不挑食,家里的剩飯剩菜給它放在盆里,總是吃得很干凈。吃完飯也不亂跑了,安心地守在家里,晚上只要門外稍有動靜,它就會立馬起身到門口打探消息。半年后,小黃狗長成高大威武的大狗,著實唬人。
記得那是一個初冬的下午,聽說鄰村要放電影《地道戰(zhàn)》,我和弟弟吃過晚飯,也沒和父母說一聲,就帶著大黃狗去鄰村看電影了。電影散場后,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來鐘,天很黑還沒有月亮,雖然才三四里的路程,我和弟弟獨自走在前不挨村、后不著店的路上,心里面充滿了恐懼。幸虧有大黃狗跟著,一有個風吹草動,它就會汪汪叫個不停,大黃狗的叫聲在空曠的田野里傳得很遠,遠處村子里的狗叫聲此起彼伏地回應著,傳到我們的耳朵里,幼小的心里瞬間踏實了許多,心里的恐懼也消失了很多。當然回到家之后,父母的一頓訓斥是避免不了的。
我十歲那年,家里蓋起了三間新房,欠下了不少饑荒,過年的時候,父母連買幾斤豬肉的錢都沒有了。那時候,村外的麥子地里野兔子很多,而我家的大黃狗絕對稱得上是逮兔子的高手。臨近春節(jié)的時候下起了大雪,我家的大黃狗幾乎天天去地里逮兔子,有時候一天就能叼回三四只野兔子。年前,別人家熏豬肉,我家卻熏兔子肉,院子里也同樣是香氣撲鼻。過年的時候,因為有兔子肉招待客人,使得父母在留客人吃飯的時候多了不少底氣。
人民生活隨著改革開放日新月異。我家的大黃狗早已不在了,鄉(xiāng)村的狗叫聲離我們的生活似乎也越來越遠了。不過有一種奇特的現(xiàn)象,狗在鄉(xiāng)村雖然日趨減少,卻在城市異軍突起,并且狗的種類五花八門,國內(nèi)的藏獒,國外的名犬應有盡有,而且價格越高顯得越名貴。無形中,狗成為炫富的象征。
現(xiàn)在的狗給人的感覺非常嬌氣,就是溫室里的花朵經(jīng)受不住一點風雨。雖然它們吃著講究的狗糧,病了有寵物醫(yī)院治療??蛇@些寵物們的叫聲總是軟弱無力,給人一種無病呻吟的感覺。遠遠不如我童年時村里的那些土狗們,雖然吃的是殘羹剩飯,叫起來卻充滿活力、斗志昂揚。
記得一位外國作家說過這樣一句話:“過去是一家銀行,我們將最可貴的財產(chǎn)‘記憶珍藏其中。記憶賜予我們生命的意義和深度?!闭f實話,對于記憶里的狗叫聲,對我有何意義和深度,我真的不得而知。我只是覺得在記憶深處,狗一叫,村莊就多了些溫馨;狗一叫,村莊就多了些和諧;狗一叫,村莊就生動活潑起來……而我們這些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生活里就多了一份童年的回憶,抹不去的鄉(xiāng)愁……
作者簡介:王英,男,1958年7月出生。系霸州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長篇傳記《悠遠的云》、長篇紀實文學《梨花雨》、詩集《雅風集》和長篇游記隨筆作品集《江山行跡》、長篇傳記《田野里的墓碑》等。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