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鄉(xiāng)村故事多

      2020-03-11 07:32:06陳玉龍
      安徽文學 2020年2期
      關鍵詞:賽金花老余毛頭

      陳玉龍

      南瓜頭,你給我出來!

      新調來的黃泥鄉(xiāng)鄉(xiāng)長丁一正在會上安排工作,尖銳的聲音像子彈一樣破窗而入,咔嚓一下射在了丁鄉(xiāng)長咽喉,話筒摔掉了,會場沉寂無聲。

      四眼蛇,你給我出來!

      第二顆“子彈”射出來時,負責會議記錄的王秘書似乎回過神來,緊急出列,咚咚咚沖下樓去。丁鄉(xiāng)長吼叫,政法組給我出去一下,看看是哪個吃了豹子膽,敢在鄉(xiāng)大院撒野!我急隨著老余出來,還未走出會議室的門,又一顆“子彈”射過來:

      矮冬瓜,你給我出來!

      老余呵呵一笑,怎么我們鄉(xiāng)干部都成動植物了?我捶打了老余一拳,還有心思開玩笑,你沒看丁鄉(xiāng)長臉都氣烏了。老余搖了搖頭說,年輕氣盛,習慣了就不會了。

      鄉(xiāng)大院內,一個瘦削的女人披散著長發(fā),只露出一雙透著兇光的眼睛,雙手叉腰站在水泥臺階上。先到的王秘書見了我們,趕緊閃過一邊,女人看到我們過來,兩道兇光再次射來,說,四眼蛇、矮冬瓜都出來了,南瓜頭呢?我瞅瞅身邊,王秘書戴著眼鏡,苗條的水蛇腰在連衣裙的包裹中越顯輕盈。而老余呢,腆著個大肚子,又矮又胖。

      這個女人真不是尋常之輩呀!我暗自驚嘆。

      老余嗖地一下沖過去,抬腿一伸,想要一腳把女人給踢倒,來個下馬威。這或許是他以前一貫的作風吧,可半途之中,伸出去的腳停住了,由于停得有些突然,要不是我眼明手快上前扶住了他,老余差點摔倒。老余立即改用了另一種方式,大聲喝道,賽金花,你再要在這里搗亂,我可要把你抓起來。原來老余認識這個女人,我松了口氣。女人并不懼怕老余的假式樣,反而跳下臺階,使勁往老余身上一撞,說,矮冬瓜,讓你抓,讓你抓!老余似乎早就防了這一招,穩(wěn)如泰山般站在那兒不動,嘴里說,是你自己撞我的,我可沒動手啊。王秘書過來抱住女人的腰,我抓住女人的手臂,才把女人拉開。王秘書把女人強拉進辦公室,倒了杯茶給她,說,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說嘛,亂喊亂叫多不好。女人坐下來,眼神仍兇兇地盯著老余,說還是四眼蛇說話好,你個矮冬瓜,今天不給我解決問題,我就不走出鄉(xiāng)政府的大門。

      老余拉了我一把,走出辦公室的門,我跟出來,問怎么處理。老余說,女人是個難纏的人,有點神經質,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說,要不,我給村里的劉書記打電話吧,叫他派人接回去。

      當我再次走進辦公室時,看到這個女人哭了,鼻涕一抹一大把,全抹在了椅子背上。身邊的王秘書求救似的看著我,我搖搖頭,趕緊走出來。王秘書不能逃開不管,得穩(wěn)住女人,雖然她渾身不自在,但又無可奈何。

      老余站在辦公室門外沒進去。我問老余是怎么一回事,老余說,昨天他就和她交鋒過,純屬無理取鬧。女人眼紅別人評了貧困戶,也要當貧困戶,你說,她不符合條件,哪個敢給她評貧困戶?

      會散場了,黃泥村的第一書記老李走了過來。老余招了招手說,李書記,你村的賽金花來鄉(xiāng)鬧貧困戶來了,你勸勸她。老李是縣單位下派來的,年齡有點大,腦袋光禿禿的。原先的第一書記生病住院,他來接替任新的第一書記。他一進辦公室,女人大喊,南瓜頭終于出來了,你把我的事向鄉(xiāng)長匯報了沒有?老李很生氣,論年紀,他們相差不大,可這樣稱呼堂堂的第一書記,讓他顏面何在。老李沒好氣地說,你的事昨天不是給你解釋清楚了嗎?今天又跑鄉(xiāng)里來搗什么亂!村里的事都像你這樣不講理,那不反了天?

      老余的手機響了,接了后立馬拉著我走,說丁鄉(xiāng)長找。我們趕緊走過來,丁鄉(xiāng)長站在走廊問了個大概情況,老余還要進行詳細匯報,可丁鄉(xiāng)長擺擺手說不必,他沒空,叫我們明天陪他走一趟,精準扶貧是大事,決不能漏掉一戶,當然,也不能錯評一戶。

      賽金花最終還是被村里的劉書記接走了。我看到王秘書打了一桶清水,把那椅子抹了又抹,然后又灑了半瓶香水。

      第二天吃過早飯后,我和老余陪著丁鄉(xiāng)長下到了黃泥村,黃泥村的書記主任由劉金山一肩挑。第一書記老李和劉金山早等在了路口,在車上,老余要向丁鄉(xiāng)長介紹賽金花家的情況,可丁鄉(xiāng)長卻說不必,他要看到實際情況再說,免得先入為主。老余望了望我,我知道他心里在說什么,丁鄉(xiāng)長是一個怪人。一般情況下,領導下去都是先了解清楚情況再上戶的,可丁鄉(xiāng)長卻要反其道而行之,弄得老余有點兒尷尬。劉金山自然要介紹賽金花的情況,同樣被丁鄉(xiāng)長打斷了,只說你在前面帶路,我們去她家看看。

      村子不大,但房屋建得錯亂,既有氣派的高樓房,也有低矮的磚瓦屋,七彎八拐,曲徑通幽,天氣剛剛熱起來,丁鄉(xiāng)長走得滿頭汗水。賽金花的房子在最里面,穿過潮濕的小巷道,一幢破瓦屋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我問,這是她的住房?老余看了看一臉嚴肅的丁鄉(xiāng)長,沒有說話,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賽金花一改昨天的惡劣態(tài)度,滿面春風地把我們迎進了屋,端茶遞煙,儼然一個熱情開朗的農婦。由于事先丁鄉(xiāng)長交代了不聽我們的匯報,我們不好開口問話。丁鄉(xiāng)長先不問話,而是把整個屋子都察看了一遍,眉頭緊皺,說,這簡直就是危房嘛,你真住在這里?女人立刻一臉愁容,說,鄉(xiāng)長大人你是第一次來,老余主任和第一書記老李是知道的,他們就是不給我評貧困戶。女人今天沒有叫出老余和李書記的綽號,我簡直以為昨天到鄉(xiāng)大院鬧的是另一人。我仔細看了女人一眼,發(fā)覺她今天好像梳妝了一番,洗了頭,搽了油,但里面白發(fā)還是若隱若現(xiàn),臉上的紋痕依然頑強地霸占住面部的大部分,一笑,反而更加暴露出來。屋子確實破爛,低矮不說,屋頂上的瓦縫隙歡迎我們似的,裂開了大嘴,倒使陰暗的室內增光不少。三間屋子,左右為住房,中間為廳堂,沒有廚房,就在廳堂后面搭了一個灶臺,整個大廳四壁烏黑黑一團的油煙和灰塵。

      你丈夫呢?丁鄉(xiāng)長轉了一圈,拿過廳堂中一把灰蒙蒙的椅子,賽金花立即上前用衣袖抹了又抹,拉丁鄉(xiāng)長坐下。丁鄉(xiāng)長拿出筆記本,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沒有。女人的臉色變暗,倚靠在桌邊,半個身子壓在桌上,頭發(fā)披散下來,只露出半邊臉,與進門時的形象陡然改變,差不多又回到了昨天的狀態(tài)。

      老余這時忍不住上前說,她在說假話,有丈夫的。

      女人站直身子,一股風似的轉到老余跟前,白了他一眼,說,矮冬瓜,你說我有丈夫,你把他給我找來。老余要發(fā)怒,看到丁鄉(xiāng)長向他擺手,噤了聲,走到門外抽出煙來狠吸了幾口,一口黑痰吐在了墻角邊的藤蔓上。

      丁鄉(xiāng)長又問,孩子呢?

      沒有。女人的口氣冷硬。

      第一書記老李焦躁地轉著圈,聽到女人這句話,用指頭,不,整個手掌指向女人,說,你也不怕天地聽到,女兒雖然外嫁,你兒子可是在讀大學啊,不管怎樣,他還是你兒子吧。

      丁鄉(xiāng)長的筆在本子上劃拉幾下,又合上了。

      女人這時雙手叉腰,兇相畢露,長發(fā)披散,嘴里吐出惡毒的話來。劉金山擋在她面前,我們只看到女人抖動的雙肩。劉金山說,金花嫂子,你冷靜下來,今天丁鄉(xiāng)長親自下來給你解決問題,你要如實回答呀,有什么好隱瞞的呢。

      我有什么隱瞞的呢,你劉書記本鄉(xiāng)本土的還不清楚嗎?毛頭在外面吃香喝辣養(yǎng)女人,兒子讀大學,過年都不回這個家,女兒與我斷絕了關系,這個家就是我一個人的家啊。我住破爛房,吃剩菜剩飯,生了病沒哪個管我。你們不是說要兩不愁三保障嗎,我哪點不合貧困戶的標準呢?丁鄉(xiāng)長,你說是吧。

      女人說完這些話,一下子把劉金山推開,嘴角邊唾沫飛濺開來。丁鄉(xiāng)長從椅子上站起身,移開了步子,因為女人的身子已撲向他身邊。

      劉金山說,金花嫂子我來回答你的兩不愁和三保障的問題。我問你,毛頭不是每個月都寄給你一千塊錢嗎?再者你好手好腳,田地里的莊稼長得也不賴,我看你哪天不是吃得飽飽的,要不你哪有力氣在村里罵人呢?你們家在省里縣城里都有住房,能說住危房嗎?毛頭在外開的車子都是幾十萬以上,你兒子還愁讀不起書?我看你是無理取鬧,害了眼紅病,是……

      丁鄉(xiāng)長對劉金山擺了擺手,說,劉書記你少說兩句,我們今天是專門來了解賽金花的家庭情況的,還是讓她多說。

      女人立馬停住動作,突然伏在桌子上大哭,不再搭理我們。

      我們陪著丁鄉(xiāng)長去了黃泥村委會的會議室,丁鄉(xiāng)長這才打開筆記本聽取劉金山的匯報,大致情況是這樣的:賽金花原本是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因為丈夫在外做小包工頭時和一個女人有關系,甚至還和那個女人生了一個小孩,無形中有了另一個家。那些年賽金花一心陪著兒子在縣城讀書,雖然聽到了丈夫一些閑話,也沒有放在心上,直到丈夫回家提出離婚,她才如夢初醒,大鬧一場。當然,這一鬧確實鬧大了,她拿起菜刀砍丈夫,讓他手臂掛了彩。兒子勸說,又要砍兒子,被小伙子逃脫了。幾天后女兒回家,同樣被她拿著菜刀追著砍殺,害得女兒連夜逃回婆家去,從此不再回來。原來她是在縣城里住的,后來她回了村里的老屋中,心情好時像個正常人,不好時見人就罵,村里幾乎沒有人敢和她來往。

      聽到這樣的故事,我的心情很沉悶,我看見丁鄉(xiāng)長的筆幾乎沒有動,老余補充說,這個女人太刁蠻了,又不講理,精神上有問題。如果再要鬧,只有把她抓進精神病院。丁鄉(xiāng)長抬了抬眼鏡,轉向老余,問老余,沒有別的辦法嗎?老余搖了搖頭說,只有這樣了,全鄉(xiāng)這樣的情況也是沒有先例的。劉金山也點頭附和,老李建議說,要不把她丈夫叫來,關鍵點還是在她丈夫。劉金山馬上反對,說沒有哪個有本事可以把毛頭叫來,他從不回家,只每月寄一次錢來。

      我想,既然賽金花的丈夫都那樣了,這婚姻已名存實亡,何必要這么痛苦地挨著。

      勸他們離婚好了。我這話一出口,大家的目光一齊盯向我,劉金山說,小陳,我們怎么能勸人家離婚呢,這是損德的事。

      老李這時提出了一個問題,黃泥村馬上要搞村莊整治,賽金花的房子屬危房,到底是改造呢,還是拆除呢?繼續(xù)保留顯然是不能驗收的。劉金山也跟著訴苦,說,村里還有許多類似的情況,要丁鄉(xiāng)長在資金分配上多多向黃泥村傾斜。

      丁鄉(xiāng)長沒有表態(tài),只在筆記本上記著什么。

      一上午就在黃泥村耗完了,我們吃了中飯才回鄉(xiāng)。丁鄉(xiāng)長臨走時向第一書記老李和劉金山交代了兩件事,一是要把賽金花那破房子的瓦蓋一下,不能漏雨。二是一定要聯(lián)系上毛頭,如果他不來,我們可以考慮去他那里。老余在旁嘟囔一句,沒有必要這么重視吧,為了一個胡攪蠻纏的女人。丁鄉(xiāng)長也許是沒聽見,也許是沒理會,反正他沒有看老余一眼,握了握老李和劉金山的手,跨腿出了門。

      鄉(xiāng)里的事多如牛毛,每天都會被一些瑣事糾纏著,但又不能不去處理,否則會說我們不作為。況且還有許多大的事情壓得抬不起頭來,比如最近要修建的高速公路征地拆遷,工業(yè)園區(qū)的開工建設,城鄉(xiāng)環(huán)境整治,脫貧攻堅整改“回頭看”,黨建工作的開展,紀委專項巡查,綜治達標驗收,河長制的建設,林長制的考評,學生防溺水,大雨防汛防泥石流,天晴森林防火,農忙防燒秸稈……每項工作都要與考核掛鉤,每項工作都與紀律相關,一不留神,問責的帽子就扣到了頭上。

      丁鄉(xiāng)長忙得焦頭爛額,我們也跟著東竄西跳。當我差不多把賽金花給忘了時,老余突然告訴我一個消息,丁鄉(xiāng)長安排我們去省城找毛頭,也就是那個叫賽金花女人的丈夫,陪同我們前往的還有劉金山。

      老余一路上都在嘮叨著丁鄉(xiāng)長為什么這么重視賽金花的事,莫非跟她沾親帶故?要不為什么花費人力物力去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說實在的,劉金山對此事也有看法,村里忙得分不開身,賽金花進貧困戶不符合條件,她能告上天?鬧也沒有用,不是我們能解決的事。窗外漸漸黑下來,不時有燈光掠過,反光投射到對面女子身上,像鋪了一層月光,很有詩意感。我來了靈感,拿起手機寫下了“列車上的月光”一句,老余便喊我去吃飯,老余和劉金山是下鋪,他爬上來一眼看到我對面?zhèn)忍傻呐?,不禁呀地一聲,說,你小子不用吃了,秀色可餐呀。老余說的是我們當?shù)卦?,對面的女子要么是聽不懂,要么是太專心于手機,竟然沒有理會我們的說話。

      在餐廳吃過飯后,老余和劉金山站在車廂的連接處抽煙,我返回臥鋪,女子已不在臥鋪上,可能也去吃飯了吧。不一會兒,我看到她向我這兒走來,我趕緊讓位,她友好地對我笑了一下,問我是去哪里,我說去省城,她說,她是去終點站的那個城市,要明天中午才可以到達。這時,手機響了,她躲到一邊接電話,我爬到床位上想繼續(xù)剛才的詩句,可靈感沒了影兒,便翻看手機朋友圈。女子接完電話,也翻身上來,燈光下,我發(fā)現(xiàn)她臉色不大好,我想肯定是和她接的電話有關。剛才還春風笑臉的,現(xiàn)在她手機也不看,躺在床上望著上鋪,想著心事。忽然,她側轉身對著我,問我一個問題:男人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女人?我當時窘態(tài)畢現(xiàn),這個問題太唐突了,而且是一個陌生年輕女人的問話。女子見我這樣,便說,你還沒有結婚吧。我點點頭說,剛參加工作,連女朋友都沒有哩。女子便轉過身去,翻起了手機。我感到無趣,下了床,正好老余和劉金山過來了,喊我打牌。我說三差一,怎么打?老余朝上面一指,說你不是結識了個朋友嗎,叫她下來。我臉又紅了,推了老余一把,說你去搭訕吧,你的臉皮厚。老余嘿嘿笑了兩下,去就去,公共場所,有什么好怕的。我和劉金山站在下面準備看笑話,沒想老余脫鞋爬上去,跟那女子說了兩句話,女子竟然下來了。女子下來時還笑看著我,弄得我倒不好意思。

      我們四人坐在那個小桌面上玩那個老掉牙的斗地主,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兩個小時,劉金山要睡覺,女子似乎還不想睡,老余也連著打哈欠,我們只好收場。

      老余一躺下就鼾響如雷,對面的女子翻來覆去把弄著手機,有時甚至坐起身,紅發(fā)披散。如果不是在大家共臥一室的列車上,在這深更半夜一定會把人嚇個半死。我感覺真的很奇怪,人的形象會在同一個場合發(fā)生如此大的變化,先前的詩意早跑到爪哇國去了。

      接連做了幾個夢,醒過來天早就亮了。瞄了一眼對面,她還在酣睡,呼嚕聲竟不亞于老余。劉金山在泡方便面,老余拿著杯子出去洗漱。劉金山催著我說,快點起來吧,離下車不到一個小時哩。我急忙下來,上廁所,洗漱,然后泡方便面。

      車窗外的景物已轉換成大片的樓房,離省城越來越近了,我們都在收拾行李,沒想身后撲的一聲響,我對面的女人竟然赤著腳跳在地上,一臉緊張地問我,到省城了嗎。我說,快了,你急什么,不是到終點站嗎?女人的頭發(fā)亂糟糟的,沒有來得及回答我,又趕緊爬上床去,收拾著東西,而后又跳下來,急忙忙去洗漱去了。

      當女人一臉光鮮地回到我們面前時,列車已緩緩進站了,女人背著一個背包跟在我們后面,等待著下車。此時我也不想再問她為什么突然改變主意,在省城下車,或許與昨晚那個電話有關,女人的事情總是帶有某種朦朧性,或許這樣才顯示其魅力。下車后我們跟著人流一起朝出口涌去,我不再去關注身后的那個女人,列車上的邂逅只不過是人生一次偶然的相遇,或許今生不會再見,沒有必要去臆測。

      毛頭果然在出站口接我們。我本以為毛頭是一個衣著光鮮的成功人士模樣,沒想?yún)s是一個瘦小的半老頭。頭發(fā)花白了不說,穿的衣服跟地攤上賣的差不多,而且一說話露出滿口黃牙,噴著煙味兒。毛頭自己開著車,七彎八拐地把我們帶到一家較偏僻的賓館,然后下了車。在前臺,我們登記完,劉金山要掏錢。毛頭生氣地說,說好了我來安排,家鄉(xiāng)的父母官好不容易來一趟,怎能要你們買單呢。劉金山便放開了手,由毛頭去開票。老余趁毛頭和劉金山說話的空兒,小聲在我耳邊說,毛頭真小氣,越有錢的人越摳,住這么一個條件差的賓館,還不如我們自己去找家賓館住。我說,老余,你也別講究啦,一個窮鄉(xiāng)干部也只配住這兒,又不是在這兒過生活,到哪兒不是住一宿?老余瞪眼看我,你小子倒知趣。

      進了房間,老余更是搖頭晃腦,狹小的房間里放著三張床,也就是說,我們三人住在一個房間。毛頭說,考慮你們在一起方便些。劉金山接應說,是的,開一個房間好,多了也浪費。

      盡管老余心頭不滿意,但還是要言歸正傳,談我們的正事要緊。

      毛頭已知我們的來意,劉金山在來之前已和他進行了電話溝通,所以我們談起來也就開門見山,不用躲避什么。我們的目的是要解決賽金花住危房的問題,至于他們夫妻之間的關系,是他們自己的事,我們也只是一種無謂的勸說。毛頭也不諱言他和另外一個女子的同居事實,老余問,是不是正如村人傳言的那樣,你們已生了一個孩子?毛頭只顧抽煙,讓煙氣充塞著整個房子,避開了這個話題。毛頭跟我們訴苦,說他出外打拼二十多年,哪種苦沒吃過,直到碰到了一個機緣,才開了現(xiàn)在這個加工廠子。說是老板,其實自己只不過是個幫工,廠子實際是他朋友的。

      老余打斷他的話說,就是你同居的女朋友吧。

      毛頭把煙頭丟進煙灰缸,點了點頭,又抽出一支煙。劉金山上前把他的打火機給搶了下來,說,等下再抽,你看把小陳給嗆得害了癆病一般。我這才記起該打開窗戶。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房間里的空氣一下流動起來,感覺舒服多了。

      談到房子的問題,毛頭有些激動,說縣城有套房她不住,偏要住在那個破房子里。這些年她把全村人都給得罪了,好像每個人都是她的仇人,你說,這樣的一個人,我怎么回去?劉金山說,你把鄉(xiāng)下的房子改建一下,鄉(xiāng)下終歸還是要一幢房子的。毛頭說,我也是這么想的,等自己老了還是回到鄉(xiāng)下去,可暫時還沒有建房的打算,手頭緊張呀。再說那個破房子地方那么狹小,要建也要另找個開闊地方建吧。你看俺們村現(xiàn)在建的新房哪個不是開闊亮堂,哪個還愿住在一個角落?

      把破房子維修一下總是要的吧。老余把我們的底線給露出來,毛頭還是在搖頭,說,沒有必要,浪費錢財。我說,你就不會為你妻子的安全擔憂,萬一塌下來了怎么辦?老余在旁冷笑說,毛頭正是要這種結果,就斷了后患了。劉金山一把抓住毛頭的手臂,說,毛頭你怎么變得這么冷硬心腸,一日夫妻百日恩,她還為你生了一雙兒女,你就一點也不記得。老余說,毛頭,你給我聽仔細,如果你再不聽我們的話,我們可以告你遺棄罪的。

      毛頭在我們的包圍中低下了頭,而后說,我回去商量一下再回復你們。

      毛頭走后,我們又分析了一下,經濟大權肯定掌握在那個女人手上,毛頭不敢貿然答應。由此,我們感嘆這人事的復雜和人情的冷暖。肚子餓了,我們走出賓館的大門,走進了迎賓飯店。

      吃完飯后,我們隨便逛了逛,也沒什么新意,人流車往嘈嘈雜雜,對久居鄉(xiāng)間的我們來說顯得不大適應。

      回到賓館,劉金山便給毛頭打電話,竟然關機。我說,我們應該先到他的廠子里去再來住賓館。老余哼了一聲說,你想得天真,毛頭有那么傻嗎,他表面裝得老實,其實狡猾得很,要不他怎能在省城混這么多年,依靠女人開廠子,拋棄妻子,跟別人生孩子,老實人能干得出?

      劉金山再打電話,還是關機。

      吃過晚飯后我們再打毛頭的電話,還是關機,顯然,毛頭不想再理我們。

      沒完成領導交給的任務,我們也沒有心情到外面去玩,只在賓館附近走了走,一夜無話。

      翌日上午,沒想到毛頭卻主動打了電話過來,自然解釋了一番昨天電話關機的理由,無非是到外地出差,手機沒電等等。當然我們也不會追查理由的真?zhèn)?,我們要的是他的承諾。還好,他答應了對房子維修的要求,全權委托劉金山,三天之內把一萬塊錢打到劉金山賬號上。劉金山說,一萬塊肯定不夠,毛頭說,不夠再說,只要是用在屋上的資金,他認賬。老余想要接過手機給毛頭說什么,可那邊卻掛了電話。

      有了結果,我們也不算白跑一趟。

      這時,房門被敲響了。打開,是賓館服務員,問我們今天還住不住,如要住,要去服務臺辦理交錢手續(xù)。老余跳起來,直罵毛頭小氣。然后抓起自己的背包,大聲說,不住了,回去。

      回去的列車上,我們買的是硬坐。不知為什么,我突然又想起了那個年輕的女子,抬眼四處望去,男男女女,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回鄉(xiāng)后,我和老余自然要向丁鄉(xiāng)長報告一番,丁鄉(xiāng)長叮囑我們一定要繼續(xù)做好這個工作,把危房維修好。三天后,劉金山給老余打來電話,說錢到賬了,明天就可以動工修建賽金花住的危房了。

      接下來我和老余又去其他村莊處理了幾起村民糾紛案子,無非是房基爭執(zhí)啦,兩妯娌打架啦,要解決低保啦……處理這些案子對老余來說是小菜一碟,輕松自如。不能不說,老余對鄉(xiāng)下的民情是相當?shù)氖煜?,處理得當,自然就很快解決問題。老余每處理一宗后便諄諄教導我說,在農村,處理糾紛最好不要生搬硬套書本上的東西,要情理法三者結合,否則會把事情鬧大。我雖然不能完全茍同老余的處理方式,但不得不佩服他的靈活性。

      過了不久,劉金山給老余打電話,說賽金花的危房改造完畢,請我們陪同鄉(xiāng)長過去驗收。丁鄉(xiāng)長正忙著準備市里來調研脫貧的材料,就讓老余和我去看看,有什么問題再向他匯報。我坐在老余那輛銹跡斑斑的摩托車上,一上去褲腿就沾上了灰跡。我要去撣干凈,老余說,下鄉(xiāng)嘛要那么干凈做什么,書生樣子,老百姓不買你的賬。劉金山和第一書記老李已在村口等候,村里機器轟鳴著,老李說是搞村莊整治,一些斷垣殘壁被鏟車一一掃除。村里塵土飛揚,我連著打了幾個噴嚏,劉金山說,克服一下,我們快走。說著,他在前邊帶路,竟直往里奔。

      賽金花坐在屋墻邊的陰影里剝豆角,長發(fā)不知什么時候剪短了,見我們到來,也不站起身,仍低著頭忙活。老余喊了一句,她只嗯了一聲,仍不理。我發(fā)現(xiàn),屋頂由原來的破瓦換成了鮮艷奪目的琉璃瓦,墻外也粉刷一新,白得發(fā)亮。從外觀上來說,幾乎是全新的樣子。對于女人的沉默不語,我們都有些意外。劉金山輕聲對我說,自從給她維修房屋開始,這個女人把頭發(fā)剪短了,一下子變得不愛說話了,也不理別人,只低頭干活。我想,女人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這都是不正常的表現(xiàn)。老余說,或許她現(xiàn)在是無話可說了。

      進入屋里,收拾得還算整齊,廳堂后面的廚房不見了,老余問劉金山,是給她另建了個廚房嗎?老李代他回答說,是的,就建在屋后。打開后門,連接的是一間有三四十來平方的廚房屋,角落邊上還新建了一個沖水式衛(wèi)生廁所。廚房也被粉刷灰白,一個嶄新的冰箱立在進門的一側,乍一看,還真有點城市人家的味道。老余連連點頭,問,超支了吧。劉金山說,肯定超的,一萬塊蓋個頂差不多,我已把維修明細和完工的照片發(fā)給了毛頭,毛頭回了話,答應等年下會把錢寄過來。老李這時長吁了口氣,說,解決了這個老大難,這下村莊整治就沒有什么障礙了,到年下打工的人一回來,村莊亮亮堂堂,一定會意外驚喜。我拍了幾張照片,最后,我把鏡頭對準了賽金花,她一抬起頭,正好拍到了她的正面影像,回到鄉(xiāng)里我一看照片,發(fā)現(xiàn)女人的眼里竟然閃著亮晶晶的東西。

      快近年下,黃泥村扶貧第一書記老李給我打來了電話,說他已和賽金花的兒子聯(lián)系上了,說服他回家來和母親一起過年,請我和老余一起去她家,怕母子倆見面會發(fā)生不愉快的事情,并告之了日期。說實在的,年下公事私事都很忙,再說賽金花家的危房已經改造了,不再影響村莊整治,我們的工作應該算是結束了,哪有空去呢?不管怎樣,母子相見,再壞也不會壞到哪兒去,況且賽金花現(xiàn)在已變成一個沉默無語之人。我問老余去不去,老余正在準備兒子的婚事,一年到頭來在鄉(xiāng)村竄上跳下去給別人解決矛盾糾紛,臨到兒子結婚這個大私事上還是要照顧的。我發(fā)現(xiàn)胖墩墩的老余竟然瘦了一圈,說來兒子的事還是夠他操心的。聽人說,他兒媳的母親已開了口,要老余的兒子在縣城買好房子再結婚,否則要把婚期推遲。老余的兒子在南方打工,積蓄沒有多少,最終還是壓到了老余頭上,他正為籌錢的事發(fā)愁,一下子掉了幾斤肉,正好減肥。老余自然是搖頭不去,叮囑我一定要去。提前介入把矛盾扼殺在萌芽之中是我們工作中的一種方法,也是我們的責任。我沒有理由推托。

      去黃泥村的那天是個大陰天,冷空氣剛過,余威還在,我騎著老余的破摩托,冷得牙齒打顫。好在新修的村路寬闊平直,十幾分鐘便到了。給老李打電話,他說在村部,賽金花的兒子不敢直接回家,由我們陪著一同前往。村莊離村部有一段距離,我便在村口等,不一會兒,看到老李和劉金山走了過來,緊跟在后面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后生,肯定就是賽金花的兒子,他身邊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子,是他女朋友吧?

      劉金山向我介紹時,我走了神,因為我發(fā)現(xiàn)后生身邊的女子非常面熟,我突然想起了今年去省城的列車上的女子,雖然打扮和頭發(fā)有些變化,但身高和走路的姿態(tài)幾乎相同,應該就是同一個人。我特意讓目光與她相碰,可她一點也不躲閃,很有禮貌地對我笑笑。

      劉金山見我緊盯著女人,推了我一把,在我耳邊說,租的。

      租的女朋友?我張了張嘴,想問的話轉換成空氣,吞咽回去。

      幾年沒回家,后生對村莊有了陌生感,甚至找不到先前的小巷道,房屋被整治成清一色的白墻,硬化路面沒有半點泥巴,村頭還建起了像城市一樣的活動中心,后生的驚訝變成了驚喜,不由握住了身邊女人的手。

      離家漸近,后生放緩了腳步。大家都放緩了腳步,劉金山先行跑了幾步,說我先進去通報一下。

      很快,我看到劉金山慌亂地跑出來,對后生說,你媽說她一個人過慣了,叫你還是回縣城的屋里去。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老李對我說,我們再進去勸勸她。這時后生突然放開女朋友,小跑起來,邊跑邊喊,姆媽,姆媽,你崽回家了!

      沒有回應,除了后生的喊叫,只有耳邊寒風呼嘯。

      后生進了屋,我們也緊緊跟進,未進屋里,我們便聽到了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哭叫——我的崽??!

      劉金山推了那女子一把,說,進去吧,跟著我們做什么呢?

      我們站在屋外,太陽倏忽鉆出來,直射在我們身上,暖暖的感覺讓我有點暈眩。老李的頭上冒了汗,他摘下帽子,手指撓了撓光禿禿的腦袋。

      我不由一笑。

      責任編輯? ?洪? ?蕊

      猜你喜歡
      賽金花老余毛頭
      趕腳
      金山(2022年4期)2022-04-09 22:31:59
      老余
      詩潮(2019年12期)2019-12-26 07:34:40
      議 和
      百花園(2019年6期)2019-09-10 07:22:44
      簡明鄉(xiāng)村飲料史
      百花園(2019年3期)2019-09-10 07:22:44
      趕腳
      安徽文學(2019年7期)2019-08-03 02:52:40
      欺世盜名的賽金花
      欺世盜名的賽金花
      同學老余
      喜劇世界(2016年7期)2016-08-31 06:21:08
      我和毛頭的幸福生活
      《孽?;ā放c《賽金花本事》比較
      苍梧县| 巴南区| 荣昌县| 建德市| 林口县| 获嘉县| 三台县| 海原县| 乃东县| 临夏县| 新建县| 巴彦淖尔市| 安图县| 南安市| 楚雄市| 平安县| 阿拉尔市| 新和县| 贡嘎县| 遂昌县| 高邑县| 永定县| 青浦区| 辽宁省| 疏附县| 蒙山县| 游戏| 嘉鱼县| 蚌埠市| 江城| 盐边县| 灵璧县| 灵丘县| 浦县| 深水埗区| 惠水县| 夏津县| 台东县| 襄城县| 渭源县| 宁海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