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孝祥 余文博
TANG Xiao-xiang,YU Wen-bo
20 世紀初,隨著日益頻繁的中西文化交流,西方城市規(guī)劃思想引入中國。公園建設作為西方城市規(guī)劃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憑借其美化環(huán)境,改善衛(wèi)生,休閑娛樂的功能受到重視,逐步引起當時城市建設者、城市規(guī)劃學者與普通民眾的關注[1]。陳植先生將公園建設放在國家建設的一個重要位置:“都市公園為都市生活上之重要設施……公園不僅足以補助學生學校教育之不足,且無形中,熏陶市民道德,其功亦偉”[2]。莫朝豪先生積極引介西方的“田園城市”規(guī)劃理論,他認為公園不但能“美化城市”,還能“令市民得到優(yōu)美的境地以娛其身心,增加其健康”[3]。城市公園建設隨即在全國范圍內(nèi)展開,廣州便是公園建設歷程中的代表。到1930年,廣州市政公園面積達206.89 hm2,人均公園面積約2.6 m2,在全國各都市居首位[4]。
廣州近代城市公園誕生于中西文化交融的時代背景下,其設計思路一方面來源于對西方公園設計思想的吸納整合,另一方面來源于對中國傳統(tǒng)造園智慧的傳承創(chuàng)新。廣州一部分近代城市公園呈現(xiàn)出中西合璧的造園特征,主要包括黃花崗公園、中央公園、越秀公園、海珠公園和永漢公園(表1)。
在學界對于廣州近代城市公園的研究成果中,對公園的建設與發(fā)展歷程,公園的歷史變遷,公園的公共空間與市民生活,公園的植物配置手法與植物景觀特色等方面已有較豐富的研究,但是較少涉及到風景園林美學的相關內(nèi)容。事實上,公園的出現(xiàn)使中國園林產(chǎn)生了重大轉型,這一轉型同整個近代史社會文化的轉型密切關聯(lián)[8]。中西合璧是在近代轉型的歷史背景中萌發(fā)的一種園林風格,或者說是在這種時代潮流中的一種設計思潮[9]。因此對于近代城市公園的研究還應著眼于近代嶺南的社會時代背景,從歷史、文化的宏觀視野展開。本文依據(jù)風景園林美學的基本理論進行分析,旨在更加全面系統(tǒng)地揭示中西合璧造園特征的具體表現(xiàn),以期推進對廣州近代城市公園的保護與造園智慧的傳承。
表1 具有中西合璧特征的廣州近代城市公園(按建設時間排序)
廣州近代城市公園借鑒西方園林的規(guī)劃布局手法,依據(jù)場地的地形條件和使用功能因地制宜地進行布局,將中西方園林要素恰如其分地與環(huán)境條件相結合。
廣州近代城市公園的空間布局反映出對于場地地形和使用功能的適應。中央公園初名“市立第一公園”,1926年改名為“中央公園”,后定名為“人民公園”至今[5,10],由著名建筑師楊錫宗主持設計。楊錫宗畢業(yè)于美國康奈爾大學,是嶺南乃至中國最早接受正規(guī)西方建筑學教育并回國服務的建筑師之一[11],中央公園是其早期的設計作品。中央公園用地為南北向的矩形地塊,地形平坦,平面布局采用了西方規(guī)則式園林的構圖方式[10]。公園以南北向、東西向的兩條主要軸線為基本結構,并且設置若干條互相平行的次要道路對空間進行劃分。公園南北向的軸線順應了廣州傳統(tǒng)的城市中軸線,自南向北依次分布著南大門、噴水池、音樂亭等景觀節(jié)點,形成一組景觀序列,軸線兩側對稱種植各類花木和草坪(圖1)。中央公園的布局受到西方公共空間模式的影響,呈現(xiàn)出動態(tài)、復合、開放的特點。公園可劃分為中央景觀區(qū)、中軸兩側區(qū)和東側運動場3 個部分,滿足了市民開展休閑娛樂、觀景游覽和體育運動的需求。中央公園最初落成的平面布局以西式風格為主,而在后期使用過程中,由于其空間略顯單調(diào),“園地平坦,一覽無余,若無山水點綴其間,實不足以增色”,擬在西部空地開鑿水池,且以余泥,堆砌假山一座[5]。通過融入山水環(huán)境要素,豐富空間體驗。總體而言,中央公園形成了以西式造園風格為主,中式點綴的中西合璧式景觀。
圖1 中央公園平面圖
黃花崗公園巧妙地融合了中西造園手法,依據(jù)地形特點因地制宜地進行規(guī)劃布局。公園在主軸線和東北部較多采用規(guī)則式布局,在其他區(qū)域則順應地形來營造自然的山水環(huán)境(圖2)。作為一座紀念性公園,其平面布局旨在營造紀念性氛圍,具有一種條理分明的秩序美,以平和敘事般的手法鋪陳展開,沒有突變,沒有刻意的高潮起伏,空間氣氛靜謐而祥和[11]。公園以一條中軸線從東南直達西北,在其不同的高差上依次布置牌坊門、墓道、黃花井、默池、龍柱、碑記亭、奏樂臺、七十二烈士墓、紀功坊、碑記[12]。
海珠公園位于珠江的海珠島上,今廣州市沿江西路北側之新堤二橫路至新堤一橫路一帶,始建于1925年,落成于1926年。海珠島又名“海珠石”,原為珠江廣州河段南北岸之間一巨型巖礁。1931年,珠江北岸擴筑新堤,遂填塞公園北面水道,海珠石因此沉埋地下,成為新堤的一段,從此湮沒[5],如今已不使用“海珠公園”一名。海珠公園用地范圍狹長,四周被珠江所環(huán)繞(圖3),規(guī)劃布局因地制宜,以場地現(xiàn)狀條件為基礎,保留島上木棉Bombax ceiba和 榕 樹Ficus microcarpa,增建雕像,修筑木橋,以達島岸相連。其平面布局以建筑物的軸線作為公園的主軸線,依次分布著雕像、牌坊、李忠簡公祠、凉亭、噴水池等一系列園林建筑和景觀小品(圖4)。公園中點狀對植的樹木、修剪整齊的綠籬、幾何規(guī)整的綠地使其具有西式公園的特點,而其中的建筑小品中西融合,形式多樣,整個公園呈現(xiàn)出中西合璧的造園特征。
越秀公園初名“粵秀公園”,是在粵秀山(今越秀山)的基礎上修建的[5]。其規(guī)劃布局充分尊重自然山水本底,適度融入西方園林的構景要素,實現(xiàn)對于中國傳統(tǒng)造園手法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
圖2 黃花崗公園平面圖
圖3 海珠公園全景
圖4 海珠公園平面圖
廣州近代城市公園的園林建筑和景觀小品同樣體現(xiàn)了中西合璧特 征。其設計形式、材料技術、細部裝飾等方面既受到西方建筑文化的影響,又結合嶺南傳統(tǒng)建筑風格和氣候特征進行創(chuàng)新,體現(xiàn)了建筑的社會時代精神,彰顯了建筑的文化地域性格[13]。
廣州近代城市公園的園林建筑和景觀小品融合中西方建筑的設計元素,形式多樣,包括折衷主義風格、巴洛克風格、中國固有式風格等。以中央公園為例,其南大門采用折衷主義風格,意大利三開間柱墩式,柱頭有瓶飾、巴洛克式的大漩渦以及復雜的曲線線腳進行裝飾,柱墩之間設西式鐵藝門,兩邊設小門以便出入;公園北大門則采用三開間、四柱沖天牌坊的形式,帶有“中國固有式”的建筑風格,將中國傳統(tǒng)建筑的結構要素重新進行組合。音樂亭采用西方古典建筑的風格,立面的柱式、屋頂?shù)鸟妨Y構以及寶頂裝飾均為西方古典建筑的經(jīng)典做法[10];音樂亭上書寫著端莊的毛筆字,通過中國傳統(tǒng)書法彰顯出渾厚和樸茂的氣質,也說明園林題名、書法等中國傳統(tǒng)造園形式在表現(xiàn)設計意圖上占有核心的位置[14]。此外,中央公園中的主要建筑小品還包括白玉石獅雕像、中式的休息亭、新式茶亭等,帶給人們不同于嶺南傳統(tǒng)園林的全新感受。
黃花崗公園的紀功坊是中西建筑元素相融合的一個典例。其凱旋門式的坊體、金字塔形的疊石、入口的愛奧尼柱式、巴洛克式的曲線山花,都呈現(xiàn)出西方建筑風格,而裝飾紋樣卻運用了中國傳統(tǒng)樣式,使其更加富有地域特色[6]。
在海珠公園中,沿公園主軸線分布著“李忠簡公讀書處”、八角音樂亭、碼頭牌樓等一系列園林建筑,形式多樣?!袄钪液喒x書處”由一座牌坊與一處小型圓亭組成,是為紀念南宋名臣李昴英①李昴英又稱忠簡公,是廣東歷史上第一位探花,少年時曾在此專心讀書。而建,牌坊為三間四柱式樣,嶺南傳統(tǒng)建筑風格。牌坊上嵌有橫額,題有“嶺表名賢”四字?!袄钪液喒x書處”的西側是八角音樂亭,為三重檐八角攢尖頂,富有嶺南傳統(tǒng)園林中亭臺的特征。碼頭牌樓立面分成兩部分,中間部分為四柱三間的中國式牌坊,琉璃瓦蓋頂三層檐,兩翼為西式建筑接綠籬(圖5)。在牌樓兩翼的西式柱墩上放置盆栽植物,立面雕塑結合中式的造型裝飾,寄托吉祥寓意,體現(xiàn)了中西合璧的美感,與園中的氛圍相合[7]。
圖5 海珠公園碼頭牌樓
廣州近代城市公園還運用了西方園林中常見的景觀小品,進一步豐富了景觀類型與設計形式。噴水池是西方園林的典型構景要素,講求比例尺度等藝術法則[15],在中央公園、海珠公園、永漢公園等規(guī)劃建設中均有運用。依據(jù)楊錫宗的設計方案,中央公園設置有6座噴水池,而在建設過程中只保留了其中1 座。該噴水池位于中央公園南北兩條道路構成的中軸線上,其周圍布置植物花壇,成為公園內(nèi)部重要的景觀節(jié)點之一。海珠公園中的噴水池呈幾何圖案式,沿軸線對稱布置;水池中心佇立西式人物的雕像,構成畫面焦點;沿水池邊緣設置圓盆狀小品,平面線型采用圓曲線與直線相結合的方式,構圖簡單而做工精致。永漢公園的噴水池位于公園入口附近,為典型的西式風格,采用幾何線型,四周鋪設草地,并設置石欄作為維護設施(圖6)。此外,雕塑和紀念碑等西方園林中常見的景觀小品類型較多地出現(xiàn)在海珠公園、越秀公園、黃花崗公園中,用以形成紀念特定人物、事件的空間環(huán)境,體現(xiàn)了公園的紀念與教育功能,彰顯了公園的設計主題與時代特征。
廣州近代城市公園主要選擇嶺南地域性的植物作為造景元素,同時引入一部分西方外來植物,并借鑒了西方園林的植物造景手法。
廣州氣候濕熱多雨,光照充足,本地植物種類繁多。近代時期,廣州作為珠三角地區(qū)花卉、苗木種植與貿(mào)易的集散地,在中西貿(mào)易往來的過程中引進西方植物,進一步豐富了植物種類。公園的常綠性植物種類繁多,繁花類、香花類、佳果類、斑葉類、彩葉類、春色葉類、新葉有色類的喬木物種也較為豐富,植物景觀多姿多彩[5]。
圖6 永漢公園噴水池
圖7 海珠公園植物景觀
廣州近代城市公園借鑒西方公園的設計手法,營造開闊舒展的公共活動空間,并栽植草坪花圃[16]。以中央公園為例,其植物配置以大面積幾何式的草坪綠地和修建整齊的灌木綠籬為主,與園路的規(guī)整格局相互呼應。植物造景注重平面構圖嚴謹,講求立面色彩絢麗,總體景觀壯觀華美;在景觀節(jié)點的處理上,依據(jù)植物的自然形態(tài)形成植物群落。1926年,園區(qū)主軸線兩側和邊界栽植高大的喬木,主要樹種有木棉、秋楓Bischof ia javanica、白 蘭Michelia ×alba、蘋婆Sterculia monosperma、杧果Mangifera indica、荷花木蘭Magnolia grandif lora、蒲 葵Livistona chinensis,并以草坪配植樹叢。據(jù)記載,公園還培育草花,以供花壇陳設。1928年5月,園區(qū)陳設時花約1600 盆,栽植時花1700 株,培育花秧1800 盆[5]。又如海珠公園中,各種喬木、灌木、盆栽植物被有序地搭配,以確?;▔兄参锞坝^的形態(tài)和層次,并控制合適的栽植間距以確保植物良好生長所需要的空間(圖7)。此外,不同的城市公園還依據(jù)自身場地形態(tài)的差異,采用與之對應的植物設計手法。例如永漢公園根據(jù)原有自然地形布置道路和植物,景觀高低錯落,道路曲折有致[1]。
廣州近代城市公園在借鑒西方園林空間布局手法的基礎上,依據(jù)場地地形條件和使用功能因地制宜地規(guī)劃布局;園林建筑和景觀小品融合了西方建筑材料技術與嶺南傳統(tǒng)建筑的營造技藝,體現(xiàn)出中西融合的特點;植物配置選擇了嶺南本地植物和西方外來植物,借鑒西方園林的植物造景手法,呈現(xiàn)出多姿多彩的植物景觀特征。探析廣州近代城市公園的中西合璧特征,有利于更好地理解其所呈現(xiàn)的地域特色與時代精神,同時豐富嶺南近代園林歷史與理論研究,為推動廣州近代城市公園的保護與發(fā)展提供理論基礎。
注:圖 1~2 來自參考文獻[5];圖3、圖7 來自《羊城尋舊》(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 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4);圖4~5 來自參考文獻[7];圖6 來自《廣州舊影》(李穗梅. 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