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月色回家

蒲靈娟

夏天來了，麥子黃了、熟了，金燦燦的麥田像藍天下的油畫鋪展開來，五顏六色的野花在悶熱的風中搖曳，散發(fā)出陣陣清香。

周末的清晨，青蓮拿著一根竹棍，趕著一群鴨子去小河畔，弟弟金雀蹦跳著跟在她身后。翠鳥嘰嘰喳喳地叫著，白鶯在河邊覓食，小河像根綠色的綢帶子閃著晶瑩的亮光，鴨子們“嘎嘎”叫著，張開小翅膀跳進河里。

河邊是桑樹林，樹上結(jié)滿了桑葚。金雀像只貓，敏捷地爬上一棵桑樹，坐在樹上采摘熟透了的紫桑葚吃。青蓮也會爬樹，但她更喜歡坐在小河邊看著自己的影子發(fā)呆。

青蓮想不通：媽媽為什么不喜歡自己？家里唯一的那只母雞每天下一個蛋，媽媽只煮給金雀吃；在外地打工的爸爸寄錢回家，媽媽給金雀買新衣服、買玩具，卻沒有青蓮的。青蓮想：我在這個家就是個多余的人！

“姐姐，姐姐！”嘴唇已被染成紫色的金雀捧著一大把桑葚朝青蓮跑來，他讓青蓮吃桑葚。

“走開！”青蓮?fù)屏艘话?，金雀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手里的桑葚掉落一地?！巴邸钡囊宦?，金雀委屈地哭了?/p>

“別哭了！”青蓮用手指著金雀說。

媽媽不在身邊，青蓮經(jīng)常欺負金雀，還威脅他：“不許告訴媽媽！”

金雀委屈地擦去淚水，一個人先回家了。青蓮覺得很解氣：哼，誰讓媽媽偏心，只愛弟弟，不愛她！她也爬上了樹，采摘紫色的桑葚。這時，村里的歪嘴爺牽著黃牛走過來，說：“傻青蓮，不要吃桑葚，昨天桑林打了農(nóng)藥?！?/p>

啊，桑林打了農(nóng)藥！怪不得樹上有股難聞的味道，可剛才金雀在樹上吃了那么多桑葚??！青蓮跳下樹來，撒開腿往回跑。她推開屋門，見金雀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臉蒼白。

“媽媽！媽媽！”青蓮的呼喚聲傳遍了村子，正在山坡上掰苞谷的媽媽一路飛跑回來。聽說金雀吃了打過農(nóng)藥的桑葚，媽媽一把抱起他就往城里跑，青蓮也飛跑在媽媽身后。跑過竹林，跑過田埂，跑過小石橋，遇上了村里跑摩托車的狗娃，媽媽抱著金雀坐上狗娃的摩托車，消失在青蓮的視線里。

青蓮沿著鄉(xiāng)村土路往城里走，陽光曬紅了她的臉，汗水從她臉上淌下。媽媽抱著弟弟去了哪家醫(yī)院？弟弟會醒過來嗎？剛才在河邊，她聽歪嘴爺說，幾年前村里的小慧就是誤吃了噴灑過農(nóng)藥的桑葚死了的。

此時的青蓮全身發(fā)抖，她好害怕也好擔心，蹲在路邊的一棵樹下，傷心地哭了。青蓮哭著哭著，狗娃騎著摩托車回來，把她送到了醫(yī)院。病房里，掛著輸液瓶的金雀依然緊閉雙眼，媽媽在一旁默默地流淚。青蓮走到弟弟身邊，輕輕地叫著弟弟的名字。

青蓮的淚水滴落在弟弟清秀的臉上，她想起許多童年往事：夏天的夜晚，她帶著弟弟去河邊捉螢火蟲，玻璃瓶里有好多只閃閃發(fā)亮的螢火蟲，照亮了彎彎的田埂小路；媽媽打了她，她生氣地跑到田里，是弟弟牽著她的手回家；媽媽給弟弟燉了天麻鴿子，弟弟悄悄撕下一塊鴿子肉，放進她碗里；鄰居春娃子用黃泥巴糊她的臉，弟弟擋在她面前，說：“不許欺負我姐姐！”

哦，弟弟是那么愛她，像只小狗一樣黏著她，她卻嫌弟弟奪走了父母的愛，經(jīng)常背地里欺負弟弟，弟弟流著淚也從不告訴媽媽。多好的弟弟??！青蓮的眼睛哭腫了，她在金雀耳邊說：“你快醒來，我再也不欺負你了！”

這時，金雀的眼睛動了動，臉上露出一絲歡快的笑，他聽見了姐姐的話，卻調(diào)皮地故意閉著眼睛。青蓮流著淚給弟弟講蓮花的故事，這是弟弟最喜歡聽的故事：有朵青色的蓮花，在月光下唉聲嘆氣，她太孤獨了！一只金羽毛的雀鳥飛過來，歇落在蓮上，于是，青蓮徐徐綻放在月色中……

“青蓮！我的女兒，媽媽錯了！”聽完故事的媽媽一把摟住青蓮。這時，媽媽的手機響了，是爸爸打來的電話，他買了回家的機票，正往回趕呢。

“哦，爸爸要回來了！姐姐，我們一起去接爸爸！”金雀睜開眼睛，一把摟住青蓮的脖子。

“金雀！你嚇死我了！”青蓮捏了一下金雀的鼻子，媽媽則高興地親吻兒子的額頭。一家三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到了晚上，天空升起一輪皎潔的明月。醫(yī)生說金雀的身體已無大礙，可以出院了。突然，爸爸出現(xiàn)在病房里，他一把抱起金雀，用胡子拉碴的嘴親著寶貝兒子！此時，青蓮一點兒也不嫉妒金雀了！

走出醫(yī)院，一家四口打了一輛車，趁著月色回家。

一只鳥在夜色中“咕嘎，咕嘎”地歡叫。車子開出城市，行駛在一地明晃晃的月光中。青蓮搖下車窗，花草樹木和麥田的清香撲鼻而來，金雀搖頭晃腦唱起一首兒歌：

一朵青蓮

一只金雀

有花有鳥

有我和姐姐

姐姐瞇瞇笑

弟弟蹦蹦跳

月亮月亮

歇在桑樹上

青蓮親了一下弟弟的臉，月光照亮了姐弟倆美麗清澈的眸子，也照亮了爸爸和媽媽的笑靨。

夜鳥歡歌，月色如花，趁著月色回家……

輕風摘自《東方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