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汐醉
簡介:姬蕪醒來后就失憶了,她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陳越,自然全心全意的只相信陳越??捎幸惶?,她發(fā)現(xiàn)陳越告訴她的都是謊言……更荒誕恐怖的是,原來,她自己竟是一個木偶……
(01)
“入了城主府,都規(guī)矩些。那兒不比莊子里,一個行差踏錯,是要掉腦袋的。”
林管家身后領(lǐng)著長長的一支隊伍,都是從各個莊子里調(diào)來的婢女、小廝,如今都要去城主府里做活。
周東是家生子,自小長在莊子里,只聽說城主府富貴,可這還是第一回來,不由得東瞅瞅西看看,一時間愣了神。
“說你呢!”林管家一巴掌拍在周東的腦袋上,恨恨地開口,“管好你的眼睛!”
周東忙收回視線,想了想,又忍不住開口:“管家,這……聽說府里的人都被發(fā)賣了,是出了什么事嗎?”
林管家頓住腳步,沉下臉,喝斥道:“我瞧你是嫌命太長了。什么話都敢問,是舌頭不想要了,還是腦袋不想要了?”
周東被唬了一下,忙閉緊了嘴巴。
林管家這話也不算是嚇唬他。前幾個月,城主曾到各個莊子里去找一個叫什么……梧桐木的東西,城主親臨,底下的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過也有大膽的丫頭,指望著憑借姿色一步登天。
在周東的那個莊子里,就出了這么一個不長眼的丫頭,他親眼瞧著,城主淡淡地吩咐把那丫頭拖出去活活打死的樣子。
新城主狠厲,涼城人人皆知。
“從今兒個起,你就去內(nèi)院伺候。”林管家挑了半天,覺得周東還算本分,就指了他過去,“少聽,少看,多做,只記住一點(diǎn),萬萬不可進(jìn)主屋里面?!?/p>
周東頷首:“奴才明白。”
內(nèi)院規(guī)矩更嚴(yán)格些,周東是新來的,只能謹(jǐn)言慎行。他本想著安分度日,可在內(nèi)院待了幾日,他才覺得,這內(nèi)院實(shí)在是蹊蹺。
城主從不在外用膳,只在屋里。丫頭每日按時送進(jìn)去,周東偷偷看過,拿的是兩副碗筷。
他本想著,大概是城主在屋里藏了人,可是他在內(nèi)院這幾日,從沒見有人出來過,難道會日日憋在屋子里?
周東好奇,卻不敢問,一顆心跟貓撓似的難受。也是巧了,這一日,灑掃院子的小廝病了,他便被分配去掃院子。這時節(jié)已入秋了,落葉堆了一地,這塊地兒掃干凈了,一回頭又落下來一大片。
周東累了,干脆倚在墻根兒休息。
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只聽見頭頂“嘎吱”一聲,周東一個激靈醒過來,下意識地抬頭。
里屋的窗子被推開了,一個姑娘探頭探腦地看過來。周東長這么大,從沒見過長得這么標(biāo)致的人兒,臉同白瓷一般,眼睛似含了秋水,水盈盈的。
四目相對,周東的臉騰地就紅了。
他可算明白了城主的意思,這么一個天仙似的人兒,肯定要日日藏在屋子里。
“你叫什么名兒?”姬蕪?fù)兄鶈査?/p>
周東舌頭都大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出來。
“你幫我去小廚房要一碗甜酪好不好?”姬蕪彎著眉眼,笑得明艷。
周東哪里還能不答應(yīng),忙不迭地就去了。
他特意給廚娘塞了錢,讓廚娘做得快些,又馬不停蹄地送到姬蕪手里,只怕她多等一刻。
姬蕪拿到甜酪,甜甜地笑了,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周東,你人真好?!?/p>
(02)
姬蕪脾性弱,吃不得涼東西,一碗甜酪下去,不多時就胃痛難忍。正巧趕上城主回來,一時間,主屋鬧得人仰馬翻。
周東心里惴惴不安,趁著人多雜亂,悄悄去了主屋門口偷聽。屋內(nèi)燭火昏暗,明明滅滅晃得兩人身影映在窗上,交疊纏雜。
隱約地,能聽見里頭城主溫和的聲音,似乎與那日冷厲處決人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說了你胃不好,吃不得涼東西,怎么這樣不聽話?我待會兒去查查,是哪個不長眼的給你端的東西吃。”
周東心里一驚,一顆心快從嗓子眼兒里跳出來了,他又悔又恨,想著城主的手段,嚇得指尖都冰冷。
還沒等他直接撲進(jìn)去求饒,就聽見里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就是那個小姑娘軟軟糯糯的聲音:“有脾氣沖著我來就好了,何必牽扯旁人?為了我吃一碗甜酪,還要折騰多久?”
周東一瞬間連呼吸都屏住了。
老天爺呀,這姑娘就算是得寵,可怎么敢這么同城主說話,難道她不知道,那可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嗎?
哪知他并沒有聽到城主的怒斥,反而是城主低聲下氣地輕哄:“一碗甜酪也值當(dāng)說嘴?我是擔(dān)心你的身子,莫?dú)饬?,仔?xì)頭疼?!?/p>
周東聽得心驚膽戰(zhàn),眼見著里頭吹了燈,他忙躡手躡腳地走了,不敢再聽。他算是知道了,這屋子里是個寶貝,被城主放在手掌心疼的寶貝。
姬蕪縮在被子里,棗紅色的錦緞襯得她面白如玉。城主陳越手里端著一碗藥,低聲哄著:“把藥喝了?!?/p>
姬蕪扭過頭不吭聲。
陳越被氣笑了,他低著頭微微吹了吹碗中的藥汁,狀似不經(jīng)意地開口:“我本想等你身子好一些了帶你出去,可你一直不喝藥……”
沒等陳越說完,姬蕪已經(jīng)一骨碌爬起來,眼睛瞪得圓圓的:“真的?你不誆我?”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标愒綇澚藦澴旖恰?/p>
“我喝藥。”姬蕪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像是生怕陳越反悔,端過藥碗仰著頭一飲而盡,痛快極了。身上披著的錦被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姬蕪貪涼,只穿了一件桃紅色的兜肚,身后白皙的脊背裸露著,她實(shí)在瘦弱,蝴蝶骨凹凸得明顯,像是真的展翅而飛的蝴蝶一樣。
陳越眸色暗了暗,他伸出手去,輕輕按住了姬蕪的脊骨,又順著一路下滑,羊脂玉一般的肌膚在手底下,溫?zé)岬摹?/p>
“涼?!奔彶蛔栽诘貏恿藙樱阉幫霐R在桌子上,側(cè)頭去看陳越,嘴邊還沾著藥汁,“我的病什么時候才能好?”
“快了,我會讓你好起來的?!标愒絾≈ぷ哟鸬?,他湊過去,吻了吻姬蕪的嘴角。
他又將手探過去,揉了揉姬蕪的小肚子:“還疼嗎?”
姬蕪被揉得舒服了,哼了兩聲,語氣軟糯:“不疼了。”
陳越嘴角帶了幾分笑意:“似乎是胖了些?!?/p>
姬蕪立時瞪起眼睛,張牙舞爪地?fù)溥^去。
陳越?jīng)]躲開,而是寵溺地瞧著姬蕪折騰。姬蕪半騎在陳越的身上,氣哼哼地威脅著:“信不信你我咬你?”說著還張了張嘴,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不像是叢林里捕殺的野獸,反而像奶兇奶兇的小野貓。
陳越眼底帶著笑意,把自己的胳膊遞過去,“咬啊?!?/p>
姬蕪還真湊過去咬了,卻沒舍得用力,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剛一碰上陳越的胳膊就又收了回去。
“不咬就算了,還弄得都是口水?!标愒叫Φ?,“行了,快睡吧,都這么晚了?!?/p>
姬蕪還想鬧脾氣,卻沒抵擋住自個兒的困意,嘴里還嘟囔著話,再一瞬,就已經(jīng)熟睡過去了。
陳越彎了彎嘴角,給她掖好了被子,瞧著還微微打呼嚕的姬蕪,自己卻沒了睡意。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守著睡著的姬蕪時的情形。
那時候他剛到軍營訓(xùn)練,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各種訓(xùn)練壓在身上,每晚回去幾乎是倒頭就能睡。
那天深夜從校場回去,意外地看到了等在自己屋子里的姬蕪,不知道她等了多久,竟然困得睡了過去。她枕著自己的胳膊,小臉?biāo)眉t撲撲的。
陳越?jīng)]叫醒她,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那一刻,那么多的心思都在這深夜冒出頭來,又被陳越狠狠地壓下去。
最終,他還是叫醒了姬蕪。
“怎么在這兒睡著了?”陳越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深意,語氣稀松平常,“快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p>
姬蕪才睡醒,還有些迷糊著,她嘟著嘴,揉了揉眼睛:“什么呀,今天是你的生辰,你忘了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一旁的食盒里端出來一碗面:“我特意給你做了長壽面……呀,都冷了?!?/p>
陳越喉結(jié)微動,一顆心在酸水里泡過似的酸澀難受,他想說什么,可最終還是沉默了。
“都怪你,這么晚才回來?!奔忂€在嘟嘟囔囔。
“面也送到了,你回去吧?!标愒匠聊艘凰?,沉聲開口,“這畢竟是軍營?!?/p>
“我記著你的生辰,特意給你做了面,手還燙壞了!”姬蕪把手伸過去給陳越看,白白嫩嫩的手指上兩三個猩紅的紅點(diǎn)十分醒目。
她素來嬌氣,受不得一絲委屈,如今給人家做了飯還要被掃地出門,實(shí)在是破天荒頭一次。
姬蕪看陳越還是沉默著沒吭聲,氣得一把推開他,轉(zhuǎn)身跑了。跑開的時候,陳越看到了她通紅的眼圈。
陳越抿了抿唇,走到窗邊看到有小廝扶著她上馬車,直到完全看不見馬車的影子,他才轉(zhuǎn)身回到桌子旁。
想起剛剛姬蕪受傷的手指,陳越微微蹙眉,半晌,卻又無奈地笑了笑:“嬌氣包。”
當(dāng)晚,他把那碗面吃得干干凈凈,連湯都沒剩。
(03)
早起是周東進(jìn)屋侍候的。
他跪在地上,手舉著一塊玉佩給城主戴上。
陳越低頭理了理袖口,語氣微冷:“除了小廚房做的一日三餐,別再有不干凈的東西送進(jìn)來。再有一次,我也不必查是誰,整個院子的人統(tǒng)統(tǒng)打死了事?!?/p>
管家在一旁誠惶誠恐地點(diǎn)頭:“是?!?/p>
周東一顆心揪了起來,他這才知道自己昨兒做了多么大膽的事。
“別吵她,不過飯要按時送進(jìn)來?!标愒较窭蠇屪右粯邮聼o巨細(xì)地吩咐著,“藥熱溫了再送來,配上兩顆青梅,別多了,也別少了,”
“奴才曉得?!?/p>
陳越還有一堆事要忙,吩咐完就匆匆走了出去,管家忙在身后亦步亦趨地跟著。周東走在最后,臨關(guān)門的時候,他忍不住微微探頭往里看了看。
層層垂下的紗幔,隱約能看見一個側(cè)躺著的身影。
周東忍不住想,原來這世上真有仙子??上勺右膊欢际遣惋L(fēng)飲露的,也有被束之高閣,當(dāng)做珍寶藏起來的。
周東忙完了院子里的事兒,被管家派去園子里摘花。周東挎著個籃子,渾身不自在,嘴里嘟囔著:“這都是丫頭的活兒,干嗎叫我……”
突然,不遠(yuǎn)處一棵樹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周東從前在莊子里常上山抓野兔,乍一聽見這聲音,不由得有些興奮,忙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才剛湊到樹根邊,一只手猛地伸出來,拽住周東拉了進(jìn)去。
半晌,有血跡漸漸流淌出來。
“周東”慢慢地從樹后走出來,他低頭撿起籃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臉上帶著笑,慢慢地走了。
樹后空蕩蕩的,只有一攤血水漸漸地沉入泥土。
姬蕪在屋子里閑得無聊,手里拿著兩顆夜明珠當(dāng)彈珠玩兒,彈來彈去卻也覺得乏味。
陳越說等她病好了就帶她出去玩兒,可姬蕪連自己得的什么病都不知道,她甚至不記得自己從前是誰。只知道一睜眼,她就在這屋子里,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陳越。
陳越告訴她,她是他的妻子,前不久來了刺客,她替他擋了一劍,失血過多重傷昏迷,這才忘了之前的事情。
他一遍遍地告訴姬蕪,他會讓她好起來的。
“咚咚”,有人輕輕敲了敲門。
姬蕪眨了眨眼,忙過去推開門。看到來人,她甜甜地笑了:“我記得你,周東。”
“周東”笑了:“姑娘是不是待得無聊?我進(jìn)來,給姑娘講故事聽好不好?”
“好啊?!奔徸岄_身子,很是歡喜,“你要給我講什么故事???”
“給你講一講城主府的故事?!薄爸軚|”反身關(guān)了門,臉上的笑有些詭異,“你以為你真的是姬蕪嗎?”
“周東”嗤笑了一聲:“姬蕪是舊城主的女兒,是涼城的大小姐,是金尊玉貴的人。她不是你,你也壓根兒不是她。”
姬蕪聽得有些生氣,硬邦邦地扔下三個字:“我就是!”
她素來乖巧嬌軟,難得發(fā)了脾氣。
“是嗎?你這屋子里怎么沒有鏡子?”“周東”嗤笑,從懷里掏出一面小巧的鏡子,遞到了姬蕪面前,“你好好看看,你到底是誰?”
鏡子里空蕩蕩的一片,別說看清楚容貌了,連個人影都沒有。
“你看看,鏡子壓根兒照不到你,你還敢說你是姬蕪嗎?更直白地說,你壓根兒不是一個人?!?/p>
姬蕪的臉色有些蒼白,她咬了咬唇,指尖有些顫抖地碰上鏡子,半晌,她盯著他道:“你不是周東。”
“周東”挑了挑眉,沒想到看起來單純的姬蕪還能想到這一層。
他緩緩抬手,輕輕按在了脖頸處,半晌,慢慢地從臉上揭下來一層面具。面具下的人,有一道疤痕橫亙整張臉,顯得可怖又陰鷙。
“害怕嗎?”他輕笑了一聲,語氣卻萬分陰冷,“我是你的貼身侍衛(wèi),韓修啊?!?/p>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姬蕪后退了兩步,跌坐到椅子上,被嚇得眼圈都紅了,聲音也帶著哽咽,“你……你出去!”
韓修抬手碰了碰自己臉上的傷疤:“這個疤,是我刀山火海救你出來的證據(jù),可你已經(jīng)不記得了?!?/p>
姬蕪紅著眼睛看著他,沒吭聲。
“那個把你藏起來的新城主是殺了姬蕪的人,他本是一個奴隸,被姬蕪帶回城主府,好吃好喝地養(yǎng)著,甚至還要嫁給他??烧l知道他狼子野心,就在同姬蕪大婚的那日,起兵謀反殺了老城主。我本想帶姬蕪走,可姬蕪性格剛烈,自盡了。
“姬蕪死了,你聽懂了嗎?”
“你騙人!”姬蕪眼圈紅紅的,她咬著牙,攥緊拳頭,沖著韓修喊道,“你騙人,我……我就是姬蕪!”
“你不是姬蕪!你是陳越不知道從哪兒找的替身!”
話音剛落,屋門就被“嘭”地推開了。
幾個將士一窩蜂地涌進(jìn)來,直接將韓修扣住。姬蕪嚇得后退了兩步,撞到一個溫?zé)岬男靥拧?/p>
姬蕪回頭一看是陳越,滿腹的委屈、害怕都涌上來,她抽抽噎噎地哭著,眼角緋紅,一看就是怕得厲害。
陳越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把姬蕪抱起來,低聲哄著:“嚇到了?對不起,我來晚了,別哭,別怕了。”
他一面哄著,一面轉(zhuǎn)身往內(nèi)室走去,屋子里的人大氣都不敢出,只死死地壓著韓修,順便綁住了他的手腳又堵住了嘴。
只聽見內(nèi)室傳來窸窣的聲音,似乎是姑娘的哭鬧聲,夾雜著陳越低沉的聲音。
沒有不耐煩,沒有氣惱,就是一聲聲地低哄。外頭的將士恨不得自己都聾了,生怕一會兒冷面無情的城主出來滅口。
等了好一會兒,屋子里的聲音漸漸停下,陳越這才走出來。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韓修,眼底帶著冷意:“是來自投羅網(wǎng)嗎?”
韓修惡狠狠地瞪著他,要不是周圍的將士死命地按著,怕是就要撲過去了。
陳越冷笑一聲,揮了揮手:“關(guān)好他。”
等韓修被拖出去后,林管家才小心翼翼地走進(jìn)來,彎腰請示道:“城主,周東的身后事……”
沒錯,是周東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了,否則陳越不會突然想到韓修會大膽地回來,也不會急匆匆地趕過來。
還好一切都及時。
“厚葬了吧?!标愒降亻_口。
(04)
姬蕪這兩日都在同陳越鬧脾氣。
“再吃一口?!标愒胶逯?,“你瞧瞧你這兩日瘦的?!?/p>
姬蕪別過頭不肯吃飯:“瘦不瘦又怎么樣,左右我也不知道是一個什么怪東西?!?/p>
一面說著,一面又紅了眼眶。
陳越皺起眉頭,把她抱到懷里,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坐著,語氣低沉而堅定:“你不是什么怪東西,你是姬蕪,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
“姬蕪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姬蕪別過臉。
“你信他的話都不信我的?”
姬蕪垂著頭,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那你說,我為什么不記得從前的事了?為什么鏡子里看不到我這個人?”
“你只是生病了?!标愒降皖^親了親她的耳尖,“我會讓你好起來的,你也會記起來一切的?!?/p>
姬蕪還是一個勁兒地哭,偶爾夾雜著一兩個哭嗝,可憐又可笑。
陳越好話都說盡了,最后實(shí)在沒辦法,只能答應(yīng)她明天帶她出去玩兒。
“真的?”姬蕪扭頭,瞪著通紅的眼睛看他。
自打她醒來后,就一直待在屋子里,連院子都未曾去過,可是悶壞了。
“何曾騙過你?”陳越把桌子上的碗又端起來,“好歹再吃兩口,你瘦得不成樣子,外頭風(fēng)來一陣兒就把你吹跑了。”
姬蕪鼓著腮幫子,到底還是乖乖地把飯吃了。
好不容易哄著吃了一小碗,陳越吩咐人把飯菜撤下去,再回頭看姬蕪剛剛哭得紅腫的眼睛,又忍不住嘆氣。
他抬手碰了碰姬蕪的眼睛,輕聲道:“嗓子疼不疼?”
姬蕪咳嗽了兩聲:“有一點(diǎn)兒?!?/p>
“一有不滿意就哭,哭壞了眼睛、嗓子還不是招我心疼?”陳越接過一旁侍女遞過來的濕帕子,敷在姬蕪的眼睛上,“也不知道誰慣的毛病?!?/p>
說完,他又忍不住笑了:“罷了,也是我慣的?!?/p>
哄著姬蕪喝了一小碗雪梨羹潤潤嗓子后,又被姬蕪纏著一同睡了一會兒,說睡的是她,躺下后翻來覆去沒個消停的也是她。
在姬蕪又一次蹬腿把被子踢掉后,陳越無奈地睜眼看她:“怎么了?”
“你說,我們明天出去玩兒什么?”姬蕪還是小孩子心性,一想到明兒要出去玩兒,就歡喜得跟什么似的。
陳越抬手把被子給姬蕪蓋好,生怕她一不小心又著涼了:“這兩天天氣不錯,我們?nèi)ピ鹤永锓棚L(fēng)箏。”
“能在上面畫一只鳥兒嗎?”姬蕪眼睛瞪得溜圓,手還在比畫著,“就是羽毛很好看的那種?!?/p>
“好,給你畫?!标愒綕M口應(yīng)和著。
姬蕪興奮勁兒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就摟著被子香甜地睡了過去。
陳越看她睡熟了,才躡手躡腳地起來,披了衣服出去。院子里,林管家正垂首等著。
“去做個風(fēng)箏來,先不用畫,等著我晚間親自畫?!标愒降胤愿赖馈?/p>
“是?!绷止芗疫t疑著開口,“巫師……來了,在書房等著?!?/p>
陳越眸色暗了暗:“好,我知道了?!?/p>
姬蕪睡醒后看到身側(cè)沒有人,有些不高興,她連衣服也沒披就趿拉著鞋跑出去。
這是她第一次走出屋子,甚至分不清哪兒是哪兒,看著哪兒都陌生,可又隱隱覺得莫名熟悉。
她睡得迷糊,這時候還沒完全清醒,不知道怎么就走到書房那邊去了。她瞧著院子里沒有人伺候,正要推門進(jìn)去,突然聽見里面?zhèn)鱽淼穆曇簟?/p>
是一個沙啞的女聲。
“明日月圓,姬蕪姑娘就會記起一切了?!?/p>
聽到自己的名字,姬蕪的手頓了一下。她揉了揉眼睛,沒推門,而是將身子靠得更近了一些。
下一刻,陳越的聲音傳出來:“明日過后,就一切都妥當(dāng)了吧?”
“自然。月圓之夜,姬蕪姑娘食人心,就會徹底從一個木偶變成人了。此后,也會長長久久地陪在城主的身側(cè)。不過,以后每三個月的月圓之夜,都要吃下一顆人心,才能保持姬蕪姑娘身體如同常人……”
接下來的話姬蕪沒有聽清,她也沒有再聽下去。身體里的最后一絲力氣好像被抽干了,幾個模糊不清的詞串聯(lián)出一件荒誕詭譎的事情。
原來她真的不是人,她是一個木偶。
(05)
晚上陳越回來的時候,手里還拿著剛剛畫好的風(fēng)箏。
“瞧瞧,是不是你喜歡的樣子?”
姬蕪低著頭,沒吭聲。
陳越皺了皺眉,把風(fēng)箏放到一側(cè),過去把姬蕪抱起來。她這兩日沒怎么好好吃飯,人瘦了一圈,抱起來輕飄飄的。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姬蕪搖了搖頭,抬手摟住陳越的脖子,聲音有些甕聲甕氣的:“我就是……就是有點(diǎn)兒想你了?!?/p>
陳越笑了:“你是恨不得把我綁在你身邊嗎?”
姬蕪眼角有些緋紅,淚珠掛在睫毛上,一副要掉不掉的樣子:“你會……會一直陪著我嗎?”
“會?!标愒綔愡^去,吻掉了姬蕪睫毛上的淚珠,“永遠(yuǎn)陪著你?!?/p>
姬蕪沒再吭聲。
第二日一早,陳越親自給姬蕪穿好衣服,領(lǐng)著她出門去放風(fēng)箏。陳越把線的一頭遞給姬蕪,自己從身后手把手教她:“松一些,把線放長一些。”
能同陳越來院子里玩兒本是能讓她樂得蹦起來的事,可如今姬蕪一點(diǎn)兒心思也沒有,她手里攥著風(fēng)箏線,腦袋里卻不斷回響著書房里的那幾句話。
一時沒留神,風(fēng)箏掛到了樹上。
陳越抬頭看了一眼,正要說什么,旁邊一個侍衛(wèi)跑過來對他低語了幾句,陳越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頭吩咐管家?guī)Ъ徎厝ァ?/p>
“我有一點(diǎn)兒事要處理,外頭風(fēng)大,你禁不住,先回去,明兒我再帶你出來?!?/p>
姬蕪沒哭也沒鬧,乖乖地跟著管家往回走。
半路上,她突然頓住腳步,微微回頭,不遠(yuǎn)處的樹枝上,高高地掛著那個風(fēng)箏。
林管家看著她,笑了笑:“姑娘喜歡,我待會兒讓人取下來給你送過去?!?/p>
“不用了?!奔徱Я艘Т剑宋亲?,“就掛在那兒吧?!?/p>
說完她轉(zhuǎn)身回了屋子。
這天一直到很晚陳越都沒有回來,半夜的時候突然下起了暴雨,風(fēng)把窗子吹開了,雨水一股腦地澆灌進(jìn)來。
姬蕪被嚇了一跳,忙披著衣服要去關(guān)窗戶,就在剛走到窗口那兒的時候,看見兩個侍女提著燈籠守在院子里的廊下。
她們閑聊著,大概是太入迷了,也沒注意到一旁站在窗口的姬蕪。
“真是嚇?biāo)懒耍衣犎苏f,那死囚死的時候,胸口露出好大一個洞,里面的心都被人剜走了?!?/p>
姬蕪一下子僵在原地,臉色變得慘白。
“也是那個死囚活該,他殺了周東,又闖進(jìn)主屋里,城主定然是不會放過他的?!?/p>
“是啊……”
“嘭!”姬蕪再也聽不下去了,她轉(zhuǎn)身猛地關(guān)了窗戶。
那兩個婢女說的話卻好像細(xì)小的蟲子一樣往耳朵里鉆。
剜心?為什么要剜心?!
那人心……是要給她吃的嗎?
姬蕪胃里突然一陣翻涌,她的頭劇烈地疼起來,許多陌生而熟悉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上來。
吵鬧的集市,火紅的嫁衣,還有戰(zhàn)亂時死傷一地的戰(zhàn)士,最后,姬蕪看見了她自己倒在血泊里,一旁踉踉蹌蹌走過來一個人,“撲通”一聲跪在她身旁。
那人一身鐵甲,佩劍上還有斑斑駁駁的血跡。
是陳越。
屋子的門被猛地推開,陳越端著一個碗走進(jìn)來,看見臉色慘白的姬蕪忙快步走過來。他把碗放到一旁,轉(zhuǎn)身把她扶起來:“頭疼嗎?”
姬蕪緩緩地抬頭,她看了陳越好一會兒,才帶著哭腔開口:“阿越?!?/p>
陳越的心一下子落回到肚子里。
已經(jīng)干裂的心像是枯木逢春一樣又活了過來,又燥熱了起來。他低頭親了親姬蕪的眼睛,聲音沙?。骸澳憬K于記起來了?!?/p>
是啊,她都想起來了。
她是怎么救了陳越,怎么嫁給陳越,韓修又是怎么謀反,怎么惱怒地殺害自己。
韓修從小是姬蕪的侍衛(wèi),本以為能娶姬蕪的人是他,沒想到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陳越捷足先登,他憤恨地舉兵謀反,殺了老城主和姬蕪,最后被陳越打敗,重傷逃跑。
他會一點(diǎn)兒巫術(shù),會做人皮面具。逃竄了一段時間后不甘心地跑回來,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死而復(fù)生卻記憶全無的姬蕪,便編造了一個謊言。
他大概是沒想到,有一天姬蕪會恢復(fù)記憶。
姬蕪死死地?fù)ё£愒剑谒男靥派峡薜脜柡?。陳越微微?cè)頭,借著大開的門看到了天空高懸的圓月。
他眸色暗了暗,把姬蕪扶起來,低聲哄著:“先喝藥,喝了藥,你就徹底好了。”
姬蕪的身子一僵,她看了看藥碗,眼眶忍不住紅了:“我不想變成一個妖怪?!?/p>
陳越愣了一瞬:“什么?”
“我不想變成一個只知道吃人心的妖怪?!?/p>
陳越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阿越?!奔徧郑隽伺鲫愒降亩?,“我已經(jīng)死了,別再強(qiáng)留了,我想我還是曾經(jīng)的姬蕪,我不想變成一個木偶,一個不吃人心就會死的木偶?!?/p>
陳越臉色難看至極,他咬了咬牙,突然低著頭,有淚水滴落在衣襟上。
“你可憐可憐我,阿蕪,你就當(dāng)可憐可憐我,你陪著我,阿蕪,我不能……我不能一個人……”
那么一個殺伐決斷的人,在姬蕪面前哭了,甚至語無倫次地哀求。
姬蕪眼睛紅紅的,她握著陳越的手,微微哽咽:“你這次可以殺韓修,下一次呢?殺婢女還是侍衛(wèi)?我不想變成妖怪,更不想為了活下去殺更多的人。
“你抱抱我,阿越?!?/p>
陳越一顆心像是被劈成了兩半,撕心裂肺地疼。他抱著姬蕪半靠在榻上,眼睛通紅,指尖也在不斷地顫抖。
“風(fēng)箏是你畫的吧?很好看!”姬蕪甜甜地笑了,“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你時的模樣……”
月光透進(jìn)來,照在兩個人的身上。
姬蕪的腳慢慢地變成了枯木,一寸一寸地往上,一點(diǎn)兒一點(diǎn)兒,都成了木頭。
劇烈的疼痛使姬蕪幾乎將嘴唇咬出了一個血口子,平時那么嬌氣的一個人,此刻一聲都沒吭。
懷里突然一空,一個小巧的木偶掉到了地上。
陳越閉了閉眼睛,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尾聲)
陳越是在奴隸市場被姬蕪買回去的。
他一整日沒有喝水了,嗓子干澀得發(fā)疼,手腕被捆住,粗糙的麻繩磨得手腕一片血肉模糊。他像牲畜一樣被綁在馬車前。
他自小家里窮,為了家里其他人能活命,他爹就把他賣了。這么多年他被賣來賣去,早就習(xí)慣了。
“這個人多少錢?”
一道嬌軟的聲音傳過來,像是炎熱夏日里的一汪清泉,陳越下意識地抬頭,正對上那聲音的主人。
一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臉嫩得豆腐似的,眼睛漆黑,瞪得溜圓,正好奇地打量著他。
半晌,她笑彎了眉眼:“你生得好看,我買你回去好不好?”
不知怎的,陳越也跟著笑了:“好。”
被買下才知道,這個小姑娘是城主的女兒,是涼城的大小姐姬蕪。
陳越?jīng)]有跟著姬蕪做她的隨從,他向姬蕪請求讓他從軍。
姬蕪是不大樂意的,可她性子軟又善良,從不會拒絕別人,最終還是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就這樣,陳越一步步從一個小卒做到了涼城大將軍的位置。
城主召見他的那日,問他想要什么賞賜。
他跪在地上,深深地叩了一個頭。陽光順著門縫透進(jìn)來,灑在他的身上,明晃晃的。
他沉聲開口:“臣請娶姬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