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新
初春換季的時候,我讓母親在老家用新棉花給我做了新被子,舊被子用了近10年,準備直接扔掉,不過棉花還都是好的。母親就讓我問問鐘點工阿姨,看她要不要。
我啞然失笑:“媽,人家阿姨有200萬呢,肯定不要。”
阿姨其實是極節(jié)儉的。我有件半新的羽絨服,因和藥草包掛在一起,生了絮蟲。門后同掛的幾件冬衣,我也不敢再穿,想扔了。阿姨卻絮叨著舍不得,便都留下來自己穿,因為衣服是淺色的,干活時還總不舍得穿。
阿姨能攢下那么多錢,一方面源于她的節(jié)儉。她的主業(yè)是在交大食堂做早點,學(xué)校一日三餐都管飯,租的是狹窄的民房,房租也低。上下班騎的電瓶車,常常在我們小區(qū)停車庫里免費充電。這樣一來,日常開銷便少得驚人。除了節(jié)儉成了習慣,主要也是因她聰明能干。
她是南通人,父母走得早,幾乎沒怎么讀過書,但兄妹幾個,她是日子過得最好的一個。其實她做農(nóng)活也是一把好手,不論是插秧還是收豆,和大家一起干活,她總能甩開別人一截,自己領(lǐng)先一步。別人一次播三行,她就能種五行。
農(nóng)閑的時候,她就去賣海魚。清晨起來,獨自騎著自行車去批發(fā)市場拿貨,拿個100多斤回來,徑直在鄰村地頭叫賣。
正是忙季,農(nóng)人忙著做活,無暇去集市買鮮魚,貨擔既已在地頭田間,便都會買上幾斤,主顧自然是不缺的。出門一上午,鎮(zhèn)上進貨、鄰村叫賣,兩小時便一售而空。
賣完把裝魚的箱子放在婆家,只留幾條帶回娘家。人家問起,她只說去集市上轉(zhuǎn)了轉(zhuǎn),買了些鮮貨——不愿聲張、悶聲聚財,也是古老的“守拙智慧”。
阿姨女兒上小學(xué)的時候,她和老公來上海打工,老公做裝修,她做零工。先是在小餐館幫廚,后來在大同路上賣茶葉。
后來,阿姨的女兒考上了鎮(zhèn)里的重點中學(xué),學(xué)業(yè)緊張,她便回去陪讀照顧。陪讀的日子,她也依舊閑不住。除了給女兒做好飯菜,租來的小小廚房依舊有施展之地——索性攤開面板做麻球,面團勁道、油鍋熱滾,趁熱推到街市上叫賣。
饑腸轆轆的傍晚,人對淀粉和油脂食物的渴望是掩藏不住的,這黃澄澄的點心也就不愁賣。1塊錢1個,一天300個,每天凈賺兩百多。就這樣,她陪讀的日子,不僅把女兒照顧得妥帖,還小賺了一筆。
阿姨的女兒很出息,考上了南京的大學(xué)。閑不住的她又收拾行裝,去了上海打工。打工的積蓄早在老家縣城買了套一百多平的房子,聽她說,房子寬敞明亮,還帶停車庫——“反正以后要回去養(yǎng)老,早買早安心?!?h3>活脫脫“田螺阿姨”
阿姨干起活來也無可挑剔。
她在交大食堂做事,說起來雖是合同工,但經(jīng)理把鑰匙都交給她管,節(jié)假日雙倍工資的時候叫她來加班,獎金也比別人的多,甚至她要跳槽去華師大的食堂,領(lǐng)導(dǎo)都不肯放她走。
勤快肯干、麻利機靈,說來容易,卻實在是難得的品質(zhì)。
阿姨在交大做早餐——每天早上三四點去,上午10點半就下班了,正好騰出時間做鐘點工。
說來也算有緣,那時阿姨在鄰居家做鐘點工,我們每每在電梯間碰見,她雖總是奔忙,看上去人卻清爽。
去年有一陣子我實在忙不開,一時靈光乍現(xiàn),想起電梯間里她拎著垃圾卻干凈清爽的樣子,試著撥通了電話。
阿姨第二天就敲開了我的家門。我總是習慣用抹布蹲在地上擦地板,但無法要求旁人做到這個程度,為此我專門買了個新拖布,讓她用來拖地。誰知阿姨主動提出拖布難清潔,讓我找抹布給她。阿姨做事不偷奸耍滑,除了看得見的地板,床底、沙發(fā)下、柜子縫,也必是定期清理的。
每每全家出去旅行,我一進家門,一切都收拾得妥帖,趁家中沒人,她甚至把廚房擦得煥然一新,家里像有了“田螺姑娘”。
阿姨的驕傲是她的獨生女,1990年出生,成績優(yōu)秀、白凈恬靜,還考上了研究生。她有時候著急女兒的婚戀,總問我,在上海準備40萬嫁妝到底少不少。阿姨說,自己另外還存了100多萬,就是希望女兒不必背上養(yǎng)老重負。
每當月底我給阿姨結(jié)工錢的時候,她總是推辭著說:“小姑娘,你要是不夠用先拿著花,阿姨不著急?!薄媸腔蠲撁摰摹疤锫莅⒁獭绷?。
在上海這個巨大的都市,她徑自生活、做事、立足,堅韌而忙碌。這街市的耀眼華光,似乎也都不曾讓她卻步。如此想來,我們這些擅長自憐自艾、總是怯意叢生的年輕人也就沒有什么借口,輕易在生活面前潰逃。
(曉勇摘自《中國青年》2019年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