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丕立
又到春雨連綿時,這濕潤的空氣總讓我想起兒時的一幕。我特別感激母親及時糾正我認知的偏差,讓我對大千世界常懷悲憫之心。
20世紀80年代,我家住在大山腳下,每到春天,雨連綿不停,室內(nèi)的泥地總會浸出一層水來,衣物發(fā)出沖鼻的霉味。大山腳下住著十多戶人家,里三層外三層的木屋擠擠挨挨的。最里層靠近后山崖的一間小木房里,住著一對無兒無女的老夫妻世科伯和農(nóng)伯母,他們家徒四壁,床就放在土灶前,坐在床上可以向灶膛里添柴火,蚊帳都被揚塵浸染成黑黃色。兩位老人沒有兒女,是五保戶。我常見他們?nèi)ゴ笊嚼镩_荒,種一點黃豆、綠豆、花生之類的,一般都是農(nóng)伯母將收成挑回來,世科伯在后面甩手走路還喘個不停,時不時吐出一口痰。農(nóng)伯母眼睛有毛病,視物不清晰,有一次她在門前堰塘挑水,一不小心踩進水里,多虧我母親看到,拉她上岸,才避免出現(xiàn)意外。
那時,我家買回一臺黑白電視機,世科伯和農(nóng)伯母每天早早吃過晚飯,徑直上我家來看電視。看電視的時候,他們不停講話,吵得我連電視劇中的人物對白都聽不清,更讓我反感的是,世科伯總是隔一會兒咳嗽一陣,喉嚨轟隆一聲,如開閘一般,讓人身上一緊,接著世科伯將痰吐到地上,還用鞋底不停地蹭,我和姐姐每每見了,胃里都不免一陣翻江倒海。姐姐那時正上初一,學了衛(wèi)生常識,她悄悄告訴我,世科伯吐的痰中有無數(shù)個細菌,在下雨的春天最易傳染。于是,那些個下雨的夜晚,每當世科伯一走,我便迫不及待地用鐵鍬將吐了痰的土塊鏟掉,以致堂屋中央地面出現(xiàn)了很大一個凹陷,不能再鏟土了。于是每天吃完晚飯后,我就守在門邊,一見世科伯他們走過來,就慌忙將門關(guān)緊。這種做法很有效,他們一見我家堂屋緊閉,以為我們有事沒開電視機,就轉(zhuǎn)身回家去。
只過了兩天,母親就發(fā)現(xiàn)少了世科伯他們的身影,更要命的是,她居然洞察了我的詭計,她板著臉正色道:“小麗(我的小名),你再不可這樣做了!人要有同情心?!庇谑牵谀赣H的監(jiān)督下,我不敢再關(guān)門了,母親用一個穿底的洋瓷臉盆給世科伯做痰盂,她在里面放了一些草灰,為防止草灰上揚,她還用一層稻草紙蓋住灰。母親甚至自制了滅菌的煙把,她在山上采摘了很多滅菌的植物,曬干后研磨成灰,塞在一個鉆有小孔的竹筒里,點燃后慢慢焚燒。母親這一招很管用,世科伯在我們家看了好幾年電視,不僅我們沒被傳染上咳嗽,他咳嗽的毛病也有所緩和,直到80歲那年因心臟病去世。
母親常常說,大家都樂才是真正的快樂。現(xiàn)在,每到暮雨時分,我的眼前總是浮現(xiàn)出小時候看電視時,母親在家里翻找零食分發(fā)給我們和世科伯、農(nóng)伯母的情景,一種無言的感動充滿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