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茂旭
春末夏初,雨水就旺了起來。
那來自上蒼的雨粒,在雷電的陪伴下急遽而下,橫掃每一條山嶺。用不了多久就有兩塊雪白的布簾,直直地掛在家對面的崖壁上。門前的小溪,也一改往日的溫柔,洪波涌動,震撼著這一方土地。
小溪邊泊滿了小木排,每塊木排上立著一位漢子,他們頭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握竹篙,做好了出發(fā)的準備。
“開排噦!”不知誰大喊了一聲。漢子們將竹篙輕輕地一點,木排便不斷地飄了出去……
這是兒時在家鄉(xiāng)目送大人們放排的情景,每次看到木排消失在洪波中,我就想象著長大后也能駕著木排去遠行。碰到父親開排時,我就賴在木排上不動,但每次都被呵斥上岸。幾年后,終于覺得自己長大了,有了游泳的本領,才有了一次搭排的機會。一次,看著父親開排時,再也按捺不住就邀上幾個伙伴沖了上去。
“爹爹,我要搭排!”我高聲地向父親提出了要求。
“你現在還不能搭排!”父親回絕了我,神態(tài)嚴厲,隨即將竹篙向岸邊輕輕地一點,駕著木排走了。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我既傷心又無奈。不遠處,大叔就要開排了,我們又飛快地跑過去,大叔也沒有答應我的要求。情急之下,我們快步跑到了三叔的木排邊,把最后的希望押在他身上。三叔是父輩中力氣最大,排也是放得最好的。
“三叔,讓我們搭一段排好嗎?”我覺得希望很渺茫,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三叔居然答應了我的請求,我高興極了。不過,他也提出了要求:“你們搭到集市邊上,就下排回家!”
我們滿口答應,因為從這里到集市邊足有三四里水路,于是,大家躍上了三叔的木排。大家學他的樣子,兩腿分開站立著,注視前方。木排在洪波中穿行,水急浪高,洪水拍打著木排發(fā)出“啪啪”的響聲,水花四濺,冰涼冰涼的。我突然害怕起來,腿腳發(fā)軟,有點站立不穩(wěn),真想一下子蹦上岸去,但如箭一樣疾馳的木排,沒有給我任何機會。提心吊膽了好久才漸漸適應下來,腰桿也慢慢地直了起來。這時,我才開始好奇地注視前面,三叔的竹篙左右逢源地點在溪堤與沙石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他的身體不停地左右搖擺,木排也跟著快速地轉彎,竹篙常被他撐成一張大弓。行到逼仄處,眼看木排就要撞上河堤了,我本能地做出趴下去的姿勢,但木排卻在我擔憂的瞬間滑了過去。經過無數次虛驚后,木排才漂進一段寬展的河面。這時,兩岸的青山、稻田、吊腳樓,連同披蓑戴笠的人們,緩緩地向后翻過去。三叔也直立起來,握著竹篙,更顯得魁梧有力了。
當我開始適應漂流,心頭涌起陣陣暢快的感覺時,前面突然出現了大壩——木排就要“落壩”了。
這是一道很高的壩,經??匆娔九怕鋲螘r被急流掀翻,人被卷進漩渦中。如果鉆到木排底下,那就更危險了。但三叔卻不慌不忙,他命令我用手抓緊他背后的衣服,叫后面的伙伴抱著我的腰,依次輪推,大家就連成了一個整體,這隊形有點像平時玩的“老鷹抓小雞”的游戲。正當我胡思亂想時,木排已從兩米多高的壩槽騰空而下,我來不及思索,就一下子鉆到了壩底,整個身子也跟著浸入到渾濁的洪波里,眼前一片渾濁。一種冰涼的感覺迅速彌漫全身,我還來不及細想,木排又一下子漂出了水面。
當我還沉浸在脫離危險的喜悅中時,木排一下子靠岸了,仔細一看,已到集鎮(zhèn)的碼頭邊了。大家只好跳下木排,轉身一看,三叔的木排早已沒有了蹤影,只有一溪洪波拍打著溪堤,涌向遠方。
1979年,公路從縣城通到了家門口,山里人再也不用放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