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淺韻
關(guān)于母親的很多故事,我都是從祖母的口中慢慢得知的。長大以后,我甚至忘記了母親懷抱的味道,似乎只有和她沉默著才是我與母親之間最恰當?shù)木嚯x。
母親很勤快。她種的菜總是比別人家的高出半指,她養(yǎng)的豬總是比別人家的膘肥體壯,她織的衣服總是比別人家的光鮮亮麗。她用一雙靈巧的手織出波浪花紋的紫色毛衣,如今我都還記憶猶新。
母親除了種菜還大搞養(yǎng)殖,圈里養(yǎng)著十多頭豬,豬食的事情分配給她的孩子們,柴禾的事情她親自帶領(lǐng)孩子們?nèi)ド缴希谒h利的斧頭下,我們不一會兒工夫就能滿載而歸。我總是不能忘記我們用肩膀背起沉重的擔子,行走在山路上的情景,母親巴不得一次就把所有柴禾背到家里。每當我發(fā)出怨言,母親就會責怪我偷懶,并舉出我的小伙伴們誰比我小但比我能吃苦的例子。在母親的付出之下,一個家過得紅紅火火,這讓她在家里的地位顯得至高無上。
母親對孩子的教育是從來不肯松懈的,總是嚴厲地要求她的每一個孩子。我們?nèi)粼谕夥噶隋e回來,常常是劈頭就會挨一頓棍棒,等父親回來我們也許還會第二次挨打。我們家的正門背后豎著一根根細細的棍子,那是她的“家法”。它們一棍棍抽下去,先是白白的一道道的痕跡,后已分不清痕跡間的距離。她相信棍棒的重要性,遵行“小樹不剪不成材”的成長規(guī)律。
母親給我的愛總是很堅硬,她對孩子有很高的要求,而且十分嚴厲。她的每一個孩子都是六歲就被送去五里外的學校接受啟蒙教育,而且,她喜歡關(guān)心每個孩子考試的結(jié)果。每一次我考到九十分以上,她總是嚴肅地問我是否作了弊;如果偶然考低了,她定會拉著我臟臟的小手,指著我破了的腳尖,責罵我是個貪玩的孩子。
母親高高地揚著“家法”,說:“丫頭,你念不好書,就甭想吃飯,甭想整天瘋跑,將來我就把你嫁到大山深處去?!蹦菚r候的我,心里充滿了對未來的惶恐。見祖母一把將我拉進懷里,母親不高興地說,這孩子要是將來不成氣候,定是祖母的責任。扔下些氣話,她一溜煙又到她的地里去侍弄她的白菜黃瓜們了,我想它們看到的母親的溫情定是比我們多多了。祖母總是一邊撫慰我一邊給我講“一只羊過河,十只羊過河”的道理,鼓勵我做好領(lǐng)頭羊,給弟弟妹妹們作出好榜樣。
母親的四個孩子一個個變成鳳凰飛到了梧桐樹上,她“暴力”的教育模式迅速在周圍的村莊里推廣開來。這時候的母親再沒有舉起過手中的棍棒,說話的聲音也日漸溫柔,甚至偶爾會當面表揚下我,我在不知所措間眼里裝滿了淚水,我知道那是一種久違的情愫涌動而出。
我一直不敢把心底對母親的這種敬畏以恰當?shù)姆绞奖磉_出來,哪怕是在文字里。從小到大的作文里,一次也沒有過關(guān)于母愛的記載。對于我的母親,我是羞愧的。我安然地享受著她的付出,習慣地接過她的給予。但又總是不敢離她的懷抱很近,怕她堅硬的殼會刺傷我。于是,我與母親就習慣了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對峙著,直到我有了孩子。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正是母親有硬度的愛,撫平了我內(nèi)心所有的脆弱,給了我足夠的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