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云芳
一
許多年后,想到對稱的事物,我還是會一下子想到中學時學校的戲臺。
戲臺正面兩根足有一抱粗的木柱是對稱的,兩側(cè)的耳房是對稱的。兩側(cè)耳房里幾乎同時亮起和熄滅的燈是對稱的。住在左邊耳房里的是語文老師,住在右邊耳房里的是數(shù)學老師。他們各把一邊,像是兩位門神。以戲臺為中軸線的兩排瓦房是對稱的。房前,做操的學生排列的隊伍是對稱的。戲臺中間的橫梁上燕子搭了窩,它們飛來飛去的翅膀是對稱的……當老師講幾何的時候,我就覺得,整個校園可以折疊起來。
戲臺的歷史已久,曾有戲劇名角登場,也有村里的票友在臺上畫了彩妝“咿咿呀呀”亮相,劇種從京劇、晉劇,再到秦腔、地方戲“眉戶”,再到后來的樣板戲,無一不有……這些場景在年長者唇齒間抖落出來,便是一場大戲。后來,這里成了學校。繞著戲臺建了不少教室和宿舍,圍成里外兩層的大院。校長時常站在戲臺上訓話。學生們在院子里整齊地排列著,從上邊看,像一顆顆黑棋子。校長一說起有關“未來”的話,飛近了的燕子又忽然退后,落在一旁的樹枝上,腦袋搖來搖去,似乎在察看一大片黑色的棋盤。
戲臺前的兩棵榆樹是對稱的,其間懸掛著一大條鐵塊,這鐵塊是時間的刻度。掌管鈴聲的人從上一屆敲鈴人那里接過一截鐵棍。在許多個清晨,兩塊鐵的撞擊聲把校園叫醒,把一節(jié)節(jié)課程的長度描繪出來。
學生們總在清晨圍著戲臺前各個教室的墻根跑步?!疤ぬぁ钡穆曇魯D滿了院子。天色總是昏暗,還分不清人臉,大家擠在一堆黑影子里跑。偶爾,校長也嫌這里擁擠,把學生領到村外的馬路上跑。莊稼正在道路兩旁吐露特別的清香,我們便在這香氣里跑。有時候會遇到一輛三輪車,停在一旁給學生們讓道。有時,是一頭牛,好奇地扭轉(zhuǎn)脖子,輕嗅大家奔跑時踏起的塵土味。有時候是一群羊,它們不安地奔跑起來,與學生混在一起。老師在后邊跟放羊人互相問好的場景也有意思:
“挺早??!”
“你們也早!”
“怎么趕這么遠?。俊?/p>
“就得狠命趕,趕得遠才容易上膘?!?/p>
老師大約覺得放羊人說出了他的心里話,呵呵笑著。他們的表情是對稱的。
我們常覺得戲臺一定是風水寶地,否則為何校長一離開那里,各科老師就開始搶占。他們站在戲臺中央,命令我們搬出凳子來,拿了紙筆,準備一場場測驗。板凳被放倒,與其他的板凳前后左右間隔一米。如果對這列陣進行折疊的話,我想最后我們都被囚禁在一個個小方塊里。我們以腿為桌,中間隔著硬硬的紙板,許多題目在頭腦里飛旋,一邊飛旋,一邊響徹著校長的警告?!安缓煤脤W習,你們就只能回家種地,一輩子當農(nóng)民!”我們手里的那支筆為了擺脫父母那樣的生活,在一張張紙上飛奔著,逃離著,因為撕咬著時間里的空白而沙沙作響。那一刻,紙是筆的戲臺。
自由活動時間,我們總會去學校對面的山林里轉(zhuǎn)悠,手里拿一本書,伴著山花香、野草香,那些文字順著眼睛往大腦里鉆。夏天,麥子泛黃,從麥地里傳出讀書聲,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活像麥子成了精。麥子是女的,整座山都聽著女生背政治,背語文,背物理,背化學,也傾聽著女生間私密的心事。山的對面是另一些村莊,人們在對岸的山崖之上牧羊、耕地。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奮發(fā)圖強的夢想,隨同野草一起醞釀著如何肆意生長。在風里一遍遍搖晃的狗尾草,怎么看怎么像老師日復一日的嘮叨,來回搖晃著,沖刷著周圍的氣流。與我親密的女孩,總是在某一段“主義”的概念中停下來,講述那不理解人的父母,或者某一個讓她“討厭”到臉紅的男生。
學校北邊房頂上,總有個女孩盯著我們,那一身臟污的衣服和亂蓬蓬的頭發(fā)時不時就會冒出來。大家安靜做題的時候,她會向下邊扔樹枝、葉子,有時會扔紙飛機,紙飛機在空中飛出弧線,在飛向老師的途中迅速轉(zhuǎn)向,砸到一個女生的后背,女生打了個激靈,回頭,看到房頂上的女孩在咧開嘴嘻笑。有時,她看見我們做操,也伸展身體,附和著喇叭里的聲音喊,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聲音極其突兀。偶爾,她也會闖進學校。玻璃上顯出一張擠癟的臉。在老師轉(zhuǎn)身的時候,她突然喊出某個詞匯。等老師推門,她早已逃跑,那面她時常出入的墻已經(jīng)被磨得光亮。而她飛奔時,一雙胳膊向后側(cè)舉著,活像兩只丟光了羽毛的翅膀。
每天下午,值日生打掃完教室,都會把垃圾倒進校門口的一個深溝里。那女孩像一只忽然看見米粒的落魄的鳥兒一樣,猛地瘋撲過去,在斜坡上,塵土還未落定,她像是被裹進了一層霧里。她幾次三番在里邊扒拉著什么,身體總是不由得下滑,最后被一棵老榆樹攔住。她以這棵老榆樹做支撐,在里邊翻找著。她收集那些寫滿字的紙張,短到捉不住的鉛筆,空了的筆芯,并將它們視若珍寶。
許多時候,我停下手中的筆,忽然想象一個瘋癲的靈魂鉆進我的身體應付沒完沒了的考試,應付這一天從早上六點到晚上九點的課程。而我正變成她,不在意任何眼光,不在意所有未來。在很多個夜晚,月亮照進宿舍,把我叫醒。我走出宿舍,看到老戲臺、樹和村莊都在暗處生輝。此刻,鳥兒應隱在巢里。我邊走邊禱告,抬頭的時候,希望風能把未來某一天掀開給我看看??墒撬械囊磺邢衲塘怂频?。
路過老戲臺,忽然覺得前邊人影晃動。我停住腳步,卻發(fā)現(xiàn)靜得出奇。后來才明白,對于一個戲臺來說,寧靜才是它最長的戲文。我向著鳥窩的方向傾倒心聲,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心是一團凌亂的色彩,它有鳥窩的形狀,獨自孵化著,渴望一雙翅膀能夠飛出。
回到宿舍,正在酣睡的都是一只只蠶蛹。我蜷縮在床鋪上,感覺自己的身體可以對折,在背部的脊椎上,似乎要冒出一雙翅膀來。我心里暗自祈禱著。沉睡之后,我夢見自己被折疊成一封帶翅膀的信,一直飛,飛到天明。
二
每次回鄉(xiāng)或者離鄉(xiāng),班車都會經(jīng)過這座中學,車總是停住,人們上上下下。我的目光透過車窗,擠過鐵門,希望能遇到一位熟悉的老師。但卻始終沒有下車的勇氣。我一直覺得,能重返校園的人,都是前途閃耀的人,如此,他或者她才配掛在老師的舌頭上,講給后邊的學弟學妹們聽。
某一年,學校四周的校舍忽然被拆除干凈,像一朵蓮花散盡了花瓣,只留下蓮蓬,戲臺裸露出來。戲臺重修之后,人們像城里人一樣,在這里跳起廣場舞,不管老的小的,都扭得起勁兒。好像要把這幾十年醞釀出的沉寂給清理掉。可能因為太熱鬧,戲臺上那窩燕子忽然不見,它們將學校多年的歷史藏在翅膀下邊,帶走了。學校搬遷到高處的一塊平地上。一排樓房聳立著,在這貧寒的小山村里分外惹眼。
我想象過孩子們在新校舍里讀書的樣子,他們再也不必像我們當年那樣在每一個冬天來臨之時輪流著生火,再也不必遭受潮濕對被褥以及身體的侵襲。他們的家人會在周六開車將他們接走,同日又送來。不必像我們那樣,無論風霜雨雪都要爬過幾座山回家,無論風霜雨雪也都要翻過幾座山返校。我書包里時常裝著一個編織袋,它是我變形的雨披,也是我收納東西的神器。許多時候,同學們將難以下咽的饅頭扔掉,各種形狀的饅頭落在墻角的土地上格外顯眼。我把它們撿拾起來,裝進編織袋里,等著星期天帶給家里那幾只老母雞。我這樣做深得母親的贊賞,但她也擔心我會遭到學生們的鄙夷。村里同伴的媽媽看到了,也鼓勵她的女兒撿一些回來,硬是在她書包里塞了一個編織袋。整整一個禮拜,女孩的內(nèi)心都在跟這個編織袋作斗爭。白天,她下不了手,晚上,她走出宿舍,發(fā)現(xiàn)有個黑色的人影正在那個角落里撿拾白色的星星,趕緊關上宿舍的門。我當時還不明白,她為何那么辛苦地去抵抗自卑。但是在周末回家,翻過最后一道山梁的時候,她小聲說,把你撿的饅頭給我點兒,我還是松開了手里的袋子。
校長在早上訓話時大喊,你們要講普通話,出門的時候說我們的土話,不知道有多難聽。校長還說,一個人想要飛得遠,就先要會說話。我那時非常不理解他的話。誰還不會說話?為什么非得要說普通話?為此,我在日記本上寫了十一頁來反駁校長,雖然知道這日記他是不可能看到的。我那時總覺得世間有個蹺蹺板,我站在某端,必須要用力往下壓,事物才能平衡。直到幾年后,進入城市,普通話忽然從我舌頭上冒起,家鄉(xiāng)話被緊緊壓在舌根,我才明白校長的良苦用心。他在教我們怎樣與自己的出身抵抗,與可能會出現(xiàn)的個體的或者集體的自卑抵抗。
那時,我總想改變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可以改變什么。那些山石、樹林,人們臉上的神情,在我心里被密密織成網(wǎng)。我開始在一個本子上壘城,藍色的圓珠筆寫下一個個字。我就是這樣來展現(xiàn)一個山村少女凌亂的心曲的。幾個月之后,我編的故事在同學們手里傳閱。再接著,小賣部的軟皮本瞬間大賣。同學們都想有一塊編織心曲的土地。每一顆心都在醞釀故事,每一個人都想讓自己遇到的某個石頭、樹木、人被雕刻在紙上。這個人寫了農(nóng)村里打架的兩兄弟,那個人仿照武俠小說寫了幾個英雄的傳說,那幾個英雄怎么看怎么像我們班最后一排那幾個學生。有的人在寫自己的家世,一個被抱養(yǎng)來的女生懷疑她父親更愛同村一個愛調(diào)笑的婦女,這讓她的人生雪上加霜;一個父親早喪的女孩寫死了的男人重新回來,看見他的妻子兒女如何與另一個男人和睦相處……許多年后,想起這一幕的時候,我會心生驕傲,這股文字之風曾把每個人的內(nèi)心高高吹起。但好景不長,那些本子被陸續(xù)沒收。老師找我談話,批評這種“不務正業(yè)”的行為,他要我好好關注學業(yè),把這些無用的東西能扔多遠就扔多遠。
在老師看來,抵抗自卑的唯一方式就是走出山村。
我總生病。剛開始是頭暈,村里人都猜測我在裝病,目的是想逃學。到后來開始流鼻血,最嚴重的一次流了近四個小時。這才止住了他們對我的懷疑?,F(xiàn)在想想我當時的心情也是挺好笑的,在心里竟有幾分高興,似乎患病總比騙人要光明磊落得多。但我不得不休學。母親帶著我去求醫(yī),卻遇到了庸醫(yī)。雖然后來又找了別的大夫確診,但我從心里卻覺得,我可能真的命不久矣,他們只不過都在哄騙我罷了。
母親什么也不讓我做,我只好對著墻發(fā)呆。我的內(nèi)心是悲壯的,總想在這世界上留下點痕跡,思考再三,建議母親開個小賣部。她跟父親商量之后,就把圈里那頭養(yǎng)了好幾年的母牛賣了。他們用一層木板幾層磚重疊架起,再糊上報紙,當貨架。父親開著三輪車下了一趟山,回來之后,貨架上便擺滿了各種雜物。從此,我忙碌于賣貨。閑下來的時候,在母親用大白報紙裝訂的本子上寫下很多個題目,也寫下過很多個開頭。我那時候總覺得有一篇好稿子在不遠的地方等著我,為了這樣的時刻,我時常把筆握到手里,讓它離紙近一點,以便那些文字能順利游過來。我不敢怠慢那些紙,從不會將它們折成紙飛機或者別的。我也時常站在房頂上遠眺,那里,大山把一切擋住,它好像比時間還堅固。我只能看向天,不斷變幻的云彩要么擁擠要么閑散。我用白色豎笛吹一首歌,那歌譜印在一個小電話本的封底,好像是《瀟灑走一回》。幾乎每天下午,附近小學的學生都能聽到我吹響《瀟灑走一回》,他們齊刷刷地看著我—— 一個暫時不需要面對作業(yè)和老師的女生。我想,他們看我的眼神,大約與我后來看瘋女孩的眼神是一樣的吧。
很多個下午,我爬上山梁,還是看不到大山的那一邊,只看見遠方將太陽吞了下去。我把手伸向兩側(cè),掌心向前,感覺有風吹來,手掌與風之間進行著一波又一波的抵抗。我身體里的迷茫、憂郁還有一種模糊的期許都會在那一刻消散,內(nèi)心涌起一股蓬勃的力量。雖然不久之后,那力量又被另一層迷茫、憂郁和期許覆蓋。就像浮萍掩埋了水。
三
我始終也沒走進過新建的校舍。
從這里畢業(yè)二十年后,叔叔為了堂妹讀書近點,在學校對面租了房子住。為了看望叔叔,我才離它近了些。學校大門的左側(cè)是一個現(xiàn)代化的磨房。我剛到門口,磨房的主人便一眼認出我,她說,我上學的時候,她就注意過我。而且現(xiàn)任校長(我們以前的老師)也提起過我。
老校長的話還響在耳邊:你們要走出山村,你們要跟父母活得不一樣。你們不能再滿嘴說那難聽的土話。那時,村里人靠種地、挖煤、挖礦維持生計。我的許多男同學都做好了一輩子扎根農(nóng)村的準備,他們有的學會了扶犁,學會了如何馴化一頭牛,甚至學會了開三輪車,學會了如何彎腰、跪下,像父輩那樣爬進低矮的礦洞里。而女生們都在挑選那些勤勞的小伙子,要成為那些更會挖礦的人的妻子。私自開礦被禁止,年輕人迷茫了一段時間之后,便陸續(xù)進了城。但是現(xiàn)在想想,我忽然覺得老校長像是預言家一樣。大家確實開始了另外的一種生活。
現(xiàn)任校長看見我,便進了叔叔家的出租屋。多年未見,我們都有些拘謹。我們講起以前的老師、學生,種種往事。而對面響起轟隆隆的磨面聲,麥子不斷分離成面粉和麥麩。這幾十年里,好像也有一種東西一直在無聲地分離著什么、破碎著什么。
校長憶起這所學校最輝煌的時刻,那正是我們上學的時候,這里曾是附近三縣聞名的鄉(xiāng)村中學,孩子們的口音交雜著,混合出一種別樣的繁華。而現(xiàn)在,大部分孩子都隨父母去往城市,留在鄉(xiāng)村讀書的人幾乎被貼上了某種標簽:他們的父母沒有能力帶他們進城就讀,或者他們的學習成績不好,父母都覺得沒有必要再投入更多。因而,老師和學生都難免生出一股自卑來。
在日益空曠的山村里,再也沒有人對著少年們喊起要“走出山村”的口號。老師們甚至要告訴學生,未來,不要管走得多遠,都要記得回望這座大山,回望故土。
校長常在老戲臺附近看風景,看來往的車輛,看班車上那些路過的人,人群中不時就有他的學生,有的會打個招呼,有的會遞來一支煙,雖然知道他也不抽。幾十年過去了,學生們看見他時,依舊保留了當年拘謹?shù)纳袂?。他明顯覺得近幾年畢業(yè)的學生對他都不太熱情。他們把目光鎖定在眼前的手機上,故意把眼睛轉(zhuǎn)向另一邊。
他也記掛著當年那些家境貧寒的學生,他知道一雙父親早逝、學習優(yōu)異的兄弟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城市里立足,都娶了妻子之后,異常高興。知道有的學生過得不如意的時候,也會黯然傷神。我沒想到,這些年,他一直在人群里掃描著,關注著我們的命運。那些同學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后背上竟然背伏著這樣一道目光。
后來,我還見過另外一個老師,她講述自己當年如何想走出山村,如何沒有實現(xiàn),當了老師后,又如何苦口婆心,如何焦慮。她和同事們多想把我們送出大山。而此刻,所有的年輕人,都像蝴蝶一樣,飛出了山村這枚老繭,而且還把他們的孩子帶走了。他們卻有了別樣的心境。
多年以后,有關故土的文字隔著時間完成了某種折疊,游到我的筆下,那些老房子、田地與馬路,以及人畜留下的腳印,那些被風移植在我耳畔的故事終于來到了我的紙上。一次,三五個同學聚會時,忽然讀起了我的一篇稿子。他們竟然驅(qū)車將近兩個小時回到故鄉(xiāng),認真觀看了那里搖晃的野草和狐貍木。那間被我描寫過的老房子一直緊閉著,像個保守秘密的人。站在那里,他們又把那篇稿子翻出來,一邊讀,一邊哭。后來,他們中的一個告訴我,你不知道,一個人的內(nèi)心被撕扯著是什么滋味。小時候,你看著別人一個個出去,你卻只能呆在家里守著土地。而現(xiàn)在,你明明知道自己有一顆農(nóng)民的心,想住在老家的窯洞里,想吃自己種的糧食,吃自己澆過水的蔬菜。可是你的身體卻必須去往城市。因為所有的人都往那里奔。而幾乎所有的人都會告訴你:這是最好的出路。那一刻,不知道為何,我會忽然想起赫塔·米勒的一句話:鄉(xiāng)愁。好像我需要它似的。而到底是不是真的需要,我一直也沒能想明白。
重修的戲臺前,人影晃動,頭頂上盤旋著無人航拍機。舊時光忽然從泥土里鉆出來,把我包裹住,多少聲音和場景在這里交替著、碰撞著,那些已經(jīng)倒下的磚墻、瓦房,那些有著形形色色命運的同學……我們的命運在此交匯過,在那一刻,我們差一點就成為了對方。從學校到我們村莊有了一條寬闊的柏油公路,那些山梁、河溝間的羊腸小道布滿了雜草。我忽然覺得鄉(xiāng)村二十年間的變化,就像一種實物與倒影,在虛與實之間相互映照著、折疊著,并且,在各種圖形之間變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