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瓊
當下,杏子上市了。我跟杏子有不解之緣。這緣并不是我愛吃杏子,而是因為半斤杏子成了我的一塊心病,也成了我和老公之間斗嘴調(diào)侃的話柄。
八七年,我懷我女兒,吃不下飯。我們生長在農(nóng)村,聽貫了笑罵別人吃水果的話:“你害喜啊,吃果子?!倍兰o九十年代前,要懷孕的女人才有口福吃水果,可見那些年代水果的稀少和金貴。
那是五月的一天,老公趕集回來,興高采烈地對我說:我給你買了杏子。我翻遍了他的包,只見到三個杏子。我以為,這三個杏子是裝不下的,就問他杏子在哪里,他從包里掏出這三個杏子擺在桌上。我問他還有呢,他不好意思地說只買了半斤,就三個。
我好驚奇,叫起來?!鞍虢镄幼??怎么只買半斤呢?”
他不以為然地說:“我買來你嘗嘗,看好不好吃?!?/p>
黃燦燦的杏子很誘人,但酸得我進不了口,整個孕期,幾乎沒有買什么水果。三十多年來,我倆想起這半斤杏子就覺得好笑。特別是我,經(jīng)常笑他給我買半斤杏子,有時候我和他拌嘴,也拿半斤杏子來奚落他。老公每次都辯解說:“那時工資一個月四十幾元,半斤杏子就是半天的工資了,你還認為我舍不得嗎?”
老公的話的確不假,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上班族工資很低。那時物資緊缺,即使有錢,到市場上也買不到什么水果。集市上,只有鄉(xiāng)下農(nóng)民賣的季節(jié)上的水果,并且很少。每年四月份,櫻桃亮一下相就不見蹤影。五六月份,水果多一些,杏子、桃子、李子能賣上幾場。我們本地,賣得久一點的是梨子、橙子、柑橘,都是遠一點山區(qū)農(nóng)民挑到街上來賣的。這些水果不但少,品種單一,而且,口感不好,都是土生土長的老品種。
市場上即使那么少的水果,有時還無人問津。只有那些無事的孩子,圍著賣水果的,飽飽眼福。要是大人帶孩子上街,生怕被孩子看見水果,吵鬧不走,只有帶著孩子繞開賣水果的走。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前,大集體時代,中國吃飯問題還沒解決,集體根本沒有閑情逸致種植水果,農(nóng)民在自家巴掌大的自留地上,只能種植糧食或蔬菜,供一家人生存。何況那時交通又不發(fā)達,商品流通差。所以,街上賣的水果,只有少得可憐的一點時令水果。
如今,市場上的水果大堆小堆,壓斷一條街,大車小車砸斷幾條路。水果門市更是品種繁多,稀奇古怪。有時令水果,有反季水果,有南方的水果,有北方的水果,甚至國外的水果也進入市場。聰明的商販用車載著各種水果,走街串巷、走村串戶?,F(xiàn)在,無論你想吃什么水果,那個季節(jié)都能買到。
國家退耕還林政策,荒山變成果園。眼下,鄉(xiāng)村路邊到處都是果樹,哪家哪戶房前屋后都有一些果樹。季節(jié)上,碩果累累,風景優(yōu)美,果色誘人。全國各地,大規(guī)模的名優(yōu)水果生產(chǎn)基地里,開花期,果子成熟期,成了旅游的亮點、熱點。城里人,鄉(xiāng)下人,呼朋喚友開著小車去觀光、采摘,享受大自然的和諧和美妙?,F(xiàn)代化的設施栽培,生物技術,南果北栽,北果南植。如果你到鄉(xiāng)下去玩,哪怕不認識的鄉(xiāng)下人,也會很熱情地找出袋子,采摘自家水果送你,給錢,他們是不會收的。
這不禁使我想起四十多年前,那時我還是小娃娃,塆上哪家有一顆什么果樹栽到什么地方,全塆的小孩都了如指掌。我們四川亞熱帶地區(qū),一個塆幾百人,只有杏子樹、李子樹、梨子樹、桃子樹,極為稀少的幾顆果樹。才剛謝花,孩子們一撥一撥地來到樹下,仰望著樹枝,哪根枝條上什么地方結(jié)了幾個果子,孩子們都一清二楚。盼??!盼啊!孩子們在樹下望得口水直流,有時候晚上想起,覺都睡不著。如果遇到刮風下雨,孩子們躲到離果樹不遠的角落里。一旦聽到“啪”的聲音,幾個孩子跑到果樹下,彎著身子,頭要貼著地面了,飛快地尋找著。運氣好的,找到一個從樹上掉下來的夭折的果子,抓起來,像撿到寶一樣拼命地往回跑。后面追來一大群伙伴,一雙雙眼睛緊緊盯著撿到“果子”那個孩子的手,眼巴巴的看著。同伴都向撿了“果子”這個孩子說著奉承的話,巴不得小伙伴發(fā)個慈悲,把撿的“果子”分點給自己。有的孩子嘴里不斷“呼哧”,把流出來的口水又喝進去。手里握著“果子”的這個孩子,雙手撰得更緊了,生怕一不留神,同伴的目光會搶跑他手中的“果子”。
那時,家家僅有的一丁點菜地,人們?yōu)榱嘶蠲粫脕碓苑N果樹。只在房前屋后偶爾有那么一顆,并且果樹都是實生苗,果子不但小,果味也不好。果子才三五成熟,主人家長期有人把守。果子才由青轉(zhuǎn)黃,主人家就把果子摘了,以免夜長夢多。
記得塆上有家人的圍墻里栽了一顆柑橘樹,柑橘樹枝搭在圍墻上面,可惜這家長期有人在家,孩子們不敢去偷。
78年的國慶節(jié)前后,一天下午,小姑發(fā)現(xiàn)這家主人全部外出,叫上我去摘柑橘。圍墻外抵著一個土坎,順著土坎就可以爬上圍墻,里面靠著圍墻有一間矮房子,橘子樹的枝條就搭在這間矮房子上面。跳下圍墻,站在矮房子頂上,就很方便摘樹上的橘子了。
我怕,不敢去,小姑叫我在下面放哨,她去摘。當小姑剛爬上圍墻,不知從哪里竄出一大群孩子?!昂冒?!你們在偷橘子,我要去告。”
我慌得不得了,心臟一個勁“砰砰”地亂跳,生怕他們?nèi)ソ腥藖碜轿覀儭?/p>
可是,他們嘴里雖然這么說,“嗖嗖嗖嗖”全部孩子像猴子一樣,飛快地爬上圍墻,跳在房頂。拉下樹枝,“嚯嚯嚯嚯”,看哪個動作快,裝滿衣篼裝褲兜。不一會,橘子樹上,房頂上一片狼藉。枝條都被折斷了一些,樹子上的橘子所剩無幾,主人回家,把全塆的孩子一頓臭罵。
如今,看著滿街品種繁多、堆積如山的水果,大江南北,隨處可見一望無際的果園,那杏子早已不是什么稀奇東西了。正因如此,那半斤杏子才成了我和老公談論的笑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