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建中
英國人拍攝過一部大型紀錄片,片名叫作《偉大的飛行》,講述的是各種鳥兒的生活狀態(tài),其中尤以斑頭雁占得篇幅最多。攝制組用了三年多時間跟蹤斑頭雁,真實而細膩地記錄了它們的點點滴滴。
斑頭雁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是它們年復一年的遷徙。每年初夏的時候,這些斑頭雁就排著整齊的“人”字形隊列,一大群接著一大群,從美洲大陸、歐洲大陸、澳洲大陸、非洲大陸以及亞洲大陸,陸陸續(xù)續(xù)向北極圈飛去,到那里去躲避漫長而炎熱的夏季,并在那里孵育后代。待到秋天來臨的時候,它們又陸陸續(xù)續(xù)從北極圈向各自最初出發(fā)的地方往回飛。它們就這樣,年復一年,一代接一代,從不間斷,在大地的上空往往返返,在歲月的流轉(zhuǎn)間來來去去。它們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給了天空,交給了云彩,交給虹霓、霧靄、風雨、雷電和橙色的黃昏、血色的黎明。
它們這樣來來去去,不為別的,只為舒適地生存,悠然地繁衍。但是,為了這一點,它們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在它們往往返返的飛行中,就單程距離而言,最近的也有三千多公里,最遠的有七八千公里,而這,還只是空中的直線距離。
做如此遙遠的飛行,自然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完成的事情,它們往往要飛上一兩個月,甚至是更長的時間。這樣的飛行,當然不全是在陸地的上空,更多的時候,是在海洋的上空穿行。海洋上的飛行為它們增添了許多艱難困苦,比如找不到停息的地方,沒有可以充饑的食物,要是遭遇到風暴,那簡直就是一場生與死的較量。在與風暴和海洋的較量中,一些年邁體弱的、傷殘的、不勝饑餓與疲憊的,就紛紛掉了下來,葬身于惡浪翻卷的海洋深處。那些戰(zhàn)勝了風暴的在到達陸地后,已經(jīng)累得奄奄一息,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居然密密麻麻地停滿了斑頭雁。在這塊巴掌大的陸地上,它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休息,就是美美地睡上一覺,把艱難與險阻的折磨、雷電與風雨的創(chuàng)痛、長途飛翔的勞累、生與死的噩夢,全都退還給海洋。它們緊緊地依偎著同伴,趴在地上,閉上眼睛,把頭插進翅膀里,進入一個甜美的夢鄉(xiāng)。但是,它們在次日的黎明時分醒來后,發(fā)現(xiàn)有不少同伴已經(jīng)死去,死在到達陸地之后,死在一個溫馨而久違了的睡夢里??匆娡樗懒?,斑頭雁們十分悲傷,一只只站了起來,昂著頭,竭盡全力伸長著脖子,使足勁地拍打著翅膀,沖著血色的天空“嘎嘎嘎”地狂叫不止。這情景,十分悲壯,也非常凄涼。它們當然不像人類那樣懂得埋葬和能夠埋葬,它們只能用仰天狂叫、伸長脖子、猛烈地拍打翅膀來慰藉同伴們那消散的野魂。之后,它們便開始大量覓食,補充體能,做繼續(xù)飛行的準備。
那些死去的斑頭雁,靜靜地躺在陰冷的夕陽里,身上的羽毛被寒風吹起,一顫一顫的。而風的聲音,是那樣輕微、低迷而又空寂,似在哀述,又似在哭泣。此情此景,尤為凄涼,叫人一看就禁不住淚光迷離,整個心靈有一種再也找不到歸路的凄然與蒼茫……
為了追尋良好的生存環(huán)境,這些斑頭雁就這樣年復一年地耗損著族群,又壯大著族群。每一次的出發(fā)與回歸,它們知道路途的險惡,明白死亡的威脅,但是,他們似乎沒把這些放在心上,一心向往的是更好的生存條件和環(huán)境。僅僅為了這一點,它們寧可用生命作賭注,用命運作抵押,用傷痛作支付,用死亡作填補。闖過去了,就勝利一次;沒闖過去,不要緊,精神還在,意志還在,希望與夢想還在……
因此,斑頭雁從來沒有因艱難困苦和死亡的威脅而屈服,而總是用翅膀鼓起生命的渴望與激情,來往于這一大片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