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婧
摘要? 鄯善乃西域古國之一,新疆出土的佉盧文書多涉及其國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和法律等諸多方面的問題,這批文書很好地反映了鄯善王的施政特點:鄯善王通過在全國建立嚴密的行政管理系統,使用嚴格細致的法律體系,再加上極力武裝的勝兵體制、“專車”專用的交通制度以及事無巨細的統一管理使得鄯善逐漸富裕,成為西域城邦大國之一。
關鍵詞 佉盧文書 鄯善王 施政特點
佉盧文是絲綢之路上重要的通商語文和佛教語文,起源于古代犍陀羅,全稱佉盧虱咤文(Kharosthi),是公元前3世紀印度孔雀王朝阿育王時期的文字。該文字在印度西北部和今巴基斯坦、阿富汗一帶最早使用,后流行于中亞廣大地區(qū)。東漢末年,貴霜王朝日益瓦解,佉盧文字隨居民流亡至中國鄯善,并對鄯善地區(qū)的語言文字產生了重大影響[1],成為中國新疆地區(qū)最早使用的民族古文字之一?!艾F存佉盧文資料主要由三部分構成,阿育王碑銘、貴霜碑銘和鄯善國文書”[2]。鄯善國文書多涉及鄯善社會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和法律等諸多方面。通過對這批文書的分析,鄯善王的施政特點逐漸明晰。
一、鄯善國概況
鄯善是西域古國之一,東通敦煌,西通且末、精絕、拘彌、于闐,東北通車師,西北通焉耆,扼絲綢之路的要沖。《漢書·西域傳》中關于其國“本名樓蘭,王治扜泥城,去陽關千六百里,去長安六千一百里。戶千五百七十,口萬四千一百,勝兵二千九百十二人。輔國侯、卻胡侯、鄯善都尉、擊車師都尉、左右且渠、擊車師君各一人,譯長二人。西北去都護治所(今甘肅張掖)千七百八十五里,至山國千三百六十五里,西北至車師千八百九十里”[3]的記載,主要還原了漢代鄯善國名的變更、國都的位置、所轄人口、行政管理系統、勝兵制度以及與其他西域各國距離等,是鄯善國在正史中較早、較詳細的記載?!度龂尽の簳の牡奂o》所載222年(東漢黃初元年)二月,“鄯善、龜茲、于闐王各遣使者奉獻……是后西域遂通,置戊己校尉”[4],則大致展示了東漢與西域諸國的關系。說明東漢時期,中原王朝進一步加強了對鄯善等國的統一管理。而東漢后,鄯善吞并婼羌、小宛、精絕、且末等國,成為西域強國。魏晉南北朝時期,它先后臣屬曹魏、西晉、前涼、前秦、后涼、北涼、西涼、北魏、吐谷渾等政權。448年,即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九年,北魏大將萬度歸率精騎五千神速進兵鄯善,鄯善國亡,其國共存600余年。
總體而言,正史對鄯善國大致情況的記載,或記載過于簡略或多記載中原王朝與鄯善的關系,對于鄯善王的施政特點卻語焉不詳,學術界也缺乏對該問題的專門探討。因此,鄯善王的施政方針一直較為模糊,而新疆出土的佉盧文書正好補足了正史記載的匱乏,幾乎全方位、立體化地展示了鄯善國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狀況。通過對鄯善王施政特點的解讀,能使我們更好地了解這一西域綠洲王國的面貌。
二、鄯善王的施政特點
1.嚴密的行政管理系統。鄯善屬西域大國,佉盧文書中共涉及五位鄯善王:貝比耶、陀阇迦、安歸迦、馬希利和伐色摩那王,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城邦國家行政機構中最具權威性的絕對領導?!佰飞仆跏侵粮邿o上的,被稱為大王、王中之王”[5],鄯善王之下,通常直接對國王負責的是各州州長,他們直接聽命于鄯善王,不遺余力地執(zhí)行國王的各種命令,這從諸多存世的佉盧文國王敕諭中即可窺見一斑。據林梅村先生研究,已經解讀的700余件佉盧文書有286件國王敕[2],而這286件國王敕諭絕大多數都是鄯善王下達給州長的諭令。州的轄區(qū)則稱為“州邦”,從文書內容來看,鄯善國的“州邦”包括了王城、精絕、且末、舍凱、尼壤等地區(qū),州下的行政單位稱為“阿瓦納”,治理區(qū)域包括城及城外地區(qū),其中與王室關系特殊的“阿瓦納”首腦由國王直接任命,但大多數“阿瓦納”的上級單位是州并受州直接控制,“阿瓦納”之下有部、百戶和管區(qū)等。鄯善王正是通過以上層層架構的官僚機構實現了對城邦國家的統治。
2.嚴格細致的法律體系。劉文鎖先生曾在《沙海古卷釋稿》中對鄯善國的法律體系進行過探討,將其歸納為:國家和地方法規(guī)、律與令、專門法、“世俗法律”“傳統法律”等內容[6]。李萌在《中亞絲路上的古鄯善國法律體系研究》一文中認為“若遵循文書原本所使用的法律術語,除敕諭外,還可梳理出國法、皇廷判案之法、慣例、僧團規(guī)章、州法、領地法、家規(guī)、放牧法規(guī)、犯罪法等法律形式及相應內容”[7]。其實無論如何歸納,從佉盧文書反映的內容來看,鄯善國有一套嚴格的法律制度是確定無疑的,而且鄯善王正是通過諸多的法律規(guī)定來實現他的治國方略:第一,鄯善作為西域城邦國家,它有自己統一的法律,這在佉盧文書中稱為“王法”,“王法”是國家統一的規(guī)章制度,適合在鄯善國的任何地區(qū)使用。因各種原因臣服于鄯善的其他綠洲王國,臣服之后即成為鄯善管轄下的“州”,各州都有自己的習慣法,鄯善王通過國家統一的“王法”和相關的習慣法來實現對各州的管理。第二,除了“王法”之外,在鄯善國還有一種具有法律性質的“令”,這特指國王頒布的敕令,主要體現在國王下達給各地方的敕令中,具有法律性質,而且針對范圍比較廣。第三,專門性法規(guī):佉盧文書中可見的專門性的法規(guī)包括各種“放牧法規(guī)”“僧團規(guī)章制度”“領地法”“犯罪法”“家規(guī)”等等。鄯善王正是通過以上嚴密細致的法律體系來實施其治國策略并實現對城邦國家的統治。
3.極力武裝的勝兵體制。魏晉時期戰(zhàn)爭時有發(fā)生,據《晉書·慕容儁載記》稱:“自頃中州喪亂,連兵積年,或遇傾城之敗,覆軍之禍,坑師沈卒,往往而然,孤孫煢子,十室而九。”[8]西域地區(qū)也經常爆發(fā)戰(zhàn)爭,以鄯善為例,地方政府隨時都要防范外敵入侵,如86號文書[9]就反映了當地人經常遭受蘇毗人進攻的事實,而且于闐和鄯善也存在邊界糾紛。面對入侵,國家已經開始積極防御并做好迎戰(zhàn)準備,這在佉盧文書中也有所反映,如119號文書[9]州長鳩那羅在給州長克羅那耶和萊比耶的信中提到蘇毗人四月間突然襲擊且末,他授意克羅那耶和萊比耶派出邊防哨兵一名。123號文書[9]中迦啰耶那陀摩從舍凱回來,帶來了軍隊上的消息,而且迦啰耶那陀摩回來當天,得知軍隊消息的官員馬上讓一名叫做夷多迦的人騎馬去舍凱警戒。反映國家隨時處于戰(zhàn)備狀態(tài)的文書也有不少,如133號文書[9]提到鄯善王國對蘇毗人的警戒一直存在,城邦國家經常處于戰(zhàn)備狀態(tài),邊防哨兵不斷在邊境巡查,嚴防蘇毗人入侵。據史書記載,鄯善“戶千五百七十,口萬四千一百,勝兵二千九百十二人”,這說明鄯善國的士兵人數較多,大約占到全國總人口的20%左右,讓鄯善王很有底氣敢于迎戰(zhàn)外敵的原因就在于其極力武裝的勝兵體制。
4.“專車”專用的交通制度?!逗鬂h書·西域傳》中“自鄯善逾蔥嶺出西諸國,有兩道。傍南山北,陂河西行至莎車,為南道。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月氏、安息之國也。自車師前王庭隨北山,陂河西行至疏勒,為北道。北道西逾蔥嶺,出大宛、康居、奄蔡焉耆”[10]的記載,說明鄯善國的交通狀況:無論從南道出去還是從北道出去均要翻越蔥嶺,蔥嶺就是今天的帕米爾高原,帕米爾高原山體高大,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主要山峰均在6000米以上。而且鄯善“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fā)導,負水擔糧,送迎漢使”[3],這說明鄯善早在漢朝時其負水擔糧,送迎使者的任務已非常重,加上國內的其他事務,因此國家需要對交通工具進行一定程度的統一管理和規(guī)范使用。從鄯善“民隨畜牧逐水草,有驢馬,多橐它”[3]來看,該國主要出產驢、馬、駱駝等牲畜。
從佉盧文書的內容來看,駱駝和馬是該國最主要的交通工具,皇家飼養(yǎng)著大批駱駝和馬,交通工具以駱駝和馬為主,它們既是皇家的坐騎、官員的專車,又是邊防哨兵的騎乘,還是普通百姓的交通工具。例如佉盧文64號文書[9]反映出鄯善國官員們出差騎乘的駱駝征自民間,并且這些駱駝有規(guī)定的服役年限,老駱駝退役后會有新的駱駝補充進來繼續(xù)服役。而且為國家公職人員服務的駱駝和馬均征自民間,不同級別的官員配備的駱駝和馬也不相同。135號文書[9]則反映出一般的政府工作人員因公出差,國家要求沿途提供可以騎乘的駱駝,而且駱駝的飼養(yǎng)由地方上負責。223號文書[9]中提到一名工作人員因公去于闐,當地政府未按規(guī)定提供騎乘的馬匹,于是工作人員自行租馬前往。從文書中可以看出地方政府由于未履行職責提供馬匹,所以報銷了因公出差人員的租馬費用。而52號[9]、359號[9]、382號[9]和401號[9]等文書也提到了駱駝的租費問題,這說明駱駝和馬是當時主要的交通工具,而且國家規(guī)定由地方政府給公職人員統一提供并且由專人照料,如果一旦地方政府因各種原因未能提供可供騎乘的駱駝或者馬,就要報銷工作人員相應的租用駱駝和馬的費用。以上情況說明,鄯善王很重視國家的交通,該國實行的是“專車”專用的制度。
5.事無巨細的統一管理。鄯善王管理國家事無巨細,大到官員任命、國家稅收,小到百姓生活中雞毛蒜皮的事情都在鄯善王管理之列。官員好壞直接關系國家的命運,因此鄯善王很注重官員的任命:例如16號文書[9]提到毗陀縣的人事任命問題,鄯善王親自下令委任阿周那主管毗陀縣,30號文書[9]中也涉及官員的任免問題,均由鄯善王親自主持。而稅收是一個國家的經濟命脈,鄯善王也很注重對稅收的統一管理:例如42號文書[9]涉及比多村的稅收,鄯善王敕諭州長不但要求“比多村的稅收征收如前”,而且規(guī)定了作為征稅對象的駱駝標準以及不允許有欠稅等事宜,57號文書[9]也提到“今年稅收已預算出和往年一樣……應速將欠稅和今年的稅收一并送來”。
當然除了抓國家大事,鄯善王也很關注普通百姓的生活,例如1號文書[9]涉及百姓的兩頭牛被士兵牽走,其中一頭送回,另一頭被宰殺,于是國王敕諭州長:“汝在當地若對此事不詳,應將彼等拘送此處”。3號文書[9]涉及婦女被賣,人價為四十一匹絹,國王敕諭地方官員“汝在當地若對此事不詳,則當彼等到皇廷時,余等將會做出決定?!?0號文書[9]是一件普通百姓間的打架斗毆事件,最終也由鄯善王親自決斷。以上三件文書均是百姓生活中的瑣事,但都在鄯善王的管轄范圍內,一旦州長或者地方官員無法對案件作出判斷,最終都由鄯善王親自決斷,類似于以上雞毛蒜皮的事情由鄯善王親自決斷的情況在佉盧文書中涉及很多??傊?,鄯善王治理國家事無巨細均在管轄范圍之內,他正是通過這種方式兢兢業(yè)業(yè)、一絲不茍地管理著自己的國家。
綜合史書及佉盧文書反映的問題,鄯善王的施政特點逐漸明晰,鄯善王通過在全國建立嚴密的行政管理系統,使用了嚴格細致的法律體系,再加上當時極力武裝的勝兵體制、專車專用的交通制度以及事無巨細的統一管理使得國家逐漸富裕,甚至王后也會拋頭露面忙于一些外交事務,如637號文書[9]是關于王后去于闐旅行時開支記錄,這份記錄涉及酒、谷物、面粉等諸多物品,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件文書中涉及大量的酒,這說明當時鄯善國農業(yè)發(fā)展速度較快,否則不會出現大量糧食被用來釀酒的情況。在鄯善王的施政措施之下,農業(yè)迅速發(fā)展,城邦國家不斷強大,鄯善成為3—5世紀西域社會的一顆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