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明

一

我真不該用那篇日記應付“差事”。

那天張老師布置我們寫一篇作文。下午放學我的鐵桿朋友李大維喊我去踢球。我去了，那天踢得盡興。晚上吃了飯困意就兇猛襲來，撐不住，我趴在桌上睡著了。后來，老爸硬把我架上了床。

一夜無話。

早晨醒來才發(fā)現作文還沒有寫。一時又沒有頭緒，無奈之余，我想干脆就用那篇日記頂替。接下來就是洗漱、吃飯、上學。

課代表豆子來收作業(yè)，我把本子交給了他，事后也沒多想。

下午進教室時稍微晚了一點，在教室門口遇到了張老師。他看著我，鏡片后的眼睛灼灼發(fā)亮。

我有些害怕，怎么了？我難道有什么把柄落在他老人家手里了？

他親切地笑了笑，然后揮手讓我進教室。

我回過頭，張老師仍然在看著我笑。

那笑有幾分詭異，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下午第三節(jié)課是語文課。張老師足足用十分鐘來點評同學們的作文，批評居多，表揚很少，而且一掠而過。

還好，我蒙混過關了。

就在我暗自慶幸時，張老師說：“今天我要重點講一講米多同學的作文。我得承認，這是一個非常有潛力的同學。過去我一直沒有把他當回事，這篇作文讓我對他刮目相看。這個同學前途不可限量?！?/p>

什么意思？我被這樣的評價驚著了。

同學們的目光“唰”地看了過來。我趕緊低頭，但能感覺到臉上發(fā)燙。接下來，張老師聲情并茂地讀了作文。

后來他做點評。

我腦子里亂得很，他說的話我基本沒有聽清，只聽到“拙樸”“靈動之氣”“描寫逼真”，還有什么“假以時日必有所成”云云。

下課了，同學們都圍了過來，還有人稱我為作家。這越發(fā)讓我惶恐。我說：“你們別嘲笑我，好不好？我是隨便寫的?！?/p>

“隨便寫就能讓張老師當范文？米多，你真是太厲害了?！?/p>

“以前還真是小看你了?！?/p>

“米多發(fā)達了，可別忘了我們喲?！?/p>

我抱頭逃走了。

二

第二天，我去找張老師。

張老師見我就笑了，說：“米多，找我有事？”

“嗯……嗯……”我猶豫了，不知該怎么講。

“你那篇作文寫得太棒了。我花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在電腦上錄了下來，已經向××雜志社推薦了。我的大學同學現在是那里的編輯。他看了也說好，而且還說極好。如果順利的話，下個月就能出版。”

我愣住了。

“怎么，還不高興？”張老師用詫異的眼光看著我。

“沒，沒有?！?/p>

“你別以為我是走后門。其實是你這篇作文確實寫得好。如果我推薦的作品不夠好，我同學還會覺得我的能力不行呢。你張老師可丟不起這個人。這個顧慮你可以打消。你的作文不是特別好，我是不會冒這個險的。當然，我們也別跟人說這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我點了點頭。

“那就好。對了，你的作文，文字上我稍做了修改，另外給換了一個題目，改成‘我是熊。因為時間緊，我也沒有征求你的意見了。你看行嗎？”

“行?！蔽疫€能說不行嗎？那稿件早已經飛到××雜志社編輯的郵箱里了。

“那就好，回去不要對同學們講，我們都要保密。這篇小說十有八九可以發(fā)表，但咱們要以防萬一?！?/p>

我沒有說話，因為不知該怎么說。

三

《我是熊》真的在雜志上發(fā)表了。這立刻在班上甚至學校引起了熱議。不少同學向我請教寫作經驗。

我不說，事實上我也確實沒有什么經驗。我的水平還是以前的水平，我當然也講不出個什么道道來。

有人說：“米多這家伙小氣，就怕秘訣讓別人知道?！?/p>

也有人說：“米多是茶壺里煮餃子，肚子里有，嘴卻吐不出?！?/p>

還有人就有些過分了，說：“這家伙看來就是瞎貓逮到死老鼠，瞎蒙的。”

我不知如何應答，但暗暗發(fā)奮努力，我一定要把寫作水平提高，讓他們見識一下，知道我米多也是一名文學少年。

就是打那以后，我開始迷上寫作的。

我記得一位作家到我們學校來傳授寫作的經驗。他說，過去人學武，大抵是師傅領進門，然后就是靠自己悟，靠自己苦練。一個動作練了成千上萬遍，自然也就熟能生巧，成為高手。寫作也是這樣，就是多看、多寫和多思。

我就是按照這“三多”練的。

四

星期天我在家看書。

有一個不認識的大個子來找我。他人黑，身材魁梧，眼睛細小，但非常有神。

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讓他進了屋。

他說：“我問你件事，《我是熊》那篇小說是你寫的嗎？”

我愣住了。

“不是你寫的，對不？”

我點頭。

“那你拿了我的日記？”大個子眼光如刀鋒閃著光看我。

“不，嗯，是的?！蔽也桓铱此难劬?。

那還是暑假的事。我去鄉(xiāng)下看外婆并在那里度過了假期。外婆家屋后就是綿延的大山。山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樹。

我沒有事喜歡鉆到樹林里去玩。

那天，我去森林深處探險，想不到后來迷路了。眼看著天就要黑了，我卻無法從林子里走出來。遠處傳來野獸的嚎叫，讓我心驚膽戰(zhàn)。

我意外找到了一個樹洞，爬了進去，用草與藤作了遮蔽，然后蜷縮著身子躲在洞里。這一夜無眠，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從洞里爬了出來。

洞里有一本泛黃的日記本被我?guī)Я顺鰜?。是誰寫的，我不知道。

這是一本關于一個熊家族的日記?！段沂切堋肥瞧渲械囊黄Ｎ也逻@應該是一位作家寫的吧。

我問：“你是作家？”

他搖頭。

我突然意識到什么，問：“那你真的是熊？”

他點頭。

“你們家族的熊真的會魔法？你曾經在我們人類的工地打工，后來因為慶功宴上喝醉酒現了原形，然后被捉住送到了動物園？”

“沒錯。”他似乎不愿意多說一個字。

“后來你又利用一根水管成功地從動物園的熊池里逃了出來？”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他。

“日記里都寫了?！?/p>

我還是不相信，問：“你能證明你就是一頭熊嗎？”

他沒有說話，突然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站起來時真的變成了一頭大黑熊。

我嚇壞了，抱著頭想逃出門去。

“別怕，我不會對你怎么樣的。”他又變成了人，張嘴露了一口白牙看著我笑。

“你找我究竟想干什么？”我有些慌了，生怕他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

“不干什么，就是想要回我的日記。”

我問：“想出版嗎？”

“不，不，就是想給我的孩子們看，讓他們知道我們熊的歷史，從祖父輩和父輩的故事里汲取有用的知識。”

我松了一口氣，把那本日記找出來還給了他。

他捧著日記本走出了我家大門。

后來，我突然意識到什么，趕緊追了出去，但那大個子已經不見了。

我有些恍惚，以為是一個夢，但我很快就確定這是真實發(fā)生的事。那本日記不在了，而剛才我倒給大個子喝的那杯茶只剩半杯了，還冒著縷縷熱氣。

五

《〈我是熊〉后面的故事》引起了轟動。

可能也沒那么夸張吧，不過聽編輯說反響還是不錯的。

沒錯，那是我后來寫的一篇紀實小說。

這篇小說當時我繞過了張老師直接寄給了××雜志社。

這以后就沒了聲息。

我想起了張老師說后門的事。我有些失望，看來后門還是有的。不過，我并不準備和張老師說這事，那樣的話，即使小說發(fā)出來，我也會感到不光彩。

我做過一件不光彩的事。我不想再強調任何理由，那確實就是抄襲。

現在我把真相寫出來了，心里那種壓抑感舒緩了許多，這就夠了。我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四個月后的某上個午，張老師的課。

他走到我課桌前，先是默默地看了看我，然后把手中的一本雜志遞給了我，說：“不錯，我張某沒有看錯人?！?/p>

我心劇烈地跳了起來，手也有些顫抖。

我迫不及待地翻開雜志，在目錄上看到我那一篇《〈我是熊〉后面的故事》。

不過，欄目上標注的是魔幻小說。

看來誰也不會相信這是紀實作品，但其實，這真的是我生活中發(fā)生過的一件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