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圓月
故事簡介: 賀諭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被一只蝎子精以如此不光彩的方式報復(fù)了。她偏偏又不知不覺地卷進了一起殺人謎案,確認過眼神,是他養(yǎng)過的笨蝎子沒錯了。
1.初遇
十里洋場,燈紅酒綠。
上海剛?cè)攵R諭成端著一杯紅酒立身在二樓的窗邊,看著窗外飄落的初雪。
他著實想不明白,葉家的宴會為何會在這無法躋身于上海前五的金耀酒店舉行。
賀諭成的眼神落在門外著盛裝而來的父女身上,他對著樓下靠在電話亭邊的兩個人使了個眼色,那兩個人會意后便掐滅煙頭轉(zhuǎn)身走進了金耀酒店。
他嘴角微微一勾,動作利落地將身上的貂絨大衣一脫便下樓行動。今日是葉家千金的生辰,葉老板重金包下金耀酒店來舉辦宴會。賀諭成下樓之后,葉老板剛剛致辭完畢,舞池中的來賓已經(jīng)退向了四周。他推了推眼鏡,在角落里隨意抽了一張椅子準備坐下。
此時,大廳的燈突然間熄滅了。
“啊!疼疼疼……”賀諭成幾乎雙腳離地跳了起來,他清晰地感覺到臀部被尖銳的硬刺給扎了,疼痛感驟然直擊心臟。
原本安靜的人群開始躁動,場面十分混亂,前后不出十秒鐘的時間,大廳的燈光再次亮了起來,葉老板卻倒在了血泊之中。
葉小姐見此情景,驚呼一聲便暈了過去。賀諭成一轉(zhuǎn)頭,倒吸一口涼氣,一只蝎子正往大門的方向爬去。他高聲道:“立刻關(guān)閉大門,不準任何一位來賓離場,包括那只蝎子!”
聞言,人群在驚慌之中紛紛向兩側(cè)退去。大門關(guān)閉后,那只蝎子卻極其快速地轉(zhuǎn)向樓梯爬了上去。賀諭成輕輕摸了摸,原本就挺翹的臀部瞬間變得更加“性感”。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臺上,葉老板面色慘白,脖子上有一道細長的致命傷,此刻已沒了聲息。
五分鐘后,巡捕房的警察趕來進行人員排查,賀諭成捂著臀部準備上樓換身干凈衣裳。一開房門,一張熟悉的面容帶著幾分慌張猛地映入眸子中。
賀諭成微微一頓,而后問道:“你怎么會在這兒?”
謝小軟此刻正是服務(wù)生的打扮,她摸了摸鼻子掩飾住笑意,看著竟然會臉紅的賀諭成,方才勉強穩(wěn)下來的心緒竟又莫名地蕩漾起來。她眨眨眼睛調(diào)侃了一句:“這不是巡捕房赫赫有名的賀大隊長嗎?”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賀諭成,說起第一次見面,謝小軟到現(xiàn)在還心有不甘。
一個星期前,謝小軟正蹲在街南的墻角處授課。她的課,無論老少都能旁聽,也不要學(xué)費,只要一節(jié)課一個野果就可以。
只不過她授的不是《詩經(jīng)楚辭》《四書五經(jīng)》,而是“一塊大洋如何花兩個月”“睡大街哪里的北風比較小”等等。
這日,謝小軟正說得起勁,突然,一個黑影漸漸覆了上來。她抬起頭,不由得呼吸一滯。眼前是一張干凈又斯文的臉,溫柔的陽光從他的頭頂傾瀉下來,一雙猶如含水的桃花眼帶著幾分笑意打量著她。她舔了舔有些發(fā)干的嘴唇,不確定地問道:“你也是來聽課的嗎?你可以免費入學(xué)。”
這個男人摸了摸英挺的鼻梁:“在下巡捕房大隊長賀諭成,懷疑你在此非法聚眾,請你跟我回一趟巡捕房……”
“解散!”
話音剛落,人們瘋狂逃竄,謝小軟連果子都沒來得及收拾便溜得飛快。賀諭成不敢相信,想不到竟然會有人在五秒鐘以內(nèi)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謝小軟躲在巷子里的草席子下偷偷抹眼淚,方才那些野果中有一個是她心心念念的唐記沙果?;叵肫鸾裨鐏砺犝n的乞丐,謝小軟心一酸,不知道下次再遇到那個能如此大方地給她唐記沙果的乞丐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現(xiàn)下,賀諭成皺起了好看的眉頭,覺得謝小軟十分可疑。見識過她上次的逃跑速度,這次連衣服也不換便取出手銬將她帶回了巡捕房。
2.捉妖師
處理完傷口后,賀諭成邁著極輕的步子挪到桌子前,修長似玉琢的雙手撐在桌面上。他低頭望著謝小軟:“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金耀酒店?”
謝小軟被他灼熱的眼神盯得臉頰發(fā)燙,偏過頭道:“我是應(yīng)聘新上崗的服務(wù)員?!?/p>
“你在撒謊。”賀諭成輕飄飄地說道。
“我沒有,我今天的任務(wù)就是推送生日蛋糕的?!?/p>
賀諭成眉頭微微一皺:“當時所有人都在一樓大廳,你身為服務(wù)生不在一樓待命,去二樓做什么……”
話未說完,賀諭成就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猛地湊近謝小軟。謝小軟硬生生地對上他那雙幽如深潭的眸子,即便是隔著金絲邊框眼鏡,也削減不了他眼中的光芒。她暗暗地憋了口氣,賀諭成伸出細長上的手指將眼鏡往下摘了三分,挑了挑眉,了然于心。
“行行行,我知道你的眼睛好看?!敝x小軟有些心虛,將他往后推了推。
此時,一名警員推門而入,低聲將調(diào)查結(jié)果向賀諭成匯報。謝小軟的確是金耀酒店新聘的服務(wù)生,今日突然熄燈只是其中的一個驚喜環(huán)節(jié),熄燈后將由服務(wù)生將生日蛋糕推向舞池中央。但是經(jīng)過調(diào)查,他們發(fā)現(xiàn)生日蛋糕上藏著一塊刀片。
“怎么可能會有刀片?!”謝小軟心中一驚。
賀諭成眉頭一皺,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簡單。謝小軟看似有嫌疑,可恰恰與作案時間無法吻合,看她的反應(yīng)倒也不像是裝的。待到警員離開后,他抬起頭,淡淡地道:“你不能走。”
“為什么?我又沒有殺人!”
賀諭成無奈地指著自己受傷的部位:“現(xiàn)下你是重點嫌疑人,理應(yīng)由巡捕房大隊長親自看守。但我受傷也是因你而起,謝小姐,你覺不覺得應(yīng)該對此事負責呢?”
“我沒錢?!?/p>
賀諭成眉毛一挑:“那要不這樣,反正我行動不便,家里也沒用人……”
謝小軟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難不成你還想讓我伺候你?”
“包吃包住?!?/p>
“成交!”
待巡捕房的事務(wù)處理妥當,謝小軟抱著受害者資料跟著賀諭成回到居所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賀諭成斜倚在門框邊將鑰匙遞給謝小軟,示意她開門。
“手又沒被刺,為什么不自己開……”進門后,她未說完的話瞬間被噎了回去,手里的資料差點兒沒拿穩(wěn)。
身后的賀諭成勾了勾嘴角,看著一動也不敢動的謝小軟,覺得她十分可愛。
原本掛在墻上的銅錢劍、尋妖針現(xiàn)在正齊齊地指向謝小軟,賀諭成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接過檔案后笑道:“看來刺我的作案者已經(jīng)找到了?!?/p>
“你……是什么人?”謝小軟不可思議地道。
賀諭成念了個口訣,方才的那些東西便歸了原位。他倒了杯水遞給謝小軟:“去巡捕房之前,在下可是捉妖師?!?/p>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鏡:“這上面施了法,能封印我雙眼辨妖的能力,是當了警察后才一直將它戴著?!?/p>
難怪方才在巡捕房,他摘下眼鏡將她看了好久。謝小軟呷了口茶水接著他的話說道:“后來怎么不捉妖了?”
“太窮?!?/p>
這句話像是戳到了她的心窩處,引起了共鳴。在這個動蕩不安的年代,鄉(xiāng)下都在鬧饑荒,像她這種低級妖精很難生存,所以她才會來滬求生,睡過大大小小的街口,也向乞丐討過饅頭。
“那你會收了我嗎?”謝小軟用人畜無害的眼神盯得賀諭成心里軟綿綿的。
他移開視線“嘖”了一聲:“那就要看你的表現(xiàn)了。”說罷他一只手打開檔案,一只手摁在肩頭,揚聲道:“我的肩膀有點酸?!?/p>
“請您放下,您的手是用來持槍辦案的,這種小事讓我來做。”謝小軟踮著腳將雙手放到賀諭成的肩頭,手上的力度控制得恰到好處。賀諭成的眸色變得更深沉,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事。
死者葉行是上海數(shù)一數(shù)二的地產(chǎn)大亨,夫人患病離世得早,葉羽櫻是葉家的獨生女,受盡葉行的寵愛。
這般盛大的場合,他已提前知會巡捕房探長,派人偽裝進入宴會,保護人員安全,防止出現(xiàn)任何差錯。
思及此,賀諭成帶著幾分自責地嘆了一口氣。
謝小軟停下手上的動作,試探性地問道:“是不是我太用力了?”
賀諭成搖了搖頭:“葉老板是被利刃所傷,兇手行兇干脆利落,在熄燈的短時間內(nèi)完成作案,也只有當時距離葉老板十米以內(nèi)的人能做到?!?/p>
由于當時賀諭成的一聲驚叫,不知情的人群發(fā)生躁動,原先賓客所處的位置也相對發(fā)生了變化,排查難度隨之加大。
“對不起,如果不是我,或許這起案子你們能查得輕松些?!敝x小軟捏著手指,眼圈有些泛紅。她只是恰巧在宴會上碰到了賀諭成,想要借此來出口氣而已。
見狀,賀諭成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以一副長者的姿態(tài)一本正經(jīng)地道:“這么多年,難得碰到一只知錯就改的妖,讓我著實欣慰。”
他一邊對著謝小軟露出滿意的笑容,一邊習慣性地抽出椅子準備落座。
“啊——”
謝小軟看著他臉上抽搐的表情并以極快的速度躥了起來,她咬著唇,心頭就像是被照進陽光一般逐漸溫熱起來。
3.葉家調(diào)查
葉行身為上海地產(chǎn)商的巨頭之一,時局動蕩,滬內(nèi)商業(yè)界暗流涌動,要說殺人動機,那些人皆有可能。
身為大隊長,賀諭成的壓力極大,若是不盡早找出真兇,將無法平息此事引起的轟動。
謝小軟抬頭盯著賀諭成手上的報紙,聽他認真地讀著今天的號外。謝小軟覺得他的聲音可以比得上那些著名的男歌星。
賀諭成移開報紙,視線與她的交匯在一起,發(fā)現(xiàn)她竟帶著些慌亂的神色支支吾吾地說道:“說……說起葉家父女,我倒也有過一面之緣。”
他饒有興致地應(yīng)了一聲:“你見過?說來聽聽?!?/p>
那時謝小軟剛來滬不久,第一次在大街上見到會動的鐵匣子被嚇得癱倒在地。司機猛地一腳剎車,誰料葉家父女就坐在車里,葉羽櫻天生心臟不好,受到驚嚇后心慌得厲害。葉老板下車將謝小軟惡罵了一頓,若不是她跑得快,差點就被保鏢又踢又打。
她不經(jīng)意地吸了吸鼻子,一抬頭看見賀諭成那雙清澈的眸子深深地望著自己,她抹著嘴角笑開道:“不用擔心,這些都已經(jīng)過去了?!?/p>
賀諭成看了她半晌,啟唇道:“這么說,你也有殺人動機。”
謝小軟瞥他一眼,自顧自地向前走去。賀諭成扶著腰一瘸一拐地追上去,一把將她拉?。骸罢f笑而已,熄燈那時你正在化成原形找我報仇,恰恰洗清了嫌疑?!?/p>
路過鮮花店,賀諭成停下了腳步,他伸手拿起一束玫瑰花遞到謝小軟的面前,偏著頭問道:“好看嗎?”
謝小軟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賀諭成怎么知道她喜歡玫瑰?透過賀諭成的眼睛,她清晰地看見自己的臉頰泛起紅暈,抿著嘴唇點了點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緩緩舉起手。
“好的,老板,把這束玫瑰包起來?!辟R諭成將玫瑰收了回去,轉(zhuǎn)過頭對她道:“聽說葉小姐喜愛鮮花,去葉家調(diào)查,空著手總不好?!?/p>
謝小軟微微舉起的雙手又不動聲色地插回口袋里。
葉行的死讓葉羽櫻悲傷過度,但她并未痊愈便執(zhí)意要出院回家料理后事。
此時的葉家十分安靜,葉羽櫻下樓迎客時穿著一身素色旗袍,頭發(fā)用櫻花發(fā)簪隨意綰起。即便她面容憔悴,謝小軟依舊覺得她的美能攝人心魄。
賀諭成把玫瑰遞到她的手里:“葉小姐,生者節(jié)哀。”
葉羽櫻接過花,十分有禮地道了謝。偏頭望見他身后的謝小軟時,她微微一怔:“這不是金耀酒店的服務(wù)生嗎?”
“現(xiàn)在是我聘請的助手?!?/p>
聞言,葉羽櫻的眼中有一絲震驚一閃而過,轉(zhuǎn)而流露出歉疚之意:“父親生前對我愛護有加,之前見面冒犯了,還望您見諒,不要記恨?!?/p>
謝小軟感受到她骨子里透出的溫柔氣質(zhì),釋懷地搖了搖頭。
由于傷未痊愈,賀諭成將重心放在右腿上,擺出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
“是辦案時受的傷嗎?”葉羽櫻問道。
謝小軟偷偷睨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勾起了嘴角:“不是,只是被一個愛記仇的小東西給刺了,不嚴重。”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從這笑意中竟看出些寵溺的味道。
從葉羽櫻口中得知,葉行生前并未與人結(jié)仇,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說到這里,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直看得人心疼。
“葬禮之后,我會將父親的遺產(chǎn)悉數(shù)捐贈給兒童福利院?!比~羽櫻拭了拭淚。
此言一出,謝小軟和賀諭成一致覺得葉羽櫻的背后升起一道神圣的光芒。此時,她微微捂住了胸口。
賀諭成知道她不能再受刺激,不便再問下去。他伸手拍了拍葉羽櫻的肩膀:“你放心,我一定會還你一個真相?!?/p>
管家將二人送至門外,賀諭成好奇地問了一句:“為什么葉家一個用人都沒有了?”
“小姐心性善良,她說自己不懂經(jīng)商,老爺留給她的財產(chǎn)過后會全部捐贈出去,出院后她便給用人發(fā)了離職薪水。等事情處理完,她便會離開這里去英國?!崩瞎芗冶瘋貒@了口氣。
回去的路上,賀諭成一遍遍地復(fù)述著葉羽櫻說過的話,希望能從中得出什么線索。見謝小軟若有所思,他壓過身子靠上去。
謝小軟感受到他的氣息,眼睛驀地睜大。
“方才見你思考得那么認真,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謝小軟轉(zhuǎn)過身子,想起葉羽櫻頭上戴的櫻花發(fā)簪,語氣中莫名地帶著些酸味:“我發(fā)現(xiàn)你不應(yīng)該送玫瑰,她可能喜歡櫻花?!?/p>
賀諭成的眉頭微微一皺:“蝎子的思路都這么離奇嗎?”
4.兒童福利院
案件似乎并沒有什么進展,賀諭成靠在桌邊,隨手翻著這幾日的宴會賓客調(diào)查資料??吹健皟和@涸洪L”的字樣時,賀諭成微微一頓,原來那日他也在場。
謝小軟見狀湊了過去:“哇!這個福利院院長好年輕?。 ?/p>
資料上的這個男人叫荊宇,二十七歲。三年前,前任老院長病逝后便將福利院交給他打理。
“真是年輕有為?!敝x小軟口中念念有詞,卻覺得照片上的人隱隱有一種似曾見過的熟悉感,她伸手想要接過資料看得真切些。
賀諭成卻猛地將資料合起來,神色就像是賭氣一般:“你能看出些什么門道?”他一邊說著,一邊就朝浴室走去。
兩分鐘后,浴室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叫。
謝小軟都沒來得及想就沖了進去:“怎么了……”話未說完,她深吸一口氣。
眼前的賀諭成上半身一絲不掛,他一只手撐著墻面,一只手扶著腰,水珠自他潮濕的發(fā)絲滴向鎖骨。他咬了咬牙:“忘記身上有傷了?!?/p>
聞言,謝小軟捂著臉有些愧疚:“那……那怎么辦?”
賀諭成將浴巾遞過去,忍著痛道:“替我將身上的水擦干?!?/p>
“我拒絕!”
“啪”的一聲,賀諭成迅速從脫下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張聽令符貼在謝小軟的額頭上:“拒絕無效?!?/p>
謝小軟立在他身前,賀諭成胸前的春光伴隨著腹肌一并展現(xiàn)在眼前。她不受控制地拿起浴巾開始擦拭,觸碰到賀諭成的肌膚,連指尖都開始發(fā)燙。
她的身高恰好達到賀諭成的胸口處,看著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從頭頂傳來不緊不慢的溫熱的氣息,謝小軟覺得臉頰燙得像一塊烙鐵。
“凡人都說,被蝎子蜇了必死無疑,你為什么不怕?”謝小軟轉(zhuǎn)移話題道。
賀諭成不易察覺地抿了抿嘴唇:“這毒再過幾天就會消退,你不是存心加害于我,所以并無大礙。只是……”
謝小軟抬起頭:“只是什么?”
賀諭成的神色柔軟下來,將她深深地看進眼里:“這一生只能用一次的自衛(wèi)武器,你不該隨便用的。”
聽完這番話,謝小軟的腦海中有些熟悉的畫面一閃而過,就這樣愣怔地看了他好幾分鐘。
賀諭成摘下符咒,并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后向浴室外走去,謝小軟立在原地不敢轉(zhuǎn)身。方才那句話,在她還未修成人形的時候,收養(yǎng)她的小主人曾對她說過。賀諭成脫口而出時,正好戳中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賀諭成停下腳步:“我有了新的調(diào)查思路,你準備一下,陪我出門?!?/p>
她回了回神,捂住自己發(fā)燙的臉頰:“這么晚了,去哪兒?”
“兒童福利院?!?/p>
大門打開的那一刻,荊宇的眼睛極快速地在二人身上打量了一番。他穿著一身長衫,彬彬有禮地將賀諭成和謝小軟邀請進了福利院的禮堂。他的身材高瘦清朗,長衫罩在身上,看起來落落拓拓。
他將禮堂里的蠟燭點上:“賀隊長深夜造訪,不知為了何事?”
謝小軟見他十分溫和,語氣不緊不慢,實在想不出他會有什么嫌疑。她貼在賀諭成的耳邊小聲說道:“院長看起來就是個正人君子,怎么會有嫌疑?”
賀諭成神色清冽,謝小軟替荊宇說的這句話讓他聽起來莫名不舒服。瞥了謝小軟一眼后,他對著荊宇淡淡地道:“巡捕房辦事,那日宴會的賓客都需要重新排查?!?/p>
荊宇倒了兩杯水遞過來,十分配合地說道:“好?!?/p>
水杯遞過來的那一刻,謝小軟盯著他手腕上那道狀如月牙的疤,好一會兒才慌亂地伸手接過。見她像是三魂丟了七魄的模樣,賀諭成心中無端又生出一股酸意。
“你和葉家父女有交情嗎?”賀諭成直白地問道。
荊宇的目光一動,似乎有些遺憾,呷了一口茶:“葉家小姐我不熟悉,但和葉老板算是有吧。今年的慈善捐贈會,葉老板給福利院的孩子捐了一筆錢?!?/p>
賀諭成一直觀察著荊宇的表情,抱著雙臂問道:“你知道,葉家的遺產(chǎn)之后會悉數(shù)捐給福利院嗎?”
“喀喀——”謝小軟被一口茶水嗆到,葉家還未對外公布的事,他竟然說了出來,而讓她更加驚訝的是荊宇的回答。
“知道?!鼻G宇平淡地道,“葉小姐這兩日找我談過,她稱這是以葉家的名義捐贈給福利院的,我便沒拒絕。葉家父女都是心善之人。”
賀諭成本覺得受益最大的是福利院,而荊宇也出現(xiàn)在那日的宴會上,他的嫌疑無疑最大。
只是沒想到他對這件事竟如此坦白,恰恰找不出破綻。
5.臉頰之吻
回家的時候,謝小軟裹緊大衣緊跟著賀諭成穿過小巷。從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餓還有冷。她看著賀諭成頎長的身影,恍惚間覺得自從遇見他以后,好像就沒有再挨過餓、受過凍。
謝小軟吸了吸鼻子,發(fā)現(xiàn)開始下雪了。她一抬頭,竟撞在賀諭成的懷里。賀諭成低頭看她微微發(fā)瑟的模樣,眼中泛起點點星光,伸手將她泛紅的小手裹在掌心里。謝小軟渾身發(fā)軟,任由他拉著自己向前走。
賀諭成若無其事地道:“又開始下雪了?!?/p>
路過唐記沙果鋪的時候,賀諭成停下腳步買了幾個用油紙包好。他看著路上那層薄薄的雪,眼神溫柔:“第一次見面就毀了你的口糧,就當是我賠禮謝罪了吧?!?/p>
謝小軟接過后低著頭,盡量不去看他那雙灼灼的雙眼。正準備小聲道謝時,她猛地想起了什么:“不對?!?/p>
“怎么了?”
謝小軟一把抓住賀諭成的手臂,驚喜地道:“我想起來了,上一次給我唐記沙果的是荊宇!”
聞言,賀諭成眼中的光暗淡下去,轉(zhuǎn)瞬燃起一股怒意。他一把反扣住謝小軟的小臂,欺身壓了上去。
撲面而來的溫熱氣息讓謝小軟噤了聲,心跳快得像要沖破胸膛。
“你很在乎他?”賀諭成的聲音里透著幾分涼薄。
良久,謝小軟才回過神,極小聲地道:“我只是突然記起了他。那日,便是他告訴我金耀酒店在招收女服務(wù)生的?!?/p>
聞言,賀諭成皺了皺眉,手上的力道松了幾分。
“今日見他手腕處的那道疤便覺得十分熟悉,直到看見唐記沙果我才記起來。那個形狀特殊,我不會記錯的?!敝x小軟咬了咬嘴唇。
授課那日,荊宇打扮成落魄之人的模樣,蓬頭垢面,衣衫破敗,一頂破布帽快要遮住眼睛。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那日謝小軟著實驚訝,想不到窮酸之人竟會如此大方。不僅給了她一顆唐記沙果當學(xué)費,還告訴她金耀酒店正在招收女服務(wù)生,讓她一度以為這是多年沒有亂用妖法來謀財害命所積的妖德。
聽完這番話,賀諭成突然想明白了。看著謝小軟迫切的神色,他猛地舒展開眉眼,深深地吻上了她的臉頰。
謝小軟的腦子里一片空白,賀諭成挨著她的耳畔道:“像你這樣笨,大概想不到他是想找你當替罪羊吧?!?/p>
將賀諭成的話斟酌了一番,她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而后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賀諭成帶著她找到了酒店的后廚長。
再次見到賀諭成,后廚長明顯有些不自然。可賀諭成開門見山道:“當初是不是荊院長打點,安排她去推蛋糕的?”
后廚長看了謝小軟一眼,垂著頭道:“不……不是?!?/p>
賀諭成嘆了一口氣,掐著腰露出腰間的手銬:“巡捕房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懷疑荊院長了,如果你不說出實情,那當真會成了幫兇。”
聞言,后廚長猛地抓住賀諭成的手臂:“賀隊長,與我沒有關(guān)系,這都是荊院長的意思,他說推蛋糕需要形象好的女服務(wù)生才合理。當初你們查出了刀片,我怕會被牽連進去,所以才沒敢說出實情。”
如此一來,足以證實荊宇就是兇手。只是他沒想到,謝小軟竟陰差陽錯地洗清了嫌疑。
6.破案
翌日,賀諭成向巡捕房申請了搜查令。搜查福利院的時候,荊宇倒是十分平靜,像是已經(jīng)料到一般。
賀諭成并沒有帶多少警力來,也盡可能地減少搜查的動靜。謝小軟坐在禮堂的后座,看著前方身穿長衫,目光堅定又帶著幾分憂傷的男人,她倒是希望兇手不是他。
大概過了十分鐘,賀諭成靜靜地挨著謝小軟坐下:“疑似兇器的刀片找到了?!彼斐鍪持缚戳丝?,“約莫只有一指寬的刀片。”
賀諭成靠在椅背上松了一口氣,看著荊宇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琴鍵上如行云流水般地彈奏。直到樂曲結(jié)束,孩子們被院內(nèi)先生安頓回房,他臉上的神情依舊十分沉著又鎮(zhèn)定。
“我跟你們回巡捕房接受調(diào)查。”荊宇如釋重負般地舒展開眉頭。
巡捕房將搜查到的刀片送至法醫(yī)處和葉老板尸首上的傷口進行比對,結(jié)果竟完全一致。
面對鐵證,荊宇沒有過多解釋,只是說那日將刀片插入手表的表盤下里才躲過了搜查。根據(jù)荊宇的口供,他也是為了福利院的孩子們著想,一時財迷心竅,對葉家的財產(chǎn)起了貪念。
葉家處理完后事,大概知道了兇手已經(jīng)繩之以法,葉羽櫻專程來向賀諭成道謝。謝小軟再次見到葉羽櫻,見她又消瘦了許多,穿著一身黑色大衣站在寒風中,顯得十分單薄。
“案子總算是破了?!比~羽櫻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fā),紅了眼眶。她對著賀諭成和謝小軟彎下身軀,十分真誠地道,“謝謝?!?/p>
沒有過多的言語,表明謝意之后,她拭了拭濕潤的眼角,面色蒼白:“留洋海外一直是父親對我的期望,我很快就要去英國了。”葉羽櫻抿了抿嘴唇,“后會有期?!?/p>
看著她消瘦的背影,賀諭成啟唇說道:“葉小姐,好好生活!”
聞言,葉羽櫻頓了頓,轉(zhuǎn)過頭盡力勾了勾嘴角,露出久違的微笑。
“總覺得她和上次哪里有些不同。”賀諭成摸了摸下巴。
謝小軟十分不爽地掐了他一把:“連她這次沒戴發(fā)簪你都看得出來?”
賀諭成勾起嘴角,明知故問道:“吃醋了?”
“沒有。”謝小軟壓下心中的慌亂,佯裝平靜地道。
賀諭成“哦”了一聲,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真言符貼在了她的腦袋上。
“沒錯,我就是吃醋了!”
謝小軟紅著臉,心里暗暗地道:這個男人真的好不要臉啊。
晚飯過后,長街上的霓虹燈亮起。謝小軟向前踱步,而賀諭成轉(zhuǎn)過身面向她一步步地后退著。
“聽說福利院換了新院長?!敝x小軟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賀諭成挑了挑眉:“想不想去看看孩子們?”
謝小軟抬起頭,還未等她說話,賀諭成便牽起她的手:“走吧?!?/p>
此次前來,禮堂的布置也煥然一新,與上次大不相同。謝小軟駐足在禮堂新設(shè)的照片墻前,目光落在一張老舊的照片上,上面是第一任院長帶著福利院孩子們的集體合照。
“這張照片里,那手牽著手的兩個孩子,不是葉羽櫻和荊宇嗎?”謝小軟猛地吸了一口氣。賀諭成聞言趕過去,照片上的女孩頭上正巧戴著和葉羽櫻一模一樣的櫻花發(fā)簪。
如此看來,這個案子似乎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
7.真相
賀諭成連夜通知巡捕房調(diào)查葉羽櫻的身世,想要證實照片上的女孩是否就是她。葉夫人二十年前離世,現(xiàn)如今葉行遭遇殺害,二十年前的領(lǐng)養(yǎng)記錄也隨著老院長的病逝無法查證。
謝小軟看著賀諭成擰成川字的眉頭,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或許有一個人能解開疑題?!辟R諭成的眼神越發(fā)幽深。
他和謝小軟一同找到已經(jīng)離職的老管家,但隱瞞了來由,只說是與遺產(chǎn)捐贈有關(guān),所以來確認身世一事。
老管家拿著那張照片仔細地看了看:“沒錯,夫人離世得早,小姐的確是老爺從福利院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我是看著她長大的?!?/p>
賀諭成覺得整個案子出現(xiàn)了反轉(zhuǎn),荊宇原本就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從小便與葉羽櫻相識。可為何那日調(diào)查時,他偏偏多說了一句和葉羽櫻并不熟悉呢?
加之荊宇認罪認得太順利,只能說明一點——他在有意包庇。
巡捕房調(diào)查了葉羽櫻的車票時間,趕在發(fā)車之前秘密埋伏在車站。
在站臺上見到賀諭成和謝小軟的時候,葉羽櫻微微一愣:“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有些事情,我怕等你去了英國,就再也查不出來了?!?/p>
聞言,葉羽櫻提著皮箱的手不動聲色地攥緊幾分,臉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地道:“難不成,你懷疑我和這個案子有關(guān)?”
“你并非葉行親生的,自小便與荊宇生活在福利院,為何卻佯裝互不熟悉?”賀諭成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此前我一直想不通,葉家有錢有勢,為何宴會卻選擇在地位一般的金耀酒店舉行?現(xiàn)在想來,那是因為你和荊宇早就知道金耀酒店在招收服務(wù)生,你和他步步為營,就是想找個替罪羊。而能讓葉行選擇宴會地點的人,只有你?!?/p>
葉羽櫻的眼神有些閃爍,轉(zhuǎn)而卻笑道:“既然你懷疑我,那么,證據(jù)呢?”
眼看登車時間快到了,葉羽櫻依舊神色不驚的模樣讓賀諭成的后背發(fā)涼。
“證據(jù)是嗎?”一直沉默的謝小軟突然站了出來,她不易察覺地對賀諭成使了個眼色,神情堅定地道,“葉小姐,請問你一直戴在頭上的櫻花發(fā)簪呢?”
葉羽櫻竭力掩飾著眼中的慌亂:“不小心弄丟了?!?/p>
“是嗎?”謝小軟發(fā)現(xiàn)自己果然沒有猜錯,索性就賭一把。她悄然在口袋里施法幻化出櫻花發(fā)簪,“那你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葉羽櫻的視線落在發(fā)簪上,手上的皮箱猛地掉落在地:“不可能!我明明趁著夜黑將它扔進了黃浦江。”
“你不是說不小心弄丟了嗎?”
葉羽櫻的內(nèi)心防線突然崩斷,整個人往后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
巡捕房內(nèi),昏黃的燈光打在葉羽櫻蒼白的臉上,卻顯得更加動人。
“你還是查出來了?!?/p>
賀諭成的長指輕輕地敲擊著桌面:“為什么要這么做?二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
“他根本不配當父親?!比~羽櫻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尚未痊愈的疤痕。賀諭成心中一驚,見她滿眼悲憤,眼里蒙上一層水汽卻很快又平靜下來,“十二歲那年,那是第一次。從那以后,他就成了我生命中的惡魔。”
“在別人眼里,我是葉家備受寵愛的獨女?!比~羽櫻抹去臉上的淚,淡淡地道,“其實我只是他泄欲的工具罷了?!?/p>
這些年來,她每天都在想著如何逃離這個家。
只有殺了葉行,她才能真正解脫。謝小軟只是她盤算好的一只替罪羊而已,遺產(chǎn)捐贈也是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她原以為自己已經(jīng)脫離了這個如地獄一般的家,沒想到賀諭成還是先一步查清了真相。
“那么荊宇呢?”賀諭成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聽到這個名字,葉羽櫻的神色驟然黯淡下去:“他真傻,竟瞞著我做了這么多?!?/p>
此前準備兇器時,荊宇便偷偷多備了一份。他已為葉羽櫻做好了每一步的打算,就算事情敗露,他也會將所有事情都攬下來,只要能幫她獲得重生。
葉羽櫻對罪行供認不諱,那日行兇的利器正是藏在改造好的發(fā)簪內(nèi)。
是她提前讓葉行預(yù)定了金耀酒店,行兇之后,順理成章地引誘巡捕房調(diào)查謝小軟。只是沒想到那日,服務(wù)生推送蛋糕的環(huán)節(jié)竟沒有按照計劃順利完成。
尾聲
這個案子水落石出,最終結(jié)果將由上級受理。
賀諭成的傷已經(jīng)痊愈,此時正和謝小軟站在院子里沐浴陽光。
“荊宇一直守護在她的身旁,真是感人肺腑啊?!敝x小軟啃了一口沙果,感慨道。
賀諭成交疊起雙腿,極輕地勾了勾嘴角,將手放進口袋里,掏出一條玫瑰墜子的項鏈來。
“就當是感謝這些日你對我的照顧了。”賀諭成俯下身,將項鏈戴在謝小軟的脖子上。
她愣了一下:“你知道我喜歡玫瑰?”
賀諭成勾了勾嘴角:“那是當然,十幾年前,我可是在院里的玫瑰花叢中發(fā)現(xiàn)你的?!?/p>
這句話重重地敲在謝小軟的心上,賀諭成點了點她的鼻頭:“我不是告訴過你,一生只能用一次的武器,不該隨便用的。”
謝小軟的眼眶漸漸溫熱,那年她還未修成人形,在玫瑰花叢里被小男孩捉了去,男孩并不怕她,反而將她收養(yǎng),傻乎乎地給她灌輸天地萬物性本善的道理。幾年后,時局動蕩,男孩隨家人遷居,便將她放回了山中。
原來那個人,就是賀諭成。
內(nèi)心的情緒再也壓抑不住,她哭著抱住賀諭成。賀諭成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落下一個吻。
“告訴你一個秘密,這條項鏈施了法,和我眼鏡的作用一樣,可以凈化你的妖力。”賀諭成在她的脖頸處輕輕吐著熱氣,“我再也不會放你走了?!?/p>
謝小軟抬頭勾起嘴角,賀諭成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此時,檐上的雪正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