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臭子就叫開項爺家的門,嚷嚷著要給他搬家。項爺瞇著眼倚在墻上,嘴里嘟噥道:“著嘛急啊,讓俺再跟這老房子親熱親熱?!?/p>
臭子邊忙活邊說道:“人家算命的都說了,今天可是搬家的良辰吉日。再說是送你去樓上享福,里面暖和著呢!”
項爺?shù)难劬Σ[得更緊了:“咱跟這老房子過了一輩子了,舍不得哩。”
又說:“可別忘了把那灶王爺也請過去?!?/p>
臭子不耐煩地說:“爹,這都啥年代了,咱還信這個,現(xiàn)在崇尚科學。”
項爺突然睜大眼睛,轉過身沖著臭子吼道:“科學?啥叫科學?挺好的房子給扒了叫科學?整天對著那會發(fā)光的磚頭傻樂叫科學?把老祖宗留下來的地讓給別人去種叫科學?”
臭子一臉委屈,說道:“人家又不白種咱的地,不是給咱錢了嗎?再說了,靠那幾畝地一年能刨出幾個錢???連我兩個月的工資都比不上,何必受那份罪呢?”
項爺搖頭嘆息:“沒了地,那還叫莊稼人嗎?”
項爺是在中午的時候搬到老年公寓去的,最終也沒有帶上灶王爺。
項爺一個人坐在床上,看看這兒,看看那兒。東西還是原來那些東西,可總覺得不是自己的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拘束感。坐的時間一長,項爺便覺得屋里的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于是扶著墻站起來,顫顫巍巍地走下樓去透透風。項爺邊走邊犯起了嘀咕:“這都是為了啥?。 痹诶戏孔永镒≈嗪?,非搞什么社區(qū)規(guī)劃,挺寬敞的院子換了一個火柴盒似的地兒。一大把年紀了還讓住在三樓,平日里走直溜道兒走習慣了,現(xiàn)在弄得這直上直下的,腿都不敢邁,出個門兒小半天工夫就搭進去了。嘖嘖!
平日里項爺是喜歡和別人說話的,不管是在村里還是在地里。如果你碰到項爺,他準能和你嘮上小半天兒,除非項爺確有急事,否則結束話題的肯定是你。可自打搬進老年公寓后,項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逢人也不喜歡說話了,或者說上幾句之后便嘆口氣離開。時間一長,大伙兒也覺出來不對勁,老一輩的人便和年輕人解釋道:“許是項爺?shù)幕陜哼€在老家吧?!?/p>
院子沒了,項爺?shù)膭游锱笥褌冏匀灰膊灰娏僳櫽?。地沒了,田里的莊稼們自然也不再屬于項爺。百無聊賴的項爺便一天天地坐在樓前眺望著遠方的田地,看看麥子熟了嗎,看看玉米多高了。天旱他盼雨,豐收他興奮??傊?,項爺就這樣一天天地消磨著時光。
終于有一天,項爺再也耐不住寂寞了,他要自己去開出一片荒地。開哪兒的地項爺早就挑好了,就在二河岸上。那塊地雖然不算肥沃,而且雜草叢生,但畢竟離河不遠,旱了有水,澇了好排,離著公寓也不算遠,最重要的是那是一塊兒沒人要的荒地。
說干就干,項爺還真的在二河岸上開出一塊兒荒地來,并在秋收之后種上了麥子。與麥子一起種在地里的,還有項爺本人。一有空,項爺就會帶上一把鋤頭來到地里。鋤地成了項爺最大的樂趣,累了項爺就會坐在田埂上休息,有時候一坐就是小半天。你仔細看吧,項爺?shù)牡乩锸菦]有一株雜草的,黃土松松地泛著喜色。
項爺?shù)木癖韧8昧?,有人看到項爺鋤地就問:“項爺。這么大歲數(shù)了圖個啥呀!”
項爺拄著手中的鋤頭,咧開嘴笑著說:“腿腳還能動彈,閑著就難受哇!”
日子流水一般地走過,年關轉眼就到了。
三十晚上,臭子提著一兜水果和兩瓶白酒去看望項爺。項爺看到臭子后招呼他坐下,然后語重心長地對臭子說道:“老了,一天不如一天了。要是哪天我不行了,就把我埋在二河岸上?!?/p>
臭子一驚,急忙說道:“爹,咱這好日子才剛開始,可別說這喪氣話,多不吉利?!?/p>
項爺沒有再說話,伸手打開一瓶白酒,悶悶地喝了一口。爺倆就在這沉默的氣氛下吃了年夜飯。
飯后,項爺說想出去點幾掛鞭。臭子就拿了些鞭先下了樓,項爺跟在后面。
項爺仍舊像往常一樣扶著墻慢慢地走下樓梯,只是晃得比平時厲害了幾分。誰曾想走到二樓的時候,一個跟頭栽倒在了樓梯上。
項爺最終沒能搶救過來,也沒能如愿以償?shù)卦嵩诙影?。因為二河岸不是墳塋地,不是埋人的地方。
開春后,人們發(fā)現(xiàn)二河岸上項爺?shù)柠溩颖戎車溩娱L得都旺盛。那些麥子隨著西北風向東南方不斷鞠躬,向著項爺?shù)姆较虿粩嗑瞎粩嗑瞎?/p>
目送
虎子的娘沒的早,是虎子的爹老羅把他拉扯到這么大。
虎子不是一個聽話的孩子,自打會跑,就沒讓老羅省過一天心。他不是和誰打起來了就是和誰一起欺負誰了,不是把誰家的麥秸燒了便是把誰家的漁網(wǎng)掀了。為此,老羅沒少到處低頭道歉??杉幢氵@樣,老羅最多也就是罵上虎子幾句,卻從未動手打過他一次。
隨著年齡的增長,虎子的調皮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多了一種叛逆的元素。上了初中之后,虎子的班主任給老羅打電話的頻率更加頻繁,但老羅對虎子也無可奈何,只能由著虎子去……
一天,老羅又收到了虎子班主任打來的電話。老羅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不緊不慢地按下了接聽鍵。電話那頭的聲音告訴老羅,虎子在學校里偷東西被學校發(fā)現(xiàn)了,學校決定開除虎子,讓老羅過去領人。
老羅把虎子接回家后,破天荒地打了他幾巴掌,虎子含著淚摔門而出。第二天,虎子便坐車進城打工去了,老羅攔都攔不住。
虎子這一去就三年沒回過家。老羅每次給虎子打電話,他不是不接,就是說自己工作忙,然后很快掛掉電話。其實虎子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老羅也說不清楚。
虎子終于在中秋的時候回了趟家,與虎子一起回家的,還有身后兩個穿警服的警察。沒等老羅開口,其中一個警察便把這次回家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羅。
原來虎子在外面根本沒有什么正經(jīng)的工作,都是和一群狐朋狗友干違法的事兒。這次是在郊外搶劫的時候,旁邊有人報了警。警察允許虎子回家探親一次。
老羅聽完后倚在墻上緩不過神來,一雙眼睛呆呆地看著虎子。而一旁的虎子一個字都沒說,只是默默地低著頭,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不知過了多久,虎子跪下來給老羅重重地磕了個頭,便被拉出去塞進了一輛警車里。警車很快就啟動了,老羅則跟在警車后面小跑著。
不一會兒,老羅瞳孔里的警車便縮成了一個點,隨即消失不見。一切,又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老羅停下腳步,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的眼睛癡癡地盯著遠方許久,好像凝固了一樣。
這一刻,老羅感到眼前的世界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雪
“下雪了!”
聽到有人呼喊后,我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跑去窗口,唯恐看雪的最佳位置被別人搶走。
天上確實飄起了幾片“鵝毛”,但她們太小太少了,落到地上很快便會融化掉,不會給人留下欣賞潔白的時間。她們的生命難道僅限在空中飛舞的片刻嗎?不由地感嘆起她們的脆弱。
我把手伸出窗外,試圖去碰觸她們的肌膚,可她們上一秒落到我的手上,下一秒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也許這些小精靈本不屬于這里,她們應該屬于高山,屬于兩極。來到這里或許是一個錯誤,因為這里無法留住她們。我又隨即否定了自己的觀點,這里的冬季應該是屬于她們的??!我仍可以在腦海中看到漫天皆白的畫面,甚至可以感受到雪球砸在臉上的冰涼??蔀槭裁船F(xiàn)在連冬季也不收留她們了呢?或許是因為她們變嬌氣了吧。
兒時的雪是沒有這么嬌氣的。不下歸不下,若是下雪,則能狠狠地下上一兩天。然后把整個大地都染成她們的顏色。你看那小麥穿著白衣,馬路刷著白漆,屋頂鋪著白瓦。雪是大地的化妝師,她們把污穢留給自己,將潔白灑向人間。
走在雪地上常伴有“吱呀吱呀”的響聲,這是在告訴你她被踩疼了,你需要輕輕地走。倘若不聽勸告,那么你很可能會和她來一個親密接觸。我喜歡在雪地上追逐打鬧,喜歡堆雪人,喜歡打雪仗,喜歡猛踢一腳樹干,來一場“人工降雪”。可這一切,都隨著已逝的童年消失不見了。
不必說我盼著下雪,父母又何嘗不是呢?雪是大地過冬的棉被,亦是開春的水源。而南方的冬天根本不像冬天,他們的大地自然沒有棉被可蓋,所以他們就無法欣賞到美麗的雪景。該在哪里出現(xiàn),不該在哪里出現(xiàn),她們?nèi)贾?,我想這就是雪的靈性所在。
雪是有靈性的,她們不再選擇來這里過冬,一定有她們的理由。我試著在人間尋找答案,竟發(fā)現(xiàn)與人類的行為密不可分。我們大量使用冰箱、空調等制冷設備,創(chuàng)造出一個又一個舒適的小氣候,這些都產(chǎn)生了大量溫室氣體,導致全球變暖,犧牲了地球的大氣候。
可以想一下,我們在享受科技帶來的成果時,付出的代價又有多少呢?電子設備為我們的眼睛裝上玻璃,霧霾使原本晴朗的天氣平添一種“朦朧詩意”,食品添加劑訴說著什么是“真正”的美食,什么叫超長保質期。我看到醫(yī)學的進步為人類治愈了許多絕癥,也看到社會的發(fā)展給人類再添多少疾病。真的很怕若干年后,有一種奢求叫——健康。
“丁零零……”
上課鈴聲響起,我拉回飄飛的思緒,又向窗外看了一眼。雪不知何時悄悄地停了,她們最終沒有給大地留下足跡。
這場雪,會是她們的告別儀式嗎?
作者簡介:張浩,中共預備黨員,山東德州人。淥水詩社社員、德州市陵城區(qū)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發(fā)表在《德州晚報》《陵城文藝》《三原詩詞》等報紙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