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斌
我愛吃鯽魚,親朋好友們都知道,家人也經(jīng)常到菜市場買幾條烹調(diào)一番,紅燒、清蒸、侉燉的都有。
幾十年來,每次外出在飯店吃飯時,不管遇到多稀罕多有名的魚,我都不為之所動,只點鯽魚。我愛吃鯽魚,不光因為它香嫩鮮美,更是想尋找那種味道,那種當年奶奶用原始的土辦法燒制出來的、無與倫比的味道。
20世紀五六十年代,我跟奶奶在農(nóng)村生活。那時家家都很窮,每餐都是粗茶淡飯。至于吃魚吃肉,那是個長久奢望,等到過年時能吃上一兩頓就很不錯了。
老家的夏季雨水多,基本上年年都澇,水多得坑滿壕平。但澇也有個時間段,立秋后不久,原來的坑和壕就只剩一半水了,溝壕里的水也只有齊腰深了。
每年這個時節(jié),如果趕上個大晴天,就是村子里“翻坑”逮魚的好時候?!胺印?,就是好幾十個人同時下到水坑里攪和,有的手持糞筐,有的拿竹籃,有的舉著用柳條編的畚箕,五花八門拿什么的都有。大家在水坑里使勁兒攪,把清水攪成渾渾的泥湯。
水渾了,水下生活的鯰魚、泥鰍(有時還能見到蛇一樣的鱔魚)等就會露出頭來。這當兒便是人們收獲的時刻。大家拿著工具,尋找張嘴的魚頭,一捉一個準兒,有時一下捉到的還不止一條。下水人撈到魚,就興奮地向岸上大聲呼喊,岸上老人和小孩即刻應聲。魚扔到岸上,老人小孩笑著攆著摁住活蹦亂跳的魚兒,然后把它們放到清水盆里——這自然是為了魚的鮮活。
每次“翻坑”都在中午時分,能持續(xù)一兩個小時,熱鬧得像過節(jié)。水里人喊著,岸上人觀察著,指著,叫著,抓到大魚的還使勁兒咋呼顯擺。那個高興勁兒,那種歡快的場面,讓人一輩子也忘不了。
每次“翻坑”,我都不會空手而歸。有一種身子寬寬的魚,大家管它叫“槽魚”,后來才知道是鯽魚。每逢逮著鯽魚回家,奶奶總是用清水沖洗一下,大點的魚用剪子把肚子鉸開掏出內(nèi)臟,小魚則不掏,然后再撒上些碎鹽粒兒,用綠綠的北瓜葉子包起來。奶奶包魚的手藝很高,魚裹得嚴嚴實實的,就埋到鍋底下灶膛火的灰里。
北瓜葉子包魚放在柴火灰里燒的過程,是個讓人等得心焦的過程。說心里話,當時正在長身體的我比較饞,放進去不大一會兒就想把魚扒出來。這個時候奶奶總是不急不忙,常常一邊做著針線活兒一邊對我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慢工出巧匠,等你長大了,做啥事都甭急躁!”聽奶奶慢條斯理地講著,我心里就不那么急了。不著急了,魚自然就燒好了。
每當奶奶從灶膛里扒出燙手的綠葉包時,我的心跳就會加速。別看它外面沾滿了土灰,一旦打開,鯽魚的香味兒即刻就出來了。一入口,那個好吃喲!肉嫩嫩的,鮮鮮的,那才叫“入口即化”呢!每當從奶奶手中接過來,饞得我連變軟的魚刺也舍不得扔,就和著肉一起咀嚼著,越嚼越香,越香越愿意嚼。偶爾有個大點的鹽粒兒沒化完,嚼在口中也是那么香。那時,便覺得它就是世上最好吃最好吃的美味了。
那時的奶奶還不到60歲,頭發(fā)卻已白了一大半,背也有些佝僂。每次奶奶看著我吃魚的樣子,心里的甜就會蕩漾在臉上。兒孫高興似乎就是她最開心的事。
此后,我上學、當兵,又到外地工作,吃過很多魚,但不管是什么魚,什么樣的做法,魚的味道都沒有奶奶用北瓜葉子裹著燒出來的好吃。我信任廚師的技藝,只是他們做的缺少了當年的場面和奶奶親切的氣息,于是便寡淡乏味起來。
至今,奶奶已離開我們30余載。一提起魚,我就會想起奶奶在灶火旁燒鯽魚的場景和奶奶臉上的笑容,一想起來,那種酸酸的、甜甜的感覺就會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