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斷水生春(五)

      2020-05-06 09:22辛荑且落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慕容平昌公主

      辛荑且落

      上期回顧

      葉成蹊終于見到了化名“慕容緣”的岳五鹿,并強(qiáng)行將她帶回了還王府。內(nèi)心糾結(jié)的他不愿讓岳五鹿擔(dān)心,所以并沒有告知春生水之毒以及他們是兄妹關(guān)系的事情。但葉成蹊回避的態(tài)度,卻讓他和岳五鹿之間的誤會和裂痕越來越深……

      第十七章

      雪再次落了下來,只是如細(xì)沙一樣,吝嗇地、緩慢地一點點飛揚(yáng)下來。清冷的皎月終于感到疲倦,鉆進(jìn)了厚厚的云層,躲到了連綿起伏的宮墻之后,只留下一點灰白的天光。

      一匹棗色的馬追了出來,馬背上的人悄無聲息,只有馬蹄踩得又急又響。忽然馬背上的人一勒韁繩,翻身下馬,便迫不及待地向面前負(fù)手站著的一個穿紫衣蟒袍朝服的男子行禮,低低地說了一句:“都失敗了,沒有一個人回來?!辈耪f完,又嘀咕了一句,“可是不應(yīng)該啊,明明是毒發(fā)的日子,就憑他府里的那幾個侍衛(wèi),不至于讓我們?nèi)姼矝]啊?!?/p>

      那男子站在那里,冷冷地吩咐了一聲:“再去打探。”便再無話,只兀自仰臉去看天光,那雪沙不留意都掉進(jìn)了他烏黑的眉毛和睫毛里,一下子沒了蹤影。他使了一下眼色,早有人牽過一匹通體雪白的馬,扶著他上了馬。

      馬兒識途,幾個轉(zhuǎn)彎,便走向了宮城門口。宮門洞開,上朝的官員會聚在此,都在門口候著。

      慕容遐落在最外面,他不時翹首企足,遠(yuǎn)遠(yuǎn)看到騎馬而來的人,不禁臉上一喜,迎了上去。走得近了,才看清并不是他要等的人,不免有幾分失望,但仍是恭恭敬敬地俯首道一聲:“晉王?!?/p>

      晉王淡然一笑,算是受了慕容遐的禮,一面將馬韁丟向小黃門,自行跳下了馬背,前擁后簇地進(jìn)了宮門。

      慕容遐本想著在上朝前能見到還王,問問慕容緣的事,沒想到還王稱病告假了。他實在不放心慕容緣,好不容易挨到了下朝,出了宮門,便讓小黃門牽馬過來,直奔還王府而去。

      他在心里打了無數(shù)遍腹稿,全是為慕容緣開脫的說辭,又隱隱覺得還王和慕容緣之間并不簡單,一路游思妄想著來到還王府,倒是沒費什么口舌,就見到了還王。

      慕容遐見還王一身金絲繡線的緋色錦袍,頸間露出白花羅中單,腰上束著大帶,系著一枚通透的微型玉劍,仍是淵渟岳峙的身姿,但難掩臉色郁白,眉宇間盡是疲色。他本尋思著還王可能是裝病,卻沒想到真見到他一臉病容,不由得在心里疑惑起來,難道昨日在太尉府,慕容緣真的做了什么過分的事,傷了他?

      葉成蹊知道慕容遐是為岳五鹿而來,又念著他給了岳五鹿容身之所,自然對他十分客氣,請了座,又叫了人奉茶。

      慕容遐受寵若驚,自然禮尚往來,先是問了還王的病情,說了一些場面上的話,才期期艾艾地把話轉(zhuǎn)到慕容緣身上來,誰知還王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柶鹚侨绾谓Y(jié)識慕容緣的。他本就有意為慕容緣正言開脫,便從頭說起慕容緣在雷頭幫是怎樣身陷囹圄,在江陵府又是怎樣幫他平定南平王之亂并受了傷,在益州府又是怎樣獨具慧眼識破叛軍的計謀。

      葉成蹊專注地聽完,臉上一直是一種深思的神情,好像在想一個非常艱難的問題,隔了半天,才沉吟道:“還王府畢竟樹大招風(fēng),還是讓她隨你回去吧?!?/p>

      慕容遐不想還王竟如此爽快,怕又生變,忙著說:“這樣好,這樣好。小緣她現(xiàn)在哪兒,我這就帶她走?!?/p>

      葉成蹊卻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攥緊了手,露出青白的骨節(jié),半晌才如夢初醒一般,招呼了人引著慕容遐去了。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葉成蹊便看到慕容遐和岳五鹿遠(yuǎn)遠(yuǎn)地走了過來,因為還下著小雪,便有侍女撐了青羅傘,擋在岳五鹿的頭頂,亦步亦趨地跟在旁邊,隨著走動,露出她半張凝脂一樣的臉龐,只是看不到她的眼。

      葉成蹊看到慕容遐忽然停住,和岳五鹿說了一句什么,岳五鹿明顯地身體一僵,他不禁蒼涼地一笑,招了一個人說了一句話,讓他過去傳話。

      岳五鹿正在頭疼慕容遐說的,離府前要先去和還王道別,就看到一個侍從大踏步地走來,朗聲說道:“王爺說了,天冷路滑,不必來道別了,府外備了馬車,讓我直接送慕容大人和慕容姑娘回去?!?/p>

      慕容遐自然高興,但岳五鹿也不知為什么,忽然覺得心里面一牽一牽地痛著。直到坐上回太尉府的馬車,她才確信葉成蹊是真的放她走了,他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解釋,也許根本沒有什么難言之隱,只是她自己不愿去相信而已。她想起昨日來時的那種倉皇不定,患得患失,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對他再怎樣情深也奈何緣淺,也許她從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違背自己的誓言。永不再見他,就不會有那么多的痛徹心扉。

      岳五鹿將臉埋進(jìn)臂彎里,靠在車廂上,無聲地流下淚來。

      慕容遐一早棄了坐騎,和岳五鹿一起坐了馬車回去,見她這個樣子,只得處處賠著小心。想著終究是他首肯了讓還王帶走慕容緣的,不免覺得自己這樣折服于權(quán)勢,不夠義氣。又想著她在王府里不知是否受了什么委屈,竟是這樣一副懨懨的樣子,更是內(nèi)疚起來。

      好不容易回了太尉府,岳五鹿也是沉默寡言,他們一徑到了怡清院,卻看到仆從們大包小包地往里面搬東西。慕容遐正覺得奇怪,已有管事的來向他呈報說:“還王府送來的,說是謝禮。”

      慕容遐咋舌道:“謝禮?這陣仗,我還以為是聘禮!”

      一抬頭卻看到岳五鹿臉色蒼白,僵在那里,呆愣了半天,又埋頭走開了。慕容遐自知失言,趕緊追上去,討好地說道:“你之前不是說只記得一件事,要來京城尋人,你再跟我說說,我現(xiàn)在就可以幫你找起來了……”

      絮絮的話語漸漸遠(yuǎn)去,但岳五鹿始終悶悶不樂。

      好在年關(guān)將至,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掛起了紅燈籠,將整個都城籠罩在一片溫潤嫣紅的燈光中,像一副流光溢彩的畫卷,永沒有盡頭,說不出的繁華熱鬧。

      樓云起不時地邀請岳五鹿上街,雖時有被拒絕,但也有請得動的時候。京城里云集了各路的能人異士,上演著最精彩的表演,樓云起總是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早早地命人占了最佳的位置。有趙野人倒喫冷淘、張九哥吞鐵劍、李外寧藥法傀儡、小健兒吐五色水、旋燒泥丸子……岳五鹿應(yīng)接不暇,每每看得眼花繚亂,便把一天天混過去。

      慕容遙看著岳五鹿這樣一日日的和太醫(yī)樓云起出去,更有微詞,再加上自己在樓太醫(yī)那吃了幾次閉門羹,便比誰都恨她,就不時地來尋岳五鹿的麻煩,好在慕容遐護(hù)得緊,都是有驚無險。

      這一日,蕭介忽然登門到訪,給岳五鹿送來了他特制的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藥丸。慕容遙一向留意岳五鹿的風(fēng)吹草動,知道姐姐慕容逾與蕭介是舊識,便不嫌事大地去告訴慕容逾。

      慕容逾深知蕭介早已經(jīng)不問世事,自那日為他引薦符家小姐后便再無見面,驟然聽聞他來了太尉府,竟又是找的毫不相干的人,自然心里有了幾分芥蒂,再加上慕容遙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免對岳五鹿也側(cè)目起來。兩姐妹同了心,慕容遙挑起事來就更得心應(yīng)手。

      岳五鹿平時都在怡清院里窩著,但擋不住慕容遙不時地找上門。岳五鹿在太尉府里,身份雖強(qiáng)于一般奴婢,但也不敢公然對抗慕容遙。慕容遙就是看準(zhǔn)了自己的身份優(yōu)勢,挑著刺兒讓岳五鹿一會兒去打掃院子,一會兒去漿洗冬衣。

      慕容遐對于這些內(nèi)宅的小動作也無可奈何,只好推托說要和岳五鹿去采辦年貨,帶她出了太尉府。結(jié)果出了府門,他們被街市上的氣氛感染,也就認(rèn)真地置辦起來。岳五鹿從不知道,年貨竟可以這樣琳瑯滿目,臘藥、錦裝、新歷、諸般大小門神、桃符、春帖、金彩、縷花、幡勝、饋歲盤盒、酒檐、羊腔、果子、五色紙錢、糝盆、百事吉、膠牙餳……簡直沒完沒了。

      他們兩個盡情地采購,買了便讓小廝們放進(jìn)一路跟隨著他們的馬車上,不知不覺,竟購置了滿滿一車。

      入夜后,慕容遐便打發(fā)人先將馬車駛回太尉府,又找了一家從前他常去廝混的酒樓用餐,也是有意想讓岳五鹿開心開心。華燈初上,十幾盞貼金紅紗梔子燈,裝飾著酒家的廳院廊廡,照得席間燈火輝煌,主廊上幾十個濃妝歌妓,唱著靡靡之音。

      岳五鹿果然好奇心大起,她還是第一次經(jīng)歷夜晚的京城,竟是這樣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她跟在慕容遐身后,一味地四處打量,驀然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竟然是葉成蹊。

      他坐在人群中,臉色微白,深黑的眼眸里有幾分迷離和落寞,不知是大病初愈的原因還是喝了太多酒的關(guān)系。他一杯接著一杯不停地喝著,仿佛喝酒就是他此刻唯一要做的事情。岳五鹿想起馮未歇說過,斷水宮里只有難喝的藥酒,想不到一年光景不到,葉成蹊倒成了酒場的高手。

      也許是岳五鹿注視得久了,葉成蹊忽然將視線掃了過來,她知道他看到她了,但是葉成蹊只是默然地凝視著她,過了好久,他才垂下頭,迷蒙地看著杯中的液體,像是一瞬間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一樣。座上的人語笑喧闐,又來勸酒,葉成蹊蕭索地笑了笑,終于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情隨境變,他們又一次形同陌路。

      這時慕容遐也看到了葉成蹊,他本想拉著岳五鹿一起過去的,但岳五鹿死命搖頭拒絕,他只好遙遙地和葉成蹊頷了頷首,又指指岳五鹿,表示自己不方便過去。隨后他們便入了自己的席位,慕容遐剛坐定,又奇怪地“咦”了一聲,才說道:“與還王喝酒的,怎么都是我新近打聽出來的,去梅鶴逸館抓人的控鶴軍?!?/p>

      岳五鹿一怔,忍不住再次去窺視葉成蹊,他的臉上已換上了一種虛浮的笑,不知在談?wù)撝裁?,早已和酒桌上的人鬧成了一片。

      酒酣耳熱,不知是誰開的頭,把臂高歌起來——

      “漫揾英雄淚,揖別帝王家。想當(dāng)年金革鐵馬稱雄壯,不過是胡亂廝殺。攢家一把刀,今天刀放下,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且莫道種豆反得瓜……”

      葉成蹊臉色微變,這是跟隨皇帝多年的老將們離開京城時吟唱的歌,多少有點嘲弄官家無情的意思。但想到這群人進(jìn)入控鶴軍已有些年歲,一時感觸,或許想到自己暮年歸去,難免心中凄然,便也隨他們?nèi)チ恕?/p>

      他們那邊席上嬉鬧盡興,岳五鹿這邊卻是心不在焉,草草吃完,便隨慕容遐回了太尉府。

      她盥漱寬衣,上床多時,卻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寐。聽著檐下的鐵馬叮叮當(dāng)當(dāng),更覺得心緒不寧,索性披衣起身,不期然看見紗窗上有一團(tuán)模模糊糊的影子,也不知是樹影還是月影,便干脆推門出去。

      被阻擋在門外的冷風(fēng)一下子撲面而來,岳五鹿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只覺得臉上的皮膚都變得緊繃繃的,但這一激靈,人就更清醒了。她邁出去,眉眼稍抬,竟然看見窗下站著一個人。岳五鹿心撲通撲通跳著,整個人就像在夢里一樣,有一種眩暈感,她怕自己看錯了,可是那個人真真實實的存在,正一步一步地向她走過來。他還穿著之前喝酒時的衣服,夾雜著熱騰騰的酒氣,他笑了笑,看起來就是醉得不輕。

      岳五鹿不得不問:“你來做什么?”

      葉成蹊已經(jīng)走近了,慶幸地說道:“我一直在想,你會不會出來,結(jié)果你和月亮一起出來了。”他又走近了一點,眼睛似蒙著一層水霧,脈脈地看過來,臉上卻慢慢擺出正色,“剛才喝酒的時候,他們告訴我,喝醉酒后做的事都可以不算數(shù)?!痹牢迓惯€在奇怪他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又聽得他接下去說道,“所以我現(xiàn)在做的也不算……”

      他那樣的一本正經(jīng),讓人疑心是不是真的醉了,岳五鹿不過是在心里轉(zhuǎn)了一個念頭,人已經(jīng)被擁入了葉成蹊的懷里。

      岳五鹿只覺得一切不真實得可怕,唯有他的懷抱是那樣厚實溫暖,像極了一座無堅不摧的堡壘,讓她恨不得放下身上所有的偽裝,就這樣一直靠著他。

      她想起那夜,他站在窗邊,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冷漠地說:“你還是回去吧?!彼恢溃缫鸦夭蝗チ?,她已經(jīng)用盡了全部的力氣,躲了他十年。是他執(zhí)手那樣堅定地告訴她,再也不會放開手的。她被蠱惑,連誓言都不顧了,這樣的沉淪。在經(jīng)歷了那些苦難之后,她依然渴望他會有一個理由,他只要說一聲,這一切都不是他愿意的,她就可以馬上原諒??墒撬@樣吝嗇,還是連一個解釋都沒有,只用他現(xiàn)在高高在上的身份,對她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仿佛只為了一次次地戲弄她。哪怕是此刻,他都提前說好了,醉酒后做的都不算數(shù)……

      “你這樣又算什么意思?”岳五鹿只覺得心里難過到了極處,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伸手奮力推開他??墒侨~成蹊的手臂緊緊地圍著她,在她耳邊,用近乎懇求的語氣說道:“再一會兒,再一會兒就好?!?/p>

      他果然很快松開了她。

      岳五鹿呆愣著,她不明白,哪一刻是真的,哪一刻又是假的,她寧愿相信這一切都是她的一個夢,也許她早已經(jīng)蒙蒙朧朧睡著了而不自知。

      葉成蹊又柔聲說道:“外面冷,你進(jìn)去吧?!笔蔷眠`的從前愛護(hù)她的樣子,他推著岳五鹿,把她的困惑和整個人都推回了房間,又幫著她拽上了門。

      岳五鹿虛虛地靠在門背上,終究是覺得不放心,她一個轉(zhuǎn)身,嘩啦一聲再次將門打開,但外面早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她被這樣一擾,這一晚上就更加睡不著了,到了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日,岳五鹿直到慕容遐下朝了才起。她坐在廳內(nèi)喝茶,就見慕容遐一面闊步走來,一面將身上的官袍解開扔給一旁的侍女。他大大咧咧地在岳五鹿旁邊坐下,灌了一口茶,說道:“今天還王被參了一本。”

      岳五鹿吃驚地朝他望去,慕容遐已經(jīng)接著說道:“就是昨晚酒席上唱的那闕歌惹出來的。御史臺那邊不知道是怎么得到的消息,說還王是在為舊朝遺將鳴不平,怕有二心。還王又是那樣的身份,我還真替他捏了一把汗。沒想到啊,官家倒是毫不在意,說御史臺是吃飽了撐的去聽人家酒席的墻角,把御史大人的臉臊成了絳紫色!”

      慕容遐說完,哈哈大笑起來,不知是有感于皇帝的幽默還是他的大度。岳五鹿正舒了一口氣,沒想到慕容遐還有話:“結(jié)果禮部那邊也來湊熱鬧,講了一堆大道理,原來是要官家給還王賜婚,說也奇怪,提出的幾個人選都是和晉王交好的。官家倒沒有異議,還王卻一口給回絕了。官家當(dāng)下臉色就不對了,我看這次還王有苦頭吃了?!蹦饺蒎谶呎f卻邊有意無意地向岳五鹿脧了一眼。

      岳五鹿卻在那里發(fā)怔,心里面一上一下的,落不到實處。半天,她才問道:“還王是以什么理由回絕的?”

      慕容遐探究地看著岳五鹿,說道:“還王說他已心悅他人?!币幻嬖缫寻崔嗖蛔?,半個身子靠向岳五鹿,悄聲問道,“是不是你?”

      被這樣當(dāng)面問出來,岳五鹿到底臉皮薄,臉上早不自在地飛紅了一片。但她忽然想起昨晚上葉成蹊特意說的,醉酒后的事都不算數(shù),又覺得心里發(fā)涼,只冷著臉說道:“你別胡說!”

      慕容遐訕訕地收回身子,繼續(xù)說下去:“官家要還王說出心悅之人,可是還王就是不肯。大殿上,近乎一半的人斥責(zé)還王恃寵而驕,最后官家也勃然大怒,據(jù)說下朝后還詔了平昌公主入宮,不知這會兒要怎么發(fā)落還王呢?!?/p>

      岳五鹿仍是硬著嘴說道:“那也不關(guān)我的事?!?/p>

      說是不關(guān),最后還是扯到岳五鹿身上了。

      正旦大朝會結(jié)束后不久,皇帝挑選了得意的武將,一起到南苑射獵,慕容遠(yuǎn)和慕容遐自然是在此列。兩兄弟早早地整裝出門,太尉府就剩下一眾女眷,因為正處元日,還是不時有人到府拜送名刺,賓客絡(luò)繹不絕,府里上下忙得不可開交。

      申時時分,平昌公主意外到訪,慕容逾和慕容遙姐妹自然盛情相迎。沒多久,慕容遙的貼身婢女就以人手不足為由,將岳五鹿傳召至前廳去伺候茶水。

      岳五鹿自入太尉府后,都是幾個丫頭們伺候著起居,最多就是給慕容遐端過茶水,下人們該有的恭恭敬敬、規(guī)規(guī)矩矩的樣子,她是一點不會。這會兒竟然直接點名要她去廳前當(dāng)差,她便知道自己這次是有麻煩了。

      果然,她人還未到前廳,就聽到慕容逾婉轉(zhuǎn)地笑了一聲,矜持地說道:“公主,我們太尉府倒養(yǎng)不出這樣的人才。她的來歷,我那妹妹比我清楚?!闭f著,遞了個眼神給慕容遙。

      慕容遙趕緊接了過來,不屑一顧地說道:“是我那二哥從外面帶回來的,說是在一個強(qiáng)盜窩里救的?!彼p輕咬了咬銀牙,好像嘴里藏著許多話不吐不快,“我是沒見過這樣的好手段,在強(qiáng)盜窩里都能活下來,我二哥還把她當(dāng)個寶,帶回家在自己院子里養(yǎng)著。結(jié)果二哥受傷的時候,見了樓太醫(yī),她又攀上了新枝頭。后來,我們府里設(shè)宴,還王頭一次來太尉府,竟不知怎么的,又撞上了她。公主您是不知,還王那是直接從府里把人搶走的?!?/p>

      慕容逾不緊不慢地補(bǔ)了一句:“不過,人是第二天就回來了的?!?/p>

      慕容遙涼涼地說道:“誰知道她是因為什么回來的!”才說完,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嗤地一笑,“不過,還王也是真有意思,第二天竟送了一堆謝禮過來,我們太尉府到現(xiàn)在都沒還禮呢。公主,您倒是說說,這禮要怎么還?”

      岳五鹿聽她們姐妹倆一遞一聲地在那里說話,沒有一點要避人耳目的意思,看準(zhǔn)了她是連一點反駁的余地都沒有。那種冤郁,直燒得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心口像是被什么堵死了,漲得難受,連呼吸都忘記了。不留神,有人給她手里塞進(jìn)了一盞茶,吩咐她去給平昌公主換盞。她這才知道,她們口中的公主,竟然是葉成蹊的母親,平昌公主。

      她們這樣在平昌公主面前編排自己,岳五鹿只覺得恥辱更深了一層,兩只手緊緊地捏著那盞茶,猶如千鈞重負(fù)一般。旁邊的人見不得她磨蹭,推了她一把,恨聲道:“還不快去!”

      那滾燙的茶水灑了一些出來,全落在她手上,她也不覺得痛,只是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去。

      平昌公主儀態(tài)萬千地坐在首座,一雙眼睛卻銳利地盯著岳五鹿,直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但并不對著她,反而轉(zhuǎn)向慕容兩姐妹,似笑非笑地說道:“生得倒是一副好皮相,只是這來路就……也難怪還王死也不供出來,這樣的身份他怎么好意思說出來。”

      岳五鹿覺得自己在她們眼中,就是一件無足輕重的物什,她們來來往往地嗖嗖地射著言語的響箭,將她射得千瘡百孔,但也不過就當(dāng)是損壞了一個東西,她們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平昌公主話音落下,慕容姐妹便配合地笑了起來。那些笑聲像錐子似的刺進(jìn)岳五鹿的心里去,她想不到自己就算換了一重身份,還是要受這樣的羞辱。她這樣的身份……早把她釘?shù)盟浪赖?,以前是妄想,現(xiàn)在更是妄想。可是被這樣當(dāng)面說出來,又是另一番煎熬。

      岳五鹿緊緊地抓著茶盞,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站在這里不倒下去的力量來源。她終于將那盞茶替換了平昌公主面前幾子上的舊茶,便再也堅持不住,跌跌撞撞地退到了廳外。

      慕容遙的侍女還等在那里,讓她擦亮了眼色,專候著座上的人茶涼了,便要她去換。

      偏偏今日是化雪的日子,異常的冷冽。岳五鹿來得急,連外衫都沒有加,站在廳外,只聽得風(fēng)嗚嗚地吼著,嘴邊呵氣成云,她的身子凍得哆嗦起來。廳內(nèi)倒是一片笑融融的,只是不時有一兩陣眼風(fēng)掃過來,簡直是內(nèi)外夾擊,雪上加霜。

      很快,有人在她胳膊上擰了一把,提醒她去給慕容遙換茶。岳五鹿捧了茶,一步沉過一步地向慕容遙走去。

      慕容遙一心想著今日要給岳五鹿一點顏色瞧瞧,便一直拿余光留心著岳五鹿過來。她見岳五鹿剛放下茶盞,就迫不及待地拿了起來,裝模作樣地送到嘴邊,忽然失聲叫了起來:“好燙的茶!”她的手有意地那么一扔。

      岳五鹿仍垂首在那里收茶盞,只覺得一股熱氣撲來,滾燙的茶水已落在了臉頰上。原本雪白的肌膚上頓時紅了一片。那茶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全鉆進(jìn)了衣服里,先是燙的,然后變得濕濡濡、涼冰冰的。

      慕容遙見岳五鹿?jié)窳芰艿睦仟N樣子,昂頭挑釁地看著她。岳五鹿料想不到,慕容遙竟這樣膚淺地作踐自己,恨不得也拿了手上的茶潑回去。可是她又想到慕容遐,在這太尉府里,她忍不了一時之氣,只會給慕容遐增添無盡的麻煩,何況今日還有平昌公主在。

      就在她猶豫的瞬間,慕容遙的侍女已沖了過來,將她一把按住,低聲教訓(xùn)著:“怎么做事的,笨手笨腳。”一面使眼色讓人收拾了殘局,又對著慕容遙躬身說道,“奴婢再給小姐沏一杯茶?!?/p>

      岳五鹿覺得自己成了她們這一出好戲里的一個丑角,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下場,只好配合著將盛滿了怒氣的眼森森地看向慕容遙。

      慕容遙毫不在意,得意地調(diào)了調(diào)坐姿,眼光帶到平昌公主處,卻見平昌公主擎著茶,直直地看著岳五鹿,又仿佛透過岳五鹿看到了幾千里之外,不知道在想著著什么。她本就是個色厲內(nèi)荏的人,竟一下心虛起來。

      慕容逾咳了一聲,低聲叱道:“還讓她留在這里做什么,讓公主看了笑話。”

      慕容遙的侍女趕緊狐假虎威地踢了岳五鹿一腳,連拖帶拽地將她帶了出去。

      平昌公主卻變得默然,將半邊身子靠在椅塌上,意興闌珊的樣子。恰逢門吏來報,又有新客到,平昌公主便借故要走。慕容姐妹倆又多番留客,最后還是簇?fù)碇鴮⑵讲魉统隽烁T。

      葉成蹊翻身越過公主府的墻頭,悄然落到了內(nèi)院。

      因為年前拒婚的事,皇帝礙著國之大慶雖沒有直接懲治,但也是有意冷落還王,此次南苑射獵,便獨獨落下了他。而他連日來,幾次設(shè)宴豪飲,才終于從那一幫控鶴軍人口中問出了岳畫心的下落。原來當(dāng)時控鶴軍奉命捉拿岳畫心,最后卻將人送入了平昌公主府。

      葉成蹊先是愕然,但前后一想也就想通了。當(dāng)年,師父葉行知在梅鶴逸館的那出移情別戀,戀上的正是逃婚而來的平昌公主。他多少聽師父說起過,師叔岳畫心曾一度死心過,還有心成全他們。因為平昌公主那樣的相貌家世,她不得不信,哪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也終將抵不住。

      可是后來,平昌公主卻轉(zhuǎn)嫁他人,岳畫心表現(xiàn)得比誰都難以接受,偏偏又趕上師父病情突發(fā),她更加以為師父是意難平。再后來就是他葉成蹊的出現(xiàn),直接讓岳畫心徹底失了理智。江湖上開始出現(xiàn)岳畫心殺人成魔的傳聞,懸翦宮更是徹底斷了和斷水宮的來往。他師父什么都好,在感情上卻是一條路走到死的人,終究到死也沒有和岳師叔說清楚。

      岳師叔便是這樣和平昌公主結(jié)了解不開的仇,更何況她還搶了公主的女兒……只是不知道平昌公主會怎樣還擊?岳畫心落在她手上也有一段時間了,不僅生死未卜,而且消聲滅跡,反倒給這公主府平添了一絲詭譎。

      公主府的深宅大院,密密地一排排房間,都是房門緊閉。這是葉成蹊第二次進(jìn)入內(nèi)院,上一次還是因為平昌公主纏綿病榻,他入內(nèi)侍疾,但他對這里仍是相當(dāng)生疏。他漫無目的地四下里查找,遠(yuǎn)遠(yuǎn)地聽到有腳步聲,趕緊將身形隱在轉(zhuǎn)角處。

      果然,平昌公主款步而來,因為已經(jīng)進(jìn)了內(nèi)院,她身后就只跟著一些伺候的婢女,她跟前的人一面扶著,一面小心翼翼地問道:“公主,人看得怎么樣?”

      平昌公主冷著臉,蹙眉說道:“能怎么樣,不過是來路不明的下賤東西?!?/p>

      她跟前的人見她這個樣子,怕自己犯了沖,便低下頭來不敢再多問一句。

      平昌公主悶聲走了幾步,正走到葉成蹊藏身的附近,不知為何忽然一停,說道:“你們都下去吧,我一個人呆會兒。”她身邊的人素知公主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一個人呆著,都唯唯地退下了。平昌公主此時卻又平白無故地冷哼道,“還真是,老的也好小的也好,都是喜歡下賤的?!?/p>

      葉成蹊將她這句話聽得一清二楚,卻是如坐云霧,怎么也參詳不透,聽著公主的腳步聲更近了,他怕自己泄露痕跡,只得憑空躍起,將整個身子吊在檐下。

      平昌公主轉(zhuǎn)了道,順著轉(zhuǎn)角孤身往西面而去。葉成蹊等她走遠(yuǎn)了,才翻身落地,遠(yuǎn)遠(yuǎn)地跟了上去。

      走沒多久,公主推門進(jìn)了一個院子,那院中疏疏落落種著古柏,正中間一個碩大的香鼎,鼎內(nèi)有一股青煙飄飄裊裊地升空而去,轉(zhuǎn)眼間融進(jìn)了灰蒙蒙的天色里。平昌公主徑直繞過了香鼎,走進(jìn)了后面的一座獨立的房子。葉成蹊在外面等了半晌,卻沒聽到任何動靜,他便偷偷掀開了一點窗,從縫隙中往里面看去。那房間里幽暗昏黃,齊墻擺著一張大案,案上竟整整齊齊供著祖宗牌位,擺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寫著平昌公主夫婿和愛女的牌位。

      葉成蹊四下里打量,卻獨獨不見了平昌公主的身影。他大著膽子從門口閃身進(jìn)了房間,便看得更明白了。東西兩面墻上各掛著一副巨大的畫像,一張畫的是一位錦袍的成年男子,長眉下,一雙鳳目明澈深邃,卻遙遙望著前方,仿佛有著無盡的遺恨。而那男子看去的方向掛著的是一位女子的畫像,看裝扮那女子還是豆蔻年華,卻不知為何只畫了一個將要回眸的姿勢,仿佛是在回應(yīng)對面墻上的那位男子的呼喚。

      葉成蹊心下駭然,那男子正是他記憶深處的父親,若不是這畫像,他早已想不起父親的樣子了,沒想到岳五鹿那雙眼睛竟會與父親的如此酷似。他忽然想到,父親那樣期盼地望著的人,難道是岳五鹿?她自滿月便從他們身邊被搶走,所以他們連她的面容都無法想象,才畫了這樣一個唏噓的背影。

      他們這樣想念自己的女兒!葉成蹊心里亂極了,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對自己的母親隱瞞了岳五鹿的生死,對岳五鹿隱瞞了她的身世,他是不是做錯了?可是一想到,如果岳五鹿知道了真相,如果她知道了真相……驟然迸發(fā)的窒息之痛,讓葉成蹊壓下了說出真相的欲望,更何況深宮里的那位,又怎會放過平昌公主的后人,到時候一杯春水生,又添一個生不如死的人。他只管癡癡地伸手去觸碰那畫像上的岳五鹿,畫像上的人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他,那隱在紙上的臉部線條,忽然變得亮了起來,仿佛馬上就要轉(zhuǎn)過頭來了。

      葉成蹊一個激靈,已反手抓住那畫的邊緣,掀起一角,那畫像背后竟然是一條窄窄的黑黑的甬道,那一點光就是從那里透出來的。葉成蹊頓時明白過來,自己的母親去了哪里,這暗道通向的地方,也許正是關(guān)押岳畫心的地方。但他已不敢再逗留下去,悄聲退出了房間,翻身上瓦,趁著夜色,御風(fēng)而去。

      平昌公主擎著一盞燈,走進(jìn)暗室。這個地方她來過了無數(shù)次,所以顯得一切都很熟稔,她蹲下來將燈輕輕放在了地上,卻不經(jīng)意觸到了地上長長拖曳著的鎖鏈,發(fā)出了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鎖鏈那頭動了一下,引起了一連串的嘩啦聲。

      那燈光像流水一般,順著鎖鏈一路流淌,最后照亮了一個形如枯槁的身影。那身影的四肢都被鎖鏈牢牢鎖住,身上全是一道道新的舊的血痕,渾身散發(fā)著一股腥臭,她死了一般地蜷縮在墻邊,整個人瘦得形銷骨立,簡直如鬼魅一般。但是這道突如其來的光,讓她動了一動,一雙渾濁充血的眼睛緩緩地掙開了,覷起來望向面前的人。

      平昌公主也望著她,房間里靜默了一會兒,公主嘆了口氣,說道:“我總不會讓你死的……”她的口吻就像是一個多年的老友,在聊一次家常,“如果你死了,誰還能陪我呢。你別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過也是和你一樣,只是被困在了一個更大的房間里。所以你也別覺得自己現(xiàn)在這樣有多不好,總歸是有我陪著你,對不對?”

      公主理了理地上的鎖鏈,又緩緩地說下去:“我總在想,如果你沒有搶走我的女兒,她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子。今天,我在太尉府見到一個奴婢,我竟想著,如果我女兒還在,就應(yīng)該是她那個樣子?!彼贿呎f著,一邊眼中滾下淚來,淚眼中漸漸顯出她難以排解的怨恨來。

      眼前的這個人,曾是叱咤武林的魔女岳畫心,自從被控鶴軍擒來,不管她怎樣的逼供、用刑,一次次問到舌敝唇焦,卻始終一語不發(fā)。她只好把她關(guān)在密室里,一天天地折磨她,用參湯吊著她的一口氣,不讓她死掉。

      有一天,她得意地把新近得知的武林詔令告訴岳畫心,幸災(zāi)樂禍著她的徒弟岳五鹿成了整個江湖的獵物。可岳畫心忽然露出了譏諷的笑,那笑在她那張凹陷蒼白的臉上,顯得那樣的詭異駭人。她看得心驚膽戰(zhàn),岳畫心終于松口了,她森森地笑著說,她的徒弟就是她那被擄走的女兒!

      她的女兒,竟然就是岳畫心的徒弟,她竟然一直把她養(yǎng)在身邊!

      平昌公主從震驚到狂喜,轉(zhuǎn)而又陷入焦慮。她的女兒怎么會成了天下武林誅殺的對象?她該怎么辦?她第一反應(yīng)想到了葉成蹊,所以她親往斷水宮,要求葉成蹊保護(hù)岳五鹿。她天真地以為葉成蹊和岳五鹿師出同門,如今又多了一層她告知的兄妹情義,想著他總會盡全力護(hù)衛(wèi)著岳五鹿的。她這樣信任他,卻沒想到葉成蹊忽然自曝身份,脫離江湖,擅自回歸朝堂。她雖然困惑過他這樣做的用意,但最終仍然選擇相信他所承諾的。結(jié)果她錯得離譜,這一錯,她竟然連自己女兒最后也是唯一的一面都沒有見著。

      她恨自己的輕信,恨葉成蹊,但更恨始作俑者的岳畫心!

      平昌公主忽然一扯鎖鏈,那身影無力反抗地往前一湊,蒼白干裂的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公主已咬著牙說道:“岳畫心,你害我這一輩子都無法再見我的女兒,我該怎么回報你給我的痛苦?”她忽然仰首陰陰地一笑,“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雖然我不該告訴你的,可是為了讓你比現(xiàn)在更痛苦,我總要一試的?!?/p>

      岳畫心仍是一動不動,公主的手一松,她便像一攤爛泥一樣倒在了墻角。

      平昌公主慢慢站了起來,天寒如水,但她的臉上熱烘烘的,心里有無盡的恨,不停地往上涌,她簡直要瘋了,她再也不想藏著那個秘密了,痛快說了出來:“你以為葉成蹊是我和葉行知的兒子?不是的,他甚至都不是我的兒子,他只是個不能見人的野種,我的一個奴婢的野種!葉行知和我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不想你守著他等死,所以求我和他做了一場戲給你看。你恨了一輩子的人,其實還是愛你的,你恨錯了人,也害錯了人!”

      地上的岳畫心終于有了反應(yīng),她痙攣般地抽動了一下身體,終于將她的臉仰了起來,她驚惶地看向平昌公主,污濁的眼睛里發(fā)出絕望的光,忽然她發(fā)出一陣陣類似哭泣的嘶吼,可那聲音已經(jīng)沙啞得不像是一個人類的聲音。

      平昌公主看著她那個樣子,臉上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來,那笑漸漸擴(kuò)大,最后變成了無法抑制的狂笑。兩種迥然的聲音在斗室里交纏,竟是說不出的癲狂和悲涼。

      第十八章

      慕容遐射獵回來,正欲將身上的騎裝替換下來,已有人將府里發(fā)生的事說給他聽。聽到岳五鹿被慕容遙潑了茶,他又胡亂地將身上的袍子一緊,風(fēng)急火急地去見岳五鹿。

      才行至門檻前,他還未出言,岳五鹿已搶走一步把門關(guān)上了,并說道:“我要睡下了。”

      慕容遐沒辦法,又走到窗外,硬是探進(jìn)半個身子,四下張望著問道:“小緣,你沒事吧?我那兩個妹妹平日里都是跋扈慣了的,肯定讓你受委屈了。你好歹讓我看看,要不要緊?!?/p>

      岳五鹿只管背著身子,不讓慕容遐瞧見自己的臉,一面風(fēng)輕云淡地說道:“瞧你大驚小怪的,我能有什么事,你在外面忙一天了,快點回去歇息吧?!?/p>

      慕容遐仍是不放心:“你要是沒事,干嗎不讓我看你,你再這樣,我要去請大夫了!”說完,人已經(jīng)從窗臺上退了出去,轉(zhuǎn)身就要走。

      岳五鹿急著叫住他:“別去,哪值得驚動大夫!”

      慕容遐哪里肯聽,岳五鹿只好慌張張地開門去攔。慕容遐瞅準(zhǔn)了機(jī)會去看她的臉,那被茶水燙到的半邊臉一片鮮紅,像是被揭了皮露出里面的肌理,簡直讓人不忍心看。他嚇了一跳,旋即驚呼起來:“你這還叫沒事!”便再也攔不住,扔下一句,“我去請大夫?!币幻婕诫x去。

      岳五鹿還想叫住他,又怕嚷得別人都聽到了,只虛張了一下嘴就頓住了,卻牽扯到臉上的傷,火辣辣的疼,像是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巴掌。雖然她以前受過的傷比今天所受的,疼上千百倍,但只有此刻,竟是這樣的難以承受,還有一種難堪,比疼還要疼。

      從前的她,雖是人人誅殺的魔女,卻自有一份孤勇,他們到底是怕她的,這怕何嘗不是一種敬??墒乾F(xiàn)在的她,在這個只論出身的權(quán)勢之地,只剩下了輕賤,四周是風(fēng)刀霜劍,她不禁懷疑,自己這樣的渺小卑微,到底還能堅持多久。

      夜空中不時有明亮的煙花一閃而逝,所有人都還沉浸在新年伊始的喜悅中,依稀有歡聲笑語乘著夜風(fēng)隱隱飄來,但這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岳五鹿默默地回到屋里,等了一盞茶的時間,卻見慕容遐領(lǐng)著太醫(yī)樓云起走來,在他們身后,還氣喘吁吁地跟著一位拿藥箱的童子。

      慕容遐大概在路上和樓云起提過岳五鹿的傷,所以他一跨進(jìn)門檻,便直沖沖地走到岳五鹿面前,凝著神,盯著她的半邊傷臉看。岳五鹿被看得尷尬,便拿眼神譴責(zé)慕容遐的多事,慕容遐只當(dāng)看不見,心急地問道:“樓太醫(yī),小緣的臉無礙吧?”

      樓云起冷冷地睨了一眼慕容遐,反問道:“慕容大人,你們太尉府什么時候開始喜歡動用私刑了?”

      慕容遐被問得臉上一熱,岳五鹿趕緊解釋:“只是不小心被潑了一點茶而已。”

      樓云起瞪了一眼岳五鹿,正顏厲色地說道:“什么茶能有這樣大的殺傷力,這茶水里摻了噬肌粉。若不是請了我來,你就等著皮爛肉腐吧?!?/p>

      岳五鹿還沒怎樣,慕容遐卻已是臉上一片青灰,目光變得深冷,他對樓云起行了個禮,肅然說道:“小緣的傷就麻煩樓太醫(yī)了。”

      樓云起淡淡點了下頭。

      岳五鹿看慕容遐的神色甚是嚇人,怕他再把事情鬧大,搶先一步拉住他,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還是算了吧?!?/p>

      慕容遐深深看了岳五鹿一眼,仍是堅決地掙開她的手,像是生氣又像是心痛,說道:“小緣,我既讓你留在太尉府,便要盡全力護(hù)你周全,而不是要你委曲求全?!闭f完,已大步流星而去。

      岳五鹿見他這樣鄭重其事,心頭一暖,但想到他勢必要和慕容遙起爭執(zhí),不免又是愀然。

      樓云起早已轉(zhuǎn)身示意童子將藥箱放下,童子又取了帕子讓他凈手,便默默地退下了。他這才將藥箱打開,只見里面一層層一格格塞滿了各種瓶瓶罐罐。那藥箱本來就大,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小型藥柜。他熟門熟路地拿起各色瓶罐,取出里面的東西放在一個白玉磁盤里,瞬間房間里便充盈著一股清涼的藥香。

      葉成蹊從屋檐上一滑而下,悄無聲息地落在岳五鹿房間的窗前,從公主府出來,他又鬼使神差地朝太尉府而來。自從遇到岳五鹿后,他每晚總是著魔一般,要來太尉府偷偷看一看她才能放心。

      他側(cè)身站在窗外,看到燈下鋪陳著一個碩大的藥箱,一個錦衣男子正俯首配藥。燈光下,那男子面色如玉,看得一清二楚。面圣的時候,和他打過幾次照面,認(rèn)得他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樓太醫(yī)。

      葉成蹊不由得擔(dān)憂起來,難道岳五鹿生病了?他極目張望,才看到岳五鹿背對著窗,站在暗處,看不真切。

      那太醫(yī)一邊碾藥,一邊說道:“岳五鹿,你打算還要做這個慕容緣多久?”他的聲音里有著淡淡的情緒,似乎壓抑著什么。

      岳五鹿脊背一僵,卻沒有出聲。

      窗外的葉成蹊聽太醫(yī)這樣直接說出岳五鹿的名字,已是驚詫萬分,他沉思一想,才驚覺過來,那太醫(yī)的臉龐竟然就是濃霧里的上霄峰藥師,他更覺驚惶,沒來由的心頭一緊。

      房間里樓太醫(yī)對岳五鹿的不回應(yīng),似乎并不在意,他抖了抖衣袖,說道:“過來吧,藥配好了?!?/p>

      岳五鹿聽聞,才緩緩走到燈下。

      樓太醫(yī)端起磁盤,用手指挑了一點藥膏,向岳五鹿的臉上抹去。

      岳五鹿輕輕將頭偏了一偏,說道:“我自己來吧。”

      她那輕微的一偏,已經(jīng)讓葉成蹊看清楚,她那原本凝脂一樣白皙的臉上竟紅腫了一片,不由得心中大亂,恨不得直接闖進(jìn)去問個清楚明白。

      樓太醫(yī)說道:“你自己看不清楚,還是我來吧?!北悴挥煞终f地將手上的膏藥,輕輕地點抹在岳五鹿的臉上。

      岳五鹿不好再拒絕,微微仰著臉,方便太醫(yī)上藥。他的手指皙白微涼,點到的地方,片刻間就紓解了幾分臉上的火辣。她看向太醫(yī),他的目光專注認(rèn)真,仿佛簇著光,正全神貫注地上著藥,只覺得此刻的時間被無限地拉長了,連另一邊臉都慢慢燒了起來。

      終于,樓云起上完了藥,他將余下的藥膏放在岳五鹿手里,囑咐道:“若還有別的地方沾到了,或是有發(fā)紅的跡象,都要涂一遍?!?/p>

      岳五鹿接過來,輕聲道了謝,見樓云起仍是站在她面前凝視著她。她被看得慌亂,正想側(cè)身走開,就聽到他緩緩說道:“岳五鹿,我一直很后悔把你送回斷水宮。我總是想起你在上霄峰看云時的樣子,還有你那樣決然跳下絕壁的身影。我想得越多就越后悔,我告訴自己,如果再給我一次機(jī)會,我一定不會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你。在太尉府重見你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想不到我真的還有一次機(jī)會?!?/p>

      岳五鹿僵在那里,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樓云起見她臉頰上一抹酡然胭紅,又多了幾分信心,便微微笑了一下,接著說道:“我本來不想這么快的,怕嚇著你??墒窃谶@京城里,只會比江湖更險惡,所有人都盯著權(quán)勢和地位,沒有人會去在乎一個下人的死活,你不能在這太尉府里,被人從年尾欺負(fù)到年頭?!彼纳裆兊脽o比認(rèn)真,“我很早就向你提議過的,讓你來我家,現(xiàn)在我仍是這句話,并且我想說得再清楚明白一點,你嫁給我吧?!?/p>

      岳五鹿聽到這里,早已是目瞪口呆,她本能地就想后退逃跑,慌亂間雙腿不知怎么就撞到了椅塌上,禁不住吃痛地輕呼了一聲,險些站立不住。

      “果然嚇到你了?!睒窃破饑@息道,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一面慢慢地將手臂收攏,他離得這樣近,觸手可及,無限柔情地說道,“我本不想用這些打動你的,可是既然到了這一步,我也顧不上了。我們樓家,是和皇帝同坐一條船的,只要他們宋家在朝的一天,就有我們樓家的位置。如今樓家又是我在當(dāng)家,你若嫁我,在這京城自然也就有了你的位置,你覺得可好?”

      他脈脈地望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岳五鹿說不出話,愣愣地看著樓云起。她想不到他竟看得這樣清楚,一語說中了她的要害。這一路走來,她失去了那么多,僅剩的也就只有自己這個人了,如果能用自己去換取在京城的立足之地,又有何不可。她近乎賭氣地想著,樓太醫(yī)好歹是知道她的來龍去脈,總不會再被兜頭兜臉地說來路不明。

      葉成蹊見岳五鹿這樣出神,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那樓太醫(yī)低低娓娓地說起岳五鹿在上霄峰的生死時刻,竟早已是情深而不自知,如今他又拿出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只為給岳五鹿一個安生之所。他怕她真的點頭答應(yīng)了,如果她點頭,他竟找不出一絲挽回的理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種瀕死的絕望,扼住了他的脖頸,他像一個溺斃的人,手指緊緊地扣在窗臺上,那硬實的木頭幾乎承受不住這樣的力道,竟“咔”的一聲斷裂開來。

      這忽然的一點細(xì)微聲響,岳五鹿已恍惚地轉(zhuǎn)過臉來,霜濃月薄,映出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她還未來得及看真切,那張臉已經(jīng)遁入了夜色里。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來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似夢非夢的夜晚,一切都變得似真似假。

      樓云起早已喝了一聲:“什么人?”身形一閃,已奪門追出了數(shù)丈外。

      葉成蹊有意將太醫(yī)引出來,便只揀明亮的去處,掠馳而去。樓云起也不示弱,在他身后緊追不舍。風(fēng)寒街闊,燈火闌珊,兩道人影一前一后,大起大落,不一會兒便將一座座高門大院拋在身后。葉成蹊見走得夠遠(yuǎn)了,終于腳尖著地,拂袖背身站立。樓云起緊跟其后,揮掌便向葉成蹊攻去,葉成蹊回身格擋,身子借力蕩開了半丈。

      樓云起微微瞇了下眼睛,借著星光,已看清楚眼前的人,一身絳色錦袍,清峻淡漠,正是還王。他竟沒覺得一點意外,只是嘴角微微揚(yáng)起,冷笑道:“王爺特意引我出來,是怕她答應(yīng)了我嗎?”

      葉成蹊淡淡回道:“你若對自己有信心,又何必追出來,不也是怕她不答應(yīng)你嗎?”

      樓云起像是當(dāng)頭著了一擊,臉上惱羞成怒,悶聲再劈出一掌,掌風(fēng)更甚,勢要分出個勝負(fù)。兩個人你來我往,纏斗得不可開交,但他始終贏不了葉成蹊,而葉成蹊卻也沒有占上上風(fēng)。

      慢慢地,樓云起醒悟過來,葉成蹊這是在拖延時間,他要和自己耗在這里,他怕自己再回去見岳五鹿!

      樓云起忽然收勢,返身展臂掠起,佯裝退走,葉成蹊果然上當(dāng),飛身越過樓云起的頭頂,想攔住去路。樓云起瞅準(zhǔn)機(jī)會,趁葉成蹊人還在半空,一掌拍向他的前胸。葉成蹊想要迎掌又錯失了最佳角度,只好硬生生地挨了一下。他這一招用盡了全力,又是出其不意,本以為能分出勝負(fù),卻未料到自己這一掌拍在葉成蹊身上,竟猶如陷入了綿綿流沙,反而被一股強(qiáng)勁的內(nèi)力吞噬,只覺得手掌一麻,整個人被震得氣息一亂。而葉成蹊雖然受了一掌,但依然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地上。

      樓云起神色震動,他自己從小以藥物加持才有了今日的功力,而葉成蹊他竟然有比他深厚數(shù)倍的內(nèi)力,以他的年紀(jì)如何習(xí)得?他忽然明白,岳五鹿失去的武功到底得益了誰!他不禁用另一種眼光去審視眼前的還王、昔日的斷水宮宮主。他譏諷道:“還王好手段,我竟是為他人作嫁衣,白白把岳五鹿的功力送到了你的手上?!?/p>

      夜色中看不清楚葉成蹊的臉色,只是孑然地?fù)踉诼飞稀?/p>

      樓云起又逼近一步,神態(tài)更加鄙夷不屑:“我本以為,你值得我去一爭高下,卻原來是我高估了你。岳五鹿曾經(jīng)那么信任你,她本有機(jī)會逃離所有的一切,可是她走了一半,還是回到了斷水宮。而你又是怎么對待她的,哪怕她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你得了她的好處,也應(yīng)該回報吧?可結(jié)果你卻棄她不顧,任她自生自滅。就算你現(xiàn)在貴為還王,又有何顏面出現(xiàn)在她面前?”

      葉成蹊仍是不聲不響地佇立在那里,良久才說道:“我和她的事,不勞樓太醫(yī)這般費心?!?/p>

      樓云起又是一聲冷笑:“王爺?shù)氖挛耶?dāng)然不會費心,可事關(guān)岳五鹿,我卻不能不管。王爺在旁人面前倒還可以裝裝樣子,在我面前大可不必,你這異姓王爺,又豈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模缫呀?jīng)是自身難保了,我決不會看著岳五鹿受你牽連。”

      葉成蹊見他目光泠然,緊緊盯著自己,他這樣一心一意地護(hù)著岳五鹿,并不比自己少一分一毫。如果終有一天,他將死于春水生之毒,倒不如讓岳五鹿早日托付良人。思及此,葉成蹊臉色陡然發(fā)白,只覺得心中大慟,緊緊攥著的手里,已是一片汗津津的,可他如何能放開手……

      夜色更深,坊街外隱隱綽綽鬧春的聲音都淡了下去,像是散席了,只留下無盡的虛空。岳五鹿怔忡不寧地立在門前,她怕看到人來,又怕看不到人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庭院里傳來矯健的腳步聲,遠(yuǎn)遠(yuǎn)地就聽到慕容遐問道:“小緣,你怎么一個人站在外面?”

      岳五鹿茫然地看著越走越近的慕容遐,也不去回答,只覺得心神慌亂,連手都微微發(fā)抖。

      慕容遐一面將她拉回了房間,一面責(zé)怪道:“這大晚上的,也不怕受了風(fēng)寒?!?/p>

      岳五鹿這才找回一點知覺,對著慕容遐勉強(qiáng)笑了笑。

      慕容遐就著燈光問道:“你的臉沒事了嗎?”又忽然想起,“樓太醫(yī)呢?已經(jīng)回去了嗎?”

      岳五鹿“嗯”了一聲,又怔怔地發(fā)起呆來。不知道樓太醫(yī)是否還會回來,他追的人是否追到了?如果他回來,她又該如何答復(fù)他?

      慕容遐看岳五鹿心事重重,不知從何寬慰她,想起她這樣無緣無故地被自己妹妹欺負(fù),只滿面內(nèi)疚地說道:“以后要是我不在府里,你都不必聽從慕容遙她們的傳召,記得了?”

      岳五鹿又“嗯”了一聲,輕聲道:“知道了。”

      慕容遐一時無話,又看了一眼岳五鹿,說道:“那你早點睡吧?!北阃肆顺鋈?,一并將門拽上了。

      岳五鹿在房中又等了一會兒,確定不會再有人來,這才寬衣睡下了。這一覺里,全是顛來倒去的怪夢,更覺得身心俱疲。

      至天亮,樓云起早派了人來告知,說他一切無恙,只是需入宮當(dāng)值幾天,不能前來相見。

      岳五鹿無端松了口氣,雖然連日來院墻外都是車馬雷駭,轟轟闐闐,她也一心宅在家里養(yǎng)傷。而慕容姐妹因事跡敗露,又得了慕容遐的警告,倒沒再來找她的麻煩。于是,她在這鬧鬧哄哄的春日里,反而得了幾日閑暇,每天看書寫字,品茗弄花。臉上的傷也漸漸痊愈,紅腫褪去,再無異樣。慕容遐見了很是開心,吵著要宴請樓太醫(yī),岳五鹿卻很怕面對他,一直拖著不肯應(yīng)允。

      沒想到,平昌公主搶先一步,桂堂設(shè)宴,太尉府的公子和小姐都在邀請之列。慕容遐還得了特別關(guān)照,讓他一定與慕容緣攜行。

      慕容遐聽聞這樣古怪的要求,心生疑惑,便跑來和岳五鹿商量??缮塘縼砩塘咳?,公主邀約,他們又豈敢不從,最后還是只能出席。

      在春日里,富貴人家偶有大宴,本就是稀疏平常。平昌公主身份顯赫,一呼百應(yīng),宴請之日,賓客絡(luò)繹不絕,門庭如市。岳五鹿不敢怠慢,特意熏了衣裳,梳洗打扮一番,才隨慕容遐一道赴宴。她雖惴惴不安,但面上卻未敢露怯,一路隨著賓客穿廊過堂。

      雖已是黃昏,但公主府華燈初上,光彩瀲滟,和太尉府相比,自然又更富麗堂皇,雍容華貴。府中花園,滿布爭春的紅花綠樹,疏影橫斜,掩映著曲廊飛檐,雕樓畫棟,平昌公主的宴席就設(shè)在其中一處的樓里。

      桂木廳堂里,亮如白晝,桌上佳肴精雕細(xì)琢、琳瑯滿目,卻獨獨少了美酒,但堂內(nèi)座無虛席,賓客們也不覺有異,都是歡聲笑語,三三兩兩玩著隔座送鉤、分曹射覆的游戲,不時有仆役喊一聲:“有客到?!?/p>

      最熱鬧的還是上席,錦衣玉帶,衣香鬢影,岳五鹿透過攢動的人頭,看到平昌公主言笑晏晏,自若地靠著一張烏木榻椅,下首便是葉成蹊。不過他雖身處其中,卻看起來寂寥淡漠,仿佛周身隔著一道無形的屏障,讓人不可接近。

      座中有不少朝中顯貴,見到慕容遐,不免見禮寒暄。不時有人將余光帶到岳五鹿身上,總?cè)滩蛔√骄堪愕囟嗫匆谎邸D饺蒎谝娫牢迓乖桨l(fā)不自在,趕緊找了偏僻的位置坐下。

      忽聽得平昌公主高聲說道:“只因本宮聞不得酒味,以致席上寡味,不得盡興,實在于心不忍,所以本宮特意為各位請了三位美人來奉茶添香。她們皆已藏于席中,不知諸位可有慧眼識得?”

      美人奉茶正是京城最新時興的,說是美人,實則為茶妓,她們柳腰嬌倚,纖指碾茶,煮茶,再親手送到客人手上,臨飲前,還會自己先嘗一口,美其名曰為茶添取櫻桃味,將一場平常的茶事變得香艷十足。

      席上的男子最是興致高昂,紛紛引項顧盼。女客卻神態(tài)不一,有的含羞垂頭,也有的好奇張望。不消片刻,便有一位纖眉媚眼的女子被指了出來。那女子倒是落落大方,錦袖微掩,流鶯一樣清脆一笑,慢慢移步出席。眾人見女子這樣的萬種風(fēng)情,更是意興盎然,又是一番尋找,找出一個面龐清麗的女子,卻是體態(tài)風(fēng)流,一個眼神便目成心會,和一般深閨女子大有不同,她柳腰輕扭,也出席立在前一個女子身旁。

      可最后一個卻沒那么好找,眾人遲遲不敢斷言,平昌公主倒是耐心十足,一直不肯松口。這時,有人遙遙指著岳五鹿說道:“這第三位美人就是你吧?”他一面說著,一面離座走向岳五鹿,煽動道,“奉茶的美人,自然不同于一般的鶯鶯燕燕,諸位請看這位美人,是不是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與茶的清冽很是貼合啊?!?/p>

      聽他這樣說來,果然有很多人頷首附和。

      岳五鹿驟然成了眾矢之的,已是臉色微變,更何況被認(rèn)作茶妓,再好聽的奉承話聽來都是格外刺耳。

      慕容遐已按捺不住,怒斥那人道:“你胡說什么!”

      一直垂首不語的葉成蹊,被慕容遐的聲音驚擾,抬眼將目光掃視過去,他本是臉上寫滿無趣,忽然面色一凝,目光深邃如淵,赫然發(fā)現(xiàn)岳五鹿也在賓客之中。

      只見被斥責(zé)的人毫不在意,乜斜著眼笑道:“公主既然將三位美人藏在席中,前兩位如此容易便被認(rèn)出,這最后一位又豈會讓我們輕松找到。越是不承認(rèn),我越是覺得猜對了!”

      慕容遐見岳五鹿臉色轉(zhuǎn)白,極力維護(hù)道:“她不是,你休要再胡說了!”

      那人仍是不信,轉(zhuǎn)而面向平昌公主,行禮道:“是或不是,請公主明示?!?/p>

      平昌公主微微一笑:“何不讓這幾位美人與諸位奉上香茗,是或不是,不就一目了然了嗎?”

      眾人聽后齊聲叫好,便有雙鬟女婢將岳五鹿請了出去,與另外兩個女子同列。葉成蹊見岳五鹿臉上青白,含羞受辱地站在人前,只覺得心中不忍,他看向平昌公主,低聲問道:“母親,您這是要做什么?”

      平昌公主身子半傾,附耳低言道:“自然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啊?!彼齼x態(tài)萬方,談笑自然,仿佛正與葉成蹊說了一句悄悄話,看起來是那樣的母子融洽,只是那笑竟有點冷酷,葉成蹊看得不寒而栗。

      平昌公主稍稍示意,自有小廝安置茶座、茶具。那兩名美艷女子便挑選了茶盞,玉指青蔥,行云流水地注水點茶,猶如一曲指上舞蹈一般,只覺得眼花繚亂,頃刻間茶香四溢,雖未入口,已覺得口齒生香。那兩位女子,云髻裊裊,媚眼如絲,將席上的賓客一一看將過去。眾人屏聲靜氣,都在想著誰能拔得頭籌。只見那兩名女子相視一笑,先有一位輕捧金甌,似暗帶著風(fēng)情月意,低眉淺嘗了一口,柳腰細(xì)擺,送到了葉成蹊面前。

      葉成蹊神情越發(fā)淡漠,他雖然接過,卻只是擺在了案前。平昌公主笑道:“我兒莫不是中意的另有其人?”

      那女子聽聞,泫然欲泣,簡直叫人憐愛萬千。另一女子聽到公主所言,卻喜上眉梢,也舉杯而來,葉成蹊仍是只接不飲。

      席下眾人皆竊竊私語,又將目光肆意地看向岳五鹿,自然以為剩下的這冷臉的美人入了還王的眼,紛紛起哄著讓岳五鹿快去奉茶。更有好事的人,四處打探這個美人的來歷,想著日后一定要去光顧。慕容遙和慕容逾兩姐妹,正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忍不住低低笑了出來。

      岳五鹿被這些各懷鬼胎的睖睜目光看著,耳邊是嘈嘈的私語聲和竊笑聲,只覺得兜頭被淋了一層冰雪,連五臟六腑都冷透了。她看向上座的平昌公主,公主的臉上噙著一抹笑意,殺人誅心,她一招制勝。公主用一場盛宴告訴她,在這滿堂的權(quán)貴中,她岳五鹿只配與妓為伍!

      “夠了!”葉成蹊低喝一聲,霍然而起,朝岳五鹿走去。他面上罩著寒霜,竟似有肅殺之氣,幾步便走到了岳五鹿面前,伸手抓住她的手,便朝廳門而去。岳五鹿始料不及,踉蹌了一下才跟上葉成蹊的步伐。眾人因這突變,看得目瞪口呆,女客們更是掩口驚呼。

      平昌公主憤然站起,聲音難掩怒火:“站?。⊥鯛斶@是做什么?”

      葉成蹊心下一片哀涼,仍是站住了,開口回道:“母親,您今日這樣為難她,日后定會后悔的。”

      他的聲音竟似有一種飄忽的感覺,平昌公主明明看著他就在眼前,卻覺得他已離得很遠(yuǎn)。尤其是他話中的意思,仿佛有著更多難以言明的意思,公主神情微亂,莫名覺得有一絲害怕。

      葉成蹊說完,仍是拉著岳五鹿離去。眾賓客慢慢反應(yīng)過來,深恐自己擋了還王的路,紛紛退避,讓出路來,可又掩不住心底的好奇,遮遮掩掩地探著身子去看他們二人的去向。

      等出了宴客廳,岳五鹿才回過神來,只覺得春寒料峭,眼前夜色深沉,身上卻發(fā)了一層汗,簡直要把整個人都凍住了,唯有胸腔里一顆心,在那里撲通撲通跳著。她什么都來不及想,就看到一道劍光倏忽而至,她的身子一輕,整個人被輕輕一攜,已避到了數(shù)丈開外。

      公主府的守衛(wèi)這才驚覺,大聲疾呼起來:“有刺客!”便有穿著甲胄的守衛(wèi)們從四面八方飛奔而來,將來路不明的黑衣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

      岳五鹿借著燈光,看清楚那刺客蒙著面持劍站立,似乎根本沒把擁上來的守衛(wèi)看在眼里。他不過是揮劍一劃,便有幾個守衛(wèi)仆倒在地。

      廳內(nèi)的平昌公主聽到響動,也出來看究竟,賓客們更是把廳門堵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既驚又怕地看著外面的戰(zhàn)況。守衛(wèi)們怕刺客傷了公主,拉起了人墻,攔在廳門口。慕容遐奮力往外擠,才勉強(qiáng)看到了一點外面的情景,正忙著尋找岳五鹿的蹤影,卻見還王高聲叫他道:“慕容大人,過來這邊?!?/p>

      慕容遐努力擠出人群,才看到還王將岳五鹿護(hù)在身后,退避在一旁。

      葉成蹊吩咐道:“你們先回太尉府?!?/p>

      慕容遐卻不好意思做第一個逃走的人,正猶豫,廳那邊傳來陣陣驚呼,原來是刺客突破了守衛(wèi),正朝平昌公主而去。葉成蹊不再耽擱,匆匆看了岳五鹿一眼,便飛身過去。他自當(dāng)了還王,便很少帶斷水劍在身,眼下只能空手去抵擋那刺客。那刺客單身一人,劍法卻十分了得,出手又極快,府里的守衛(wèi)人多勢眾,始終無法近得了他的身,反而一個個倒在了地上。葉成蹊與他纏斗,也并不輕松,只是拖住了他進(jìn)攻的步伐。

      不多時,公主府內(nèi)腳步聲雷動,正是巡視皇城的禁軍,指揮使顧全義朝葉成蹊打了個手勢,葉成蹊會意飛身退后,他再一聲令下,箭雨如蝗般射出。刺客隔劍去擋,被宰落的箭身四散飛去。刺客雖未被箭陣傷到,但也分身乏術(shù)。他抵擋了一陣,忽然拔地而起,縱身躍到檐頂。禁軍兵分兩路,有一半也躍上屋頂,追敵而去。

      顧全義帶著另一半禁軍留在原地,他向平昌公主行禮道:“公主可有被賊人所傷?”

      平昌公主擺擺手,表示無礙。

      顧全義微微頷首,朝葉成蹊走去,問道:“還王與刺客交手,可看出刺客是何門道?”

      葉成蹊沉吟道:“刺客蒙面行兇,武功招數(shù)也有所隱藏,倒看不出是何門派。”

      顧全義點點頭,他見公主府內(nèi)受傷慘重,便讓手下的人幫著攙扶地上的傷員。等整頓得差不多了,他才正色道:“此等宵小,竟敢夜襲公主府,臣一定會稟明陛下,緝拿兇犯?!?/p>

      平昌公主正欲回答,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踉蹌而去。顧全義甚是困惑,詢問般地看了一眼葉成蹊,也是不明所以,他們兩個只好跟著平昌公主的步伐而去,未受傷的守衛(wèi)們也都追隨其后。

      平昌公主一路跌跌撞撞,來到西院。她喝令守衛(wèi)們都留在門口,自己一人進(jìn)了房間。過了一會兒,平昌公主已蒼白著臉走了出來,顧全義上前問道:“公主,可有什么不妥?”

      公主臉上全是驚詫,她茫然地看向顧全義,說的卻是:“沒有不妥?!彼婎櫲x將信將疑,只得強(qiáng)打起精神說道,“追賊的事就麻煩顧大人了,本宮受了驚嚇,很是累了?!?/p>

      顧全義趕緊俯首領(lǐng)命。

      平昌公主又看向葉成蹊,她的目光怔怔的,淡淡說道:“前頭宴客的事,就交給王爺了?!?/p>

      葉成蹊點了點頭,并未再說什么。

      有婢女左右攙扶著平昌公主,回了內(nèi)院。

      顧全義看了一眼葉成蹊,不無擔(dān)憂地說道:“這刺客武功如此了得,又來去無蹤,我手底下的那幾個人怕是很難擒住他?!?/p>

      葉成蹊客氣說道:“顧大人,若需要本王相助的,盡管說。”

      顧全義見葉成蹊這樣說,自然是躬身行禮,客氣地道了謝。

      待他們再回到前廳,滿室的賓客正提心吊膽地等在那里,見葉成蹊臉上全是蕭冷之氣,都不敢妄言。葉成蹊招了招手,命令府里的侍衛(wèi)護(hù)送賓客離開。賓客們雖滿心疑惑,但也不愿在這是非之地逗留,全都爭先恐后地攜伴離去。之前葉成蹊讓慕容遐帶著岳五鹿先行離去,卻遲遲未走,直到此刻他們才隨著人群出了公主府。

      岳五鹿恍恍惚惚地隨慕容遐回了太尉府,走之前她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葉成蹊,見他正和顧全義交頭商量著什么,并未留意到她。她隱約覺得,此次公主府遇刺,過于蹊蹺。先是那刺客來得蹊蹺,倒像在暗處等著他們出現(xiàn)一樣。可是刺客又不像是沖著葉成蹊或者她自己而來的,不然也不會轉(zhuǎn)而去行刺公主。刺客大費周章地鬧了一通,什么都沒撈著,不過是拖延了一點時間。而后平昌公主匆忙而去,仿佛是另有所憂,難道說刺客是在聲東擊西?

      她一路胡思亂想,直到回了自己房間,才分出別的心思來,甫一抬頭,就看到慕容遐站在窗下,神色復(fù)雜地看著自己,又似有很多話不吐不快,不禁訝然問道:“你怎么這樣看我?”

      慕容遐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想不到平昌公主會這樣刁難你,今晚若不是這刺客來攪局,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場?!彼β晣@氣,像是比自己受了平昌公主的氣還難受,又是悲憤又是不平。

      岳五鹿勉強(qiáng)笑道:“公主那樣對我,也說不上刁難,也許是想讓我早點認(rèn)清楚自己的身份吧。”

      慕容遐很是不愛聽這話,故意板起臉孔道:“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你不要只長他人志氣,要我說,你哪點配不上還王了!”

      岳五鹿不防他竟這樣直露地說出來,急道:“慕容遐,你又胡說什么!”

      慕容遐嘟囔道:“我哪有胡說,你每次見到還王失魂落魄的樣子,難道還不夠明顯?”

      岳五鹿忽然僵在那里,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卻凄凄地看向慕容遐,良久,方才哀哀說道:“我真有這么明顯嗎?”

      慕容遐見她這個樣子,于心不忍,只好亡羊補(bǔ)牢般說道:“我瞎說的,也沒有那么明顯了?!?/p>

      他說得心虛,岳五鹿知道他不過是在安慰自己,想起連日來所遭受的羞辱打擊,因為是和葉成蹊有關(guān)的,她竟都默默承受了,還一心琢磨著刺客的事,更覺得自己可悲可憐。她哀嘆一聲,伏在窗上,將臉埋了起來。

      慕容遐看不得她這樣的自暴自棄,將她拉了起來,正色說道:“小緣,你也知道,我和家里這兩位親妹一向不合,自你我相遇后,你姓了我的慕容,我就一直將你當(dāng)我妹妹一般愛護(hù)。我知你有很多過往不肯對人說,但我再怎么眼瞎,也看得出來,你和還王不一般。我甚至想過,是不是他為了還王的身份,將你拋棄,所以害你孤身遠(yuǎn)走天涯,落入賊窩??墒悄侨者€王在太尉府重見你,那種歡喜悲辛又不像是裝出來的。我與他在益州相處數(shù)日,雖覺得他這人不錯,但作為一個護(hù)短的大哥,我心里面其實是對他不滿的。我雖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怎么了,但我知道他讓你傷心了,小緣,你這樣好,不應(yīng)該再受更多的苦。”

      岳五鹿聽著慕容遐的肺腑之言,心底泛起一陣陣的隱痛,似有又嗆又熱的感覺直涌到眼鼻里。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早該放下他的……

      慕容遐見她定定望著窗外,許久不說話,知她應(yīng)是心中難以抉擇,他嘆息著,攬過她的肩,拍了拍,由衷道:“你先好好想清楚,不論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會在你這邊的。”

      岳五鹿輕輕答應(yīng)著:“我都知道的,謝謝你?!?/p>

      她雖這樣說,但其實對自己一點信心也無,直到慕容遐離去,她的腦中仍是紛紛亂亂的一團(tuán),好像有無數(shù)的念頭塞得她頭腦滿滿的,又好像只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想著自己要找點事情做來分散一下,回頭見桌上鋪著紙筆,是白日里未寫完的一幅字。她走到燈下,怔忡地握了筆,蘸了墨,凝神寫了兩筆,卻又停住了,只顧提筆懸在那里,癡癡地像是忘了剩下的幾筆。直到手腕發(fā)麻,她才回神過來,略微松了松胳膊,卻忽然見一片月白廣袖拂過,修長晰白的手指挑了挑燈花。

      屋內(nèi)陡然一亮,岳五鹿嚇了一跳,才看清是樓云起,竟完全沒留意到他是何時進(jìn)來的。她連忙放下了筆,叫了聲:“樓大人?!?/p>

      樓云起咳了一聲,端視著她,問道:“怎么忽然和我客氣起來?”

      岳五鹿臉上微微一紅,盡量裝作尋常般說道:“樓大人治好了我的臉,我自然要比往常更殷勤一點。慕容大人這幾日還嚷著要重謝您,也不知道您得空了沒?”

      樓云起不由笑道:“我這不是才從宮里出來,就來你這里了。慕容大人的謝意倒是其次,就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岳五鹿見他目光溫和,一雙眸子里盡是云霓之望,只覺得心中更是糾葛混亂,竟不敢再與他對視,反而垂下了頭,避重就輕地回道:“我自然也是萬分感謝樓大人的?!?/p>

      樓云起面上一凝,含笑的樣子就顯得有點勉強(qiáng),但仍是執(zhí)意地問道:“你對我就只有感謝?”

      岳五鹿仍是逃避一般地垂著頭,聲音細(xì)如蚊蚋:“對不起……”

      可這一聲微弱的“對不起”卻讓樓云起猶如焦雷轟頂,本就白皙的臉上更白了,他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低低地問道:“對不起什么?”

      他這樣的鍥而不舍,讓岳五鹿覺得自己竟是這樣的殘忍,可她不能不說。藥師曾說過她是一個不給自己留后路的人,今時今日,她依然如此。她輕輕抬起頭來,看著樓云起,下了決心道:“對不起,關(guān)于你之前和我說的,我不能答應(yīng)你?!?/p>

      樓云起終于變了神色,他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問道:“為什么?難道只有他才是你的非梧桐不止,非醛泉不飲,而我就只能是不堪的腐鼠?他奪了你的武功,又棄你于不顧,你就不曾怨恨他分毫?更何況,他如今已身為王爺,齊大非偶,你一定要執(zhí)迷于此嗎?”

      岳五鹿惶然一笑,解釋道:“他并不是有意要……”一句話未說全,又慌亂地止住了。樓太醫(yī)的臉色已然很難看,是從未有過的狼狽神色,他那樣驕傲,也許主動提到葉成蹊,對他已是一種莫大的羞辱,她再為他辯白只怕是雪上加霜。她站在燈旁,見一只飛蛾撲棱著翅膀,向那燈火飛去,便伸手拂了拂,可是飛蛾換了個方位,又再次撲了過來。她看著這飛蛾,腦海中卻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葉成蹊笨手笨腳地為她去摘薔薇花,滿身草葉地追一個野兔子,還有拉著她的手說要帶她走……她應(yīng)該忘記這一切的,可偏偏是那樣的固執(zhí),一如眼前的飛蛾。

      她情不自禁地說道:“他不是什么梧桐也不是什么醛泉,他就是我生命里最初的一道光,溫暖過我,保護(hù)過我,陪伴過我。我知道你很好,可是我就好像這一只飛蛾,除了那一道光便再也看不見其他了。飛蛾撲過來的時候,也許早就知道它這樣做的后果,只是它控制不住自己,我大概也是這樣吧?!?/p>

      樓云起臉上一片寂寥,聽到她這樣情深意切的話竟是對另一個人說的,只覺得心中又酸又苦,再怎樣不甘,也只有死心。他悲愴一笑,慢慢踱步走出了房間。

      岳五鹿見他去遠(yuǎn)了,自己才慢慢轉(zhuǎn)過身來,找了椅塌坐下。夜深人靜,風(fēng)涼而薄,吹得燈火忽忽閃閃,她不知道是燈光的緣故,還是因她眼里隱忍的淚,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反倒是心里面是一片明鏡,倒映著她忘不掉的那個人,不管有再多的勸阻,她終究還是無法放下。

      恍惚間,她仿佛看到葉成蹊出現(xiàn)在她面前,只是淚眼中,虛化成重重的人影??墒钱?dāng)眼淚滑落,眼前的人影竟變得無比的真實,她不可置信地站起來,終于發(fā)現(xiàn)他是真實存在的。

      他們已近在咫尺,卻又仿佛相隔天涯。

      葉成蹊直直望著她,眼中似有著驚濤駭浪的復(fù)雜情緒,可是他努力用無波無瀾的平靜語氣說道:“小五,我找到你師父了?!?/p>

      (未完待續(xù))

      (責(zé)任編輯:藍(lán)汀)

      下期預(yù)告

      岳五鹿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葉成蹊會如何面對這份誠摯的感情?二人的關(guān)系將會如何發(fā)展?之前大鬧王府的刺客目的何在?敬請期待下期《斷水生春(六)》。

      猜你喜歡
      慕容平昌公主
      《遼史·公主表》補(bǔ)述
      《愛哭公主》
      粉紅兔公主鏡
      2018年第23屆韓國平昌冬奧會比賽主要場館
      再見平昌,相約北京
      安利助力平昌冬奧會
      走進(jìn)平昌
      小公主
      嘉禾县| 布拖县| 通江县| 云南省| 锡林郭勒盟| 阳西县| 峨眉山市| 杭锦旗| 宜昌市| 宣城市| 德庆县| 如皋市| 桃园县| 固镇县| 泸溪县| 大宁县| 临漳县| 元谋县| 潢川县| 红桥区| 平利县| 广德县| 新乡市| 青铜峡市| 项城市| 永康市| 石河子市| 大余县| 辛集市| 康保县| 茌平县| 龙陵县| 克拉玛依市| 巴东县| 西平县| 岫岩| 扎兰屯市| 延吉市| 嘉禾县| 舒城县| 宜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