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純
【摘 要】電影《燃燒》是由李滄東執(zhí)導,劉亞仁、史蒂文·元、全鐘淑聯(lián)合主演的劇情片,本文從兩個方面分別評析了電影《燃燒》中細節(jié)的精妙之處?!度紵芬徊吭诩毠?jié)中燃燒的電影,看似清晰的敘事線索卻隱藏了種種謎團,導演將意向藏入細節(jié)中,用細節(jié)塑造人物形象、填補案情空缺,只要有足夠的細心與耐心,才能在各種細節(jié)中讀懂一個滴水不漏的好故事。
【關(guān)鍵詞】電影;細節(jié);劇作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11-0082-02
初看《燃燒》只覺得一頭霧水,看似清晰的敘事線索卻隱藏了種種謎團,這是一部在細節(jié)中燃燒的電影,只要有足夠的細心與耐心,才能在各種細節(jié)中尋覓導演的一方良苦用心,讀懂一個滴水不漏的好故事。
一、積累的力量:意向藏于細節(jié)之中
電影的意向藏于各種繁瑣的鏡頭之中,而《燃燒》作為一個敘事極為緩慢的電影,意向的分量應受到重視,當這些意向疊加在一起,積累的力量讓觀眾逐漸明悟、逐漸走進導演的“構(gòu)思世界”。
首先,是那頭棲身于破舊牛棚的老牛。這頭老牛是唯一陪伴在鐘秀身邊的活物,代表著他的原生家庭與階級地位。它是鐘秀最親密的朋友,甚至超越他最愛的惠美。每次鐘秀在牛棚中喂牛時,都是他最開朗最自然的時候,眼神中喜愛的細節(jié)是無法掩蓋的,他大聲地唱著歌謠,親熱地學牛叫,與他見到惠美時局促的形態(tài)大不相同。同時導演將牛棚里面蒼蠅振翅的聲音夸張地放大,從細節(jié)上表現(xiàn)了老牛糟糕的生存環(huán)境,正是鐘秀底層社會地位的寫照。這頭牛樸實、沉默、孤獨、接近于自然,鐘秀正如這頭牛一樣,沒有得到過土地以外的高尚教育,亦沒有一個同類聽其言語,于是他們倆“相依為命”、互傾互訴。牛的性格是固執(zhí)倔強的,鐘秀也是如此,面對愛情的他忠誠又執(zhí)著,但是惠美卻不是牛,所以從頭到尾他們之間就只有身體上的交流,卻從未有過靈魂上的溝通,從一開始便奠定了這段愛情的悲劇結(jié)尾。
其次,是 Ben 打的兩個哈氣。Ben 第一次打哈欠是在聚會上看惠美跳舞,雖然表面上客氣地微笑,卻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哈欠。聚會上的其他人呢?一開始敷衍地聽著,直到惠美離開座位跳舞,便發(fā)出看熱鬧起哄的笑聲?;菝涝谒麄冄壑衅鋵嵤敲爸禋獾模贐en笑瞇瞇的眼睛背后藏著他早已疲倦了的心,在他們心里惠美哪怕再努力地融入也永遠無法成為他們其中的一份子。而 Ben既然對她感到“困倦”,卻又為什么要和她來往?因為他懷著不為人知的目的,又是一個為真相埋下的伏筆。Ben 第二次打哈欠是在鐘秀發(fā)現(xiàn)貓的那場聚會上,朋友們熱烈地聊著中國男人疼女人的話題,此時聚會剛剛開始,可Ben 一偏頭卻又是一個哈氣,導演引導著觀眾去思考Ben是真的喜歡這樣的聚會嗎?在座的每一位上流階級的朋友,真的都是心口如一的人嗎?Ben是一個戴著得體笑容面具的魔鬼,他有著上層人士獨有的高超偽裝法,這樣的聚會只是富二代用來維持人脈的一種手段,正如他的哈氣一樣,他只是在“枯燥”的生活中尋找下一個獵物。
第三個重要意象,是人們口中的“井”?;菝涝鴮︾娦阏f自己幼時掉進過一口枯井里,而當她消失之后,鐘秀開始四處求證這口井的存在。鐘秀詢問了里長,得到“沒聽說過”的說法,從惠美的家人那里得到“惠美可會編故事了,編得毫無痕跡”的說法。最后在與分離多年而回來要錢的母親談話中,才最終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然而這個不負責任、背井離鄉(xiāng)的母親所言就一定屬實嗎?“井”其實代表著惠美的處境,生死不明之時,她像幼時掉入枯井那樣孤單無助,進而鐘秀才感受到自己肩上有救她出“井”的責任。通過一口井,鐘秀發(fā)現(xiàn)每個人口中的惠美都不一樣,其實連鐘秀自己認識的惠美都是偽裝之下的她。細想之下,鐘秀和惠美的相遇只是一個偶然,如若當時惠美沒有在促銷時叫住他,他們與陌生人無異。這正是小人物的悲哀——你的生命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口井,無人知曉你的生命歷程,亦無人關(guān)心它。
二、細節(jié)勾勒:他們?yōu)槭裁闯蔀檫@樣的人
電影就是要通過描寫人物“外在的生活”來揭示其“內(nèi)在的生活”,即揭示人物從童年到電影開始的時間中的生活,這是他性格養(yǎng)成的最重要階段。《燃燒》中的每一個人的命運都是由性格決定的,而性格的成因卻隱匿在一個個細節(jié)之中,最終勾勒出每個人物在電影以外的前半生。
鐘秀是一個較為青澀和木訥的男孩,與繁華的都市格格不入,內(nèi)心懷著一份隱隱的自卑。他性格的形成與家庭環(huán)境有很大的關(guān)系,雖然家里的墻上掛著幼時騎在父親肩頭的合照,正常的照片背后卻有著一個破碎的家庭。從鐘秀父親案件的細節(jié)中,觀眾得知父親患有憤怒調(diào)節(jié)障礙,因為不愿與被害人和解而被判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父親角色的錯誤示范,使鐘秀養(yǎng)成了膽小怯懦的性格,當每一次和惠美獨處談天時,他從未有勇氣吐露自己的愛慕之情。以機場接惠美為例,他從來沒有主動爭取過送惠美回家,即使他曾無數(shù)次在惠美的床上想念她,卻連一個“想”字的話語也未曾透露,當隱隱感覺惠美與Ben的感情時,他也選擇退讓和觀察,這正是因為他性格作祟既不敢去占有,也不敢去爭奪,骨子里的自卑讓他害怕失去惠美。而鐘秀的母親呢?通過四通無人說話的詭異電話、咖啡廳的談話,母親猶豫而自私的性格盡顯。母親與鐘秀見面時大談自己的困境,之后目光基本都留在手機上,對十六年未見的兒子沒有絲毫的關(guān)心與尊重。細節(jié)拼湊出了他缺愛的前半生,缺愛的童年和糟糕的成長環(huán)境導致鐘秀成了一個矛盾的復雜體,他對一段正常健康的愛情的定義是模糊的,一旦遇見他以為的愛情,便奮不顧身地愛了起來,但性格深處的膽怯卻讓他無法熱切地表露心意,只能通過沉默地付出來守護惠美。這樣的矛盾在他的心中翻騰不安,而終于有一天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的自尊占據(jù)了上風,他舉起了一把刀,殺死了Ben,也殺死了那個沉默膽小的自己。
惠美的內(nèi)在生活很簡單,也很悲哀。從惠美與鐘秀的談話細節(jié)中得知,她從小長得并不好看,被中學時期的鐘秀說了丑,便記了十幾年,內(nèi)心又何嘗不自卑?而家里人對她的態(tài)度是“不還完卡債不許回家”,可想而知,她甚至不被自己的家人喜歡,所以在成長的過程中她變得脆弱、愛哭,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她本應該是一個沉默與缺愛的普通女孩,可是虛榮心促使著她整容,為她與男人之間架起一座橋梁。也正是這樣,她學會了用自己的美貌和身體找到一份工作、找到一個有錢人,心底埋著一份永遠脫離原有階層的夢想。她與鐘秀不同,她是浮躁地缺愛,她從不在乎自己愛不愛,也不去分辨愛中的欲望和物質(zhì)成分,只要有愛她便照單全收,只要有能帶來更高質(zhì)量生活的愛她便“棄暗投明”。細心的觀眾不難發(fā)現(xiàn),每一次她和男人出去吃飯,該付賬時都會隨時隨地睡著過去,與鐘秀上床的片段也展示出她做愛的嫻熟,此為手段。從她與鐘秀和Ben的交往細節(jié)中可以看出她的內(nèi)心傾向,單獨與鐘秀見面時她一身居家便服,進了家門便開始挑逗,快速脫光衣服后成為一個在床上無比主動的女人。她沒有想給鐘秀留任何神秘感,因為她不需要花心思經(jīng)營這份感情,她需要的只是身體。而每次與Ben見面,她總是畫著精致的妝容,巧笑倩兮,活潑做作,正因為她想讓Ben對自己持久地感興趣,所以想用這些女孩才會用的手段留住一個男人的心?;菝朗锹斆鞯?,但是她的聰明建立在了錯誤的價值觀上,她萬萬沒有想到她的性格導致了生命的悲哀,與Ben苦心經(jīng)營的感情將她推進了萬丈深淵,而鐘秀那份質(zhì)樸無華的感情卻為了她報仇。
三、細節(jié)填補敘事留白:破解殺人案件
整部影片中導演只呈現(xiàn)了一個人被殺的過程——Ben在結(jié)局處突然被鐘秀捅死。但其實死的人遠不止一個,這就是影片為人驚嘆之處,表面上大張旗鼓地用刀捅的原始方法殺掉一個人,而其實隱瞞了各種不為人知的殺人方法,任憑觀眾細思極恐。
一個不可忽視的塑造成功的細節(jié)就是那只影片前半段從未出現(xiàn)過的貓。當觀眾懷疑貓的真實性時,導演用貓屎這樣的細節(jié)證實了貓的存在;當觀眾忘記了貓的作用之時,這只貓卻靈敏地跑入觀眾的視線之中,帶來失蹤案的重要線索。與影視“靜音藝術(shù)”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貓的不出場,是為了在后續(xù)劇情中更有戲劇性地出場,而且可以做到一出場就抓住觀眾的心。觀眾在觀看貓隱藏的同時,也在看著貓出場之前與出場之后人物關(guān)系的變換。貓的名字在影片前半段也不斷地出現(xiàn),在觀眾的心中造成了反復的藝術(shù)效果,惠美的貓出現(xiàn)在Ben的家中,Ben卻含糊其詞地說是撿來的無名貓,于是惠美的失蹤與他脫不了干系。此外,Ben家中有一個裝著女性飾品的抽屜,有一個手鐲上印著“Michelle”的字樣,顯然是一個女性的英文名,從這個細節(jié)中可以看出Ben并不是因為自身喜歡佩戴才收集的,而是來自女性的私密物件。此處牽扯另一個細節(jié)物品是手表,這個手表有它獨特的來歷,也代表著惠美與鐘秀的“相識點”,所以當Ben那擺滿女人飾品的抽屜多了這樣一件特殊的物品時,觀眾可以快速喚醒回憶,可以推測到惠美被Ben所害,而抽屜里每一件飾品都象征著一個女性。
以上都是看得見的證據(jù),也是導演費盡心思希望觀眾看明白的暗示部分,然而還有一些是不經(jīng)意間閃爍的細節(jié)。惠美從非洲回來之后,三人在肥腸店吃飯,Ben說自己無法判斷悲傷的情緒,所以從來不流眼淚,一個無法感受悲傷的人便無法體會憐憫,奠定了他成為兇手的可能。而當鐘秀第一次去Ben家作客時,他說吃自己做的菜就像吃人類獻給上帝的祭品一樣,后來鐘秀跟蹤Ben到教堂,意外發(fā)現(xiàn)他在參與關(guān)于基督教的信仰,包括 Ben 對于大棚的言論,他口中的“燒大棚”其實是殺人,當惠美消失之后,Ben 說自己“已經(jīng)把大棚燒得干干凈凈了”,但事實上,鐘秀每天都會檢查附近的大棚,發(fā)現(xiàn)均無燒毀。這一切細節(jié)都填補了敘事的留白,讓一件看似縹緲的失蹤案逐漸顯露在觀眾眼前。這一切說明他在信教方面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也進而解釋清楚了他為女孩化妝之前的“儀式感”,只是不知道女孩們知不知道其實Ben是在為她們?nèi)霘殹?/p>
意象藏在細節(jié)之中,導演用積累的力量達成觀眾心頭的震撼,而在細節(jié)的勾勒下,每一個悲劇人物的性格都不是憑空而來的,他們未出現(xiàn)在熒幕上的漫長故事全部隱喻到位。一場用細節(jié)表現(xiàn)的懸疑殺人案,在李滄東導演的手下如同一顆耀眼的明星,只有循著一個個細節(jié),才能將它所有散落的光芒匯聚起來。正如結(jié)尾處鐘秀將 Ben 的尸體燃燒后脫光衣物揚長而去,他心中的“大棚”也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