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 磊
在東城區(qū)的東四十字路口的西北角,有一條東西走向的隆福寺街,往南便是寬闊的東四西大街。隆福寺街正中間坐北朝南的地方,有座隆福大廈,大廈前面往南臨街的地方叫隆福廣場。叫廣場,實際上是個商貿中心,分為A、B、C、D四個座,有地下商城也有仿古“大屋頂”風格的寫字樓??赡苁菗呐R街沒什么招牌,便面向南方豎起了一座新造的大牌坊,上面有三個閃光金字:隆福寺。而整個隆福廣場,更形象的應該叫隆福天井或隆福過道。
穿過隆福寺牌樓,再穿過臨街卡巴襠型的建筑進入隆福過道,兩旁高大的仿古建筑中,是一些對外出租的散碎店鋪和一些快遞點。到達隆福寺街以后,往西是當年周總理批準興建的民航辦公樓,比過去擴大了一倍多,那里曾是京城知名的鴿子市,人們在此淘換如今式微的北京觀賞鴿(與放飛的鴿子不一樣)。高樓下是一些賣衣服的小攤位,往東路南是一片工地,路北還殘存著一些積木般高低不平的房屋,一直到東口路北還有一座酒店。此時在隆福大廈前原地不動抬頭望天,便能看到一座黢黑的八層大樓。
你可能一眼看不到大廈的招牌在哪兒,因為這里不是在裝修,便是在準備裝修;一次次地開張試營業(yè),又一次次地關張再裝修。記得有一個開張時的建筑版本是這樣的:一進門里面是兩個扶梯,順扶梯上去,一層層都是一個個格子間一樣的小商品市場,賣帶閃光的、帶鎖鏈的文具和小玩意。內部陰風陣陣,外部只有門前一對石獅子是潔白的。在這兒賣小商品不討巧,因為地安門有天意,北新橋有寶龍。這條造得如拼貼藝術的街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冷落至今,不知哪位大爺能來盤活它。
但這棟建筑有個絕頂之處:樓頂上有一個縮微版的寺廟——仿古新建的隆福寺,相傳與原寺是一比七的比例,如清代官帽一樣扣在整座大廈的腦袋上。當你登上樓頂(也可叫第九層)才發(fā)現(xiàn)它像個盆景,如果是白天,柱子上的油漆新得能反出光,映照出人影來。這廟不像明朝的,倒像明天的。若是晚上登頂,能看到近處瓦舍的層層輪廓,遠方的北京一片霓虹,這是從前為數(shù)不多的能在高空看北京的地方。如果你不喜歡隆福大廈,你盡可以來這里,因為樓頂是看不到大廈的。
與當?shù)氐拇鬆斄奶鞎幸馑迹?/p>
“這地方是不是用原子彈轟一下才能建好?”
“這不是,已經(jīng)轟過了嗎?”
這并不是最初始建于一九八八年的隆福大廈,而是十年后重建的。荒蕪的大廈和它腦袋頂上那座寺廟模型,都源于一九九三年八月的那場大火。
我家離隆福寺有兩條街,胡同口有個房頂上落滿了羽毛球的消防隊(常有人在此打球)。一九九三年八月十三日晚上,整個消防隊都出動了,也有路人往隆福寺的方向趕去。一進胡同便聞聽街坊大媽們說:“聽說沒有,隆福大廈著了?”“著了?還沒滅呢?”“是不小,消防車都去了?!碧ь^看天,天色發(fā)紅如血肉,不知是火燒云和陰天,還是南邊的天都燒紅了。
大火是夜里十點多著的,人們已看不到隆福大廈白天的樣子。幽暗的火苗如血管般爬滿了整座大廈在內里燃燒,仿佛是人體自燃現(xiàn)象一般,一切都被漆黑的夜空所淹沒,看清時,火舌已沿著大廈的輪廓線上下攀爬,勾勒出一幅耀眼的簡筆畫,這幅繪畫完成時便也是毀滅時。附近街道狹窄擁擠,消防車開不進去,各種雜物阻塞了道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清走,再抬頭看,大廈燒得差不多了。消防隊員砸碎了各層的玻璃,順著云梯奔向半空,盡管水源不足,這場戰(zhàn)役仍舊打響了。
時任北京市副市長李其炎陪著一千余名救火隊員,經(jīng)過八個多小時奮戰(zhàn)才把火撲滅。隆福大廈主樓幾乎報廢,有個四層的后樓燒毀了三層,大廈西邊有個營業(yè)廳徹底燒毀了,人們幾乎遺忘了它的存在。看報紙上說,經(jīng)濟損失兩千多萬,相當于現(xiàn)在幾個億。滅火中共有三十四名消防官兵受傷,這是北京自新中國成立以來另消防員負傷最多的火災。原因是電器短路;一層的售貨員沒有關柜臺里的日光燈,長時間通電產(chǎn)生了高溫,隨后就著了。大廈里的自動報警、防火卷簾門、滅火噴水系統(tǒng)都沒用上:自動報警被誤關了;防火卷簾門有的下面有營業(yè)臺,放了也放不下;滅火噴水的系統(tǒng)里沒蓄水,開了也沒用。大火把消防設備都燒了。大廈舞廳里還有近百個跳舞的,幸虧跑得快。
當大火的新聞變成故事的時候,便有了坊間說法。
據(jù)說,在隆福寺臨街建仿古牌樓時,曾挖出了兩只巨大的“石龜”,龜身上一只刻著“金”,一只寫著“壽”,這是劉伯溫埋下的“鎮(zhèn)物”,運走了鎮(zhèn)物大廈便遭了天譴。更正經(jīng)的傳說是,蓋大廈時挖了隆福寺的地基;這點沒錯,蓋樓必然要深挖地基。還有的說修隆福廣場開了過道破了隆福寺的風水;更古老的,說一九七六年拆光隆福寺拆出了禍根……受此傳說的影響,周邊的小胡同里鬧“鬼打墻”,號稱一到晚上進去就轉不出來。有個專門搞胡同攝影的哥們在這兒迷路,轉了很久才出來,頭一句就說:“在隆福寺迷路,丟人!”
這倆石龜是有原型的,它們是隆福寺碑亭里馱著石碑的“王八”。
隆福寺有兩座重檐六角攢尖頂碑亭,里面各有一塊五米多高、一米七寬的石碑,分別是明景泰年的創(chuàng)建碑、清雍正年的重修碑,幾乎一般大小。明碑是朱祁鈺御筆,而清碑是滿漢雙文字,都曾經(jīng)在圓明園堆放了近二十年,現(xiàn)已雙雙被請進五塔寺的碑刻博物館,矗立于森森碑林當中。
王八馱石碑是百姓的俗稱,也叫馱龍碑。那“王八”本名叫霸下,也叫赑屃,是龍生九子之一,生性最好負重,便把石碑馱在背上。碑首按照級別高低分為龍首、麒麟首和獅子首,龍還分為蟠龍(無云)、蛟龍(無角)、螭龍(無鱗)、虬龍(無須)等。石碑的大小和刻字都按照級別,原則上不能逾制,否則便是天大的罪過。歷代的王八馱石碑都有特點。清朝霸下的頭有點龍頭的模樣,跟烏龜相比還齜著一排牙,脖頸有喉結,身后有尾巴,腳下雕刻著海水江崖的平臺叫水盤,象征著波翻浪滾;精致的還能刻上螃蟹、海馬、皮皮蝦等海鮮。碑面周邊圍繞著一圈龍,順治朝代那時一圈是十條,往后的朝代都是一圈十二條。一座大碑連工帶料,折合到現(xiàn)在也得幾十萬。石碑上能記載一切。
大明大清時的隆福寺,便去它們各自的石碑上尋找吧。
在一九八八年到一九九三年那五年中,在隆福寺街正中央坐北朝南的位置上,栽著一幢身著二戰(zhàn)前斑馬條紋囚犯服(據(jù)說橫條紋能鎖住囚犯)的大樓,整棟樓七層,遠觀便是一圈白一圈黑,那白的是墻體,黑色是每一層的遮陽落地窗。每當午夜時,樓頂上便出現(xiàn)四個霓虹燈大字“隆福大廈”。
隆福大廈生意達到最高峰時,有三兄弟和它并稱:王府井百貨大樓、東三環(huán)燕莎友誼商城、公主墳城鄉(xiāng)貿易中心。隆福大廈里有北京第一部電動扶梯,有電機產(chǎn)品、中西樂器、氣象儀器、兒童玩具,經(jīng)營家電、文具、日用百貨,金銀首飾,唱廳和舞廳。西側還有一個單層的營業(yè)廳。
隆福大廈所在的隆福寺街,同樣店鋪頗多,且錯落搭配。有家中國書店可以淘舊書。
隆福寺街賣書名正言順,有經(jīng)營近百年的百本張(百讀bò)和無數(shù)的某某堂,多是河北一帶的人經(jīng)營,與琉璃廠的書商不是一撥兒。百本張的創(chuàng)始人姓張,是清末以來售賣唱本的民間作坊(算不上書坊),就是騎驢看唱本的唱本,不過是幾頁手抄印刷的《大西廂》《小上墳》或《探清水河》之流,專門在隆福寺擺攤;而正規(guī)的,則是有大批的《四書》《五經(jīng)》,版銘頁寫著版藏京都(或京師)隆福寺街三槐堂、文奎堂、或寶書堂,還有個聚珍堂是旗人開的,專門印滿漢合璧的雙語書和各種說部。
這我都沒趕上,我趕上的是國營的中國書店。
中國書店會把好書標高價當古玩賣,意在好貨不能讓人買了去,仿佛是同仁堂里的那架鹿茸和長須人參。這類充門面的書有民國時的雜志合訂本,劉海粟主編的大畫冊,鄭振鐸主編的《世界文學叢書》。中檔書要標中高檔的價,稍微高一點點,讓人輕微咬牙買下來還覺得物有所值。最普通的是當代活人的二手書,薄的兩塊一本,十塊撮堆兒,趕緊騰地方。定價者是一位面色黝黑,戴著無框眼鏡,有點白頭發(fā)茬兒的老先生,穿著一身藏藍的工作服。老先生其實不老,從一九八〇年起在店里上班,見過真張兒(北京話:見過真的好的事物)。
書店最里面有個套間賣成函的古籍,好像是內部人士持著介紹信才能來購買,讀初中的我只能“望巴巴有眼無由見”。偶爾有人來開門,便抓緊往里看幾眼,恨不得把那滿屋的琳瑯都印在腦子里。想當年,鄭振鐸、阿英、李一氓在中國書店都是這么挑書。他們年輕時都像我一樣,好書在眼前而囊中羞澀。
后來中國書店裝修了,裝滿古籍的套間沒有了。再后來,整個店都沒有了。
隆福寺街是有夜市的,那時候不賣油炸蠶蛹、蝎子、蜈蚣和海星。
隆福寺街有著北京胡同的標準寬度:七米。晚上兩邊都是攤位,每個攤位都懸著燈泡,旁邊都有幾把桌椅。而中間的人流中有人舉著肉串、端著茶湯穿行,有地道的溫州魚圓湯,那魚圓是魚肉和白薯粉做的,不是圓形,能吃出魚骨頭。幾十年來,北京再也沒有那么鮮美的魚圓湯了。另有的是餛飩。賣餛飩的大爺這樣吆喝:“餛飩,三鮮餡兒!海鮮蝦仁鮮豬肉?!薄靶』镒?,吃著蝦仁了沒?”“沒?!蔽一卮?。大爺樂呵呵的,“你再來一碗。”
那是一條多么熱鬧的街道,在春風滿城的日子里,這里有四家電影院,從東到西分別是:明星影院、東宮影劇院(東四工人俱樂部)、長虹(蟾宮)影院和東四劇場。很多都是民國時建成,早先都是戲院,余叔巖他爸余紫云都在這里唱過戲。往后放外國短片,上世紀三十年代放有聲電影,放過《人猿泰山》和《金剛》,沒有中文字幕,都是由人提前講解一下劇情。東宮影劇院正面是劇場,演話劇、戲曲,還唱過二人轉,側面是影廳。來這里看電影不用計劃時間,隨便逛肯定能趕上一場。八十年代時,新片子五毛,學生票減半。有人干過畫電影票的事,也有人翻過電影院的墻。
在隆福寺街看電影便要連帶著吃飯。吃飯的重點,不在東四十字路口的明華燒麥館和清真瑞珍厚飯莊,不在白魁老號的燒羊肉,不在隆福寺小吃澆滿芝麻醬、漂滿香菜的羊雜湯,甚至不在豐年灌腸店用臭腸子油炸的灌腸,而在東宮影劇院對面的果醬餅和糖炒栗子。
果醬餅店的制作機器仿佛工廠車間拆下來的流水線,和好的面糊糊灌在一個個黑鐵的槽子里,凝固后便在中間刷上紅果、豆沙、棗泥、白糖味兒的餡兒料,再用火鉤子鉤起另一塊面皮一疊便出鍋了。這一圈鐵槽子是能轉動的,可理解為蒸汽朋克的雛形。在攤位上拉著根掛滿牌牌的鐵絲,牌牌上寫著各種口味,最邊上的一個寫著:“六角”?!傲恰笔莻€什么餡?哦,每個果醬餅六角錢,過一陣就變七角了。
糖炒栗子屬于“四恨”之一: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鰣魚多刺,三恨《紅樓》未完,四恨栗子殼里有皮。每當甜得回甘的栗子,鐵砂子裹著糖稀炒得外殼油亮的栗子——北京懷柔最為特產(chǎn)的栗子——又香又不好剝皮時,我便把整個栗子連殼咬碎后吐掉。電影院中,母親一邊看古裝群毆片《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一邊把剝好的栗子往我嘴里續(xù)。小昭紅艷艷的嘴唇像涂了豬血,栗子的外殼涂滿了糖漿。銀幕是一片白色,放映機嗡嗡直響,有人偷偷抽煙。
童年是伴著母親的衰老而結束的。世界給我最初的印象,是隆福寺那幾家破電影院的樣子。我和母親聽同一代人的歌,看同一批電影,泡同一批影院。當銀幕中人成為我的采訪對象、稿件素材時,日子便沒勁了。
母親病了又好了,我?guī)ヂ「K陆?。攙著顫顫巍巍的母親,托著燙手的糖炒栗子,我們走向電影院。母親眼里閃著天真的光芒,她仿佛回到了年輕時候。電影開始了,我也開始給母親剝栗子皮了。
二十世紀五〇年代,北京城忙著“合并同類寺,破除異類佛”。眾多的工廠商場、學校、民居都是廟改的,僧人集中到廣化寺、廣濟寺、法源寺等大廟中,小廟往往廢棄了。異類的“佛”指那些不純正的崇拜,被一掃而空。
隆福寺空了,遠遠能看到一座大殿的屋檐上立著牌匾,上有董必武的題字:“東四人民市場?!彼聳|西兩旁邊的小巷子改叫人民市場東巷和西巷,神路街改名叫市場南街,四角都砸上樁子或者界碑。
可從那牌匾之下、大棚之間,仍然能看清,這是一座巨大的寺廟。
孩子們扒著鎖著門的大殿門縫往里看,里面都是柱子和落滿了塵土的佛爺。市場內德勝門、東單各處的商販都來擺攤,有些犄角旮旯還有人住著。院子中搭建起鐵皮大棚,宛如工廠車間里那樣用著鋼、木結構的架子,上面有瓦,腳下是磚鋪的地面,面前是木頭框鑲玻璃的柜臺,賣著幾乎全國一樣的土簸箕、暖壺,藍大衣、大緬襠褲、松緊口的布鞋、解放鞋。甚至有補秋褲的,秋褲襠破了,會有人提著來補,頂多花一毛錢。公私合營以后,漸漸就不再有人擺攤了,這是公家的,算二商局(北京市第二商業(yè)局)的,上班的是國家的售貨員,地攤大棚變成了平地的百貨大樓??傆泻⒆觼磉@里看熱鬧,什么都不買,兜里沒錢。
大明景泰三年,公元一四五二年,皇上希望佛祖保佑他,下令修了隆福寺,第二年即完工。每座古城都應有幾座名剎,正如每個皇帝身邊都應有幾位國師。
隆福寺藏漢合一,和尚、喇嘛一起居住,佛祖、大黑天一起供奉,有個說法叫番禪同駐,彰顯著明清以來,皇家對于藏漢佛教的并行信仰,對蒙藏等地的正朔統(tǒng)治。直至清代改為藏傳。廟是明代宗朱祁鈺造的,他哥哥明英宗朱祁鎮(zhèn)在土木堡被蒙古瓦剌軍逮個正著,抓了俘虜。這才輪到朱祁鈺當了新皇上。新皇上把哥哥贖了回來,可皇位就不給了,連太子位都給了自己的兒子。當了皇上就要求佛保佑,那就修個廟吧。
廟建好后并沒保佑這位只登基八年的新皇上,皇位又被他哥哥搶了回去。朱祁鈺在幽禁中去世,享年三十歲,安葬于北京玉泉山,稱景泰帝陵,不算十三陵之一。明英宗重歸帝位,反手就把保衛(wèi)北京城、擁立景泰帝的于謙推出崇文門外殺了。
隆福寺有三十畝(約兩萬平方米)大小,是一組坐北朝南的長條形的古建筑群,有五進院,有山門、天王殿、正覺殿、毗盧殿、大法堂殿等,多是歇山頂琉璃瓦。廟門口往南一直通到大街的地方叫神路街,與隆福寺街丁字交叉。山門前有一片空場,農歷(一九三〇年后改為公歷)每月的一、二、九、十是廟會,神路街上左右排開,有菜農從東直門、朝陽門外的菜地挑著挑兒賣菜。人們簇擁在山門前搭棚設攤、陳列百貨,能買著前朝的鼻煙壺、流散的頂戴花翎與朝靴,并有特產(chǎn)小吃、花鳥魚蟲。街上有做買的做賣的,逛街的遛彎兒的,打把式賣藝的,當街蒙人的。蒙人的方式是玩仙人摘豆,猜哪個碗里有豆,押寶得彩。還有玩“三八”的,洗出一副撲克牌,挨張都扣上,賭三還是八。烏泱烏泱的人群中夾雜著叼了煙袋、裹了小腳的大姑娘小媳婦,總有人借機多看兩眼。
前清時,隆福寺的喇嘛由國家發(fā)錢糧。喇嘛中西藏人、蒙古人很少,大部分是漢人,都叫著藏傳的法號。民國后他們以外出念經(jīng),廟會時收攤位費為生。據(jù)說,有位喇嘛會熬豆汁,手藝很高。
人需要佛祖來保佑,也需要菜市場來保佑,最好的方式是在佛祖能看到的地方賣菜。禪宗公案云:“何為佛目?”答曰:“破鍋眼也!”所言極是。
北京隆福寺,全名“敕建大隆福寺”,坐胎于大明景泰三年(一四五二年),出生于一四五三年,逝世于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以后,虛歲年僅五百二十四歲。寺廟消失了,成為東四人民市場;隆福大廈著火了,重修并加蓋了縮小版的隆福寺,北京人還管這里叫隆福寺。那場大火燒的是隆福大廈,也仿佛燒在古代的隆福寺上。這五百二十四年的繁華見證了中國人的實用主義:要拜佛便造廟;要買菜便造人民市場;要逛百貨大樓,直接造購物中心。未來沒準把大廈拆了,把隆福寺按照大明朝的規(guī)制,用修故宮的水平原樣復建,修舊如舊,重新開辦成佛寺和廟會,臨街建商業(yè)中心、蓋企業(yè)孵化器,造藝術社區(qū)。明代宗朱祁鈺在位八年,堂堂八年景泰的年號,除了景泰藍,還應給多留下點。
附錄:隆福寺變遷簡表
看一座大廈,逛一條街,再想象一座廟。建筑好改,但人心不變。隆福寺要往哪個方向去造呢?
重整河山待后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