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羅斯馬林斯基劇院音樂廳舉辦獨唱音樂會(2016)
李鰲,旅美低男中音歌唱家,山東藝術(shù)學(xué)院音樂學(xué)院教授,“國際頂級藝術(shù)家培訓(xùn)計劃”梅羅拉和阿德勒高級訓(xùn)練班成員,中國傳統(tǒng)文化促進會青年歌唱家學(xué)術(shù)委員會常務(wù)委員,山東省音樂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畢業(yè)于山東師范大學(xué)音樂學(xué)院,師從男中音歌唱家魏凡儉教授;先后成為美國舊金山歌劇院、大都會歌劇院、芝加哥抒情歌劇院、西雅圖歌劇院、猶他歌劇院、北卡羅來納州歌劇院,比利時國家歌劇院,中國國家大劇院,俄羅斯馬林斯基歌劇院,韓國國家演藝中心等劇院簽約歌唱家;曾主演過《魔笛》《女人心》《唐璜》《卡普萊蒂和蒙太奇》《愛之甘醇》《盧克萊齊亞·保爾加》《塞維利亞理發(fā)師》《卡門》《管家與女仆》《費加羅婚禮》《葉甫根尼·奧涅金》《唐·帕斯夸勒》《諾爾瑪》《藝術(shù)家的生涯》《托斯卡》《茶花女》等歌劇。2008年獲第八屆文化部“文華獎”全國聲樂比賽銅獎;2011年獲“臺北世華聲樂大賽”頭獎,最佳藝術(shù)歌曲演唱獎,最佳歌劇角色詮釋獎;2013年獲“多明戈世界歌劇大賽”男聲組第一名;2014年獲“大都會歌劇院歌劇比賽”冠軍;2015年獲“柴科夫斯基國際音樂大賽”聲樂比賽最受觀眾喜愛歌手獎;2017年獲“日本靜岡國際歌劇大賽”亞軍;2018年獲“比利時伊麗莎白女皇國際聲樂大賽”第三名;2019年獲“第十二屆中國音樂金鐘獎”聲樂比賽美聲唱法第一名(金鐘大獎)。
演出中國國家大劇院版歌劇《唐璜》,飾萊波雷洛(2018)
踏進李鰲的家門,首先看到圈椅中坐著剛剛一歲半的可愛小寶寶,家中一派幸福、祥和的暖意,男主人身上山東漢子的厚道和好客讓人如沐春風(fēng)。書房里的鋼琴上擺著三尊獎杯,李鰲如數(shù)家珍地說,只留了這三尊最有意義的,分別是高中時代在濟陽縣城獲得的人生中第一尊獎杯;19歲時獲得的第八屆“文華獎”獎杯;31歲時獲得的“第十二屆中國音樂金鐘獎”獎杯。于是,我們的交流話題便從獲獎延展開來(下文,李鰲簡稱“李”,筆者簡稱“孫”)。
孫:首先祝賀你在“金鐘獎”中奪冠!在看了“柴科夫斯基國際音樂大賽”聲樂比賽的直播之后,我開始關(guān)注到你,后來《歌唱世界》(《歌唱藝術(shù)》曾用名)編輯部約寫評論,我特意把你的表現(xiàn)寫進文中,為你鳴不平。俄羅斯樂評人杜京在俄羅斯新聞網(wǎng)的評論文章中,把本國男低音德米特里·格里高利耶夫的演唱和你做了一下比較,他寫道:“兩位男低音——中國的李鰲和俄羅斯的德米特里·格里高利耶夫爭得不相上下。兩人的氣質(zhì)是完全相對的,李鰲顯示出自己聲樂-戲劇天賦中善變的特質(zhì),從一個形象轉(zhuǎn)向另一個形象快速而準確——從中國民族歌曲《虹彩妹妹》到道格拉斯·摩爾(Douglas Moore)的歌劇《溫暖如秋日的陽光》(Warm as the Autumn Light)中霍拉齊奧·塔波爾詠嘆調(diào)的轉(zhuǎn)換,從舒伯特的《魔王》到柴科夫斯基悲劇性的《再像從前一樣孤獨》的轉(zhuǎn)換,以謝爾蓋·拉赫瑪尼諾夫的歌劇《阿列克》的唱段強勢結(jié)束了自己的第二輪表演。與極具表演才華的中國歌唱家相比,似乎很難接受表情憂郁的俄羅斯男低音德米特里·格里高利耶夫朗誦式的、遲緩的演唱速度和極少的舞臺動作,但是在德米特里的嗓音中‘買得到’夏里亞賓式的‘餡兒’?!雹傥耶敃r用的一句話是:“看來,本屆評委團更中意夏里亞賓式‘餡料’,卻不怎么買中國式‘滿漢全席’的賬。”②我認為你的聲音在豐厚、松弛、圓潤、通透和靈活跑動上,在作品演繹、情感注入和語言掌握(特別是俄語語音)上的優(yōu)勢非常明顯,舞臺表現(xiàn)也很搶眼,堪稱“唱念俱佳、念做俱佳”。你自己怎么看待那次比賽的意外出局?
李:這類國際比賽,旨在推出從未在國際上獲過獎、名不見經(jīng)傳的新人。作為我國文化和旅游部界定的A類國際比賽,“柴賽”還是相對公平、公正的。當然,客觀因素是存在的,但是客觀因素左右不了主觀因素。當最終結(jié)果被客觀因素左右的時候,一定是主觀上不夠優(yōu)秀。因為個人情感上的原因,那段時間,我的情緒一直處在低潮。盡管大家覺得我的舞臺表演很精彩、很過癮,其實我自己知道,當時我的演唱已經(jīng)失控了,這種失控最終導(dǎo)致了音準的偏低。
好多人都說,李鰲啊,你已經(jīng)拿了“多明戈世界歌劇大賽”的冠軍,如果是其他人,可能就不敢再比賽了,萬一之后比賽拿個第二或者沒進決賽就被淘汰了,怎么辦?我認為,比賽拿獎,當然是每位選手的愿望,但是,于我而言,有比拿獎更開心的事情。第一,通過比賽發(fā)現(xiàn)自己存在的問題;第二,賽后可以得到很多評委的意見和建議;第三,可以認識很多世界各地的同齡人,了解他們的曲目,觀察他們怎么在臺上表達,怎么與人溝通,包括做人做事。哪怕是吃個早餐,誰更有禮貌,誰“哼”一聲就過去了,都能在接觸的細節(jié)中感覺到。在國際賽事中,一位選手往往代表的是一個國家的某類人物形象的感覺。如果哪天你塑造一個蒙古族英雄,蒙古國選手一句甕聲甕氣的“我來吃肉!”,就可以作為角色認知的細節(jié)被吸收進自己的表演。比賽的短短十天時間,對我來說,就像過年一樣,能學(xué)到特別多的東西,遠比名次重要得多。那次“柴賽”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沒有進入聲樂比賽的決賽。但很欣慰的是,過了半個月,組委會又給我寄來了獎狀和獎金——第二輪最佳歌手獎(展示獎狀),并且有所有評委的簽名。
孫:這是一種高度的認可!
李:應(yīng)該是有很多當?shù)氐呐笥?、媒體都在為我吶喊,為我鳴不平。你看,這就值了!恰恰是因為沒進決賽,我得到了更多人的關(guān)注。您不也是到現(xiàn)在還在念叨這件事嗎?
孫:嗯,有點兒塞翁失馬的意思。這次摘得中國音樂界的“奧林匹克”——“金鐘獎”美聲唱法的桂冠,你有何收獲?
李:有些人會抱怨“金鐘獎”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我想說,也許這都是源于對自己的不自信。與其抱怨,不如把自己的語言打磨得更精準點兒,把俄語唱得像俄羅斯人一樣、把德語唱得像德國人一樣、把法語唱得跟法國人一樣;不如思考一下,如何把觀眾唱哭,如何把觀眾唱笑,如何把觀眾的魂魄“勾走”,概括起來,就是把歌唱得更好點兒。我還是強調(diào),客觀因素確實存在,但最主要的還是主觀原因。黑與白,是辯證的。如果自己做好了,世界自然就陽光了;如果自己是糟糕的,世界就全都是黑暗的!
孫:還得從自己身上找問題。
李:沒錯。很多時候,還是自己的水平、技術(shù)沒達到。這次比賽,我又認識了很多新朋友,也有很多“青歌賽”時認識的朋友,十年沒見了,這次都見著了。而且,我也了解了現(xiàn)在各大音樂院校本科生、研究生在唱什么作品,怎樣表達歌曲,同時見到了很多國內(nèi)的專家、老師們!沒有這個比賽,可能只是偶爾跟某位老師有些交集,但不可能一下子得到十七個人的建議呀,這機會多難得??!所以,一定要從積極的、陽光的層面去看問題,這樣你的生活和狀態(tài)才會變得積極、陽光。
參加“中國音樂金鐘獎”聲樂比賽(2019)
孫:這一屆選手的水平怎么樣?
李:挺高的。好多選手都是從國外學(xué)習(xí)回來的,就算只沖大家作品選擇的多樣性上看,水平也是非常高的。參加比賽,我特別希望能聽到自己從沒聽過的作品。以前參加比賽,男中音幾乎全是唱《我贏得了訴訟》,男低音全是唱《造謠,誹謗》,男高音則全是唱《冰涼的小手》,這種情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
孫:你曾獲得多個重量級國際比賽的獎項,對年輕歌者和選手有什么建議?
李:忠告!我想說的“忠告”是兩個不要“大”。
從技術(shù)上來講,千萬不要唱“大”,這是我國聲樂發(fā)展中存在的一個大問題,目前還沒有解決。有一部分屬于歷史遺留問題,比如“蘇聯(lián)學(xué)派”對我們的影響。其實,他們學(xué)派并不提倡壓喉或者“往后唱”,黑膠唱片里老派的俄羅斯歌唱家們體現(xiàn)出來的歌唱理念還是很講究“面罩”和“往前唱”的。北歐人受人文環(huán)境和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決定了他們的音色是這樣的(模仿),但那是他們特定的生活環(huán)境、生理條件和語言特點衍生的結(jié)果。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們只跟這一個學(xué)派產(chǎn)生交集,導(dǎo)致我們比較信任這種感覺,其實是只看到了這種聲音的表象,錯誤而機械地模仿這種音色,于是形成了壓喉和“往后唱”的錯誤習(xí)慣。這種概念甚至固化到了骨子里,唱“美聲”就是要這樣,“深夜花園里,四處靜悄悄……”(唱)有些人高音上不去,教師就要求他們把下巴使勁拉下來(“做”狀態(tài)),字要咬得再夸張點兒(模仿唱):“我愛你,中國!我愛你,中國!……”都“做”到嘴皮子上去了。這種“大”,最終會導(dǎo)致四種結(jié)果:起初是音準偏低,再過一點兒,就大“搖”大“擺”(模仿唱),“小牛拉大車”。接著會破音,唱什么都“破”,高、中、低三個聲區(qū)都“破”。最糟的結(jié)果就是聲帶損傷,那就永遠告別歌唱了,甚至連說話都成問題。
所以,如果說給年輕歌者一些建議的話,我想是兩個方面。一方面,就是技術(shù)上絕對不能往“大”里唱。有人會問:那往哪里唱呢?往“小”里唱,往“白”里唱呀!唱得像說話一樣(示范說和唱),怎么說的就怎么唱!腔體里面的狀態(tài)相對保持住,腰上的勁兒給上,有一個小點“哼”住它,嘴完全沒必要搞成裝模作樣的。
另一方面,就作品而言,千萬別“大”?;蛟S是因為我們傳統(tǒng)的樂器中大都是響的、亮的,比如嗩吶、笙、鑼、镲……就算我們出去飆歌,也很少選降央卓瑪?shù)淖髌?,而是首選《青藏高原》《死了都要愛》,諸如此類。我們骨子里的審美是誰唱得高,誰唱得亮,而且是賊亮的那種,就是厲害。對于小的、安靜的、不是那么亮的東西,有一種不信任,大家不敢去崇拜。這種審美觀念導(dǎo)致了我們對美聲唱法認知的誤區(qū)。比如花腔女高音,稍微有些能力的,比賽和考學(xué)就會選擇《親愛的名字》,技術(shù)再好點兒的就直接唱“夜后”了?!耙购蟆痹亣@調(diào)這樣的作品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幾乎是無法駕馭的。那種猙獰、那種內(nèi)心的恐怖,怎能是一個少女理解得了的?光喊個High降E,一點兒用都沒有!當然,唱大歌,并不是孩子們的決定,這跟我們整個教學(xué)體系有關(guān)系。我最近接觸過幾個聲樂專業(yè)的高考輔導(dǎo)機構(gòu),他們的考試有一個評分標準,只要選擇某一欄的曲目,起評分就是130分,而選擇其他欄的曲目,即便最高分,也只能得到120分。
孫:這是定好的難度系數(shù)?
李:對,難度系數(shù)。120分標準里的曲目中有《多情的土地》《像天使一樣美麗》《再不要去做情郎》《鞭打我吧》,等等。即使你唱成凱瑟琳·芭托、安吉拉·喬治烏,最高分也就120分。130分標準里的曲目有《造謠,誹謗》《你們這群狗強盜》《我的夫人,請看這芳名簿》《阿列克》等,男低音就像是按照我現(xiàn)在的比賽曲目列的一樣。男高音是《冰涼的小手》《女人善變》等,你只要唱,不管是不是唱“破”,哪怕“喊”下來,也可以得130分。
孫:這個標準是培訓(xùn)機構(gòu)自己定的,還是招考部門定的?這可是“指揮棒”呀???
李:有些省份的聯(lián)考、統(tǒng)考就是這個標準。定這么一個框架,是一個非常愚蠢的規(guī)定!
“比利時伊麗莎白女皇國際聲樂大賽”頒獎儀式現(xiàn)場,與馬蒂爾德王后(前排左一)親切交談(2018)
演出美國舊金山歌劇院版歌劇《卡普萊蒂和蒙太奇》,與著名女中音喬伊斯·迪多納托演唱二重唱 (2012)
演出美國猶他歌劇院版歌劇《藝術(shù)家的生涯》,飾柯林(2017)
孫:要是帕瓦羅蒂來唱《我親愛的》,也只能唱到120分?
李:哈哈!顯然,這種情況不是學(xué)生和教師的錯,而是“指揮棒”的問題。教師也明白貪“大”無益,但是小歌拿不了獎,考學(xué)拿不了分,考試名次也靠后……一系列的問題吧,沒辦法,只能給學(xué)生選大歌。學(xué)生勉強拿個獎、考個學(xué),教師自己也覺得付出有回報。這些無不透露著浮躁和急功近利的思想。試想,男中音連小字二組的d都唱不上去,怎么完成《你們這群狗強盜》?怎么唱《弄臣》選段?
我知道,一個人的力量太有限,我只能通過這個窗口和平臺呼吁。如果大家想去國際上爭取自己的一席之地,想拿到國際獎項,在國外歌劇院謀求一份工作,在歌唱行業(yè)有所發(fā)展,要謹記兩個“不要大”,一定要遵循藝術(shù)規(guī)律,遵循量變到質(zhì)變的過程。
孫:“柴賽”時的材料和媒體報道都稱你是男低音,現(xiàn)在你的聲部確定為低男中音,這是怎么回事?
李:那次比賽只能報男低音,沒有“低男中音”這個類別。其實,真正定義這個聲部的是莫扎特,它最早出現(xiàn)在德奧音樂系統(tǒng)里,尤其是在它的藝術(shù)歌曲里。在歌劇里,其實是沒有這個聲部的,歌劇里就是男中音和男低音。所以“柴賽”遵循了這個古老的聲部分類法,我就只能選男低音。
孫:從你的本質(zhì)條件上看,低男中音的定位是最準確的嗎?
李:實際上,我是一個有高音的男低音,也可以說是一個“號”特別大的男中音。就看我自己的選擇,如果唱大號男中音,我就得辛苦一點兒。因為很多作品,我沒有人家完成得那么輕巧。如果選擇有高音的男低音,我會輕松得多,生活會更美好一些。我是男高音的聲帶,男低音的腔體,非常不匹配。
孫:我是男高音的腔體,男中音的聲帶,也不匹配。那你開始學(xué)聲樂的時候有沒有遇到困難?
李:我最初是學(xué)男高音的,確實感到非常困難。我學(xué)的第一首歌是《偷灑一滴淚》(唱)。雖然你的弦是小提琴的,但是你的音箱是貝斯的,所以要慢慢把弦放長點兒、再放長點兒,就唱得舒服多了。
孫:這個選擇非常明智!
李:哈哈,目前來說,還是非常明智的!
孫:你怎么來看待“中國缺少好的男中、低音聲部歌唱家”這個說法?
李:我感覺我們不存在這個現(xiàn)象,今年(2019年)“金鐘獎”進入決賽的十二人中就有六個男中音。往前說,我們第一個在國際上站住腳的歌唱家是低聲部的斯義桂先生,后來是溫可錚先生,再后來還有在“大都會”真正成為臺柱子的傅海靜先生。
孫:我在跟李晉瑋教授求教的時候,她曾經(jīng)說過,其實我們并不缺乏中、低音聲部的嗓子,只是我們的教學(xué)方法存在問題,聲音放不下來。
李:我們男聲的中、低音聲部,尤其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太過于把自己“當成一個男中音”了,這是我們的頑疾。在純正的意大利訓(xùn)練體系里,其實就沒有男中、低音聲部的概念,一開始,都是往高里唱,松開往高里唱。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訓(xùn)練與發(fā)展,才能發(fā)現(xiàn)自己哪個音區(qū)最好聽、最有價值。然后,聲樂教師就會建議:“你唱唱《破舊的外套》吧!”所以在老唱片里,你會聽到《破舊的外套》《你玷污了一顆純潔的靈魂》《女人善變》的音色都差不多,沒有任何“做”的感覺,真好聽!從這種有點兒像男高音的男中音音色里,你會聽到很多有價值的、時髦的、洋氣的元素,這恰恰是我們男中音訓(xùn)練中所忽略的東西,那就是像男高音一樣歌唱!
如果我們能有這樣的概念,就不會把自己那么限定在男中音的范圍里了。究其深層原因,其實是不正視自己的問題——沒有高音,那是正常的,因為我是男中音、是男低音呀!恰恰是因為聲樂技術(shù)存在問題,才導(dǎo)致我們的男中音、男低音沒有高音,實際上意大利的男中、低音唱個High C都不是問題。近幾年,外國來的專家、學(xué)成歸來的教師們把這種錯誤概念沖淡了一部分,所以我們也出現(xiàn)了一些中、低音聲部好的人才。
孫:你跟俄羅斯藝術(shù)家們合作過嗎?唱過哪幾部戲?
李:對,我跟捷杰耶夫、馬林斯基劇院合作過《葉甫根尼·奧涅金》,出演的是格列敏公爵。我唱過三次這部歌劇,在馬林斯基劇院唱的是音樂會版。
孫:你感覺俄羅斯歌唱家們的演唱還有當年“蘇聯(lián)學(xué)派”被詬病的缺點嗎?
李:沒有,都變得很“意大利”了。所以,當今國際比賽上拿獎的,不是韓國人就是俄羅斯人。
孫:能否談?wù)剼W美歌劇市場的現(xiàn)狀和發(fā)展前景?
李:“大都會”去年(2018年)破產(chǎn)了兩個月,“斯卡拉”發(fā)不出工資,“科文特花園”減少了好幾部戲的排演。美國、德國的歌劇院靠的是富商的資助和票房,這就是他們的經(jīng)濟支柱。相比較而言,中國的歌劇市場算是景氣的。
孫:這種不景氣是觀眾方面的原因?qū)е碌膯幔?/p>
李:不是,是歌者導(dǎo)致的。觀眾永遠都在那里,我們不能怪來的人少了。問題在于現(xiàn)在出不了巴斯蒂亞尼尼、科萊里、莫納科這樣的大師。當然,考夫曼很棒,維多利亞·格里高洛也很棒,但還不能跟賈科米尼、吉諾·貝基等大師相提并論,其實帕瓦羅蒂都不是那種感覺了。這就是為什么要聽黑膠唱片,聽過去大師們的聲音。我的一個意大利老師(曾師從莫納科)曾說過,那個時代,如果你不把《我親愛的》這樣的歌曲唱上十年,老師連《綠樹成蔭》都不給布置。那時候,學(xué)生要把所有浪漫的小歌全唱個遍,一點兒一點兒地積累,老師才肯讓你稍微碰一些歌劇、清唱劇、神劇里的東西。絕不是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學(xué)會《我親愛的》就接著唱《女人善變》。我認為,歌劇的不景氣、觀眾數(shù)量少、票房收入低,這一切還是緣于歌唱者、從業(yè)者專業(yè)水平的下降。這僅僅是我個人的觀點。不敢說別的聲部,以我們男聲中、低音聲部而論,就不如20世紀的那些大師們,我想男高音可能也是如此吧。
孫:對,浮躁的時代出不了大師?,F(xiàn)在男高音更缺,你看看,一些國際比賽哪有優(yōu)秀的男高音?
李:對?,F(xiàn)在好一些的是蒙古國的男中音,他們有一些像20世紀大師們那種圓潤的天鵝絨般的聲音。但是,大師們是在很深的功力支持下慢慢唱出來的,而蒙古國的男中音是嗓音條件和說話習(xí)慣使然。盡管他們的唱法有點兒“摳”,但是他們身體強壯,什么音都能唱上去。這種唱法,時間長了,嗓子會壞掉,聲音會大“搖”大“擺”,或者出現(xiàn)破音、音準偏低等情況,其實是“開”大了的表現(xiàn)。但是歌唱比賽三分鐘定勝負,乍一聽,挺厲害的,所以往往都是他們獲勝。
孫:能否談一下當今美聲唱法優(yōu)秀歌唱家的國際布局?
李:聲樂這門藝術(shù)是跟著資本走的。世界歌劇中心曾從意大利轉(zhuǎn)到德國,有一段時間轉(zhuǎn)到了日本。你看,20世紀80年代,所有的大師都會去日本東京開音樂會,我們會看到很多光盤上都是日語字幕,日本做了十年世界古典音樂的中心。亞洲金融風(fēng)暴之后,資本轉(zhuǎn)移到了美國,所有的大師,無論是俄羅斯的還是意大利的都去了美國,因為那邊收入高呀!現(xiàn)在好的歌唱家都在美國,美國支付酬勞是演出前先支付一部分,演出結(jié)束付完剩下部分,合同上都寫著。這形成了一個良性的發(fā)展態(tài)勢,歌者都愿意續(xù)約。按說,優(yōu)秀的歌唱家應(yīng)該在意大利,實際上并不是,那里發(fā)不出工資,酬勞可能是在兩三年之后才給。
我認為,國內(nèi)的現(xiàn)狀反而好了。你看,現(xiàn)在光盤上的文字都是中文,比如“曹秀美廣州獨唱音樂會”“達姆嬈北京獨唱音樂會”“何塞·庫拉獨唱音樂會”等。中國經(jīng)濟發(fā)達了,自然能夠吸引更多古典歌唱家前來演出。
孫:嗯,我想起卡芭耶晚年時經(jīng)常受邀去俄羅斯跟流行歌手尼古拉·巴斯科夫一起開演唱會。當媒體問她為什么會跟一個不在同一級別的歌者一起登臺演出的時候,她很誠實地回答:“給那么多錢,為什么不來?”經(jīng)濟收入是很實際的問題……你在國際上哪幾家歌劇院演出過歌?。孔铉姁鄣母鑴〗巧悄膫€?
李:美國舊金山歌劇院、大都會歌劇院和中國國家大劇院,這三家劇院我都演過三部以上歌劇,演過一部戲的歌劇院就多了。
我最喜歡的角色是《唐璜》里的萊波雷洛,因為這個角色跟生活中的我很像。在“大都會”,我擔任皮薩羅尼的替補;國家大劇院是去年(2018年)演的;在舊金山歌劇院,我唱過音樂會版。生活中,我屬于那種喜歡慫恿別人,但不會主動去干“壞”事的人。比如,小時候,和小伙伴去摘樹上的無花果,我會說:“你去摘,沒事,我?guī)湍愣⒅??!惫?!戲里幫著唐璜做壞事,我自己特爽?/p>
孫:劇中人物和你自己在性格上有吻合度,所以詮釋起來得心應(yīng)手。
李:對,演這個角色時,想起童年的趣事,我自己就樂了。指揮問我笑什么?我說:“我想到我自己了。”
孫:你在歌劇人物的詮釋中,會不會受到劇院經(jīng)理、導(dǎo)演和指揮家的干擾?
李:這是一個有深度的問題。
在剛開始演歌劇的時候,我受到過嚴重的干擾。我演第一部歌劇之前,從來沒有跟樂隊合作的經(jīng)驗,光看指揮的手法就眼花繚亂,因為有的指揮的手法很怪異,他也是一個表演者呀!他總是朝我嚷:“慢了,你又慢了!”我向?qū)а萸缶?,?dǎo)演聳著肩、搖著頭說:“不好意思,我告訴你盡可能做一切,但還是要跟上樂隊!”我當時真想找個屋子大哭一場,明明是導(dǎo)演讓我放開演,不要管指揮的,怎么到了關(guān)鍵時候,這么一個舉目無親的外國人想讓你“挺”一把,你卻退縮了?
孫:是一個外國指揮嗎?
李:對。在山東師范大學(xué)讀到大三,我就去美國了,演了我人生的第一部歌劇《愛之甘醇》,出演賣藥人杜卡爾瑪拉,那是一個典型的丑角,是能夠“嗨”動全場的人。我當時21歲,要知道“師大”音樂系培養(yǎng)的目標是中小學(xué)音樂教師。我還在學(xué)《粉刷匠》呢,就突然來了通知讓我去美國演歌劇,我都懵了!但是選我去美國的專家卻說:“李鰲絕對可以,他有這個潛質(zhì)!”潛質(zhì)歸潛質(zhì),三個小時唱下整部戲,可不簡單!再加上我剛?cè)r語言不通,導(dǎo)演組用來交流的是美國俚語式的英語,我根本不在語境中。我伸不開腿,跟不上溜兒,您說難受不難受?哈哈哈!
那個角色,我受到了指揮和導(dǎo)演的嚴重影響。當時,我感覺這一行太難了,顧了導(dǎo)演,就顧不了指揮。兩個月下來,我瘦了18斤。每天都生活在痛苦的折磨中,一到排練場就焦慮,不知道要面對什么新的麻煩,因為那個角色對那時的我來說,太難了!后來,我在臺北再演這個角色的時候,已經(jīng)得心應(yīng)手了。那次,演著演著我就哭了,導(dǎo)演問我為什么哭?我說:“我想到了六年前我第一次唱這個角色的時候,這一段死活過不去,被指揮罵得狗血淋頭。原來是有這么一個氣口,然后再往下走呀!”
參加“第八屆日本靜岡國際歌劇大賽”(2017)
回想起來,在他們的“干涉”下,我進步很大。第一,英語進步巨大。排練時,他們的語速很快,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對答如流了。第二,歌唱技術(shù)在這種高強度的壓力下進步神速。因為,在那種情境下,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技術(shù),張嘴就得來。不去想技術(shù),技術(shù)反而進步了。
孫:就像捷杰耶夫曾經(jīng)在排練時喊道:“我不要你們的聲樂,我要表演!表演!”經(jīng)你一解釋,這竟然是“善舉”!
李:哈哈!那之后,我發(fā)現(xiàn),我練聲能把小字二組的g“站”得很穩(wěn)了。還有第三點,自己與人進行交流的自信提升了,整個人也開朗了許多。剛?cè)ッ绹鴷r,亞洲人的面孔、寄人籬下的生活,再加上本身性格中的拘謹成分,讓我縮手縮腳。隨著語言的進步、技術(shù)的提高,人的自信心也跟著提升了。所以,對這種“干涉”,我當時感覺很崩潰,經(jīng)歷之后才知道這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只有跳出來以后,才會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到了彼岸,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孫:這是你出演的第一部歌?。吭谀睦??
李:在美國舊金山福特·梅森劇院(Fort Mason)。
孫:這個一定要記入你的藝術(shù)履歷中,這次人生中的首演成功嗎?
李:就是因為這次首演的成功,我才得以留在舊金山歌劇院,簽了三年合約,演了十六部歌劇。
孫:你出演過《葉甫根尼·奧涅金》中的格列敏公爵,有沒有人協(xié)助你完成角色的準備?
李:我有兩位藝術(shù)指導(dǎo),一位是舊金山歌劇院的,他是俄裔美國人,一位男士;另一位是大都會歌劇院的,是一位俄羅斯女士。他們都用英語交流,幫助我學(xué)習(xí)和處理唱段。
孫:對于格列敏這個人物,你的角色觀是什么?
李:格列敏公爵是一個很喜歡炫耀、很真誠、很無辜的角色,他是個寬容、有愛的人物。在那么多觀眾的關(guān)注下,能把自己的魂魄“扔”出軀殼,再把費加羅、格列敏或者唐璜等各色人物裝進來,那是一種至尊的享受,是什么表演藝術(shù)都無法取代的。每次演完一個角色,我都有一種死而無憾的感覺!
孫:你的俄語發(fā)音、語氣、語調(diào)和語言邏輯都非常精準,這種技能是如何獲得的?是天賦?
李:我的耳朵很靈,兩位藝術(shù)指導(dǎo)念一遍,我基本就會精確關(guān)注到幾乎所有細節(jié)。另外,我還說過五年相聲,語言天賦不錯。相聲里有“說、學(xué)、逗、唱”四門功課嘛,這屬于“學(xué)”,學(xué)語言、學(xué)方言、學(xué)唱歌嘛!
孫:這得益于天賦加專門的鍛煉。
李:相聲的功底能幫助我在舞臺上給自己找戲??匆粋€歌者有沒有戲?不看他在唱的時候干什么,唱的時候千萬別亂做動作,否則會影響技術(shù)的發(fā)揮(表演加演唱示范);要利用自己不唱的時候做好表演,而且要盡可能把大動作放到重拍上,各種動作都要在拍子上,要有邏輯和律動,要符合人物的感覺。
孫:都說俄羅斯出男中、低音的人才,你認為,目前我們跟他們有差距嗎?
李:在我心里,俄羅斯的男中音還是最強的。他們本身就是能歌善舞的民族,一旦思路打開,借助國際化的聲樂方法,技術(shù)完善了,再配上高大強壯的生理條件,舞臺優(yōu)勢是很明顯的。其實,在我們國家,少數(shù)民族的樂感、天賦和潛力都是很好的。有些角色,無論你找什么人來唱,都不如俄羅斯歌唱家感覺好,比如奧涅金,德米特里·赫瓦羅斯托夫斯基往那里一站,還演什么呀?他就是奧涅金!我們打扮得再帥,也不像。
孫:今天恰好是赫瓦羅斯托夫斯基逝世兩周年的日子,對這位俄羅斯男中音,你有什么看法?
李:他是我心中的神!他的音色是無人能敵的,當然,他的技術(shù)特點要分時期來看。在他年輕、年老和病重時,對自己音色的理解也不一樣。就看他拿“卡迪夫大獎”的青年時代,那是多么偉大的音色呀!他頭發(fā)完全變白的一段時間里,聲音稍微有一點兒往里“摳”,應(yīng)該跟他唱的作品有關(guān)。那時候,他正在唱盧納伯爵,唱威爾第的作品,但依然還是很美。我去“大都會”聽過他的《游吟詩人》和《茶花女》,聲音太漂亮了!甚至,明明知道他錯了,也還是那么喜歡聽。他對我的影響極大。
孫:你的聲音有沒有刻意去靠近他?
李:我在唱俄語作品的時候,會有意往他的感覺上靠;唱莫扎特的時候,會往特菲爾的感覺上靠;唱威爾第的時候,就想往里奧·努齊的感覺上靠……每位作曲家的作品,都有個榜樣。
孫:你認為中國歌唱家在國際歌劇舞臺上面臨的最大困難是什么?
李:還是長相問題。在西方歌劇這個行當,我們在扮相上的確不占優(yōu)勢。演故事里的貴族,比如公爵、國王,外貌、個頭、氣質(zhì)上都有很大的差距。就像我剛才說的赫瓦羅斯托夫斯基,他往臺上一站,還演什么?他就是奧涅金,他就是唐璜!反而指揮、樂器演奏等表演行當,沒有那么突出的形象要求。
再有,現(xiàn)在中國出去的歌者越來越多了,如果想在歐美歌劇市場上立住腳,選擇有實力的經(jīng)紀公司和經(jīng)紀人至關(guān)重要,演唱水平只是一方面,光靠自己打拼是無法出名的。但,并不是說經(jīng)紀公司有實力就代表你的經(jīng)紀人有實力,你的經(jīng)紀人有實力也不代表他的心思會放在你的身上。這恰恰是我們不了解的一個領(lǐng)域!
我選擇經(jīng)紀人時就出現(xiàn)了一波三折的情況,我曾經(jīng)簽約美國最大的經(jīng)紀公司(IMG公司)。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歌劇演,后來,我才意識到經(jīng)紀人手下有費魯喬·富拉內(nèi)托、蕾妮·弗萊明等大家,很顯然,他是不會關(guān)注到我的。半年后,我就換了一家韓國的經(jīng)紀公司,在韓國唱了三年,演了很多歌劇。接著,我又回到紐約,換了新的經(jīng)紀人。我跟他協(xié)商,每年在美國演兩部歌劇,其余的時間讓我自由些,俄羅斯和其他歐洲國家的音樂會都參加一下。為了準備“金鐘獎”,我推了美國的一部歌劇和日本靜岡的五場巡演。
孫:你一度被網(wǎng)友稱為“表情帝”,你是如何看待這個雅號?
李:我曾經(jīng)很介意別人稱我“表情帝”,因為一開始有些人是惡意的,他們想把我炒作成一個小丑一樣的人物,甚至有媒體要求我做那種噘嘴、賣萌等一些過于夸張的樣子拍照,這觸碰了我的底線。那些夸張的表情源自人物刻畫的需要,我演的是喜歌劇,角色大多是卑鄙小人,所以一些丑惡的嘴臉,我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出來,但我本人是一個嚴謹?shù)墓诺湟魳饭ぷ髡摺,F(xiàn)在,我坦然接受這個雅號,想成為“表情帝”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游刃有余的表演,一定要以強大的唱功為基礎(chǔ)!
孫:對于“美聲唱法是世界上最科學(xué)的”這一說法,你持什么樣的態(tài)度?
李:美聲唱法之所以科學(xué),是因為語言的緣故。你看一部純意大利語的電影,感覺耳朵很舒服,就跟唱了一部電影一樣,聲音位置特別高,說話就像在唱歌,語調(diào)大部分是平的(示范),配上旋律,很自然就唱起來了,所以意大利作曲家創(chuàng)作歌曲時相對要簡單許多。實際上,我們的漢語說起來很費嗓子,漢語每個字都有一個音高(聲調(diào)),有時候跟旋律走向并不吻合,唱起來很費勁,我們的作曲家有時候真地很難寫。與其說唱法科學(xué),不如說語言更好聽,更適合歌唱和創(chuàng)作,更有利于呼吸、聲帶的配合。東北的二人轉(zhuǎn)好聽,就是因為東北話有歌唱性(示范),韓國人說話也像唱歌。但是我們的漢語就不是這樣,所以,用美聲唱法唱中國作品就必然存在“打架”的現(xiàn)象。
孫:那你演唱楊白勞的唱段為什么能調(diào)節(jié)得這么好?
李:我的耳朵有一種自我調(diào)整的能力。如果覺得這樣唱著不行,就會自我調(diào)整,哪怕碰一點兒嗓子、損失一點兒方法,為的是符合這個人物的形象和性格,我一定要做到唱什么像什么?。ㄑ莩獥畎讋诘某危┤绻@樣唱,就太洋氣了,我自己都受不了這種感覺。
與恩師魏凡儉教授研習(xí)作品
孫:顯然,一位成功藝術(shù)家的成長經(jīng)歷對年輕人是大有裨益的,請問你的音樂是如何啟蒙的?身上學(xué)到最珍貴的,就是做人。學(xué)藝先做人,人做不好,歌也唱不到很高的段位。就算唱到高段位,人品不行,慢慢地,也就被大眾忘記了。另外,魏老師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他不介意我去跟別的老師上課、學(xué)習(xí)。北京、上海的大師班,他都陪我去,幫著錄像、記錄問題,回來我們一起研究、改正。他就是一心一意地為了學(xué)生好,想讓學(xué)生進步。他從心靈上給我以支持,我在聲樂這條道路走得這么穩(wěn)健,真地要感謝魏老師!
李:我不像有些歌唱家出生在音樂世家,從小就受到良好的音樂熏陶和教育。我的父母都是石油工人,我最初的音樂記憶是劉秉義、楊洪基演唱的《我為祖國獻石油》,他們曾到我家鄉(xiāng)的油田體育館演出,這也是我兒時對男中音唯一的印象。說實在的,直到高二,我還不知道什么是“美聲”。高二下學(xué)期,我被學(xué)校的音樂老師鞠鳳麗發(fā)現(xiàn)有歌唱天賦,才進了音樂班,其實我是想圓心底里一直有的那個唱歌的夢。在此之前,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是很不錯的,是理科重點班的數(shù)學(xué)課代表。那年高考我考了564分,其中數(shù)學(xué)130多分,我用很短的時間就做完了所有的題。我的腦子不像搞藝術(shù)的人那么浪漫,你看我在臺上表現(xiàn)得很自如,其實這之前在腦子里已經(jīng)過了上萬遍了。臺上的表演,不是即興的,都是準備好的。但是,我必須要準備到讓觀眾看不出我是有準備的,這是我對舞臺藝術(shù)的一種追求!
孫:其實,你的文化課學(xué)得這么好,恰恰對你的人物詮釋是非常有幫助的。
李:對,的確是相輔相成的。高考時,我的語文考了120多分,英語考了110多分?,F(xiàn)在在美國做訪談,交流起來流暢自如,跟我高中時打下的英語底子也有關(guān)系。
孫:你師從魏凡儉教授時,最受益的是哪些方面?
李:魏老師言傳身教,對我的人品影響極大。他教我待人接物的道理、與人溝通的能力,對我就像對自己的親兒子一般。從魏老師
孫:除了魏老師之外,你還有沒有師從別的老師?還有沒有在你的藝術(shù)道路上起過重要作用的人?
李:我曾經(jīng)跟馬洪海老師學(xué)習(xí)過半年。還有馬華、欒峰兩位老師,他們都是從意大利留學(xué)回來的,一位男高音、一位男低音,雖然聲部不同,但是都給我傳授了意大利唱法的理念和“面罩”的概念,他們要求聲音要簡單、輕巧。另外,還為我規(guī)范了意大利語的咬字、發(fā)音和文化、審美。
指揮家呂嘉、李心草對我的影響也很大。呂指是我在國家大劇院合作的第一位指揮家,我們演出了《費加羅婚禮》。他非常嚴謹、嚴厲,跟他合作,仿佛自己還身在歐美。李指,我們最早合作是跟釜山交響樂團一起演出貝多芬《第九交響曲》,他在“釜山”擁有很高的聲望。中國的指揮越來越與國際接軌,我能從他們身上學(xué)到很多。
孫:你現(xiàn)在為什么會選擇留在國內(nèi)發(fā)展?
李:經(jīng)紀人是一個很實際的原因,還有一個是家庭的原因。這個心結(jié),我原先在訪談中從來沒有透露過。在我比完“大都會”的聲樂比賽后,就接到了幾個“大都會”的演出邀請。有一次,他們安排我住在豪華的帝國酒店里,我突然就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孤獨感。那晚,我失眠了。我在思考,生命的意義在哪里?一年到頭見不著父母,也沒個家,我想跟人分享我的感受,但每天跟我生活在一起的就是行李箱。作為歌者,我是喜歡唱歌;但是作為一個普通人,我總覺得生命中好像缺了些什么?我突然就萌生了想結(jié)婚的沖動。我想,如果在美國遇到一個可心的伴侶,就留在美國;如果緣分在國內(nèi),我就回國。結(jié)果,在濟南遇到了我的愛人,也是搞音樂的。我選擇留下來,盡管她很支持我回美國。
孫:作為一位年輕的聲樂教師,能否談?wù)勛约旱慕虒W(xué)理念?
李:我認為,很多人把聲樂教學(xué)搞得太玄了,實際上沒那么神奇。美聲唱法就是以拿波里民間唱法為基礎(chǔ),在咬字、氣息、發(fā)音等方面加以修飾和美化,以及在語言上的規(guī)范和詩化。其實,中國民歌中直接、簡單、“很白”的發(fā)聲技術(shù),恰恰也是美聲唱法所需要的。只不過在語言上下的功夫太少,在咬字、口腔打開狀態(tài)的配合上研究得少而已。
孫:你認為學(xué)習(xí)美聲唱法是用中文歌曲啟蒙還是用意大利語歌曲入門好?你在教學(xué)時,一般選用什么作品?
李:我的本科學(xué)生,四年就唱這一本《意大利歌曲集》(24首)。美聲唱法是依托這個語言體系形成的,必須先把這些作品唱明白再說。如果要選中國作品的話,我會選擇近代的藝術(shù)歌曲,像趙元任、黃自、蕭友梅等人的作品,比如《問》《花非花》《玫瑰三愿》等。因為這才是藝術(shù)、是心、是涵養(yǎng),有貴氣,講控制!
孫:謝謝你接受我的采訪,你還有其他特別希望表達的觀點嗎?
李:我還是想跟學(xué)聲樂的孩子們說幾句。大家一定要記住,這個世界上什么才是長久的、永恒的?是愛!只有愛這個人,你才會特別在乎他(她),心里才會特別惦念著他(她),才會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她),才會為他(她)做很多事情,為他(她)犧牲很多物質(zhì)、精力,無怨無悔,只為博他(她)一笑!學(xué)唱歌也是一樣的。如果不是因為愛而學(xué)習(xí),就不會有理想的效果,你就沒有必要為自己的失敗抱怨。如果有愛,你就會克服一切困難。堅持,來自無怨無悔的愛,能夠走到歌唱藝術(shù)巔峰的,一定是心里有愛的人!
這篇訪談最終以“此岸到彼岸”作為主標題,是因為在李鰲心中,從師范生還未畢業(yè)就登上美國的歌劇舞臺,再從初出茅廬的無名歌者迅速躋身國際一流歌唱家的行列,就像一個夢、一個傳奇。他的成才之路看似平坦,但其中的艱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始終陪伴他左右的母親知道。在我們談話時,母親因為怕回憶起兒子點點滴滴的往事會難過而主動避開。此岸到彼岸,在李鰲身上,是奇跡、是夢圓,是一曲師范生華麗轉(zhuǎn)身為歌劇藝術(shù)中流砥柱的催人奮進的凱歌!
注 釋
①Второй тур у вокалистов:любимцем публики стал МёнХён Ли,http://www.rg.ru/2015/06/28/vokalisti-site.html.
②孫兆潤《古典音樂界“奧林匹克”依然激蕩“亞洲雄風(fēng)”——“第十五屆柴科夫斯基斯國際音樂比賽”聲樂比賽觀禮》,《歌唱世界》2015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