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曉蔚
上世紀90年代隨父母搬進商品房,搬家時我負責打包細小物件。拉開寫字臺的三個抽屜,兩個抽屜是鄧麗君的磁帶,還有一抽屜,除了鄧麗君的磁帶還摻雜了些費玉清和龍飄飄的磁帶。
這三個抽屜,是父親的精神糧倉。
上小學那會兒,每天一大早,鄧麗君的歌聲就是我的起床鈴音。美好的旋律在屋內外環(huán)繞,迅速擴散。父親哼著朗朗上口的小曲,騎著二八大杠送我上學,然后拐道上班。晚飯時分,清晨大飽耳福的鄰居們經(jīng)常帶著空白磁帶來我家串門,“早上有首曲子不錯,幫忙翻錄一下?!?/p>
父親便會露出遇見知音的熱心:“是哪一首呢?”
有點音樂細胞的鄰居會哼出副歌部分,以便快速識別出這首歌曲。不著調的鄰居哼哼半天都像是在搞創(chuàng)作,只得重新檢索“大數(shù)據(jù)庫”,讓父親把早上播放的曲子一首首放給他們聽。父親這時都顯得極有耐心,因為又有理由再聽一遍了。
據(jù)父親事后回憶,他第一次聽到鄧麗君的歌聲便驚為天人。讓他腦洞炸裂,審美意趣被帶入另一個別開生面的精神洞天。
父親跟我講過一件趣事:上世紀80年代初,他在集鎮(zhèn)鬧市溜達,驚見一身著光鮮西裝的男子手拎原裝三洋雙卡錄音機這件稀罕物,最大音量地播放著鄧麗君的歌曲。由于這款“神器”的播放音質秒殺其他錄音機,因此西裝男身后尾隨著一大波癡心聽眾。年輕男子顯擺到哪里,鄧麗君的歌聲便飄到哪里,聽眾也便跟去哪里。
這事令他印象深刻。
當年母親工作的食品店里有個年輕的營業(yè)員,我喜歡做她的跟屁蟲,因為她帶我逛街時動不動就往我嘴里塞吃的。那時候,有個小哥經(jīng)常跑來店里找她,“鄧麗君又出新專輯了,有空來錄”。
于是周末,她便帶著我跑去小哥家翻錄磁帶。小哥會耐心介紹哪些是鄧麗君的原聲帶,哪些則是翻錄帶——音質可能會有瑕疵。兩人還會邊聽音樂邊品評?,F(xiàn)在想來,那位小哥,他一定挺嫌我礙事的。
我目睹過一攬子鄧麗君磁帶封面照,她總是以溫柔甜美、儀態(tài)大方的形象示人,仿佛從唐詩宋詞中款款走來的神仙姐姐。在我頑固的執(zhí)念里,鄧麗君是“去雜質”的。當年,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鄧麗君。聽慣了民族和美聲唱法的父輩們,突然被一首首“靡靡之音”把耳膜劈開、把耳朵叫醒。
鄧麗君幫助閉塞的父輩們打通了靈魂的任督二脈,使之情感的淡水湖泛起了浪花一朵朵。
我有一次趕赴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喜宴,與一位大腹便便的成功人士同桌。周圍人頻頻向他敬酒說些恭維話,他也頻頻舉杯,捧起肚子施以回禮。此時,助興音樂響起——一首鄧麗君的《甜蜜蜜》。他抬手示意大家把端起的酒杯和對自己的恭維都先放一放,“聽我女神唱首歌吧?!彼f。
還有一次,跟一位鄧麗君的崇拜者喝茶聊天。他說:“我最近碰到了一個音樂人,終于弄懂了為什么鄧麗君的歌曲經(jīng)久不衰,而其他流行歌曲往往都是一陣風?!彼媛兜蒙亟忉屨f:“首先是音樂編創(chuàng)。她的歌曲中摻入了中國民謠小調以及地方戲曲風,因此朗朗上口,如《小城故事》《千言萬語》《路邊的野花不要采》;其次是伴奏編曲跟她的唱法很搭,很有心地加入了中國傳統(tǒng)樂器的音色,如竹笛、古箏、二胡、揚琴,讓華人感覺親近?!?/p>
我事后認真搜索了一下,其實原因還不止這些。比如“在經(jīng)歷變聲期后,鄧麗君真聲甜美、柔和、細膩的音色是她70年代后演唱的重要特點,也是其受廣大聽眾喜愛的重要條件”;又比如,鄧麗君吐字清晰,“普通話的發(fā)音水平非常出色,演唱時的吐字歸音也十分清晰和完美”。
所以,任何“有望接近鄧麗君華語樂壇地位”的說法,都會引起父輩的不屑甚至是動怒:“現(xiàn)在的歌手怎么能和鄧麗君比,話都說不清?!?/p>
“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罩大地,想問陣陣炊煙,你要去哪里。夕陽有詩情,黃昏有畫意,詩情畫意雖然美麗,我心中只有你?!编圎惥难堇[,唱出了戀人隔空思念的哀傷,恰如其分的深情、眷戀、彷徨、期盼與羞澀,直把聽眾的心唱碎了。她是那種能把你風干的心靈戳出淚窟窿眼兒的靈魂歌者。
我每聽一遍,都淚眼迷蒙,那真是在用純凈的聲線撥弄你那根最柔軟的心弦啊。閉眼聆聽這天籟之音,第一感想總是,鄧麗君沒有離開我們該有多好,這聲線乃是上天的恩賜啊。
前些年給父親買了個智能手機,幫他把鄧麗君歌曲全集下載進音樂盒子。他看著歌曲列表略帶自責地說,“我竟然還有這么多鄧麗君的歌沒聽過?!蹦强谖?,仿佛辜負了偶像的勞動成果。
有一個90后同事也跟我聊起,“我媽第一次要我在電腦給她下載歌曲時,三十多首全是鄧麗君?!?/p>
從磁帶到手機,變換的只是存放載體,父輩們依然保持著對鄧麗君恒溫的熱愛。
鄧麗君特別熱心慈善事業(yè)。她通過開演唱會為殘疾群體募集資金,她頻繁出入敬老院、孤兒院,參加賑災晚會,踐行著她的諾言“用自己的力量最大化地幫助那些苦難的人”。
她曾每月匿名支付生活費和學費給幾名孤兒。這些孤兒成年后都不清楚是誰在幫助他們。如若不是在鄧麗君過世后由其男友說出,這可能會成為永遠的秘密。
我時常驚嘆和艷羨于我們的父輩,有幸“迷戀”過如此優(yōu)質的偶像。無論是唱功實力、音樂修為、樂壇地位,還是談吐修養(yǎng)、人格魅力、靈魂特質,她都遠遠超出了世俗對一個歌星的定義與認知。并且,在當下的現(xiàn)實語境下,鄧麗君仍然無法撼動,不可超越。
不得不說,我們的父輩共推鄧麗君為“偶像”,真的很有眼光。
編輯 王冬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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