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聞
無奈“被下車”
2月13日8點24分,上海虹橋火車站,28歲的“大連”到達上海后,準備乘坐高鐵去長沙,與同行洽談合作事宜。
坐在G576次列車的3車廂6號座位上,“大連”有點兒忐忑:如果不是工作需要,這個時候他本該在家里陪著3歲的兒子繼續(xù)“春節(jié)長假”。給家人做做飯,陪父母聊聊天,跟老婆說說甜言蜜語。單位安排出差任務(wù),他不得不啟程。
“別擔(dān)心,湖南的疫情好像不是特別嚴重?!迸R行前,他安慰家人,也安慰自己,但心里一直在打鼓。
列車飛馳,滿車廂的口罩讓他感覺有些悶,于是起身到9號餐車去透口氣,順便買盒飯。當(dāng)時列車上人不多,“大連”吃完盒飯后懶得再回3號車廂,坐進了緊鄰餐車的8號車廂。
這段“奇幻漂流”就這樣開始了。
后來“大連”才知道,8號車廂里不到10名乘客,除了他這個“不速之客”,都是在武漢下車的武漢人。按照規(guī)定,武漢經(jīng)停的車輛,下車乘客要集中到一個車廂,到站后全部下車。“當(dāng)時,列車員過來清倉,說這個車廂里的所有人必須都下車?!?/p>
“大連”蒙了,只帶了一身換洗衣服的他,糊里糊涂地“被下車”了。
武漢第一夜
舉目無親的“大連”走出站臺,不知道何去何從。他打開手機搜索離開武漢的交通工具,全部停運;酒店,全部停業(yè)。這時他才想起來,武漢封城了??!“大連”說:“雖然早就知道這件事,但只有置身其中,才能真切體會到全城隔離的城市究竟是什么樣。”
他想起了在手機上看到的那些新聞:滯留在武漢的外地人睡在地下室、停車場……難道我也得像他們一樣嗎?情急之下,他撥打了110、120,在這個特殊時期,以往很容易的事,都變得相當(dāng)困難,沒有人能幫他離開武漢。
萬般無奈,“大連”開始謀劃出路:“我想起大連在2月8日派出了500名醫(yī)生支援武漢。我是不是可以到醫(yī)院當(dāng)義工呢?起碼還能有個吃住的地方。”他搜索到距離自己最近的醫(yī)院是武漢市第一人民醫(yī)院,試探地打電話問:“你們需要義工嗎?”“趕緊來,正缺人!” 沒想到對方的回復(fù)那么急切,“大連”既感慶幸又隱隱不安。
到達醫(yī)院時,已經(jīng)是23點了。那天天很冷,“大連”很想家。
當(dāng)時醫(yī)院也有困難,工作人員臨時給了他一張折疊床和一床被子。就這樣,“大連”在醫(yī)院地下室保安亭度過了武漢第一夜。
那一夜,他第一次近距離看見工作人員推著死去的人到殯儀車上,家屬在一旁痛哭,車子啟動,他們奔跑著追趕。那種透入骨髓的難受、絕望,深嵌在他的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
與病毒在一起
第二天,“大連”就正式上崗了。初入隔離病房,他記憶猶新:“我穿了厚重的防護服,戴好頭套,其他志愿者戴兩層手套,我戴了3層,還用膠帶捆得嚴嚴實實?!?/p>
他負責(zé)給病人發(fā)飯,收拾餐盒。晚上6點半到7點進入員工通道,收集醫(yī)生脫下來的防護服,扔到垃圾袋里,并為醫(yī)生消毒。每天工作12個小時,除了中間休息一下,其他時間不能喝水、上廁所?!皼]錯,我就是憋尿小王子?!薄按筮B”用這樣的話,為自己打氣。
除了收集醫(yī)療、生活垃圾,還得拖地,擦拭衛(wèi)生間,噴灑消毒藥水,“大連”說:“感覺這一個月的時間里,把20多年的家務(wù)活兒都做了?!?/p>
情況一點點好轉(zhuǎn)后,醫(yī)院給他安排了旅館房間作為宿舍,每天還有500元補助?!按筮B”挺知足的,但還是不敢告訴家里人他在武漢,而說滯留在長沙。
“大連”的工作地點在9樓,這層樓都是新冠肺炎重癥患者?;貞泟偂巴M”醫(yī)院的時候,身高1米8的“大連”說:“害怕,特別害怕。這里可是醫(yī)院,和病毒直接作戰(zhàn)的地方。”剛進病房時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是蒙的,雖然很清楚自己的工作,但手腳不敢動,干什么都躡手躡腳的。病人一說話,他就特別緊張;病人咳嗽一聲,他的心都能跳出來。收拾病人吃完的餐盒,他都想用竹竿挑起來回收。
“大連”清楚地記得第一次收拾患者餐盒的情形:“我一不小心把手伸進了餐盒底下,發(fā)現(xiàn)下面黏糊糊的。那一剎那,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被傳染了?!?/p>
瞬間,他覺得自己干不了這份工作,想離開。搜索后發(fā)現(xiàn),只有醫(yī)院招人。他決定硬著頭皮干下去,做人的良知也在暗示自己:國難當(dāng)頭,一介草民,陰差陽錯留在武漢,總得為這里做點兒什么吧!
可第二天,差點擊退“大連”的事情又發(fā)生了。
75床的大爺流鼻血,他把擦完鼻血的紙往垃圾桶里扔,有的扔到了垃圾桶外面。“大連”就拿著掃帚去收拾。剛收拾一半,大爺突然吐了一口血,吐得“大連”滿褲腿都是?!按筮B”害怕極了,心想這次徹底完了。還好有位護士趕緊幫他處理并安慰他:“穿著防護服,基本上沒有滲進去的可能,放心吧?!?/p>
恐懼感還是久久縈繞在心頭,“大連”總想:這個陌生的城市里沒人認識我,家人也不知道我在這里。如果被感染了,我會不會真的永遠回不了家?一天晚上,“大連”感覺呼吸不暢、胸口發(fā)悶,就給大連交通廣播發(fā)了一條微信,留下了姓名、電話、身份證號碼、家庭住址,怕一旦遭遇不測,請交通廣播幫忙聯(lián)系他的家人,告訴他3歲的兒子:“爸爸是一個愛他的、勇敢的大連人!”所幸經(jīng)過檢查,只是因為戴口罩太久了,加上工作強度大,導(dǎo)致的胸口發(fā)悶。
請喊“大連”
雖然一點點接受了志愿者工作,但“大連”說:“這跟我之前認為的不太一樣。我以為志愿者離病人很遠,沒想到是零距離接觸?!?/p>
在“大連”想象中,在傳染病房里,醫(yī)生怎么說也得跟病人有一些距離。但這里的醫(yī)生給病人看病、做化驗時,就像對待普通病人一樣,沒有如臨大敵似的緊張,相當(dāng)?shù)?。這給了“大連”一種踏實感,也給了他信心和勇氣。
在醫(yī)護人員的耳濡目染下,“大連”逐漸習(xí)慣了隔離病區(qū)的工作。他發(fā)現(xiàn)有越來越多的患者出院,緊張的神情一點點松弛下來,在隔離病區(qū)的工作也越來越嫻熟。
“大連”說,能夠讓他坦然接受志愿者工作,并徹底放下心理包袱,除了看到患者出院,他確定這個病是能夠治好的,但更多的是源于心底的那份感動,這份感動來自于社會各界的幫助。
在聯(lián)系了大連交通廣播后,有記者每天都給他發(fā)微信、鼓勵他,還把聽眾的關(guān)愛傳達給他。更幫他聯(lián)系了大連在雷神山支援的劉醫(yī)生,劉醫(yī)生為“大連”做了心理鋪導(dǎo),心情一天比一天開朗?!澳欠N感覺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在這種特殊時期,當(dāng)我只身一人流落于一座陌生的城市,絕望、崩潰,真的都不足以形容我當(dāng)時的心境。這時,來自于陌生人的溫暖和幫助,真的是一種莫大的鼓勵?!薄按筮B”說,這次疫情中,自己雖然離病毒近了,但是離感動也近了。
除了精神上的支撐,物質(zhì)上的支援也給了“大連”堅持下去的動力。有一位交廣的聽眾聽說他的經(jīng)歷后,幫他解決了衣物不足的問題。因為他身高1米83,領(lǐng)到的防護服號碼偏小,這位聽眾就和當(dāng)?shù)刂驹刚邔?,給他送去號碼合適的防護服。
一次普通的出差, 讓“大連”成了醫(yī)院里的紅人,他在醫(yī)院走廊里貼了一張手寫的告示:大連小伙等候處,9樓女神守護者,若有需,召必回!請喊我“大連”!
“大連”說,每當(dāng)有患者和醫(yī)護人員喊他時,心里都是有一點兒驕傲的:“這說明我是被需要的?。 痹谝粋€多月的時間里,他和患者、醫(yī)護人員相處得特別融洽。有一位即將出院的大娘甚至說:“他總在我這收拾東西,我跟他很熟了,我們大家都喜歡他,也佩服他。這小伙子能夠給人一種力量,我都不想走了。”他也憑借勤奮、熱心、樂觀,讓醫(yī)護人員也有了一種踏實感。有位護士說:“上班時每每看到他,就覺得到處都是陽光?!?/p>
“我真沒有他們說的那么好,在某種意義上,我挺感謝這次流落武漢。都說人的成長往往就在一瞬間,以前我總是將信將疑。但這一次,我對這句話的理解更加透徹了,也感覺自己一下子成熟許多。等我兒子長大了,我會給他講這段冒險經(jīng)歷,他應(yīng)該會覺得我這個當(dāng)?shù)?,還算勇敢吧?!?/p>
“大連”笑對媒體侃侃而談,最后沒忘補充一句:“我是大連某企業(yè)的職工,名叫蔣文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