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
作者有話說:人總是喜歡說:“如果當(dāng)初我怎么怎么樣,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了?!焙芸上?,人生從來沒有AB面可供選擇。如果突然有一天有人問你,給你一次改變過去的機會,那你也要提防他是不是誘導(dǎo)你下地獄的魔鬼。說到這里,看后文就知道我為什么這么說啦!
一
寨子里二十歲的姑娘,孩子都遍地跑了,葉阮阮卻還孤身一人,一幫老老少少為她操碎了心。其實也怪不得她,作為鳧山寨的寨主,寨里的漢子自然都怕她,更別說做她的男人,那肯定是天天飽受欺凌。
一寨子人急得干瞪眼,最后一致決定,派些許青壯男子下山去找他們的壓寨夫君。
人是被偷偷綁來的,一共十五個年歲相當(dāng)?shù)哪凶?,無一不豐神俊朗、體格健壯,若是葉阮阮生氣動起手來,也不至于當(dāng)場去世。其中也不乏一兩個清秀少年,聽說是鄉(xiāng)里的秀才,萬一葉阮阮喜歡文文弱弱的,也好應(yīng)對。
葉阮阮一睡醒,就見十幾個陌生男子被綁成一團,扔在自己屋內(nèi),她還以為昨夜睡錯了屋。
“你們都是誰???”葉阮阮飛速穿上了外衣。
地上的人被蒙著眼又被封住了嘴,自然無人回應(yīng)。
葉阮阮對著門的位置,扔了只茶杯,茶杯應(yīng)聲撞在門上,緊接落地又是一聲脆響。
昨晚小黎值夜,這會兒正靠著門打盹,聽到房里動靜連忙跑進(jìn)來:“老大!有情況?”
葉阮阮指著地上的人,挑眉問他:“解釋一下?!?/p>
“這些都是十里八鄉(xiāng)公認(rèn)的美男子,咋樣,老大,可有中意的?”小黎搓了搓手,頗有些自豪。
見葉阮阮半天沒有說話,小黎壯著膽子接著道:“老大身強體壯……”他一臉了然于心的模樣:“不愧是老大……”全要了!
葉阮阮實在憋不住了,一個拳頭砸到他臉上:“都給我放了?!?/p>
圍觀者本來對葉阮阮還有敵意,聽她這么一說,立馬對她肅然起敬。
遣散眾人后,葉阮阮悠閑地吃著早飯,喝了兩口粥,卻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你盯著我干啥?”葉阮阮放下碗,打量起那個主動要求留下來的男人。
男人身材挺拔,雖只著一身粗布麻衣,看起來灰頭土臉的,卻是個十分耐看的模樣。男人表情窘迫,指著桌上的包子,咽了口口水:“我餓了?!?/p>
“餓了就吃唄?!比~阮阮扔了個包子給他,“你方才說什么來著,留在寨子里是為了啥?”
男人狼吞虎咽,吃得有些打嗝,咽下嘴里的東西才說:“逃婚?!?/p>
葉阮阮把桌上的杯子推到他面前,男人一口飲完,才緩過來。
“這倒是我這個月聽過的第二有趣的事?!?/p>
第一有趣之事,自然是寨子里的兄弟自行綁了十五個美男回來,讓她選壓寨夫君。
男人有些疑惑,卻也不敢問葉阮阮。
“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唇壞銌???/p>
男人點頭。
“你既知道,還想留下?”葉阮阮朝他一挑眉。
他還從未看過哪個女子,如葉阮阮一般毫無半點女兒家的嬌羞,說話也是中氣十足,即使這樣,卻也很難讓人對她心生厭惡。許是葉阮阮的長相,本就不是那種兇神惡煞的模樣。
“這里是鳧山寨,尋常人進(jìn)不來?!?/p>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但也十分中聽。
二
男人叫姚朔,逃婚途中,陰差陽錯被綁進(jìn)了鳧山寨。
“對方太丑?”葉阮阮一邊嗑瓜子一邊問道。
“我配不上她?!币λ穼擂我恍?,手上動作絲毫沒有懈怠,很快就剝了一大碗瓜子仁。
葉阮阮不由得捧腹,卻還是極力克制了一下:“寨中不養(yǎng)閑人,你先證明有留在寨里的能力?!比~阮阮把姚朔剝好的瓜子仁移到自己面前,又遞給他一碗瓜子,示意他繼續(xù):“過幾天,我們比一場?!?/p>
寨后的荒山上有許多野獸,寨里的男人都會在此打獵,以養(yǎng)活寨里的老少婦孺。只要姚朔獵到足夠的獵物,便能正式成為寨中一員。
葉阮阮身為大當(dāng)家,騎射遠(yuǎn)比許多男子要厲害,一炷香的工夫,已是滿載而歸,另一頭的姚朔也不甘示弱。
二人約定,不論發(fā)生什么,午時都要在此處會和。
葉阮阮比姚朔先一步回來,等了他一會兒,才看到姚朔騎著馬單手執(zhí)韁而來。
“你懷里怎么有只兔子?”
“我見它肚子渾圓,腿又受傷了,就自作主張把它抱回來了?!币λ芬詾樗桓吲d,解釋道,“它食量少,把我的飯分一點給它就好了。”
葉阮阮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然后飛快跳下馬,在草叢里摸索了一陣。
“大當(dāng)家,你在找什么?”
葉阮阮朝姚朔勾了勾手,示意他過來。抱著兔子的姚朔乖乖朝葉阮阮走過去。
葉阮阮將剁碎的止血草敷在兔腿上,反手便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從姚朔衣服上割了塊布條,為它綁了個漂亮的結(jié)。
小黎把早飯端到葉阮阮屋里的時候,葉阮阮順口問了句:“姚朔呢?我們昨天什么時候回來的,我記得好像后來下雨了?!?/p>
小黎不解:“姚朔是誰?”
葉阮阮放下了手里的粥:“不是被你們綁來的寨外人嗎?”
“老大,我們寨子里沒來過外人啊。”
三
對于小黎的話,葉阮阮自是不信的,可她翻遍了整個寨子,問遍了寨子里的人,證實真的沒有姚朔這個人后,她突然覺得日子有些無趣起來。
這在小黎眼里,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的老大終于開竅了,動了春心!小黎興奮地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寨子里的人,當(dāng)天寨子里身強力壯的漢子們便自告奮勇地要去為葉阮阮挑壓寨夫君。
兩天后,葉阮阮從睡夢中醒來,便看到了似曾相識的一幕。十五個美男被綁在一起,扔在自己房里。當(dāng)然,姚朔也在其中。
葉阮阮略微有些吃驚,但很快就鎮(zhèn)定了下來,走到姚朔身邊,摘下了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
“你知道我是誰嗎?”
姚朔搖頭。
“想留下嗎?”
姚朔點頭。
葉阮阮滿意地點頭,給他松了綁。
雖然她并不知道,姚朔緣何會失蹤,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時間倒流了。她并不知道讓時間倒流的原因是什么,但留下姚朔有益無害。
“小黎,把這些人都給我弄出去?!比~阮阮心情大好,隨意披了件外衣,拉著姚朔吃早飯去了。
姚朔對葉阮阮的過分熱情顯得有些拘束,但迫于葉阮阮寨主的身份,他也只能小心應(yīng)對。
“大當(dāng)家真是熱情好客?!币λ房粗约和肜锒逊e如山的菜肴,有些無從下手。
“多吃點,過幾日才有力氣跟我去狩獵。”葉阮阮笑笑。
“狩獵?”
“對,只要你的獵物夠寨子里的兄弟吃一天,我就讓你留下?!?/p>
“好?!币λ烦酝曜詈笠豢冢茏杂X地收拾起了碗筷。
閑來無事,葉阮阮喜歡坐在院子里嗑瓜子,順道以為保寨內(nèi)安全為由,強行查起了姚朔的戶口。
跟之前基本無二,姚朔家里是木匠,被貪圖美色的女寡婦逼婚,逃跑過程中,被抓到寨子里的。
“既然都是逼婚,你留在寨子里,難不成真想做我的壓寨夫君?”葉阮阮有意輕佻地朝他眨眨眼。
姚朔耳根一紅,半晌才開口:“姚朔不敢?!?/p>
寨里的人敬她,卻也怕她,極少有人像姚朔這樣敢和她對上幾句話。更難談同她說幾句心里話。
葉阮阮哈哈一笑,分了把瓜子給他。
狩獵當(dāng)天,葉阮阮在房間磨蹭了好一陣才出來,姚朔見她拿了一個小藥箱,有些疑惑。
“大當(dāng)家每次出門狩獵,都隨身帶著藥箱嗎?”
葉阮阮將藥箱掛在姚朔身上,道:“有備無患嘛!”
狩獵地點依舊是寨后的荒山上,葉阮阮和姚朔兵分兩路,約定午時在此處會和。
午時一到,姚朔果然滿載而歸,懷里仍是抱著一只受傷的兔子。不同的是,此刻兔子已經(jīng)被包扎好了。
“多虧大當(dāng)家的藥箱,否則我真拿這小家伙沒辦法?!北е米拥木壒?,姚朔跟在葉阮阮后面。
“小事情?!比~阮阮有些得意,“得趕緊回去,快下雨了?!?/p>
可以確定的是,姚朔留在寨子里算是沒有問題了,但還是有人在暗處盯著姚朔的動靜。葉阮阮覺得這并不是什么大事情,便假裝沒有發(fā)現(xiàn),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他們?nèi)チ恕?/p>
但她始終很在意,究竟為什么,上次狩獵后,所有一切都重演了。
四
鳧山寨雖是一處世外桃源,男獵女織,但鳧山的地勢不適合耕種,糧食必須下山才能獲取,所以葉阮阮每月都會帶寨子里的男人們下山一趟。當(dāng)然并不是單純?yōu)榱速徺I糧食,更重要的是弄到買糧食的錢。
老寨主自創(chuàng)寨的時候就立下規(guī)矩,不劫善,不劫貧,就連葉阮阮,都是他們順路救回來的。
小黎見葉阮阮半天沒出來,敲門道:“大當(dāng)家,大家都準(zhǔn)備好了,只等你了?!?/p>
屋里,姚朔正目光誠懇地盯著葉阮阮。這次行動,其實帶上姚朔也無礙,他現(xiàn)在已是寨里的男人,該為寨子出一分力,但她并不知道姚朔的功夫如何。
“若我被抓住,大當(dāng)家只管帶著弟兄走便是?!?/p>
“瞎說什么,出去的人,一個都不許少!”葉阮阮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跟在我身后就行了?!?/p>
姚朔有一瞬間晃神,但很快就點頭回應(yīng)。
他們一行人此去是為截獲一批私鹽,本來鳧山寨人多勢眾,劫走兩車鹽輕而易舉,偏不巧對上了官府的人。
埋伏在山上的葉阮阮一干人,眼睜睜地看著到手的肥羊跑了,都很氣憤。
“不是說這鹽商十分狡猾,每次走的路都十分刁鉆,而且走過一次就不會再走了,怎么還是被官府盯上了?”
“既然能被寨中兄弟盯上,那官府會出現(xiàn)在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币λ忿D(zhuǎn)頭問葉阮阮,“大當(dāng)家,接下來該怎么辦?”
葉阮阮吐掉嘴里的草根,道:“去老地方?!?/p>
葉阮阮所說的老地方是指鳧山腳下的鳧城,鳧城邱家是出了名的惡霸,卻也極其富裕。
邱武馳氣得牙癢癢,但又不敢對葉阮阮做什么,無奈道:“又是誰攪了姑奶奶的生意,告訴我,我?guī)湍鰵馊?。?/p>
葉阮阮朝他勾了勾手,邱武弛乖乖湊了上來。
“這回是官府,你惹不起。”葉阮阮比了個“三”。
邱武弛哭笑不得:“姑奶奶,您每個月都來,我哪兒還有這么多啊。”
葉阮阮也不說話,只是朝著后院的方向指了指。
“去去去,把銀子給姑奶奶拿出來,三盤,一盤都不許少。”邱武弛忍痛道。
姚朔一直十分好奇,那邱家惡霸為何對葉阮阮言聽計從。
“那人看起來并不情愿,大當(dāng)家可是有何手段?”
葉阮阮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想知道?”
姚朔點頭。
“喝過我,我便告訴你?!?/p>
葉阮阮吩咐其他人拿著銀子去買糧食,自己卻拉著姚朔上了酒樓吃酒。
葉阮阮酒量很小,頂多一壇就能不省人事,所以老寨主嚴(yán)令寨內(nèi)禁酒,最重要的是不能讓她碰酒。
“那邱武弛雖是個極無恥的惡霸,但還有一點可敬之處?!比~阮阮自斟自飲了一杯,“他是有名的孝子,幾年前我救了他娘一命,他娘認(rèn)我做了干女兒?!?/p>
姚朔見她又喝了一杯,識趣地給她滿上。
“姚朔,你相信時間可以逆流嗎?”葉阮阮戳了戳姚朔的臉。
見葉阮阮有些醉了,姚朔非但沒有理會她的失態(tài),反而好奇道:“大當(dāng)家可是知曉什么奇聞趣事?”
“你知道嗎,其實我知道你要來寨里?!?/p>
他有些吃驚,以為葉阮阮已經(jīng)知曉自己的意圖,卻佯裝不明所以,順道又遞了一杯酒上去。葉阮阮接過酒,將二十天前發(fā)生的事和盤托出。
姚朔把爛醉的葉阮阮背回寨里時,已經(jīng)是月上柳梢了,小黎看到兩人一起回來才松了一口氣,靠近了聞到葉阮阮身上的酒氣,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每個月這天,她都會把自己灌醉?!毙±栌行┥鷼猓瑓s還是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藥拿給姚朔,“其實她也是個愛哭的小姑娘?!?/p>
姚朔轉(zhuǎn)身看了眼背上的葉阮阮,他一直覺得背上濕濕的,原來不是葉阮阮吐了,而是哭了。
“十年前,她被老寨主撿回來,那會兒她可愛哭了,后來老寨主走了,她要一個人撐起整個寨子,才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毙±鑷@了口氣,“她既選擇了你,你可要好好對她?!?/p>
姚朔將葉阮阮帶回去,幫她擦了臉,又喂了小黎給的藥,見葉阮阮睡得十分安穩(wěn),這才離去。
鳧山寨跟外面描述的模樣大相徑庭,甚至葉阮阮這個寨主,也與大奸大惡之人差之千里。他開始有些猶豫了。
小黎知曉她有胃疼的毛病,所以早飯會一直給她煨著,直到葉阮阮醒來。宿醉后的葉阮阮有些頭疼,喚了幾聲小黎,卻意外看見端飯進(jìn)來的姚朔。
姚朔將粥給她,并沒有提及昨夜的事。
“昨晚我本只打算喝兩杯的?!比~阮阮吹著粥。
她自然知道自己酒后的模樣,只是第一次展露在姚朔面前,多少有些難為情。
“沒事?!币λ樊?dāng)然不會告訴葉阮阮,自己是故意灌醉她的。
五
姚朔其實知道,寨子里一直有人盯著他,但經(jīng)過昨夜的事后,他把葉阮阮的嫌疑排除了。若葉阮阮不信任他,斷然不會邀他喝酒,把自己最大的弱點暴露在他眼前。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考察,鳧山寨的風(fēng)氣倒像是義匪。
“跟我來?!?/p>
葉阮阮帶姚朔來到一塊草地,那日他們救下的兔子已經(jīng)生了,三只幼仔趴在母親旁邊,像三團柔軟的棉花。
“以后它們?nèi)痪徒行∫?、小朔和小黎?!?/p>
“這只大的叫什么?”姚朔裝作沉思模樣,“阮阮嗎?”
“你當(dāng)真想好了?”葉阮阮心情大好,“以后你就得改口管我叫我娘了?!?/p>
寨子是在夜里出事的。這個季節(jié)干燥,一不留神就容易走水,方才又吹了一陣風(fēng),火借風(fēng)勢燒得更旺。
寨里只有一口井,從失火的糧倉到井口要花一盞茶的工夫,一來二去,糧食被燒了大半。
“大當(dāng)家的,你說這可咋辦呀!”看守糧倉的老陳哭喊道。
“老陳看守失職,罰半個月肉糧?!比~阮阮提起鞭子朝空中一甩,頓時清脆的響聲鎮(zhèn)住了所有人,“走水前都在做什么,排好隊,挨個說?!?/p>
一番問話下來,只有四個人說自己出事前單獨一個人,沒有人證。葉阮阮將四個人留了下來單獨問話。
一個是鰥夫,一個是寡婦,雖然當(dāng)著眾人,二人都說自己一個人在房間休息,但當(dāng)葉阮阮單獨與之談話時,二人坦言事發(fā)時一直在一個屋子里。
就剩下小黎和姚朔兩人,還有嫌疑。
小黎說當(dāng)夜看見姚朔一個人在寨子里散步,卻沒有說自己當(dāng)時在做什么。
葉阮阮便又找了姚朔:“說說看吧,當(dāng)時你在做什么?”
姚朔那時在研究寨中機關(guān),想看看有何突破口。
“當(dāng)時紅月當(dāng)空,甚是壯觀?!?/p>
葉阮阮看著他的眼睛,見他表情無異后,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寨里沒了糧食,大當(dāng)家打算怎么辦?”
葉阮阮垂著眼:“還沒想好,你可有法子?”
“大當(dāng)家有沒有想過,帶著大家離開寨子?”
葉阮阮很快就否決了這個決定,這個寨子是老頭子創(chuàng)建的,他走的時候?qū)⒋蠹医唤o她,她就必須保護好寨子里的人。寨里的人團結(jié)友愛,外面的人進(jìn)不來,他們就不會被官府欺壓被惡霸欺凌。
“明日你跟我下山一趟,回去準(zhǔn)備下吧?!?/p>
若姚朔是敵,葉阮阮帶他下山正好可以調(diào)查他。
六
葉阮阮說的辦法,就是下山唱皮影戲。姚朔曾說自己是木匠出身,葉阮阮便讓他做了個專供皮影戲的小臺子。
姚朔很聰明,葉阮阮只教了他半個時辰,他便通曉其中訣竅,下午便正式開臺演出。
二人將“后羿射日”的故事講得活靈活現(xiàn),引得不少人圍觀,從中也賺了不少銀子。
“大當(dāng)家竟還會皮影戲?”
“你別看我現(xiàn)下這般,年幼時家中也算富裕,爹爹也曾教我識文認(rèn)字,彈琴作畫?!比~阮阮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漫不經(jīng)心道,“至于皮影戲……”葉阮阮哽咽了一下:“父母亡故后,我經(jīng)常哭,老頭子拿我沒有辦法,便學(xué)了這皮影戲哄我開心。”
姚朔未曾想過,這其中還有這樣的緣由,連連道歉:“對不起,提及你的傷心事?!?/p>
葉阮阮已將所有行頭裝了箱,道:“我既愿告訴你,便不覺得這是什么難以啟齒之事?!?/p>
二人取出一部分銀子找了家客棧住下,飯后對了下明日的戲。
“不繼續(xù)講‘后羿射日嗎?”姚朔問道。
“一直講同一個故事,看客自然會沒了興致?!比~阮阮繼續(xù)畫著新的皮影,“你今日演‘后羿射日,明日說‘嫦娥奔月,才既保證新客不斷,又不至失了老客,至于昨日那些皮影,便當(dāng)禮物送給他們?!?/p>
姚朔不由得佩服葉阮阮的經(jīng)商之道,儼然天生的生意人。
“好了,夜深了,你再回去背一遍臺本就休息吧?!比~阮阮送走姚朔,將所有東西歸箱后自己也熄燈休息了。
翌日,二人繼續(xù)敲鑼打鼓登臺演出,一聽說今日來聽?wèi)蛘哂行宜妥蛉盏钠び埃瑏砣水?dāng)真比昨日多了一倍。末了,許多新客后悔沒趕早一日前來,想把昨日的故事補上,但葉阮阮只是笑笑。
“明日同一時刻,‘青龍臥墨池,恭候各位!”
葉阮阮的皮影戲很受歡迎,二人估摸著賺的銀子差不多夠了,正準(zhǔn)備回寨,卻被一群劫匪攔住了去路。
“呵,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rèn)識一家人!”葉阮阮一邊說,一邊飛快地拔出了腰間匕首,又吩咐姚朔,“你帶著銀兩,先回去吧。”
姚朔將她拉過來,躲過一個劫匪的白刃:“我不會拋下大當(dāng)家的?!?/p>
二人說罷,各自都不示弱,三兩下便收拾完了一干刺客。
“誰派你們來的?”葉阮阮問道。
其中一個一息尚存的劫匪開口道:“是……”
葉阮阮蹲下身,想聽清楚一些。
那匪徒從嘴里吐出一枚暗器,二人距離微乎其微,葉阮阮沒有防備,中了計。即便如此,她還是反手結(jié)果了那名刺客。
姚朔方才被暗處的始作俑者分了神,抓到那人回來后,葉阮阮已經(jīng)半跪在地。
姚朔飛快點了那人穴道,朝葉阮阮奔去。
“你把銀子帶回去,寨子就交給你了……”葉阮阮緊緊握著姚朔的手,終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姚朔將她抱起,轉(zhuǎn)身時抽出刺客的刀,只見一道白光劃過,因嫉妒買兇殺人的說書先生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這一切來得太快,葉阮阮的死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雖然他的出現(xiàn),就是替越王肅清鳧山寨這枚毒瘤,打通越地通往祁國的道路,但他現(xiàn)下有些難過。
葉阮阮不過是拼命想活下來,亂世之中,命運半點不由人。
七
葉阮阮醒來的時候,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分明記得自己已經(jīng)中計死了,但對于這樣的異象,她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只是她并不知曉,現(xiàn)下是何時。
葉阮阮披衣來到窗前,正值紅月當(dāng)空,但很快紅色的月亮便被烏云掩蓋。她記得,姚朔曾在糧倉被燒那夜提到過紅月,但因只他一人看到,她并沒有完全相信,與他同樣有疑點的還有小黎,二人的說辭各有破綻,她當(dāng)時也不知怎的,獨獨偏向了姚朔。
葉阮阮在途經(jīng)倉庫的時候,恰好碰到正獨自賞月的姚朔,她拉著他便朝糧倉走去。借煙火之名,約他一起去看,正好等到自投羅網(wǎng)的小黎。
“解釋一下吧,這么晚了,打暈老陳做什么?”葉阮阮極力壓下怒火。
“老大……”小黎額上冷汗直流,拿著火折子的手也開始發(fā)抖,“我……我只想趕走姚朔?!币λ方铏C奪過小黎手里的火折子。
“愚蠢!”葉阮阮一腳將他踹在地上,“你知不知道,這里的糧食關(guān)系到多少條人命?”
寨子里的人無一不知曉惹惱她的后果,小黎跪在地上磕頭:“小黎知錯!但這姚朔夜夜在寨中肆意走動,絕非好人?!?/p>
葉阮阮明白,小黎的一番話并非空穴來風(fēng)。姚朔自說是逃婚才被誤抓到寨里來,這么長時間,卻沒有一個人上山討人,加之他為人大膽心細(xì),并不像他所言,只是個木匠這么簡單。
即便他有諸多疑點,葉阮阮卻還是選擇相信他。
雖然說出來十分荒誕,但他們已是生死之交毋庸置疑,她知曉姚朔待她很好,如此便已足夠。
“謹(jǐn)言慎行,”葉阮阮轉(zhuǎn)身,“寨里都是兄弟,若我再發(fā)現(xiàn)你們私下鉤心斗角,絕不輕饒!”
姚朔本以為葉阮阮會站在小黎那邊,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接下來如何應(yīng)答,卻沒料到她會如此偏心于他。
葉阮阮拉起姚朔的手,映著浩瀚星辰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不容他躲閃:“同我成婚。”
葉阮阮不會說辭藻華麗的情話,她只知道她喜歡姚朔,認(rèn)定了就是他,便該同他永遠(yuǎn)在一起。
面對葉阮阮的一番真誠表白,姚朔卻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他從未將自己和葉阮阮的婚事當(dāng)真,一向運籌帷幄,脫身的辦法也有千百種,精明如他卻低估了葉阮阮,也高估了自己。葉阮阮的喜惡,比任何人都要鮮明果敢,喜歡便是喜歡,生氣也全寫在臉上付之于行動。
這般性格直爽的姑娘,倒真的難住了他。
“大當(dāng)家,我們的婚事……”
“給你七日時間準(zhǔn)備?!?/p>
其實他想說的是,他還沒有思慮好,但葉阮阮決定的事,便沒人能夠撼動。
八
葉阮阮同姚朔大婚之事,除了被罰在糧倉里反省的小黎,寨里忙得不可開交。
自量完吉服后,姚朔無所事事,沒人來煩,便專心在屋內(nèi)繪制地圖,這也是他此行目的。
本來這張圖還差幾處要塞,因一直被人監(jiān)控著行蹤,空缺處未能親自去查探過,直到葉阮阮宣布二人婚訊,眾人無暇顧及他,他才能繪成完整地圖。圖紙畫完的夜里,他本可以安然離去,鬼使神差地,他竟有些期待葉阮阮穿上嫁衣的模樣。連夜將地圖送下山后,他又折了回來。
大婚當(dāng)日,葉阮阮一身大紅喜袍,騎著一匹踏雪烏騅,自寨門口將姚朔迎了進(jìn)來。
二人拜了天地,葉阮阮用手里的扇子挑開了姚朔頭上的帕子。
姚朔頭一次見葉阮阮穿得像個姑娘,她本就是個頂好看的女子,只是一直穿著男裝,與她瀟灑性格渾然天成。如今的葉阮阮妝容精致,眉眼彎彎,確實像個尋常人家的新嫁娘了。
二人還未進(jìn)洞房,便被一干不請自來的看客攪了喜堂。
來人自然不是來觀禮的,葉阮阮雖疑惑他們是如何順利上山,竟未觸發(fā)寨中機關(guān),卻還是習(xí)慣性地將姚朔護在身后:“你先走,待會兒我去找你?!?/p>
姚朔卻朝著為首的男子行禮:“拜見越王。”
越王眉眼彎彎,但他手下的人個個狠厲:“我說你怎么流連忘返,原是因這美嬌娘。”
姚朔在葉阮阮震驚的目光中一語不發(fā)。
越王把玩著手里的白玉扳指,漫不經(jīng)心道:“該回去了?!彼粨]手,一支黑色羽箭便朝葉阮阮飛去。
“姚朔,我待你如何?”葉阮阮已身中一箭,仍奮力掙扎,企圖博得一線生機。
“姚朔無以回報。”姚朔不敢看她。
“可我想向你討一樣?xùn)|西?!比~阮阮一笑,朝著姚朔撲去,懷中的匕首以迅雷之勢,插入他的胸口。
姚朔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就昏死過去。葉阮阮將匕首從他胸口拔出,飛速在自己脖子上一抹,匆匆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自始至終,越王都安靜地笑看這場殉情鬧劇。
一切如葉阮阮料想的一般,她又醒了過來。她去了姚朔房間,此刻姚朔正點燈夜讀,見葉阮阮突然而至,有些意外。
她雖然賭對了,她死了后時間會回到十天前,但她還是沒有想好要怎么處置姚朔。
“大當(dāng)家?”
“我思來想去,覺得你還是該離開寨子了?!比~阮阮狠下心道。
“為何?”姚朔思前想后,回顧自己是否在什么時候暴露了。
“你當(dāng)真心悅我?愿和我成親?”葉阮阮反問他。
此番輪到姚朔給不出答案了。
葉阮阮是個好姑娘,她直率、灑脫,卻也心思細(xì)膩。若她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定會有許多追求者,但也正因為她是鳧山寨的寨主,他才有幸能與之相遇,相知。
但他們注定無緣情愛,他接近葉阮阮是有目的的,如果被她知道,以她的性格,甚至可能殺了他。
“你走吧?!?/p>
葉阮阮從不是個心軟的人,老寨主救下她那日就告誡她,軟弱和憐憫給不了她食物和水,要么她足夠強,要么就任人拿捏,她一直將此謹(jǐn)記于心。
姚朔背叛她,她便親手解決他??僧?dāng)真正殺了姚朔后,她頭一次開始后悔自己的決定。
那種從未有過的,難以名狀的痛苦,甚至比被他背叛更加難受百倍。
重新回到十天前,她便有了決定,寨中兄弟的命她要救,姚朔的命,她也要。
不論他曾做過什么,時間逆流后,他們兩不相欠,誰也沒有對不起誰。
自那夜葉阮阮下了逐客令后,翌日果然有人來帶他下山,姚朔雖不知葉阮阮為何如此,卻也不得不離開。
九
后來姚朔憑記憶回到了鳧山寨,卻已是人去樓空。他本就是來清空鳧山寨,以此為越王肅清盤踞在越祁兩地之間的障礙,葉阮阮帶著一寨子人走了,為他省去不少麻煩,可為何他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越王帶兵順利進(jìn)入祁國后,姚朔便向他請辭。他不是越國人,屈居越王身邊做謀士,一心想要大展宏圖。至少在遇見葉阮阮之前,他是這么想的。
一日,姚朔在一座荒山腳下看到了小黎。
“你們大當(dāng)家呢?”
小黎抄起武器便要揍他,一番打斗下來,反倒被姚朔制服在地。
“她只命令大家離開寨子?!毙±璐謿猓懿磺樵傅?,“你果真不是什么好東西,否則老大不至于那么傷心,說不做老大,當(dāng)真就帶著行李走了!”
他誠然不是什么好人,帶著目的接近她,只為奪走她視若珍寶的東西。
“她去哪兒了?”姚朔又問了一遍,手里的力度也隨之加重。
“她真沒說!”小黎疼得嗷嗷直叫。
姚朔找了葉阮阮半年,仍是毫無音信,一日午后下起暴雨,慌亂間,他走進(jìn)一處道觀避雨,卻被觀中一把匕首吸引了注意。
刀柄處造型恰似云團,又刻以祥云圖案,分明就是葉阮阮隨身攜帶的云隱,如今卻被供奉在三清道尊腳下。
“請問道長,因何供奉一把匕首?”
觀主遞給他一碗姜湯:“說來話長?!?/p>
那匕首本是觀主之物,多年前一夫婦上山為女祈福,他見此女與之有緣,便將匕首相贈。前些日子長大后的女施主有緣至此,又將匕首留在了此處。
觀主取下匕首:“施主可想知曉,這匕首主人所歷奇事?”
“請道長指點一二。”
那匕首奇跡般,在觀主手中恢復(fù)了原本的光澤。一陣白光過后,姚朔只見自己懷中抱著一只白兔,一只手牽馬,葉阮阮走在前面。
突然間大雨傾盆,葉阮阮腳下一滑,剛好落在山崖下。
那是葉阮阮第一次死掉,而時間也回到了十天前。
葉阮阮一次次死掉,一次次重來,從一個天不怕地不怕,敢愛敢恨的少女,逐漸成長為現(xiàn)在這番萬念俱灰的模樣,他卻只能看著,什么也做不了。
時光逆流于葉阮阮而言,究竟是好還是壞?
現(xiàn)在的葉阮阮不恨他,她最恨的時候,已經(jīng)親手解決了他。
姚朔十分慶幸自己未曾親手傷過她,卻也難過沒有陪她歷經(jīng)一切。
他是他,卻又不是他。
葉阮阮不恨他,卻也不愛他。
倘若他的時間也能逆流……姚朔心里的念頭才剛生出來,觀主似讀出他的心聲一般:“這匕首還有最后一次逆天改命的機會,施主可愿一試?”
“當(dāng)真?”他驚喜道,忽而又問,“若我回去,是否能換她無憂?”
觀主只是一笑,向他遞出了匕首,不做回答。
姚朔拿起匕首,正要往心口一刺,卻被突然闖出來的老嫗用笤帚打掉了。
“老人家,你這是作何?”
老婦人無奈一笑:“世間哪來那么多好事,逆天改命,可笑至極。”
姚朔盯著她,沒來由覺得有幾分眼熟,但面前的老婦人確實與他素未謀面。
“你可見那姑娘后來有何福報?”老婦人說完,轉(zhuǎn)身又揮著笤帚出去了。
姚朔終于想起,他之所以覺得老婦人似曾相識,是因為葉阮阮耳后也有一顆朱砂痣,他再想去尋,卻已不見那人蹤影。
“觀主,莫非她是……”
姚朔一回頭,哪兒還瞧得見觀主人影,有的不過是香火氣裊裊,以及觀中所奉呂祖而已。
倒是原本被老嫗打落的匕首,仍是安靜地躺在地上。
姚朔想也不想,撿起匕首對準(zhǔn)胸口就是一刺。
若能找回她從前的樣子,哪怕要用生命來換,他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