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瑩：真實去記錄第三極生靈

陳無諍

顧瑩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就是真實?！罢鎸嵤且吧鷦游飻z影的第一要素，其次才是美和科學。千萬不要只為了追求所謂的美，而去傷害它們?！?/p>

有人說她是最勇敢的女攝影師，能夠從兇猛的棕熊腳下逃脫。有人說她是最善良的“荒野女獵人”，一直在用“野性”的鏡頭，喚起人們的“人性”。

憨態(tài)可掬的帝企鵝，風雪中攜幼崽覓食的北極熊，正在產(chǎn)崽的藏羚羊……在2016平遙國際攝影大展《角落里的生命——生息在地球三極》展廳，這一幅幅精彩圖片，都出自這位女攝影師之手。

顧瑩身上曾有諸多標簽——野生動物攝影師，可可西里申遺唯一特邀攝影師，前中國滑翔傘國家隊隊員，四次全國滑翔傘女子冠軍，第一位創(chuàng)造中國女子滑翔傘點對點直線越野百公里紀錄者。

從鳥類攝影開始拍攝世界野生生物，她的足跡踏遍全球七大洲。曾榮獲2016中國平遙國際攝影大展最高獎——優(yōu)秀攝影師評審委員會大獎，2017世界最佳自然攝影大賽年度大獎。

在野外的大部分時間，顧瑩都是一個人跟野生動物待在一起——融入自然的感覺讓她著迷。野生動物很簡單，“傻傻的”很純真。久了，再回到城市，有時甚至會覺得和社會有點脫節(jié)。

如今，她自我介紹時，一般只說一句話：“嗨，我是野生動物攝影師，顧瑩?！?h3>（一）

2016年6月，為完成《地球三極》的題材，顧瑩第一次去可可西里拍藏羚羊。從那時開始，她就留了下來，再沒換過地方，拍了四年的可可西里。

為拍攝到北極熊帶著幼崽爬出冬眠洞穴的情景，她去北極地區(qū)堅守了一個月。在南極拍攝帝企鵝時，恰逢厄爾尼諾現(xiàn)象，每天拖著幾十公斤的器材往返6.5公里，創(chuàng)造了自由攝影師在此連續(xù)拍攝的最長時間記錄（16.5小時）。

最難的還是拍攝可可西里無人區(qū)的藏羚羊產(chǎn)崽——在那個地域靠近藏羚羊太難，越想接近它們，它們就越遠離你。

可可西里真正考驗一個攝影師努力和耐力的極限。這片地域高寒高海拔，號稱“生命禁區(qū)”，條件艱苦，不適合人類生存。作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可可西里生態(tài)非常脆弱，禁止非法穿越，出入都需要保護區(qū)管理局的許可。

對很多人來說，高原反應是一道特別難的坎。高寒、高海拔的可可西里無人區(qū)，植被太少，含氧量更低，尤其在冬天。

顧瑩第一年去時高原反應也很嚴重，一直嘔吐，堅持到第四天才好。到現(xiàn)在去了很多次，身體已經(jīng)完全適應?！斑@還是要靠意志力和遵守高原規(guī)則。”

受惡劣環(huán)境和禁區(qū)管理的限制，能在可可西里常年堅持拍下去，拍出高質(zhì)量作品的人非常少。管理站也見了太多所謂的攝影“大師”。

第一年為了拍攝到藏羚羊產(chǎn)崽，顧瑩一個人守在帳篷里不愿意走，最多一次26天沒洗澡。后被“勒令”出來后，她剪了兩個短片給管理局書記。“他一晚上沒睡覺，說我拍的畫面太棒了，他都從沒見過。”

她的工作狀態(tài)和作品都得到了管理局的認可，也獲得唯一的申遺特約攝影師身份。作品無償提供給管理局，大量用于可可西里申遺紀錄片中。

2017年7月7日，在波蘭克拉科夫舉行的第41屆世界遺產(chǎn)大會上，司司西里申遺成功，成為中國第51處世界遺產(chǎn)，也是青藏高原上唯一一處世界自然遺產(chǎn)。

絕大部分人對可可西里的印象，還停留在10多年前《可可西里》那部電影里。作為堅守一線的攝影師，她說自己應該告訴大家——目前最真實的可可西里是什么樣子。身為中國本土的攝影師，顧瑩覺得有責任把可可西里和三江源拍好，把中國的生物更好地展示給全世界?！坝行╊}材需要重復地拍，全天候守著，才可能收獲一張好照片?！?/p>

在這樣“較真”拍攝的過程中，她的攝影作品很快從“糖水片”蛻變成“紀實片”。更深刻認識到野生動物真實全面的生存現(xiàn)狀——“動物的生存是很殘酷的，尤其還要面臨人類的擠壓。要如實反映它們的生存現(xiàn)狀，讓世人知道它們太需要我們的幫助了?！?h3>（二）

在顧瑩看來，保護野生動物最為關鍵的一點，在于人們對動物的認識——要認識到每一個物種都有存在的意義，它們不是為了取悅?cè)祟惗睢?/p>

就像紀實攝影師需要胸懷人文精神，野生動物攝影師同樣也需要內(nèi)心的一份關懷精神?！暗厍蛏系乃猩镂锓N包括人類，相互之間是一種共生關系?！?/p>

當我們真正意識到眾生平等時，動物保護的行動才能真正拉開序幕。好的野生動物攝影，不是只拍攝唯美的畫面，而是盡量全面地記錄每一個物種?！安徽鎸嵉臇|西絕對是不美的?！?/p>

很多攝影師并不真正了解動物，也沒耐心。如果不扎根幾年，走馬觀花幾乎不可能?！昂玫漠嬅娌皇请S時都有，有些我四年多只拍到一次，有些可能一輩子也拍不到。”

這四年里，顧瑩每次去一兩個月，每年有一半時間在可可西里。其間遇到的所有物種都會拍，她正在做一部以藏羚羊為主的反映可可西里自然生態(tài)的紀錄電影，明年院線公映。

藏羚羊每年六月份開始大遷徙，它們花整月的時間趕到卓乃湖無人區(qū)腹地產(chǎn)崽，然后再領著小羊離開，回遷到棲息地。遷徙途中，生老病死都很常見，它們極其怕人，有點風吹草動，離著老遠就跑掉了，但在顧瑩的鏡頭下很安逸——“因為我了解它們的習性，知道怎么接近它們，或者怎么讓它們靠近。”

拍野生動物不像拍人，只能完全跟隨它的習性。顧瑩對藏羚羊的拍攝甚至可以說是“偷窺”——這樣拍攝時才不會打擾到野生動物，才能拍出動物最自然的狀態(tài)。

在拍攝藏羚羊產(chǎn)崽期間，顧瑩白天藏在隱蔽的帳篷里，晚上睡在車里。為了不打擾到它們，早上5點多天不亮時就進帳篷，到晚上九點天黑才出來，一天十幾個小時待在帳篷里。

顧瑩曾在一個月里三入可可西里拍攝藏羚羊。除了帳篷，隨行物品就是一個用來“方便”的小桶，以及沒有任何味道的食物——怕吸引周邊出沒的熊，一待就是十幾天，其間只能吃八寶粥，為減少上廁所次數(shù)，甚至不敢喝水。

不干擾就是最好的保護。但國內(nèi)很多攝影人，為了自己的拍攝而去干擾動物——用開車和無人機等方式去追逐動物群，以達到拍攝它們奔跑時壯觀場面的目的。

這些畫面似乎很“壯觀”，但完全干擾到了野生動物。缺乏專業(yè)的野生動物攝影知識，也缺乏對野生生物的保護意識。

她非常反感那些為了獵奇畫面而驚擾動物的行為。像藏羚羊這種高原動物，在沒有天敵追逐的情況下，它們只是在那里慢悠悠地吃草。不打擾它們的話，跑什么跑？

（三）

拍攝野生動物，其實也是為了研究怎么處理好它們跟人類之間的關系——既能讓社會正常發(fā)展，也能讓動物很好地生存。

這也是顧瑩選擇可可西里的原因。跟羌塘、阿爾金山等地域相比，可可西里的藏羚羊活動跟人的交集最多，矛盾也最為明顯。

很多時候，除了為野生動物憂心，有些野生動物攝影師的無知也讓顧瑩很揪心。某主流媒體的紀錄片里有一個鏡頭——用廣角鏡頭拍的剛出生的小藏羚羊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起來的畫面。

“這明顯就是干擾拍攝?！鳖櫖摰恼Z氣分明有些氣憤。當時，攝影師看到小羊生下來以后，馬上跑過去放置了一個相機拍攝，這樣的行為一定會把母羊嚇跑。小羊在生下來后，必須由母羊馬上把胎盤舔干凈，然后吃到第一口母乳。如果不這樣做，它身上的氣味很可能會引來天敵，小羊甚至會被母羊拋棄，很有可能就死掉了。

除了不干擾之外，拍出好畫面的另一個必要條件是——要做到對野生動物足夠了解。顧瑩常言“好的攝影師甚至得是半個生物學家”。

國外很多野生動物攝影師，之前很多做過動物研究學者。只有這樣，才能成為一個真正好的野生動物攝影師。而不是流于表面，為了拍一張好看的畫面而不擇手段。拍攝動物就不要傷害它們，將它們最真實的一面展現(xiàn)給世人。而真實是對動物最大的尊重。能夠親臨現(xiàn)場的畢竟是極少數(shù)，大部分人只能從影像資料上看到這些變化。

因此，全面拍下它們真正的生存境況，不僅是自然中的生活狀態(tài)，還有它跟人交集時出現(xiàn)的矛盾，如實傳達給大眾，才是野生動物攝影師應盡的責任。

顧瑩也常常反問自己：我們?yōu)槭裁磁囊吧鷦游铮坎皇菫榱说玫揭粡埡每吹恼掌?、一段?yōu)美的視頻，每個物種都有它生存的理由，都與我們息息相關。

“記錄本身就是為了保護?！痹陬櫖摽磥恚恳粋€物種都有它存在的意義，每一個生命都應該被平等對待?！氨Ｗo生物多樣性，也就是保護人類自己?！?/p>

將無人區(qū)還給野生動物，讓它們在野外自然地生活，與人類共生而非取悅我們，才是真正的善意與尊重。顧瑩堅持的，就是“用影像喚起每個人對野生生命的珍視與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