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滿天
我第一次在《知識窗》發(fā)表文章是2008年,今年已經(jīng)2020年了。真快。
十二年的時間足夠讓很多事情發(fā)生又平息,如同樓宇倒塌,揚塵到半空,又悄咪咪地落下。
2012年,我腰椎骨折,住進醫(yī)院。當時,父親腦梗偏癱,母親又有心臟病,女兒還小,沒有人能照顧我。出院后,我白天扶著腰奔波,晚上抱著電腦寫作。不寫不行,不寫忘不掉傷痛。一邊寫著,隔壁房間里傳來父親的咳嗽聲和母親的嘮叨聲,我的心里夜靜冬山空。
好空。心被剜走一大塊的空。兩個月后,我在《知識窗》發(fā)表了一篇《紙片人》,贊美一個得了重病,身子薄如紙片,卻始終奮進,不肯停下腳步的女人。
2014年,父親從床上摔了下來。我背不動他,也抱不動他,只好給他圍上被子,攬著他,像擁著一個嬰兒。家里沒有供暖,我們坐在冰涼的地上,等待同事的救援。以前尚能拄著拐杖勉強行走的父親從此徹底癱瘓。我白天上班,晚上一邊寫作,一邊和母親輪流照顧父親。
真累。所以,不寫作行不行?
不行。如果不寫作,我不知道還能去哪里再挖一處防空洞,抵抗現(xiàn)實中飛機撂下的炮彈。那年,我在《知識窗》發(fā)表了《鴨子胸前的玫瑰》,文章里寫了一個溫柔的死神。我不知道是不是看著父親日漸衰萎的身體和日漸混沌的神智,所以心有所感。
2015年,父親去世。我的眼淚滔滔如同河流。我風里雨里都走過,酸甜苦辣都經(jīng)過,誰知道這種感覺會這么難過。我的心,又多了一個窟窿。那一年,我在《知識窗》發(fā)表了一篇《再續(xù)前緣》,是寫人與土地漸行漸遠。我爹來自土地,歸于土地,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和他再續(xù)前緣。
2018年,母親得了和父親一樣的病。想不到這件事像一把刀,徹底斬斷了我和故鄉(xiāng)的羈絆。親情這件事,暖起來像火,冷起來像冰。電話都打爆了,沒有一個人肯來醫(yī)院,母親在病床上眼巴巴地看著門口,盼望著她的兒孫。偌大個省級醫(yī)院,人來人往,舉目無親。
那段日子讓人崩潰,我沒有計較。我就覺得,太孤立無援了。那段時間,我寫的東西都是灰色的,整個天空都是烏云漫卷,風掃落葉,遍地殘雪。這一年開春,我在《知識窗》發(fā)表過一篇文章《一把沉默的刀》,寫一只個頭兒小而氣勢十足的水鳥,感覺像一把刀,能夠劈開整個冰面。我沒有這種氣勢,所以才心向往之。
這么些年,一路磕磕絆絆,手中的筆一年之中沒有停過十天以上。
一腳踩空,手中的筆是我的梯子;一筋斗跌倒,手中的筆是我的拐杖;我快被疲憊和哀傷淹沒了,手中的筆是河流湍急的水面上,螞蟻爬著渡河的那片樹葉。在這么多年的寫作過程中,《知識窗》一直在。它總是會適時地冒出來,提醒我,該交作業(yè)了。
交作業(yè)的過程,是收拾身心的過程。捺下生活中的種種辛酸苦痛,從泥里種出蓮花,結(jié)出綠色兒的小蓮蓬。讀者摳出蓮蓬籽兒吃了,覺得一股清清淡淡的香味,解一解渴,繼續(xù)趕路。我覺得挺值。
就像去年在《知識窗》發(fā)表的文章《朝顏和夕顏》,無論朝夕,花一直開,人一直在,這本雜志對我來說,就像一塊穩(wěn)穩(wěn)的方磚,替我補齊漏風漏雨的房屋的一角。感謝《知識窗》與我一路同行,感謝《知識窗》與所有的讀者和作者一路同行,感恩。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