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曉梅 董建成 陳建軍
杏花盛開的地方
金曉梅
新疆的南部,濃郁的民族特色人文景觀與特有的地方特色小吃永結聯(lián)姻,特有氣候與本土風情緊密相連,神秘至極、美到獨處。作為土生土長的新疆北部人,也曾看過世界幾處,長了見識幾分,但卻始終沒有完整地、真正地、深入地感受南疆的神秘之美。
對于很多外地游客來說,沒來過新疆,很難想象新疆之大,從新疆的首府烏魯木齊出發(fā),坐飛機大約一個多小時,只能到達新疆的中部。
離開了機場,車窗外的風景,很快由城市變成了鄉(xiāng)村,再又很快由鄉(xiāng)村變成了戈壁。平整的柏油路也漸漸變成了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我的心情也很快由初來的興奮,變成了孤苦的調(diào)子。
大約在戈壁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在瑰麗色的幻想完全丟到了爪哇島之后,突然間在戈壁盡頭躍出一抹綠色。隨著車漸漸開近,在那綠色之間又閃現(xiàn)出一片霞云。在荒涼的戈壁中,顯得煞是好看。
同行的司機介紹說:“那是戈壁中的杏花林,一叢叢,一簇簇,粉色的、白色的,挺好看的?!?/p>
沒想到在這荒涼的戈壁中,居然有這么美的“世外桃源”,我不禁央求司機,在那霞云處小歇一會兒。
車子剛一停穩(wěn),我便迫不及待地拿出相機,想要將這美景記錄下來,想要將這份喜悅放飛,還想要將這份美留在人間。
放眼望去,這片杏花林簡直就是花的海洋,粉色和白色相間,白中透紅、紅中透白,眼前的迷人景象簡直就是一幅美麗的畫卷,我正無比陶醉在這盛開的杏花林中,一句略帶生澀的“姐姐,你這是在拍照嗎?”猛地一下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位穿著校服的十一二歲的維吾爾族小姑娘,正站在我們身后看著我們拍照。
像常年生活在戈壁的人似的,這位小姑娘的皮膚略顯粗糙、黝黑,或許是被太陽曬的,被風沙吹的這副模樣,但那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卻是那么深邃,那么美,那么賦有異域風情。
“這估計就是他們家的杏樹林吧?!蔽倚睦镞@么猜想。
面對如此可愛的小朋友,我忍不住和她多說了幾句。
“是呀!姐姐要把這美麗的景色拍下來,傳到網(wǎng)上,讓很多人知道,這里很美,美得如詩如畫,美得無與倫比。”
“那姐姐能給我和杏樹林拍一張照片嗎?”小女孩兒略帶憂傷地說道。
雖然有點好奇,但我還是給小女孩和杏樹林拍了幾張照片,由她挑選出最滿意的一張合影。
隨后的攀談中我才知道,原來小女孩得了先天性心臟病,很快就要去烏魯木齊做手術,這一去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來,能不能再看見家鄉(xiāng)的杏花。
聽到這兒,各種復雜的心情瞬間涌上心頭,無數(shù)個雜亂的場景在腦海里盤旋。我在想: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卻不能和其他同齡孩子一樣正常學習、快樂游玩,而要去承受不該這個年齡所要承受的痛苦,這會給她的童年留下陰影嗎?她的家庭條件能夠保證她以后的醫(yī)療費用及生活嗎?她能平平安安地活一輩子嗎?我突然感到好心酸。
我假裝找借口說要把剛拍的照片給她父母看看。我迅速回到車上,悄悄地將自己的糖果、巧克力、方便食品,還有隨身攜帶的一些現(xiàn)金裝在包里,立刻與小女孩一起向她家的方向走去。
一進門看到小女孩的母親一個人在家,眼里充滿了疲憊,但卻沒有絕望的灰色,反而充滿了希望。看到有客人來了,她趕緊從屋子里搬出兩個破舊的小馬扎,擺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又轉身端出來了杏干、核桃和維吾爾族同胞特有的甜茶。我有點出乎意料,這么偏僻的小地方,本來就物質匱乏,她竟然這么熱情、大方地來招待我這個陌生人。
交談中,顯然感覺到她的國語說得有點兒磕磕巴巴,但我也能聽懂。原來小女孩從小就有先天性心室閉鎖問題,雖然也能手術治療,但十幾萬的醫(yī)療費用,對于這個以種地、放羊作為主要收入來源的貧苦家庭來說,簡直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所以,一直以來小女孩只能靠藥物這么勉強維持著生命。
小女孩也就這么一直還活著。她雖然有這么重大的疾病,但她卻始終帶著樂觀、帶著堅強、帶著希望一直活著。
“我的學習成績一直是班里的前三名,我很喜歡學習。不過,我一直不能上體育課,每次都是遠遠地看著。”小女孩耷拉下頭,略帶沮喪地說道。
也許是常年的微薄收入限制了父母的視野,面對孩子的大病,他們似乎看不到希望,也不敢想以后,怕……
這種窘迫的局面、苦澀的情緒直到有一天村里的干部來了,似乎一切都變了,希望來了。村干部到她家說,政府要給她找一個漢族“親戚”。漢族“親戚”?小女孩的父母雖然不理解這是什么意思,但也對即將到來的遠方客人表示期盼。
不久,一名漢族“親戚”就來他們家住下了。這位漢族親戚不僅幫他們做飯、干活,還從戈壁那邊帶來了希望。漢族親戚在知道了小女孩的情況后,第一時間就聯(lián)系了幾家慈善機構,經(jīng)過多方溝通,有一家慈善機構承諾愿意承擔小女孩的全部醫(yī)藥費用,漢族親戚愿意把往返烏魯木齊的車費和住宿費用全都包了。
“??????啊?感謝,謝謝,太謝謝了,你們是大好人,你們救了我們?nèi)?!”一家人激動得語無倫次。
聽到這里,我長吁了一口氣。這是一個離首都北京三千六百多公里的小村莊,同時也是一個離省會一千多公里的小村莊。距離的遙遠擋不住愛心的溫暖。同一個國度、同一片藍天下,陽光也能播撒到小姑娘的身上,給她溫暖、給她希望、給她活下去的力量。
此時此刻,不知道為什么,我卻帶著一點點愧疚、一點點欣喜離開了這里。
旅途依然顛簸,依然塵土飛揚,但我的心情卻不再平靜?;蛟S在前方、在隔壁的盡頭,還會有一個小小的村莊,還會有一個小小的姑娘,還會有陣陣幽香的杏花林。
[作者簡介]
[金曉梅,新疆烏魯木齊人,中學語文教師,現(xiàn)就讀于北京師范大學。]
克熱木的杏子
董建成
駐村三月有余,村里的人和事常常感動著我。
有這么一個人,沒事老喜歡在村委會大院晃悠,我們開會時他還喜歡探頭探腦地往里看。一問才知道這人叫克熱木,用村委會保安吐魯洪江的話說,腦子“塔稀朗”(壞掉了的意思)了,吐魯洪江邊說還邊朝著自己的腦袋戳了幾下。
看克熱木的衣著,還算整潔呢。上身時常襯衣上罩著一件灰色的西裝,腳上穿著皮鞋,但就是褲子的拉鏈沒有拉上過。他頭發(fā)胡子已經(jīng)花白,滿口只能看到一顆黃牙堅守著。如果有人問他的年齡,他會顯得很生氣的樣子噴出一百多了的倔強干脆回答,惹得大家捂嘴眨眼。沒人敢露出牙齒笑出聲的,惹怒了克熱木,弄不好會挨石頭!這樣的事情有呢。
克熱木當然沒有一百多歲,從他拿給我的一個紅本本上看,好像是1986年發(fā)的,以此推斷也就五六十歲,這個紅本本他形影不離,隨時可以從西裝兜里掏出來給他想看的人看,這個紅本本上還有一張發(fā)黃的穿著軍裝的照片,他以此來證明自己年輕時的輝煌榮耀??藷崮镜膰Z還算流利,一看見我,大老遠嘴里就會蹦出幾句諸如“蘭州軍區(qū)司令員……炮兵連……手槍”之類的話語。是的,克熱木的確曾經(jīng)是蘭州軍區(qū)駐烏魯木齊某部隊炮兵連的一名干部呢,我想這正是他倔強的資本和驕傲的原因吧。當然克熱木現(xiàn)在也享受著國家“四老人員”撫恤金,有兒有女,有吃有喝,生活沒有什么困難。
克熱木的腦子其實沒有“塔稀朗”,只是有著強烈自尊心和榮譽感的他老了。村民不愿聽克熱木的訴說,一是他逢人便講,大家都聽煩了聽膩了,二來老頭滿口無牙,說話唾沫橫飛……
后來,他每次見到我,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因村里事多,大多時間,我都會豎起大拇指,或者隨手給他遞上一瓶水,一個蘋果,點頭贊賞地一笑而過。
這幾天,天氣開始一天比一天熱了,盛夏已然來臨。麥子熟了、杏子黃了,布谷鳥叫個不停,聯(lián)合收割機開到了村里,田地里馬達聲轟鳴,與駐村工作隊、志愿服務隊的紅旗交相輝映,處處是豐收和繁忙的景象。
沒有留意克熱木這幾天有沒有到村委會來,夏收回來,發(fā)現(xiàn)我的宿舍門口放了一箱黃澄澄的杏子,保安說杏子是克熱木送來的……
[作者簡介]
[董建成,80后軍旅作家,新疆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文學作品集《愛在邊陲》等。]
老莊子之樹
陳建軍
我十三歲之前,一直住在村里一個叫老莊子的地方。
這個老莊子,是新疆和平解放初期,中國人民解放軍騎七師二十團設在我們村上的一個連部。后來,這個連隊隨同團部撤離到了烏魯木齊。這個由泥土夯筑而成的,有幾間土屋和寬大馬圈的連部就留給了剛上新疆不久的我爺爺一家。
記得這個老莊子的房前屋后有許多高大茂盛的老榆樹,一些柳樹和沙棗樹。據(jù)說都是爺爺閑暇時栽種的。這些樹木將整個老莊子掩映在一片綠海里。特別是房前水渠邊有兩棵我們兩個小孩都合抱不過來樹干的大柳樹。聽奶奶講,那兩棵柳樹是少年時的四叔和姑姑隨手折了棵柳枝插在渠邊而長成的。這真是應了那句“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俗語。
夏天,我們在這些樹下玩抓石子兒、捉迷藏的游戲。中午和晚上在樹下吃飯,睡覺,感覺是那么地愜意。放學后和暑假里,提上用樹枝條編成的筐子,上到榆樹上給家里養(yǎng)的羊和豬捋樹葉,是我們不可缺少的主要勞動。
有一次,我在一棵大榆樹上捋樹葉,由于爬得太高,不小心給倒掛在了一個樹杈上,怎么都下不來,不知所措的我嚇得哇哇大哭。在樹下乘涼的奶奶聽到我的哭聲后,問我怎么了。我告訴奶奶我掛到樹上下不來了。奶奶一聽就急了,無奈,她當時也沒辦法。就對我說,你堅持會兒,我去叫人。小腳的奶奶緊跑到莊子后邊的麥場上,叫來一群正在麥場上干活的大人。他們一群人在樹下大聲喊:你松開手,我們在下面接你!我望了一眼地面,可能足有七八米高。當時我可不敢松手,心想,這么高,我松了手,萬一你們接不住,我不就死定了。也許是樹下有一群人護佑的緣由,我鼓足勇氣,用力一翻身,終于翻了上去。天?。≌媸抢咸毂S?,要不我的生命也許就定格在了十二歲那年。
至此,嚇得我好幾天都不敢再上樹,奶奶也不讓我再上樹捋樹葉。但家中養(yǎng)的小羊和一頭豬沒飼草吃,不能斷頓?。∧赣H又忙于生產(chǎn)隊的勞動,無暇顧及,沒辦法,放學后的我還得上樹捋樹葉,只是以后倍加小心罷了。
記憶特別深刻的還有門口圍墻邊那棵高大的沙棗樹,那更是我的最愛。每到5月沙棗花開的時節(jié),那淡黃色的小花開滿了枝頭,星星點點,煞是好看。引得一群群的蜜蜂和蝴蝶紛紛飛來采擷花蜜。每天從太陽一出來,勤勞的蜜蜂們就繁忙地飛來舞去,嗡嗡嗡的叫聲不覺于耳,沙棗樹周圍好似一個熱鬧非凡的養(yǎng)蜂場。一陣清風吹來,沙棗花的香味彌漫了整個莊子,沁人心脾,令人心曠神怡。有時姐姐會折幾束沙棗花插入盛有水的瓶子里,放在家里,那沙棗花的香味能在屋中貯留好幾天。
到了秋天,泛著金黃色光澤帶黑屁股的沙棗掛滿枝頭,壓彎了枝條。這棵樹上的沙棗果粒雖然不是很大,但每一顆沙棗上顏色分為兩部分。上面大半部分是金黃色的,下面一小部分是黑色的。那黑色的部分明顯比黃色的部分顯得汁多,并且格外甜一些,我們稱這種沙棗為“黑溝子”。
每到沙棗成熟的季節(jié),我和姐姐就提上筐子,也不怕很扎人的沙棗樹刺,爬到樹上去捋沙棗。每捋滿一筐沙棗,我和姐姐的手上、胳膊上到處都是沙棗樹刺扎的血道子,但一想到以后能有沙棗吃,扎得再痛也無所謂了。我們把捋下來的沙棗倒在屋頂上晾曬,晾干水份后,以備貯存到冬天再吃。其實,哪能存放到冬天,在那個饑餓的年月里,不等落雪,曬好的沙棗就早已吃完了。
我家在這個老莊子里一直住到了八十年代初期,才搬到了集中規(guī)劃的居民點里。如今,這個老莊子已經(jīng)成了歐亞物流園的一部分,已經(jīng)很難尋覓到它的蹤跡了……
這個帶給我兒時幾多歡樂,也曾經(jīng)留給我一些傷痛和無限感念的老莊子,沉淀了我諸多揮之不去的記憶,叫人久久不能忘懷。
[作者簡介]
[陳建軍,新疆昌吉市人。農(nóng)民。有散文隨筆刊發(fā)于《昌吉日報》《今日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