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豹
看到學長前,小安正和同事在商場五層看床品。下班后來逛商場。坐三站熱騰騰的地鐵,到站轉進商場地下一層,買了凍奶茶,同事和小安搶著付賬,同事付了,之后小安又請了一杯果汁。每次一起逛街都是如此。舉著飲料,上五層看家居和生活用品過眼癮,就在收銀臺看見了學長。
高高的,頭發(fā)白了一半,穿圓領T恤和有些松垮的黑牛仔褲,還是顯得很高。右肩背一只黑色母嬰包,布滿小小的紅心,還有白底紅邊的心。小安和同事從學長側后方走過去。他褲子上沾了些長而彎的白毛,可能是養(yǎng)了狗。
然后看見他妻子,推嬰兒車,在不遠處的柜臺,看玻璃碗。家庭這東西多明顯,人從肩膀到鞋尖都帶著伴侶,房子,車子,同款洗衣液的氣息。
學長妻子很英氣。學長疲憊,平靜,收銀臺前七八個人的隊伍里唯獨他沒有在看手機。
學長叫龔亦木。學校大紅紙貼出的表彰名單和標語都這樣寫他的名字。他自己把名字讀得又快又散漫,一般都是,龔一木。龔一木龔一木。廣播里,認識他的人提起他,也說得快,高二七龔一木,像“歸木”。校報上印出過他得獎后寫給老師的一封感謝信,前邊是印刷體,龔一木,末了放一個他的手寫簽名,是龔一木,也很散漫,一字與木字的橫干脆合二為一,像一棵左側樹枝斜斜長出的樹。
小學時,小安就和學長在同一所學校。她二年級,學長臨近畢業(yè),來給小朋友講學習方法。他站在講臺上說,學語文的訣竅是多認字。乘法就是連續(xù)的加法。小安是靠背九九乘法表的,學長讓她獲得了一種清清涼涼的領悟,突然懂得為什么乘和除會存在。
中學還在一個學校。聽說學長母親在他中學時去世了,小安一直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年,總之初二她溜進學長年級部老師的辦公室,找到他填的家長信息表時,母親那欄已經(jīng)空缺了。雖然這個信息像她記住的表格上他登記的電話號碼一樣無用。這些年中,H.O.T、F4、嵐、東方神起先后降臨在中學校園,師兄、學長、前輩、歐巴齊飛,稱呼多種多樣,小安經(jīng)過考慮,決定永遠稱他為學長。
學長搞化學競賽,小安競賽不行,不過志愿填了化工學院。父母說女孩學化學不好,萬一接觸到什么東西,有毒性,小安就報了食品科學系,畢業(yè)后進了薯片公司,專門研發(fā)薯片的新味道。
她試著交往了幾個人,這些人共同的優(yōu)點是與她年齡相仿以及認識她。她在和別人的床上閉上眼睛想象他名字的第三個字,久而久之一棵樹扎根在她面前。她始終無法想象他的味道。
小安跟同事說,前邊那個人我好像認識。是我高中時的學長。
同事說,你怎么看得出來?
小安說,剛才在那邊賣鍋跟爐子的款臺我就看見他了。應該就是。
同事說,你要打招呼嗎?那是他老婆吧,她那個包蠻好看的。
小安說,對,馬鞍形的,十多年前電視劇里老有,《欲望都市》里Carrie背過。她這個是這兩年又出的復刻版吧,肩帶是織布的。我以前覺得牛仔的好看。
同事說,不是買包就是買鞋,兩樣總會迷一樣。我么就買買鞋的,包我就一般化。也有又愛買包又愛買鞋的。但是沒有既不愛買包又不愛買鞋的,這就是女人。哎,他們干嗎停下來,你要打招呼嗎?
小安說,他不認識我。當年他是風云人物,我認識他。長得很像潘瑋柏。性格不像,性格像劉德華,很完美那種,很努力,就算跑去食堂打飯他頭發(fā)也不亂。很好看。
同事說,頭發(fā)都白了。
小安說,你不覺得他像潘瑋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