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冰
“財寶”是個有智力障礙的流浪漢,游蕩在我家鄉(xiāng)的各個村落。財寶還年輕時,我外公外婆就經(jīng)常接濟他,幾年前,兩位老人相繼去世,財寶跪在靈柩前號啕大哭。后來,我母親也開始照顧他。
財寶平時很少來我家,他一般混跡在遠(yuǎn)近村莊的紅白喜事場面上。但每年臘月底,財寶準(zhǔn)會來我家,因為他要送財神賺錢,這是他最大的事業(yè)。
每當(dāng)臘月一到,我媽就去縣城用盡量低的價格幫財寶把數(shù)千張財神進回來。財寶一進門就會問我媽:“姐姐,財神進了沒?”看到那些財神,財寶滿足得很。財寶手笨,財神一張張壓得緊,我媽擔(dān)心他一次會送出去幾張,這樣對他來說成本翻倍,所以她會幫他一張張撕開來,折好,放到他的背包里。這個活起初只有我媽一個人做,后來我們姐弟、我們的孩子們也都幫著做,每晚財寶回來,我們還要幫他把錢數(shù)得清清楚楚,捆扎好,一扎扎告訴他多少錢。其實,我們也不知道財寶的這些錢最后都去了哪里,但我們還是很認(rèn)真地做了這些事。我媽說:“他常年在外面跑,拿了他錢的人,應(yīng)該多少會對他好點吧?!?/p>
今年依舊,小年一過,財寶就來我們家了??墒?,剛過了大年初一,就聽說我們縣已確診兩例新冠肺炎患者,雖然形勢沒湖北那么嚴(yán)峻,但親戚們已紛紛在微信上互相轉(zhuǎn)告今年不登門拜年了?!澳秦攲氃趺崔k?他天天在外面跑,很可能會被傳染?!蔽覀儙缀醍惪谕?。母親沉默,她沒有回答我們。我們再問,她低聲說:“難道趕他走?趕去哪呢?現(xiàn)在肯定沒人愿意收留他?!薄拔覀円淮蠹易尤四?!如果他把病毒帶回來怎么辦?”我們理解母親的擔(dān)憂,但我們心中已滿是恐懼。
就在這時,財寶回來了,在外面大聲喊我媽:“姐姐,我回來了,他們都不開門,說不準(zhǔn)我送財神了。”語氣里已經(jīng)帶著哭腔。母親要去開門,弟弟一下子攔住了她,說:“您等等?!钡苊眠f給母親口罩和手套,還有一件超大的外套,有帽子的。母親把自己武裝好,出門去了。我們聽到她把財寶引到偏房,給他重新鋪了床,又給他豐盛的飯菜和足夠的水,一再叮囑他不能再出去了,就待在這。我們稍微松了口氣,叮囑孩子們千萬不要去偏房那邊。
可是,第二天早上,母親去給財寶送早餐時,發(fā)現(xiàn)他又不見了。
下午,財寶灰溜溜地回來了。母親幾乎要哭了,她了解他,不懂世事,倔強,盼了一年的賺錢機會,怎么能泡湯呢?但母親不能害家人,她知道,財寶出出進進住在這,就像個定時炸彈。她數(shù)落他,一再警告他不準(zhǔn)再出去,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否則會喊警察抓走他。
財寶老實了兩天,母親每天好飯好菜給他端到門口,擔(dān)心他無聊,還會偶爾隔著門陪他聊幾句。
可是,初五那天,財寶又悄悄溜出去了,半天后又回了偏房,還帶回一只臟兮兮的枕頭。母親一邊數(shù)落他一邊又全副武裝地給他端去了飯菜和水。我們悄悄商量著要打110把財寶接走,政府應(yīng)該會安頓好他,好好跟母親解釋,她應(yīng)該會同意。正商量著,派出所的警車竟然開到了我們家的地坪上。
原來,財寶是自己主動去了派出所,派出所把他送去敬老院安頓,誰知他又跑了回來。財寶對民警說:“我不是跑了,我是回來告訴我姐姐一聲,免得她擔(dān)心我。我要告訴她,敬老院我去看過了,那里不冷不餓?!闭f完,財寶得意地笑笑,“我才不傻呢,有困難,找警察?!?/p>
財寶上車了,母親流著淚笑。車子開動,財寶隔著車窗玻璃大聲喊我媽:“姐姐,我的枕頭送給你?!?/p>
母親戴著手套拿出財寶送給她的枕頭,里面全是一扎一扎的零錢。母親哽咽,說:“這是他的全部家當(dāng)?!庇终f,“我不能要他的,給他收好,疫情過了,他還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