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濒斞赶壬苑Q孺子牛,讓人生問:魯迅是公牛還是母牛?
畫家陶元慶是魯迅的老鄉(xiāng),精于書籍的封面設(shè)計(jì)。1924年,魯迅先生不經(jīng)意間看到一幅叫《苦悶》的畫,甚是喜愛,吃了藝術(shù)的雞蛋,還想見一見生產(chǎn)藝術(shù)的母雞。于是,魯迅就跟陶元慶見面了,兩個人一見如故。
后來,魯迅譯了一部《苦悶的象征》,便請?zhí)赵獞c來設(shè)計(jì)封面:一個女子黑發(fā)長長如波浪,裸露的腳趾夾著釵的柄,以嘴和舌舔著染了血的武器。這個封面與魯迅譯作的精神一脈貫通,魯迅很是滿意。此后,魯迅常請?zhí)赵獞c為自己的著作設(shè)計(jì)封面。比如小說集《彷徨》的封面,陶是這樣設(shè)計(jì)的:橙紅色為底色,配以黑色太陽,以幾何線條勾勒3個呆坐在椅子上的人,太陽歪歪斜斜,正往西山后落——寫意與寫實(shí)兼具,現(xiàn)實(shí)與象征同框。魯迅先生特別高興,覺得畫作“非常有力,看了使人感動”。
1925年,陶元慶在北京舉辦畫展,其時(shí)名不彰人不來。他用紅紙折紅封,紅封做紅柬,稀稀落落請來些人捧場。魯迅先生一請即來,二次沒請也來,一天之內(nèi),兩次來看畫展。魯迅都去了,其他人自然也跟著去,畫展因此人氣爆棚。魯迅對陶元慶不遺余力的提攜,讓陶很是感動。陶元慶移居杭州后,多次赴上海,不為別的,單是來拜望恩師。
天不假年,陶元慶英年早逝。臨終之時(shí),許欽文在其身邊,陶枕在許的手臂上合上雙眼。許公把噩耗告訴魯迅,魯迅很是痛心,說:“我想,既然璇卿(陶元慶字璇卿)喜歡西湖,大家的意思也主張他在西湖邊留個紀(jì)念,索性就把他葬在西湖邊上吧。”說著拿出錢,讓許欽文為陶買塊冢地。陶氏墳?zāi)菇ê煤?,魯迅依然掛念陶元慶,他約來許欽文,讓他再在墳邊種幾棵柏樹。
魯迅待陶元慶很暖心,對許欽文也挺熱情。許當(dāng)“北漂族”,衣食不周,常常不能舉火。1923年8月25日晚,孫伏園帶許去磚塔胡同61號拜訪魯迅先生。從此,許公沒識韓荊州,卻結(jié)識了樹人周。魯迅先生與許關(guān)系相當(dāng)密切,在魯迅的日記和書信集中,許欽文的名字出現(xiàn)過260來次。許欽文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故鄉(xiāng)》被列入魯迅先生主編的《烏合叢書》,這是魯迅先生用《吶喊》的版稅出版的。一個名家,將你的文章列入其叢書,已是情義深似海,誰還能給你繳出版費(fèi)呢?
許欽文“北漂”那會兒,真是饑寒交迫。1924年5月,許欽文饑腸轆轆,依然去旁聽魯迅先生在北大的課。下課后,魯迅說他請客,約許去中央公園今雨軒喝茶。魯迅先生叫了滿滿一籠包子,他只吃了一個,然后推到許欽文面前:“這些就由你包辦吃完吧?!彼械碾u湯文,或都抵不上這籠熱包子。
若說,以金錢搞慈善,不出奇,很多富賈也常為之,但富賈愿意把時(shí)間給你嗎?
敬慕名家,便思名家提攜。男文青與女文青只想自己的文章能早日發(fā)表,常常一封信,把書稿寄去魯迅家。魯迅看啊,審啊,讀啊,大半夜時(shí)間都耗在這上面;增增刪刪,添添減減,既改錯別字,又提煉主題。你跟所謂名家打過交道吧?名家的屁股有多冷,你就能感到魯迅的老手有多暖。魯迅夫人許廣平說:“他每星期的光陰,用在寫回信上大約有兩天。”魯迅給你兩天,比富豪給你兩萬,來得貴重百倍吧。
蕭軍與蕭紅,是最能感受這一點(diǎn)的。文字中的魯迅那么冷,生活中的魯迅那么熱。生活中的魯迅是一種什么樣的熱?蕭紅有一回低頭思溫暖,舉頭問魯迅:“您對我們的愛,是父性的,還是母性的?”魯迅先生怔了一晌,很認(rèn)真地回道:“是母性的?!?/p>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魯迅是什么牛?面對千夫指,魯迅是一頭公牛,他勇猛好斗,頭上長角,直刺公敵,一刺一個準(zhǔn),刺得對手鮮血淋漓;面對千百眾,尤其是需要幫助的青年,魯迅是一頭母牛,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