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樹
大哥因腦溢血突然去世,我和大嫂還有姐姐在安葬了他之后,很快傻眼,該如何跟78歲的母親說呢?我們一致決定向她隱瞞。
大哥離開的第七天,大嫂就哭著找上門來,向老媽哭訴:“項林背著我辦了去日本的手續(xù),一聲不響地走了。”
不等老媽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有所反應(yīng),姐姐已經(jīng)“義憤填膺”:“你怎么好意思來跟媽告狀,如果不是你一天到晚在我哥面前哭窮,他都快50歲了,能背井離鄉(xiāng)出國當(dāng)勞工嗎?我告訴你劉芳,要是我大哥有個三長兩短,我第一個放不過你?!?/p>
大嫂也不甘示弱:“你哥一走,留下我跟孩子,這日子怎么過?你讓媽評評理,他這么做對嗎?”
姐姐和大嫂的心都是疼的,所以她們的眼淚都是從心里流出來的,因此,戲也就演得逼真。
老媽呵斥了大姐,轉(zhuǎn)頭對大嫂說:“芳兒啊,別哭了。項林早晚會回來的,他也是為了家、為了孩子才出去吃苦的?!?/p>
姐和大嫂待了一會兒就走了,她們怕待久了,被老媽看出破綻。
她們走后,老媽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晚上我和老婆叫她吃飯時,看到她的眼睛紅紅的。吃完飯,我去了老媽的房間。已經(jīng)是10點(diǎn)多鐘了,她卻沒睡覺,多年不拿針線的她又重拾舊手藝,開始做鞋墊。
“冬天快來了,媽做點(diǎn)棉鞋墊,你給你大哥寄去?!眿尶次疫M(jìn)來說道。
一個月的時間里,老媽做了15雙鞋墊,把它們交給我,說:“不管多少錢,都給你大哥寄去。等鞋墊收著了,他也好想起來自己還是有媽的人?!?/p>
我猛然意識到,大哥去了日本這么久,無論如何都該給老媽來封信或打個電話了。于是,一個月后,我興高采烈地拿回一封信:“媽,大哥來信了?!笨墒?,在我讀大哥來信的時候,老媽平靜得仿佛睡著了一般,一句話都沒有說。
兩年很快過去了。大哥的信也有一大摞了,老媽把那些信收在一個月餅盒里,我曾好幾次見她在夜里擺弄那些信——老媽撫摸那些信時的樣子令我心碎。
有一天,大嫂來找我,囁嚅地對我說:“小樹,我,我要結(jié)婚了……”
我心里一凜,但還是說:“大嫂,你一個人帶著宇澤真的是太不容易了,你也需要一個伴,需要一個依靠。”
大嫂帶著宇澤出嫁那天,我和姐姐共拿出了10萬元錢。盡管數(shù)目不大,但已經(jīng)盡了全力。大嫂不肯收下這些錢,我說:“這是老媽的心意,也是我們替大哥給宇澤的?!?/p>
那些天,老媽變得很反常,總是要我去給大嫂和宇澤送吃的。如此幾次之后,老媽有天突然將一張存折交到我手上,那上面有8萬塊錢,是老媽一生的積蓄。
她說:“給你大嫂吧,她一個人養(yǎng)家不容易。你哥一定是不賺錢,否則早就回來了。再說,一個男人,就算賺了錢,在那邊起了別的心思也說不準(zhǔn)。”
可大嫂無論如何不肯收下那些錢,只是看著那張存折哭得淚人一般。我說:“收與不收,你去跟媽說吧。”
那天,大嫂把錢退給了媽,說這些年我和姐姐一直幫襯她,這錢,媽一定要給兒女的話,也應(yīng)該是三家平分。這次,一向溫和的大嫂異常堅決。
那天媽下廚,做了很多好吃的,把姐姐叫了回來。我們一家在一起吃飯,媽說:“那咱就把這錢分了吧?!苯Y(jié)果沒人肯要。
最后,老媽含著眼淚說:“別人家都為了錢打起來,咱家卻為這點(diǎn)錢推來讓去。你們都是媽的好孩子,媽真是死也瞑目了?!?/p>
老媽是在一個月后突然病倒的。醫(yī)生讓我們見老媽最后一面時,她看上去根本就不像一個病人。老媽說:“今天誰也不許哭,聽媽媽把話說完。你大哥,走了,媽知道的。這樣的事情,可以瞞得住別人,瞞不住當(dāng)媽的人。媽之所以沒有揭穿你們的謊言,是怕你們一天到晚為媽懸著一顆心。你們都是好孩子。最讓媽覺得驕傲的是,你們對大嫂的情義。芳兒啊,媽把弟弟妹妹交給你了。逢年過節(jié),你們一定要聚在一起;平日里,不管誰家有事,要隨叫隨到。媽最大的愿望是能幫你們把孩子拉扯大再走,可是,媽等不了了。媽想你們的大哥,想得心都要壞了。媽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那里不管……”說完這些母親就停止了呼吸。我們久久地,久久地守在她的床前,只要站在她面前,我們就還是被母愛籠罩的孩子,就永遠(yuǎn)心有所依。
后來,我們總是在家庭聚會時,努力回憶我們的欺騙哪里出了漏洞,答案始終無從揭曉。
母親的城府也是母愛的深度,直到老媽駕鶴西去,我們才真正了解——她把所有的悲傷都留給了自己,把所有的幸福都給了兒女。
孩子不在了,瞞誰,都瞞不住當(dāng)媽的心。
摘自《37°女人》202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