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琴

看到透明的玻璃，能讓你想到什么？門窗，車窗，茶幾……但在北京女孩杜蒙手中，它神奇一變，可以是天上飛翔的小鳥，地上奔跑的麋鹿，也可以是一片神奇靜謐的茶葉，一雙勾起年少回憶的白舞鞋……動靜皆宜的玻璃藝術，全靠她一雙會變魔法的手。10年前，她還只是個對玻璃一竅不通的“學渣”，30歲卻成美國羅切斯特理工大學的客座教授，也是第一個斬獲被日本壟斷30多年的金澤玻璃藝術大獎的中國人。去年她去意大利威尼斯參加一年一度的國際玻璃藝術論壇，被選為三位新銳藝術家之一。如今國內(nèi)外很多藝術博物館，都收藏有她的作品，2020年，她還要在歐洲舉辦大型展覽。

迷上“來自外星球的神秘藝術”

今年36歲的杜蒙，出生在北京團結(jié)湖公園附近，因為父母都是搞藝術的，她從小就喜歡美術和雕塑。

杜蒙在中央美術學院讀的是視覺傳達專業(yè)。2008年，畢業(yè)后去美國旅行，她在舊金山的地方美術館，偶然看到了美國玻璃藝術家戴爾·奇胡利的展覽，覺得很神奇。因為以前她對玻璃的印象，同很多人一樣，就停留在玻璃窗子、茶杯、茶幾等日常用品上，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有人用玻璃來創(chuàng)作美輪美奐的藝術品，當看到它們折射出的美妙光影時，杜蒙立即被這種像是“來自外星球的神秘藝術”震撼了！她當即決定去學習玻璃制作。

當時她的同學大多對數(shù)字媒體感興趣，一聽說杜蒙要去“玩”玻璃，大家都像看外星人一樣打量她。杜蒙才不管那么多，她只愿做自己感興趣的事。

因為從來沒有接觸過玻璃制作，杜蒙開始大量查閱相關知識，并試著申請了幾所院校。2010年，她最終被大名鼎鼎的美國羅切斯特理工學院玻璃專業(yè)錄取，也是該專業(yè)有史以來第一個中國人。

杜蒙剛?cè)胄?，就遇到巨大困難。最初她語言不過關，何況玻璃的詞匯里還有好多意大利語。在專業(yè)領域，她不僅被同班同學遠遠甩開，甚至和本科二年級學生的水平也相差甚遠。連這些小孩都會過來說：“你做的不對?！边@對她打擊挺大的。

不斷制作、不斷失敗，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杜蒙拿這門看似簡單、實際操作難度極高的工藝毫無辦法。體型嬌小的她，每次吹完玻璃體力都急劇透支，“就像被‘毒打過一般”。

她說：“玻璃這門技藝不存在任何捷徑。細微的天氣變化、一秒的誤差都可能導致它的碎裂?！泵鎸﹄y以逾越的鴻溝，女孩第一次后悔學習這個專業(yè)，甚至萌生了退學的念頭。

一次運料時，碎玻璃尖扎進了她的膝蓋。正在干活的杜蒙毫無察覺，直到從工坊出來，同學都盯著她的膝蓋看時，她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處理傷口的時候，整條褲管已經(jīng)被血粘在了腿上，脫都脫不下來?！斑@就是我們專業(yè)的畫風：衣服上總有燒破的洞，身上粘著創(chuàng)可貼?！倍琶尚χf，現(xiàn)在家里的藥箱還備著各種燙傷藥。

有一次，杜蒙野心勃勃地翻了個特別大的模子，灌蠟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側(cè)面有個縫兒，滾燙的蠟潑出來的一瞬間灌進手套里，燙得杜蒙懷疑人生。那晚她就哭著跪在地上鏟蠟、打掃，折騰到凌晨三點。

做玻璃主要有鑄造和吹制兩種方式。那時她不太愛講話，吹玻璃又特別難，需要很短的時間作出很多判斷，一秒的誤差，可能就導致作品碎了或者炸了。所以在工作室里面，大家的情緒都一直繃得很緊，情緒大了就摔工具。那時杜蒙不理解，就覺得很害怕。

后來杜蒙就躲在鑄造室，因為這個不需要別人跟自己搭手干活，就一個人在那默默地開始學鑄造玻璃。杜蒙做了很多小人像。他們都閉著眼睛、低著頭，有點不太愿意跟別人講話，看上去很青澀、很稚嫩，其實就是她當時的狀態(tài)。

第一年研究生念完后，杜蒙就對導師說：“不行，我要休學一年，再這么下去我要崩潰了?！睂熯~克爾是個很細膩的人，也特別會鼓勵人。他就跟杜蒙說：“別急，你要覺得缺技術，就慢慢做實驗自己補吧！”

此后杜蒙去香港的學校待了一學期，那邊節(jié)奏比較慢，做了一些很基礎的作品，慢慢找到了感覺，也找回一些自信。

回到美國后，杜蒙又開始花較多時間去學吹玻璃。后來發(fā)現(xiàn)，其實不需要刻意用天花亂墜的技術，反而給自己制造難題，找到想法和技術的契合點更重要。像是表達自己學做玻璃以來的狀態(tài)一般，學期末，杜蒙做出了一組低著頭的小女孩的作品，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可。

研究生畢業(yè)創(chuàng)作，杜蒙做了《白》《流動的風景》系列。當時她留學再回到北京，發(fā)現(xiàn)好多兒時的老街都拆了。這促使她想做一些跟北京有關的作品。比如，小時候都會穿的那種白帆布鞋，于是，杜蒙就做了一雙玻璃的小白鞋。其中包括一些燕子，還有一些玻璃和版畫的結(jié)合實驗。透過玻璃訴說著她對往昔北京生活的懷念：姥姥家院子里的椅子，斑駁的樹影，還有小鳥兒的鳴叫……

杜蒙在2013年的畢業(yè)展中，那雙玻璃鞋讓老師和同學對杜蒙刮目相看，各種夸贊撲面而來。尤其導師邁克爾，給這位中國女孩一個大大的熊抱說：“我為你感到驕傲！”

接著，杜蒙留校，受邀成了母校的助理教授。然后教本科生一些鑄造課程。30歲，杜蒙就成了美國羅切斯特理工大學的客座教授。

此后，杜蒙創(chuàng)作了《高地回聲》《一日》等作品。2016年，憑借作品《高地回聲》的奇妙創(chuàng)意，杜蒙獲得有“玻璃界奧斯卡”之稱的日本金澤國際玻璃藝術大獎優(yōu)秀獎，她也是第一位獲得該獎的中國人。據(jù)說這種大獎，被日本人壟斷了30多年。

這次獲獎令杜蒙的精神為之一震，其實那會兒她特別迷茫。當時有的亞洲朋友回國發(fā)展，有的去了歐洲的意大利或法國等追捧藝術的國家，好像只有她被“剩下”了，所以就很焦慮。這個重要獎項幫杜蒙從迷惑中走了出來，幫她去正視一個藝術家的身份，也讓她下定決心，終身做個“用玻璃材料講故事的人”。

2016年杜蒙決定回國發(fā)展。她在浙江的南潯古鎮(zhèn)待了將近一年，在一個玻璃鑄造的工廠里，每天和工人打交道。車間里光線昏暗，通風也不好，加熱后的高溫蠟散發(fā)著刺鼻的味道。那段時間，杜蒙白天睡覺，下午去車間，等工人們下班后再回到工作室，忙到深夜。

杜蒙說，玻璃吹制的過程遠比常人想象的復雜：從挑玻璃料，到塑型、吹玻璃、反復回爐加熱，再吹、修口，最后進退火爐。在1000℃以上的高溫爐前，她都要全神貫注地和助手配合來完成作品。

父母前來看望女兒時，只見杜蒙往脖子上草草扎了條毛巾。略顯瘦弱的她雙手舉著一根2米左右的不銹鋼吹管，熟練地從1300℃的熔爐里挑出一團糖漿般黏稠的玻璃原料，勻速轉(zhuǎn)動著。盡管通著風，屋內(nèi)放置的溫度計數(shù)字依舊頂?shù)搅祟^。杜蒙笑著說：“在雨天，T恤衫甚至能在干完活后擰出水?！?/p>

她告訴爸媽：“吹玻璃，規(guī)矩慢慢變得不是很重要，那一層薄薄的很像是皮膚，我通過空氣、溫度去塑造它，它也是有生命的?！?/p>

2018年4月，上海玻璃博物館舉辦了杜蒙的首場國內(nèi)個展——《間》。杜蒙的每一件作品都像在講一個生動的故事：無論是抱著兔子的小女孩，還是花叢間盤臥的小鹿，作品中的角色都像是從童話中走出來一般。這些帶有強烈敘事性的玻璃作品，閃爍著迷蒙光澤，也描摹出一個嶄新而深邃的世界。參觀者無不嘖嘖稱奇。它們也先后被國內(nèi)外多家藝術博物館收藏，尤其歐洲一些私人博物館，對杜蒙的作品更是非常青睞。

她的玻璃作品，十分大膽，打破常規(guī)。在傳統(tǒng)的玻璃工藝里，混合了假花、假草、假珍珠……像一個個奇幻故事。而杜蒙的作品中，充滿了具體的形象和敘述的欲望。無論是懸掛的燕子，玻璃夾層中交錯重疊的插畫，還是花中頷首凝思的白鹿等，都暗示著背后的故事與情感。這些頗受歐美大師的欣賞。2018年5月，杜蒙受邀去意大利威尼斯的穆拉諾島，參加一年一度的國際玻璃藝術論壇。令她做夢都沒想到的是，她竟憑借自己的實力，很幸運地被選為三位新銳藝術家之一。當時她先是喜出望外，接著又特別緊張。“演講完了之后我在河道邊上走，很多大師級的人物主動跑過來說，特別喜歡我的作品。當時我激動得都哭了……那一刻真的覺得很開心！”

2019年，作為獨立藝術家的杜蒙的作品先后在美國、日本、韓國等地多次參與重要展覽。2020年，她還應邀要在歐洲舉辦幾個大型展覽。

杜蒙說，現(xiàn)在她特別喜歡那種有小小氣泡的玻璃，乍看好像跟普通的玻璃沒什么太大區(qū)別，但是打上光之后，投出來的影子會特別豐富?！坝袝r我覺得自己也是個小透明，根據(jù)光線，不同的環(huán)境狀態(tài)，投射出來的影子也是千變?nèi)f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