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勇
2018年第6期《教學與管理》刊載的胥洪泉《人教版高中<語文>“故國神游”注釋商榷》一文認為,人教版高中《語文》第4冊把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中的“故國神游”注釋為“即神游故國,作者神游于古戰(zhàn)場”不妥。蘇軾已經(jīng)來到了他認為的赤壁古戰(zhàn)場,為何還要說“神游”即“神魂往游”呢?胥文通過檢索比對名家注釋,并結合唐宋詩詞中“神游”“故國”兩個詞語的常見解釋,認為“故國”應指“前代王朝”,即三國時吳國?!肮蕠裼巍比?,意謂蘇軾的神魂往游三國時的吳國,如果碰見周瑜,周瑜會笑他多愁善感,過早地長出花白頭發(fā)。
對此,筆者為胥文敢于質(zhì)疑善于研究的精神點贊,但同時認為胥文的說法也未必正確。
要完全理解這首詞的含義,我們就不得不對蘇軾創(chuàng)作這首詞的心理狀態(tài)做一點了解。根據(jù)蘇軾研究專家王水照先生的研究,蘇軾這首詞創(chuàng)作于元豐五年(公元1082年)?!斑@一年是蘇軾來到黃州的第三個年頭,雖然外部環(huán)境沒有絲毫改變,他的心靈世界已大大不同于被貶之時?!本驮谶@一年,蘇軾在前往黃州東南三十里處的沙湖相田,途中遇雨,寫過一首同樣膾炙人口的詞《定風波》。這首詞“是明白宇宙人生的真諦后,對身世利害的斷然超越”。
那么,試問如此超越后的蘇軾,在此后所寫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中還會層層糾結于“自身失意之情”并“神往英雄輩出的三國時代”嗎?別忘了,詞一開頭,作者就表明“一時多少豪杰”早就被流逝時間淘洗殆盡了。無論是失意的自己,還是雄姿英發(fā)建立了不朽功業(yè)的周郎,其得其失的人生如一場夢幻,唯有江中的那輪明月永存。
其實,我們只要聯(lián)系創(chuàng)作于同年7月16日的《前赤壁賦》,就能清楚地明白《念奴嬌·赤壁懷古》的主旨。
詞中的周瑜正同于賦中的曹操,年少得志時周瑜的不正如同“破荊州、下江陵”時的曹操嗎?“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這一浩問正是作者擺脫政治得失,擺脫人生短暫的大悲哀,“共食”“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喜而笑”的啟發(fā)點。詞中,像周瑜這樣的“一時多少豪杰”被東去的大江“浪淘盡”,不正是作者“人生如夢”的啟發(fā)點嗎?
所以,詞的背后固然有“政治失意之悲”,但全詞更多地抒發(fā)的是對人生得失的超越,是苦難之后的曠達與灑脫。
理清了這首詞的真正內(nèi)涵,我們對“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三句理解也就非常明白了。比照《赤壁賦》,詞中的主語其實就是賦中“客”的悲傷,也就是另一個戚戚于成敗得失、政治價值實現(xiàn)的過去之“我”。所以,文中“多情”的主語應該是“我”,“早生華發(fā)”的主語無疑是“我”,“笑”的主語仍然是“我”。這三句是作者“人生如夢”的哲思觀照下的心理表現(xiàn)?!岸嗲閼ξ遥缟A發(fā)”應該理解為“我不禁嘲笑自己,如此羨慕周瑜悲嘆自身壯志難酬而早早地長出花白的頭發(fā)”。
總之,筆者贊同胥文關于“故國神游”的理解,卻惋惜于胥文中未能說清“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的意思。
如果胥文能從詞的整體上把握主旨,而不是僅僅著眼于下片寫周瑜意氣風發(fā)、功業(yè)早成的部分,想必也不會得出“如果碰見周瑜,周瑜會笑我多愁善感”“感嘆自身失意之情”的結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