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 車

1

他從來都喜歡喝得醉醺醺，懶懶地躺在沙發(fā)上，帶著酒氣把我叫到跟前，哄著我，讓我叫他一聲。

許是看出我沒有半點兒的情愿，他就惱怒著把酒杯甩過來，我條件反射地往旁邊一躲。他見沒有砸中我，繼續(xù)朝我追來，嘴里罵罵咧咧地沖我喊：“我養(yǎng)你這么多年，你還不叫我！”

2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扔掉了他的退伍證。我并不能理解這個薄薄的證件對他的意義。

他知道后，大力地拽著我的胳膊一路跑到小區(qū)大門，弓著腰，埋頭在垃圾桶里胡亂翻找。那個證件早已被垃圾車帶走，不管他承不承認，他光輝的歲月也早已被時光的車輪帶走。

那晚我不知為何開始發(fā)高燒，耳邊剛聽到奶奶的嘆息聲，下一秒就被一張厚厚的被子裹住，落進一個夾雜著煙味的懷抱。我睜開眼，看見他綠色的軍裝外套，看見他背著我跑在雪地上留下的倉皇的腳印。他堅硬的肩胛骨硌得我生疼，那些眼淚爭先恐后地溢出來，我伏在他肩上，突然就想到那首《單車》。

3

我曾以為我和他會一直這樣僵持著生活下去，但是，中考結(jié)束后，我便被媽媽接走了。

其實媽媽家和奶奶家很近，但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他。每次回家看奶奶，也是挑他不在家的時間。

唯一有一次在街角的拐角處，意外撞見走得匆匆忙忙的他。

那時候我站在一堆人中間，穿著小丑服，臉上沒有戴小丑頭套，但也被畫得五顏六色。那些貪玩兒的孩子纏著父母，撒嬌地搖著他們的手，想買我手上的氣球。

他率先走過來，朝我低低喊了一聲：“小滿。”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來了，腦海里那些反復(fù)回憶的畫面一下子就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他拿著我的行李無言地望著我，最終抱著我喊了一聲“小滿”；他用軍裝外套包裹著發(fā)高燒的我，焦急地喊“小滿”；他氣勢洶洶地沖進網(wǎng)吧，將我揪起來，氣急敗環(huán)地喊“小滿”……

劉海遮住我微紅的眼眶，我始終倔強著不肯回應(yīng)。他躊躇了一下，便轉(zhuǎn)頭離去了。

我知道，其實你是愛我的，對吧，爸爸？

心香一瓣摘自《中學(xué)生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