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

1

沒有人愿意騎著一輛破車奔波于炎熱的天空下，我，卻急于出走。

第一次騎車游覽三江，桃花島荒蕪，江上無任何建筑，也無橋梁。

陽光晃眼，我過安昌河沿南山腳的涪江一路漫游，抵達(dá)三江閘壩。過閘壩，沿富樂后山腳的公路，逆涪江經(jīng)小枧、沈家壩、三江回到起點。走走停停，遇陰涼處，把自行車放路邊，在無人的天空下發(fā)呆。

一只鹡鸰，高崖上梳洗羽毛。

野生樹木間，一股山泉從巖壁上緩緩流出，濃蔭遮蔽毒日，幽涼濕潤。

這只鹡鸰從哪里飛來？熬不住太陽的炙烤，發(fā)現(xiàn)濃蔭里的山泉，用它清洗旅途的疲憊？它喜歡這股泉水，喜歡這片濃蔭，看它沐浴，真是一種享受。它扇動著翅膀，貼著巖壁，山泉下飛來飛去，清亮的水珠滴落羽毛上，它用喙梳理羽毛，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有時，它飛上綠枝休息一會兒，又飛進(jìn)山泉，立在巖壁上，展開翅膀，快樂地梳洗它的羽毛。這只嬌小的鹡鸰，在綠枝和山泉間飛上飛下，嘰嘰喳喳叫著。

不知它是否有過同伴？它的羽衣灰黑色，這種鹡鸰鳥，河岸山坡常見，成群結(jié)隊，它為何獨(dú)自飛翔？有人叫它點水鳥，飛行時，嬌小的身體起起伏伏。

鳥有鳥道，人有人道。我走的是一條鳥道吧。

看一只鹡鸰戲水、沐浴，世界一下清涼。

2

離開鹡鸰，騎車沿公路跟隨涪江一路向下。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從市區(qū)去安昌河右岸的南山，是鐵索橋。山腳一條土路隨流水蜿蜒至涪江河岸。江水浩蕩，河壩寬闊，無人工痕跡。岸邊幾棵野樹，臨水而立，枝繁葉茂。這種天地里的野生河岸，在那時的城市周邊，隨處可見，所有野生植物都可落腳。

3

是安昌河流動？還是我的思緒在流動？河水與思緒，哪個流動得更快？

我的思緒有時如流水一樣堵塞、停滯，河水也如我的思緒一樣堵塞、停滯。

這條河流也如我穿行過的所有河流一樣，不斷被改變面容。

1982年，對于如今的我來說，就像做夢一樣。讓我停下來，臨水而坐，流水里打撈一點時光的碎片。

人的一生就如這條河流一樣，是個夢境。

阡陌縱橫，旱澇保收的田野，真的存在過？我的青春，真的存在過？它們像做過的夢一樣。生命里經(jīng)歷過的一切，也仿佛一個個夢，流水里打撈，我不知道那些夢是真是假？大自然也如夢境，走過的見過的，隔夜再去，也許就面目全非了！

溯洄從之，年華連一片殘夢都不留。

4

一只斑鳩驅(qū)逐一只白頭翁，它侵犯了它的領(lǐng)地？白頭翁嘰嘰叫著，逃到更高的柳枝上，與斑鳩對峙。斑鳩一聲不吭，兩眼盯著喧鬧的白頭翁。白頭翁抵擋不住斑鳩的怒視，逃離。

我一直想畫一幅鳥兒啄食柳芽的早春圖。畫面簡潔，宣紙上，一只鳥兒遺世獨(dú)立，佇立幾絲新柳上啄食春天的新綠。這只鳥兒，有可能是白頭翁，有可能是青冠雀。斑鳩不食柳芽，畫眉也不食柳芽，沒見過它們站立高枝上鳴唱。年年早春，看見白頭翁和青冠雀飛上柳梢啄食柳芽，我就在心里構(gòu)想這幅早春圖，可惜，我不會丹青！

早春的柳樹清水出塵，靈巧的白頭翁和青冠雀與早春的新柳匹配，似天外來客。白頭翁和青冠雀，都是歌唱家，都有婉轉(zhuǎn)的歌喉。青冠雀比白頭翁內(nèi)斂，不輕易展露歌喉，大多時候靜悄悄的，唱起歌來，清亮、溫和、婉轉(zhuǎn)、細(xì)膩。白頭翁到哪里都喜歡叫唱，黎明亮出歌喉，夜幕結(jié)束，不累似的，變著調(diào)子，時而高亢，時而激烈，時而明快，時而婉轉(zhuǎn)，時而唧唧，是個百變歌手！青冠雀是相愛的，常常看見它們成雙成對棲息樹枝上，一只離開，另一只即刻跟隨。白頭翁也有雙飛雙棲的時候，啁啾個沒完，難得安靜，不像青冠雀，雙雙待在樹上，靜悄悄的，心里的愛情，無需言語，彼此懂得。

某個冬日，一棵光禿禿的桃樹上，幾對青冠雀安靜棲息，一只青冠雀飛來，毛色泛黃，枯枝上巡視一陣兒，飛走。這只青冠雀比我見過的青冠雀強(qiáng)壯、好看，有帝王之氣，活了萬歲似的。它那與眾不同的金黃羽毛，歲月染的？一只雄青冠雀？不可能，樹上雙棲的青冠雀，從體形、毛色上，辨別不出雌雄，其中一只定是雄的。那么，這只青冠雀，為何比它的同類特別？族里的另類？白頭翁也難辨雌雄，有次我路過一棵香樟樹，遇見一對白頭翁躺在水泥路上，我撿起，將它們放到路邊。怎么遇難的？彈弓打的？氣槍打的？鳥兒殘殺的？自殺的？不得而知，它們雙雙棲息高樹上，卿卿我我，沒想到雙雙遇難，墜落水泥路上。這對白頭翁的死，像一樁懸案留進(jìn)我的記憶，落地，它們也緊密挨著。我知道天空的鳥兒看似自由，也要遭遇許多明槍暗箭，活著，也不是件輕松的事！在桐子巖，遇見過一只受傷的斑鳩，我抱起看了看，不見血跡，不見傷痕，它叫著，無法走動。怕被路人或野狗看見，我把它放進(jìn)草叢，希望它能靠自生的力量復(fù)原。這只斑鳩，也是一樁懸案，多年過去，我無法忘卻，它是怎么受傷的？獵殺者打落的？斑鳩從不在人前叫，聽見遠(yuǎn)空的“咕咕咕”聲，你不知道它躲哪棵樹上。

鳥兒也同人類一樣，有聒噪者，有安靜者。

那對白頭翁為何雙雙墜地？確實是樁懸案。

它們躺在堅硬的地上，身體僵硬，羽毛潔凈、光滑，無任何傷痕。我弓身仔細(xì)觀看。羽毛多雜色。背部的絨毛，灰色、青苔色相雜。尾翼和翅膀，灰色、青苔色相接。頭至脖頸的絨毛，漸次黑色至白色至棕色。背部，深灰色。翅翼上的兩撇青苔色，筆墨畫上去一樣。

我看見的白頭翁，都隔著距離，飛翔時，我們看見的白頭翁呈深灰色，青苔色的羽毛不易看見，實則背上、翅上的青苔色，增添了白頭翁的美麗。耐看。一只小小的鳥兒，竟然擁有豐富的色彩。它多變的歌聲，跟它豐富的羽毛有關(guān)？

背脊的青苔色，自然之色，令我想起那個“坐看蒼苔色”的寂靜之人。

5

田野被街道取代后，河里出現(xiàn)幾臺挖沙機(jī)。日日夜夜，河流改變了模樣，橫七豎八的土丘間，一口口水凼，吞咽著貧瘠的流水，水漲，被洪水淹沒，水退，露出面目。挖沙機(jī)開走，土丘上長出野草灌木，荒蕪的河流出現(xiàn)生機(jī)，流不動的河水，困進(jìn)水凼成為死水，等待又一年洪水的蕩滌。這種面貌持續(xù)多年，有一天，出現(xiàn)了一臺挖掘機(jī)，清理挖沙留下的土丘，開出一條流動的河道，河床上，有的地方出現(xiàn)一截堤岸，有的地方出現(xiàn)一塊平地。這些曾經(jīng)阻擋流水，被挖沙機(jī)翻出來的泥沙碎石，沿河岸堆積，綿延十幾公里。挖掘機(jī)工作的日子，漫游安昌河，滿眼黃土，挖掘機(jī)消失，還是滿眼黃土。后來，綿延的河壩生出的野草，生出的灌木，一年比一年豐茂，郁郁蒼蒼，成為一道風(fēng)景。釣魚的遛狗的漫游的，踩出一條小徑，彎彎曲曲。逃避喧囂的人，下河堤，可以在青草叢灌木林里隨意穿行。

我沿河逆行，無路可走，才上河岸，一個人，背著水、干糧，踩著小徑，在曲折的青草叢穿行。夏秋，人被野草淹沒，河洲浩蕩，視野狹窄，左拐右折，抵達(dá)一開闊水岸，垂釣者坐在水邊，安靜地等著魚兒上鉤。我也坐下來，背后是蒼郁的河洲，眼前是奔流的河水，白鷺翱翔，野鴨云集，流云倒映，頓覺心曠神怡。我不垂釣，獨(dú)坐水岸的我，是垂釣者里的一員，我釣流水，釣閑情，釣寂靜，釣虛無。

梭羅怎么說的？他說：時間是我垂釣的溪。

柳宗元怎么說的？他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dú)釣寒江雪。

姜子牙呢？姜子牙釣的是機(jī)遇和功名，與清流與孤寂無關(guān)。

6

構(gòu)樹，民間語言，濫賤之樹;文人語言，生命力強(qiáng)大。構(gòu)樹濫賤如草，落進(jìn)巖縫都可成林，生命力的確強(qiáng)大。

這段河岸的構(gòu)樹，怎么來的？哪里來的？挖掘機(jī)將河里的土丘堆積為水岸的長堤，它們從黃土里長出來，一株兩株三株，纖細(xì)的苗子遍布土堤，一年兩年三年，構(gòu)樹逐年成長，長成一岸林子。與構(gòu)樹一同成長的，還有槐樹，楊樹，柳樹，楓楊，這些野生樹木，有的在水岸長成了一棵老樹，看上去飽經(jīng)風(fēng)霜。它們，有自己的地盤，占據(jù)著一段段河岸。也有構(gòu)樹闖入楓楊地盤，楓楊闖入構(gòu)樹地盤的，孤零零，卻枝繁葉茂，風(fēng)景獨(dú)特。

棄之水岸的砂土，野草野樹落腳，年年花開花落，郁郁蒼蒼，成為這段河岸的自然之色。

民間語言，野風(fēng)景。

構(gòu)樹花果，初夏至初冬，次第泛紅。枝、干，毛茸茸。葉，毛茸茸，桃心形。葉背，灰綠，肉色葉脈清晰。構(gòu)樹花果掛枝干，是一枚枚青色的圓球，烏雞白鳳丸一樣大小。夏初，圓球表皮爆出鮮紅，針形，管狀。一管管花針遍布果球，像受驚的刺猬一般。鮮艷的花球，乒乓球大小?；ㄇ蚵涞貭€如泥。鳥兒喜食花球，花管里藏著蜜。我游歷河岸，看見白頭翁站在樹梢啄食，好自在！

這些年，春天，桐子巖出現(xiàn)一群外省人，他們在池塘邊采摘構(gòu)樹新葉，我好奇，問其中一個：“構(gòu)樹葉摘來干啥？”

“吃啊?！?/p>

“能吃？”

“你不知道這種葉子可以吃？好吃哦，你也摘點，拿回家嘗嘗？”

“怎么吃？”

“拌進(jìn)面粉，烙餅。摘回去嘗嘗？好吃?！?/p>

“算了?！?/p>

我離開池塘，那個中年男人繼續(xù)采摘構(gòu)樹新葉。他們住在坡腳的出租屋，除了采摘構(gòu)樹新葉，還上坡采摘人家的蔬菜、枇杷、柑子、柚子。

我是桐子巖的一個漫游者，有幾次，人家看見我背個布包亂走，以為我是賊，指桑罵槐。她不曉得我包里裝了一本書，一杯水，一個傻瓜相機(jī)，幾包零食。

見過兩棵在歲月里老去的構(gòu)樹，我目睹它們從青年進(jìn)入盛年進(jìn)入老年，沒開過一朵花，結(jié)過一次果。這兩棵高大的構(gòu)樹，曾經(jīng)遮天蔽日，現(xiàn)在殘枝敗葉，一場暴風(fēng)可以讓它們從這個世界消失。還見過構(gòu)樹葉上，長兩個桃心的，讓我迷惑，一棵樹上，為什么生出形狀各異的葉子？葉柄上的半張?zhí)倚模袷种敢粯訌氖中淖笥伊验_，再長出另一片略小的桃心，大桃心托著小桃心。兩個桃心和單個桃心的葉子，同時長在一棵構(gòu)樹上，也有一棵樹上全是兩個桃心葉的。青色果球上冒出鮮紅的管狀花針，是果實還是花朵？一個桃心葉的構(gòu)樹，為什么有的開花結(jié)果，有的無花無果？兩桃心葉的，為什么也是有的開花結(jié)果，有的無花無果？

朝夕相處的，還有槐樹、柳樹、楓楊、香樟、冬青、梧桐、青桐，我也不了解它們，甚至對它們一無所知。

以為構(gòu)樹枝干上的一圈圈紫色斑紋，與河水有關(guān)，在桐子巖，見到地邊的構(gòu)樹也有紫色斑紋，才知道自己的主觀推測不對。

這兩棵不算高，狀如傘，叢生出多支的構(gòu)樹，比別的構(gòu)樹獨(dú)特，形態(tài)和色彩都好。枝干上密布的紫色斑紋，像疤痕，像眼睛，像波紋。當(dāng)然，怎么看，看你有一雙什么樣的眼睛。同在水岸，同樣經(jīng)受洪水沖擊，這兩棵構(gòu)樹，為什么不同于別的構(gòu)樹？傷痕累累。真是傷痕累累，大大小小枝干無一處完好，像是日夜被洪濤席卷、沖刷過。第一眼，我以為是洪濤造就的，流水的杰作。仔細(xì)打量，洪水再大再猛，不至于沖洗、淹沒整棵樹。桐子巖看到的那棵小構(gòu)樹，也有不規(guī)則的紫色斑紋，否定了是洪濤的緣故。桐子巖那棵，斑紋沒有安昌河水岸這兩棵密集，好看，顏色淺淡，不具美學(xué)價值。

走到這里，我都要停下來，把兩棵被紫色斑紋環(huán)繞的構(gòu)樹視作美學(xué)。它們立在水岸，的確在時間里長出了美學(xué)，值得觀賞。

7

“日既西傾，車殆馬煩。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辈茏咏x開京城洛陽歸東藩，走到太陽偏西，至洛水，他要停下來歇歇，緩解一下疲憊、惆悵、郁悶的心情。他的生命里，應(yīng)該有一個洛神一樣的女人。

我們的生命里，也許都有一個自己的洛神，只能隔水眺望。

黃初四年的洛水，芳草青青，流水湯湯，失意者的心情，從古至今，都一個樣。

變化的，是流水，是水岸。

曹子建虛構(gòu)了一個洛神，我面對的這條河流，有可能也是造物主虛構(gòu)的，說不定哪一天，它就消失了。這片水域，是洞天閘壩虛構(gòu)的，沒有它，這里也同上面一樣瘦弱。

風(fēng)也來虛構(gòu)，吹皺這片河水，漣漪蕩漾，水波輕流，如果你初來乍到，不了解這條河流的走向，看著被風(fēng)吹送的流水，會弄錯它的流向。風(fēng)虛構(gòu)了水的流向。

我坐在構(gòu)樹下，內(nèi)心與這片水域一樣茫茫。茫茫水域之上，是淺淺流水，是萋萋沙洲。這片茫茫河水，騙騙我的眼睛，明天再來，也許，我看見的是亂石，是泥沙，是污穢。

茫茫水中央的水葫蘆，柳樹，是洪水虛構(gòu)的，它們夢一樣出現(xiàn)，夢一樣消失。

有個漲水天，洪濤滾滾，我冒雨游歷，看見水中央一河柳樹，任洪波沖洗。洪水虛構(gòu)了一河柳樹，風(fēng)停雨歇，柳樹消失。

那么，草木飛禽魚蟲，岸上的樓房汽車，誰虛構(gòu)出來的？

溯流逆源，這條連一只扁舟也載不動的河流，一百年前，水路繁忙。生意人從安昌鎮(zhèn)坐船下綿州，走涪江、嘉陵江抵達(dá)重慶，再走長江抵達(dá)沿江的一個個城鎮(zhèn)?？梢韵胂?，那個年代的安昌河，舟楫穿梭，帆影飄飄，槳聲清脆。三江口是個大碼頭，涪江、芙蓉溪、安昌河上上下下的船只在此停泊。這些，如一個夢境。是河流做了一個夢？還是人類做了一個夢？

我游歷的這條安昌河，一百年后，也是個夢境。也許等不到一百年！

安昌河的模樣、風(fēng)物，以及水岸的漫游者、垂釣者，都是一個夢境，無影無蹤。

如今的安昌河，無風(fēng)物可觀。很難想象曾經(jīng)是一條載動船舟的水路。

世界是一個夢工廠，是一個個夢境。一個夢境出現(xiàn)，另一個夢境消失。

對我而言，記憶里，只坐過一次木船，跟著母親，從金沙江岸的鍋巴溪碼頭上船，順?biāo)揭速e的合江門。

朦朦朧朧，船不大，船中間有頂，竹席搭的。船黑不溜秋，船艙兩邊，兩條黑不溜秋的高腳長板凳。我和母親，以及幾個下城的人，坐在板凳上，隨船在波濤里飄搖。記得當(dāng)時我有些害怕，又不敢告訴母親。也記不得自己多大，三歲？四歲？五歲？朦朦朧朧的景象，像一個夢境一樣刻進(jìn)我心里，有時，我搜尋記憶，想尋到更多的細(xì)節(jié)，徒勞。記憶里，那是我此生唯一坐過的一次老式木船，夢境一樣。

那就是一個夢境，兒時的一個夢境，即使發(fā)生過，存在過，也在時光里成為夢境。當(dāng)我老得無法走動，只能靠回憶度日那天，憶起我曾經(jīng)年年月月穿行的安昌河，難道不是一個個夢境？生命里經(jīng)歷過的愛情、友情，最終，也是一個個夢境罷了。

8

安閑的水禽，不知道我有時去河岸，是為它們。我會為了一群野鴨，幾只潛水鳥，一只白鷺去河岸。

蘇東坡筆下的鴨是家鴨，家鴨野鴨春水里游動、嬉戲，都是一幅美麗的鄉(xiāng)村圖畫。水禽從不選擇閘壩上面的死水棲息，盡管水面寬闊，清波蕩漾。它們棲息有流水的河洲，同處一地，其樂融融。野鴨是個大家族，數(shù)量遠(yuǎn)遠(yuǎn)超過其他水禽，它們占領(lǐng)一池春水，聚集一起享受春天，時而安靜，時而喧囂，時而游弋，時而酣睡。它們的羽衣艷麗，一條河流生出斑斕。我不知道這群野鴨哪來這么漂亮的羽衣，就像有的鳥兒，不知道它的羽衣為什么五彩斑斕。而我們?nèi)祟?，只能借助人力修飾自己！這群野鴨，時而在上游，時而在下游，隔著洞天閘壩，沒見過它們飛翔，也沒見過它們從有流水的河洲游進(jìn)一湖死水，它們穿越鋼筋水泥，是從開啟的一扇閘門游下去的，還是從空中飛越的？它們棲息春水，棲息秋水，讓一條條河流有生機(jī)，有色彩。

這讓我想起一幅畫面，多年過去，未被歲月磨滅。

工作第二年回家，正月間，舅舅在我回單位的那天早晨送來十個煮好的咸鴨蛋，他喂養(yǎng)的鴨子下的，舅母泡的。我出門踏上黃泥小路，望見舅舅家的幾只鴨子，在他家門口的水田游弋、嬉戲。旭日照耀，白鴨和清水田潔凈。我聽見了鴨子的歡叫，看見它們展開翅膀享受早春，春水在它們的羽翼下蕩起漣漪，讓我懂得了什么是“春江水暖鴨先知”。

舅舅舅母和那群鴨子，早已消失，蓄滿春水的水田也消失，這幅早春圖，留進(jìn)我的記憶，像一個夢境。

（言子，原名向燕。作品見于《中國作家》《北京文學(xué)》《散文》《滇池》《黃河文學(xué)》《天涯》《作品》等刊物。）

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