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游鸊(虒鳥)

黃文軍

我喜歡散步，尤其是去無人的草木蔥蘢之地，若是有水，就更好了。我新發(fā)現(xiàn)的那片湖水就很不錯，岸邊蘆葦、茭白交錯，水上荷花、白蘋相連，好不悅目。這湖也上了年紀，看著沉穩(wěn)踏實，那座通往湖心島的念祖橋，便因年久失修而用鐵絲網(wǎng)攔了起來，不讓人去了。

沒法上島，我就繞著湖邊走。可才走了半圈，我就皺起眉頭來了：岸邊怎么會有那么多空空如也的螺螄殼呢？

首先躍入我腦海的，是一個童話般天馬行空的想法：莫不是這些螺螄學海中的鯨魚，在此擱淺了？轉(zhuǎn)念一想，不禁笑了：螺螄不過水中之蝸牛，怎么會進化出高級的回聲定位系統(tǒng)呢？

是有人撈了螺螄，在岸邊煮了吃了嗎？一想，也不是。人吃螺螄，可有講究，得剪去尖尖的頭，再用大火炒得恰到好處，才能吸溜出來。

直到聞見島上傳來“關關”兩聲輕喚，又轉(zhuǎn)頭瞧見兩個小小的黑影，我才一拍腦袋，笑說：哦！原來是它們干的好事呀！

《詩經(jīng)》開篇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當真美極，可雎鳩究竟何物？一直沒有定論。我卻篤信是它們——愛用尖嘴啄食螺螄的鸊（虒鳥）?。

你瞧這鸊（虒鳥）?，嬌小玲瓏，可愛至極，又總是成雙成對地住在水邊或是水中的沙洲里，叫聲也是“關關——關關”的，可不就是雎鳩？

“鸊（虒鳥）?”兩字，難寫難讀，我以前看書，想當然地念了半邊，只叫它“壁虎”，如今想來，真是慚愧。

四圍寂靜，我亦不做聲時，這兩只鸊（虒鳥）?就安然地在水里游著。它們游得很慢，鏡子般的湖面被它們小小的身子撕開，形成了一個流動的“人”字形?？梢坏┯幸稽c風吹草動，也許只是我打了個噴嚏，它們便驚慌地踏水而行，在湖面上留下一個細浪翻卷的“一”字。更多時候，它們會游著游著，忽然一個猛子扎進水里，到水下找吃的去了?？烧f是猛子，其實一點兒都不猛，一丁點兒浪花都瞧不見的。

有次看唐詩，看到李賀《春坊正字劍子歌》的那句“蛟胎皮老蒺藜刺，鸊（虒鳥）?淬花白鷴尾”，就氣不打一處來，當然不是氣李賀，而是氣時人的迂腐：為什么要把這么可愛的鸊（虒鳥）?殺了，取它們的脂肪涂在寶劍上，用來防銹呢？取植物的油，同樣可以防銹??！

好在今時不同往日，捉鳥打鳥的人少了，愛鳥拍鳥的人多了，這兩只小鸊（虒鳥）?可以悠然地在這片湖水里游啊游啊，我也可以天天過去走走，和它們打聲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