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
看不見低飛的鳥,暮色壓過來,不是急著趕路,斷斷續(xù)續(xù)的水聲來自體內(nèi)。
水與火,冷卻與升溫,暮色下,誰比鳥更揪心,握緊掌心,不能打開,他怕一個空。
低飛的鳥,再曲折山路,就是坯的紋理,彼此融洽。
暮色欲擒故縱,大地若即若離。
看不見低飛的鳥,鉆入哪一朵螢火。
低處的窯,以三千度的嗓音在體內(nèi)發(fā)言。
盞有筆名,制盞人也有。估佬取名何意?與哲理無關(guān)。講述與孩提時喜玩鬧嗎?噢,不!與一個孤僻的童年有關(guān)。盞,器也;盞,非器也。
好盞嵌入呼吸,匯入一個制盞人身體的呼吸。
我從一個生僻匠人筆名打聽到什么線索?一個人下午,時光淌動,與時光一樣,悄然流逝。
但,那張清瘦的臉更如盞,仿佛窯火映照,無意成盞。那紋理,膚色凹陷。嗯,制盞人完成自己身體的藝作。
他沒察覺,宛若無聲地劈木,無聲地拉坯,以及投入灶膛更多木柴。
我猜想一個黃昏,夕照下,光線與光線的融洽,
生命與時光的融洽,劈開的木柴與合攏的木柴的融洽。
以及消逝的木柴。
火光留在哪兒了呢?盞,非器也。
屏息端詳,是一個人的靜立。
作坊一隅,燈泡刺眼,那修剪刺眼。
手指更刺眼,裹著膠布,打磨的臉在機器中運轉(zhuǎn),機器輕微響動,坯更加寂靜。
削落,削落,是哪一個季節(jié)的螢皮,又那么細軟,目睹之中,那張燈光中的臉粗糙的紋理更加清晰。
透過每一條紋理,是生命相遇的哪一條河流。
選料,配比,陳腐,揉泥,拉坯,修坯,上釉,裝窯……哪一道工序脫節(jié),是不是丟下一個生命?
最后一道是焙窯嗎?將劈過的松油柴投進灶膛,幾個失眠之夜呢?火光才沖撞天空。
天空才有理想的釉彩。
只是一個能見度清晰的身影,戴著老花鏡,專注于一個坯口收縮,或是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