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昇徽
谷雨的清晨,窗外落下春天里第一波豆大的雨,噼噼啪啪打落地面,堂前的青松翠竹似乎一下子都生猛起來,清風(fēng)隨來,松吟竹舞。臺階上,石隙間,花壇邊,青苔蔥蔥蘢蘢,顯出勃勃生機(jī)。
窗前、石階上長滿了青翠的青苔,令雍雅堂頓時生意盎然。正是這樣小小的青苔,卻能讓看似枯老的生命煥然新生,為陋室點染出
分精神與生趣。它讓建筑仿佛有了生命,就像長著青苔的山石在風(fēng)吹雨打中有了自然的變化,有了時光的痕跡,化作天人合一。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敝魅吮M開堂門,細(xì)掃庭前殘紅敗葉,靜待嘉客逸士。又設(shè)茶席子側(cè)室,焚香一炷,品茶一盞,又取四時當(dāng)令花材供于瓶中,置案幾之上,爐瓶房石雜布其間,可供潔玩。隨著茶濃興至,神爽氣潔,鋪氈置毫,研墨寫經(jīng),其素雅之境,盡顯于方寸之間。在快節(jié)奏的生活中,不管人世如何喧囂,愿在青苔幽幽處,安放所有的煩憂,將自己心變得沉靜。青苔乃成為生命中的真善之友,陶其情,養(yǎng)其氣,誠可久居長伴。在堂中與苔獨處,不記塵煩,擇善而賞,格物致知,用最純真的樂趣,頤養(yǎng)出最純率的自己。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币磺Ф嗄昵巴蹙S的詩情畫意,也正為后世畫人所向往。寫經(jīng)用過的禿筆,反而成為往來堂間的畫人們點苔山水間之稱心之物。畫山容易點苔難,山水一門,諸法皆工,唯點苔為妙。如明朝吳門諸家點苔各有心得:唐伯虎的苔點,瑣細(xì)輕薄,仿佛被風(fēng)一吹就飛走了,就像他漂泊的人生;沈周的苔點用筆力量大,比文徵明一味的小國點變化多,就是略顯粗野……妙筆之下,點點青苔或濃或淡,山頭石面,落筆數(shù)點,山水間頓時意趣盎然。
閑讀詩書,意與古會,偶見董橋書中說:“明代官至禮部主事的屠隆丟官歸隱后,家境雖然貧寒,居然念念不忘經(jīng)營書齋情調(diào),種蘭養(yǎng)鱗之外,洗硯池邊更沃以飯瀋,引出綠褥似的青苔。”發(fā)思古之幽情,可謂愛苔成癖矣。
看見門前高高佇立的木棉樹下黃禪花開得正好,可是
陣輕風(fēng)吹過,黃花便隨風(fēng)搖來擺去,唯有石階上的青苔臨風(fēng)不動。小小的青苔只要有了雨水便能逢時而起,滿目青翠。享受孤獨時光,雖身居鬧市,心遠(yuǎn)地自偏。于煩囂紅塵,能閉戶即深山。風(fēng)雨過后,依舊固守本心,又何嘗不是人生之可貴。
小小青苔其所現(xiàn)之生命特質(zhì)讓很多文人雅士頗為傾心,與其所蘊之精神產(chǎn)生共鳴。它生于堂前、伴于齋中、詰至案上,那種綠茸茸、碧茵茵的苔蘚景象,將陋室景色之雅,環(huán)境之潔幽襯托得淋漓盡致。誠如君子修身,任困窮而浩氣猶存,歷寒苦而貞志不移也。
淅淅瀝瀝的雨還在下著,“各有心情在,隨渠愛暖涼。青苔問紅葉,何物是斜陽?”青苔雖然喜歡生長在陰暗潮濕的地方,但或許有一天,從來沒見過陽光的青苔也會問紅葉:“陽光長什么樣子?。俊痹瓉?,平平無奇的青苔,即使匍匐在地,也不會只知安時守順,也對未知的世界充滿好奇。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有人愛暖,有人愛涼,但無論身處何處,都依然要對未來保持好奇心。因為心懷期盼,才能發(fā)現(xiàn)生活的美好。
生命本來不以高低而論貴賤,只有在適合的地方,默默地生長,它自然就能自美其美。嬌小的苔蘚與中國人之間的感情,經(jīng)歷了上千年的歷練,方才有了生命和精氣神,有了獨立的人格,也豐富了國人的審美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