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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約而至的下午

      2020-07-18 16:11強雯
      山花 2020年7期
      關(guān)鍵詞:兒子孩子

      強雯

      1

      一個月前竇坤就不停打電話,讓我過去,先是告訴我他換了工作,在一家剛剛獲得“全城新八大景”名號的寺廟旁工作,之后陸續(xù)發(fā)來一些照片,都是整理舊書的。木制書架高聳身后,昏暗的燈光下,他伏案在幾,看上去頗有學(xué)者風(fēng)范。

      他不是個商人嗎?我無法把照片和現(xiàn)實中的印象串聯(lián)起來。

      “飛來寺旁邊開了家匾額博物館,你大概不知道,也正常,熱起來還要些時日。再說,平時也不怎么對外宣傳?!?/p>

      我對自己的無知略感汗顏,這城市里有太多新玩意讓我摸不著頭腦。

      “我們從全國的農(nóng)村里淘了幾千張,非常好玩。帶孩子來玩?!?/p>

      帶孩子去玩,確實是個好理由。若讓孩子泡在博物館里,總比在電玩城或網(wǎng)吧里強,沒有家長能拒絕。但是,我和竇坤只有幾頓飯的交情。這并不代表我們不熟悉,我非常熟悉他,茶余飯后有他各種各樣的傳聞,他始終在做什么大生意,搞過摩配,研究過糧食基因改良,涉足過醫(yī)療健康,現(xiàn)在又轉(zhuǎn)戰(zhàn)博物館。他自詡為農(nóng)工文商戰(zhàn)無不勝,但卻經(jīng)常需要朋友們的幫忙。當(dāng)然除了這些奮斗傳奇,還有他如帝國花園般的私生活也成為奇談。

      “能為大家?guī)砜鞓?,我很榮幸。”有一次在飯局上,被人點將,他是如何安頓那些女人們以及愛情結(jié)晶的,他和顏悅色一攤手,“老話說得好啊,家和萬事興,家和萬事興!”

      他態(tài)度坦誠,且避重就輕,大家都識趣地不再打聽細節(jié)。

      認識他的每一個人都會成為他的朋友,我也不能例外。雖然我覺得自己并無資源上的優(yōu)勢,但是他還是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地盛情相邀。“幫不上忙,也當(dāng)交了一個朋友?!?/p>

      三年前幫的忙到底是什么,印象模糊,我從來不記自己的好。估計他也忘了,他很難記得別人的好。倒是對幫忙那日的雨霧重重印象深刻。這個城市,春夏秋冬都氤氳在長江、嘉陵江的綿綿水汽中,這一塊延伸到江邊的小島,從農(nóng)耕文明到城市化進程,進行了幾千年的人類繁衍。即使是以豐饒著稱的秋天,也沒有一地金黃,水霧吞噬了一切,只有長江大橋的斜拉索橫穿天空,要努力掙脫混沌。

      煙雨濛濛,霧鎖重樓,不宜外出。三年前去奔赴竇坤那樁“麻煩事”前,我平白升起一股退縮感。

      “走,我請你去驅(qū)驅(qū)寒?!卑耸嗣赘叩男兄萆虅?wù)大樓是這個城市的建筑制高點,圍繞在它身邊的不是LV直營店,就是歐米茄專賣店,鄉(xiāng)村基、肯德基快餐廳夾縫中生存,卻也賺得個盆滿缽滿,一字裙包裹的小屁股、大長腿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格外光鮮。竇坤在鄒容路南的紅綠燈下等著我,他三繞五繞,就鉆進了大都會的背街后巷,油膩積水隨時從腳底冒出,一個破舊雨棚搭建的偏房下,錫制大鍋冒著熱氣,縮肩縮頭的男男女女,沒個樣子。竇坤一屁股搶了個板凳,示意我也趕緊,“酒好不怕巷子深。這家小面館生意好呢?!焙L(fēng)颼颼,四面出動,我難以下咽,他卻吃得滿頭大汗。

      處理完麻煩后,我們互相沒有聯(lián)系。

      想起這幾年前的交情,我不愿動身。冬季里,人和動物一樣,都愿意待在溫暖之處,比如家,比如熱氣騰騰的多人宴會中,如果沒有特殊的情意,實在提不起勁去奔赴二人之約。友誼這東西,在城市里太奢侈,除非有點好處。

      隨后,竇坤又發(fā)來孔雀、野豬、貓崽、柿子、柚子的圖片,很難想象他的辦公場地這么有田園野趣,不過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又發(fā)來一些整理舊書的圖片。殘破的封面,字跡浸漫,有些霉斑未除?!昂枚嗍菑泥l(xiāng)下淘來的,古醫(yī)書不少啊。還有各地的家譜?!边@個生意人他怎么就坐得住?我不得不報以客套,表示非常期待。內(nèi)心希望這樣的期待僅僅是期待。

      “工程浩大呀?!彼陔娫捓镎f,“好在還有孔雀、小貓相伴,從辦公室里可以看見長江,這里看長江,特別寧靜,真是雙重洗禮?!鄙馊苏f上文縐縐的話,就露出挖苦的本意。

      “這地方以后適合親子游,已經(jīng)跟旅行社談合作,一日游。你來玩玩,免費,還有我這個導(dǎo)游?!彼屛胰サ哪莻€地方,在城鄉(xiāng)之交,靠近長江邊,交通并不方便。他果然拿出了商人的那套伎倆,不停地催促,并告知路線。還可以看見昔日碼頭,今有無數(shù)冬泳者云云。

      好吧,我們約在一個周末。

      “一定得把孩子帶上,一塊來?!彼麩崆閭渲?。竇坤喜歡孩子,當(dāng)然是自己的孩子,他親自輔導(dǎo)兒子功課,帶他上科技館,給兒子燉湯,這些都是他前妻在飯桌上告訴我們的?;仡^一想,前妻的模樣都快忘了。

      2

      45英寸的大屏幕里,兩輛賽車灰飛煙滅,半大孩子臉上掛著憤怒和滿足。

      “再來一盤?!?/p>

      龍湖天街負一樓是兒子最常去的地方,那里有家猛犸游樂室總店。不少半大孩子在那里玩飛車。

      自從炳兒念中學(xué)后,越來越不肯和我出去了。我好說歹說,那地方有孔雀、天鵝、野豬,城市里難得一見的野趣,他卻一直撇嘴“沒意思”。這個鋼筋水泥森林喂大的孩子,城市就是他的襁褓。

      三五歲時,帶他去游走武陵山,識女貞、木芙蓉,采決明子、馬纓丹,他還興致勃勃,摘了好多帶根的小赤麻,說種在咱家房前屋后,讓媽媽用來紡織麻布。

      “等你長大了,腿腳更有力,可以跑更多的山,鉆更多的裂谷,你會看見不同的植物、森林?!蔽已普T,“然后把車學(xué)上,就更自由了。”炳兒一臉憧憬,手上立即做出掌握方向盤的樣子?!扒斑M!”干燥的楊樹葉發(fā)出嘩嘩的摩擦聲。那時我們一家還其樂融融?;橐龅臑踉粕形唇蹬R到我們頭上。

      現(xiàn)在他只對室內(nèi)的虛擬飛車情有獨鐘。“前進!”

      “哎呀,我撞死你?!彼粋€猛轉(zhuǎn)彎,把對方撞得七零八落。

      “媽,你來試試?!钡任覐膸讉€專賣店里逛了回來,他還在那里樂此不疲。

      我搖頭,這種模擬的快速感和毀滅感,讓我和真實分辨不開,滿屏飛舞的汽車碎片如針扎體膚。

      “游戲而已。”他又駕駛起來。沒拿駕照的人都愛混在這里體驗極致飛速。有時我因為加班不能按時回家給他做晚飯,便給他一點錢,讓他自行解決。那些錢最后都進入了長方條的投幣孔。

      “照你這種開法,我勸你以后不要去考駕照?!?/p>

      他對我的諷刺不屑一顧。

      周末的晚上我允許他玩到十點回家,他是個遵守諾言的孩子?;丶液蟊颈痉址?,洗洗就睡。

      我們互相尊重。

      3

      大概是四點半,我和兒子到達了竇坤提供的目的地,一輛旅行社的大巴車也幾乎和我們同時到達。尾氣突突地喘著,一隊游客斜側(cè)著身子慢騰騰下來,陸陸續(xù)續(xù),阻礙前行。

      “請出示門票?!币粋€保安嚴肅攔手一截。

      “我們找人。”我抬頭,仿佛竇坤正在樓上一般,我好指給他看,但上面只是紅木一款,上書“行州匾額博物館”。

      “找誰?”

      “竇總?竇坤。”

      “沒有這個人。”

      我和兒子面面相覷。隨后,兒子把手抄在口袋里,往花壇邊走去了。那里種著幾株胡頹子、幾棵山茶樹,沒有花,沒有果實。這冷漠和他父親如出一轍,雖然他離開我們好幾年了,但這脾性像嫁接了過來似的,一直纏繞在我生活中。

      這時可生不得氣。我勸慰自己。

      竇坤的電話接通了,他讓我等幾分鐘。大巴車慢吞吞地在停車位上擺好,一個掉隊的人走過我身邊時,那贊嘆的口氣還沒有融化。我隨著他的聲音尋去,頭頂之上,有著兩條長須的龍頭吻向天空,只是那里仍是白茫茫一片,但它昂首的姿勢多少頂住了我一顆快要失落的心。

      竇坤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三分之二,穿著一件不太講究的姜黃色燈芯絨外套。因為蒼老,掩蓋了他實質(zhì)的精打細算,這一見面,幾年的恩怨突然消散了。

      他滿臉堆笑,跟保安打著哈哈,又看了看表,惋惜地說,“五點鐘,博物館就關(guān)門了。”他沒有直接埋怨我們拖拉。

      對于這次拜訪我實在是難以說服自己,說服兒子,但總還是答應(yīng)了人家,不得不來應(yīng)個卯。我想無非就意思下,一個小時就結(jié)束了吧。我也并不期待他有多熱情,或者敘敘舊,請我們吃頓飯。

      “沒關(guān)系,我?guī)憧焖賲⒂^下,下次你再來詳細看看?!?/p>

      隔壁飛來寺的鐘聲響了起來,我抬起頭尋找樹影中的飛檐鐘壁。

      新獲“八大景”頭銜的飛來寺,依山崖而建,其實可以打造的景觀并不開闊。不過說起歷史來,也有些來歷。早在明代萬歷年間的廟宇,改朝換代后只殘存了上下兩殿,后人重修,又弄了些天池月夜、古洞魚聲、曲水流霞……十步開外就是一個小景,也因此掛牌了4A景區(qū)。

      “八大景之后,飛來寺香火更旺了?!备]坤轉(zhuǎn)過頭來笑語。

      香火的焦糊味飄散而至,若有若無。鐘聲穿過下午層層堆積的寒冷,有某種不詳,我們尾隨著竇坤進入匾額博物館,他大喊著“等我開燈。”人就不見了。

      黑咕隆咚的地下室,人的嗅覺便靈敏起來,“神神秘秘的,一股子霉味。”炳兒沒好氣地說。我伸手摸到了一塊冰冷的物件,應(yīng)該是玻璃,不知裝的什么寶物。燈突然亮了,唬我一跳。果真是玻璃箱,里面大概是陳列的骨頭或是木頭,刻著一些特別費眼神的字。

      “那是骨頭?!备]坤對孩子說,“牛骨?!焙⒆又皇窍笳餍缘匕杨^往前湊了湊,并無興趣?!爸v的是人類文明起源,也就是文字的起源。象形字、甲骨文等?!?/p>

      “得慢慢看,往下走。”竇坤洋溢著熱情。

      在黑暗中,我感到忐忑,他并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很多年前,那雨水滴答下的一碗面,是他僅存的一絲耐心。人會變嗎?五官都起不了作用的時候,腦子大概就會跑到內(nèi)心里去問一些無解的問題。

      果然下了幾步樓梯,拐了個角,迎頭便看見了幾百張嚴肅的“面孔”。

      天地長春、斯文在茲、萬福頻臻……方方正正的楷書,陰刻在紅漆的木匾上。這陣容望去,密密麻麻、層巒疊嶂、遠遠近近,一匾還有一匾高。我和炳兒都被震住了,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有竇坤的聲音始終響起,“每個匾都有一個故事。”那聲音成為黑暗通道里一盞不滅的蠟燭。燈光依次在前方點亮,后面的又熄滅了。

      那些經(jīng)年歷月的木頭,有的已經(jīng)裂開,有的明顯殘缺,說博物館,還不如說是個儲物室。鑿地百余米,分布三層空間,按照不同的主題,把木匾進行陳列。福如東海幾個字,不知何故位于地下室二層正中,“這些匾額怎么擺放,都是講究了風(fēng)水的?!备]坤說,福如東海幾個字,放的是八卦中的干位,代表一家之主,象征著威嚴。關(guān)系這一家的儲財運。此外,這個方位還防火,木頭最怕火招惹。

      我不知道我們現(xiàn)在站的是哪個卦位,只覺得頭暈?zāi)垦?,渾身無力,好像有一個地下皇后在靜默處等著你掉入陷阱。

      “別動!”竇坤沖我兒子吼道。

      我才發(fā)現(xiàn)兒子正在撥動一張八仙桌上的沙盤。

      “不要動!”我?guī)缀跫饨校ミ^兒子的手。那些像骨灰一樣的東西隨時會沾染在身體發(fā)膚上,尾隨著我們以后的日子。

      “沒事,沒事的。”竇坤大概看出我失色,解釋道,“那些沙盤一旦動了就還不了原?!?/p>

      一張土帛布簾迎風(fēng)而起,隱隱約約看見洞門外江水碧波。“你這里還能看見江?”那種逃離的急迫讓我向布簾走去。

      “等等,你看!”竇坤搶先一步在我前面,他指著布簾上的一款匾額“玉杖扶鳩”,“這是我們的鎮(zhèn)館之寶,匾王?!?/p>

      他真是個出色的導(dǎo)游。

      “匾王?”那幾個字是顏體,溫柔敦厚的顏體,現(xiàn)在卻阻攔了我。我平穩(wěn)呼吸,問,“它最大?”

      “得六個人合力才能抬動。祝福人長生不老之意,它本身也是長生了?!苯L(fēng)又將簾子掀開了一個角,“長三米,寬一米五。小伙子你看看,是不是很大?”

      “上面還有道光十三年的字樣?!备]坤把手臂往上舉。

      我卻感到陣陣發(fā)冷。

      “以前抗戰(zhàn)名將史迪威就是從這里離開的,然后上了江輪。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他又要開始講歷史故事了,生意人都好這一口,故弄玄虛的引子。

      我們共在的幾次飯局上,他都要提到帝王君臣們的故事,雖然講的都是李鴻章、曾國藩們老掉牙的篇章,卻總能搖頭晃耳,意猶未盡,好像全桌上,就他滋味百倍地品嘗了一道北京烤鴨。

      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不是北京烤鴨是什么?說著,看著,都行,嘗一嘗,卻咽不下幾口。

      史迪威的逃生故事我聽得支離破碎,倒是炳兒有意無意地問了幾句,惹得他又多講了幾句,黑暗之路簡直戾氣滿貫。

      整個博物館都在地下室,北面朝江,找不到陽光。我想應(yīng)該上午來,那時陽氣正足。如果此時竇坤向我敞開真實面目,提非分要求,我會立刻答應(yīng),只要能夠走出這幽閉之境。

      “是不是下班了?”

      “不管它?!彼桓钡刂髑檎x未盡之態(tài)。

      “家里會催吧?!?/p>

      “這么早回去干嘛?又被管?!备]坤似笑非笑地說,不過卻掏出手機看了看,又果斷塞進了口袋。

      “你看這里有個桌子?!彼噲D把我從那道門簾中引開。那是一張七巧板木桌,黑柱紅漆面,可以拼湊成不同形狀的桌面,“古人好玩吧?根據(jù)來客人數(shù)的多少,而自由組合。”

      他邊說邊挪動桌面。

      我想讓他停下來,一切都可以結(jié)束了,他繁復(fù)地做著一切,應(yīng)該有什么事情。他從不做無用功。

      估計是太沉了,他只搬動了一個三角形。

      “不要挪了?!蔽以噲D阻止他。我覺得他應(yīng)該停下來了,就用一只手按住了桌面。誰知他又搬動了一個三角形,“看,是不是變大了?”他把一個長方形的桌子擺放成了一個正方形。

      我們應(yīng)該在此時拍手,贊嘆,及時阻止他的下一步。

      “老古董?!蔽覒?zhàn)戰(zhàn)兢兢地贊嘆道。

      “那邊還有三個廳,我?guī)憧焖贋g覽下,下次有機會再過來細看?!?/p>

      哦,天哪。我感覺他的生活是不是已經(jīng)墜入深淵了,而我,到底能幫上什么?

      腳下黑沉沉的,不知道要在這地下室待多久,兒子卻一反往常地沒有喊走。

      “有時候在這里,會發(fā)現(xiàn)時間過得特別快。”

      “是嗎?”

      “走出地面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已經(jīng)活了一輩子了?!?/p>

      天光大亮,我以為那是個開頭,他要隆重地講述他的故事,但是白云陰沉低下,像無數(shù)個嘆息。

      博物館之旅仿佛陷入了迷宮。

      4

      小姚嫁給竇坤的時候,她肚子里已經(jīng)懷了孩子。

      “當(dāng)然要生下來?!备]坤幾年前吸面條的樣子還歷歷在目。他已經(jīng)有四個孩子了,算上小姚的,是第五個了,至于那幾個孩子的媽媽,他打著太極“都好著呢?!?/p>

      “人不能無根,無根則無源,無源則難成氣候?!彼?wù)摵⒆觽兊钠鹁语嬍??!皼]有哪個男人像我這樣喜歡孩子?!?/p>

      我終于想起來,上次他請我吃小面,就是為了給他即將落地的孩子取個好名字。按照水土金木火的喜忌,我擬了幾個名字,分別叫竇棠章、竇清章、竇玄章、竇彥章……不知道他選上沒有。

      那時,我還在網(wǎng)上開一個四柱預(yù)測的專欄,網(wǎng)名叫“月亮之下”,專替人消災(zāi)納福。一開始,很大程度上我是為了醫(yī)治自己的心病。商人重利輕離別,孩子爹已不知所終,名存實亡的婚姻,冷暖自知。但是久病成醫(yī)。學(xué)了一些命理知識,也能賣弄獲利了。

      “你準備寫多少章?”他笑起來。

      “你準備寫多少章?”我反問。但很快覺得這樣的玩笑不妥,我們并沒有那么熟,也不便那么熟。

      每一個孩子都是負擔(dān),光是聽名字,我就覺得頭痛,而現(xiàn)實中的他呢,為了躲避應(yīng)有的責(zé)任,債務(wù),得承擔(dān)多少?不過對此他總是輕描淡寫,商人總有自己的辦法。安置眾女人,以及處理各種明里暗里的關(guān)系。

      算起來,這個孩子應(yīng)該上幼兒園了。

      “不要動不動上幼兒園。城市里的孩子就是活得太精貴,碰不得。一碰就這病那病?!备]坤低下了聲調(diào)。

      我以為他要跟我談育兒經(jīng),男人新得子嗣總是愛夸夸其談,你不夸他幾句,他便不會住口。就連各種媒體都紛紛開設(shè)奶爸手記,讓男人們矯情喊累,好像天底下就這幫人生了兒子,看得人眼疼??纱植跔攤兡煤⒆诱f事,又確實是最好的軟化劑。

      “我也準備給家里弄塊匾,就掛在我兒子房間,這是個夜哭郎,鬧人哦。”他倒一點都不避嫌,出乎意料。

      “好多小孩子都夜哭,過了這個階段就好了。就是媽媽辛苦?!蔽翼槃莅参浚睦镒聊ブ?,他到底找我什么事呢?難道是他孩子的事情?可我又沒有教委的資源,也不是養(yǎng)生專家。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市民,閑時給人看看星座,喝喝茶。一直想著開家自己的茶吧,終未果。

      “小姚還好,她年輕呢?!备]坤揮揮手,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她現(xiàn)在整天研究廚藝,給我弄的飯菜絕不重復(fù)。她有個特別的嗜好?!彼O聛?,擠眉弄眼的樣子,好像要告訴我一個天大的秘密。

      “她特別喜歡在每道菜前放一塊小紙,比如青花椒蒸牛肉,就寫上‘春色滿園,蒜泥白肉呢,就寫上‘白富美,油酥花生米,寫的是‘黛玉葬花,吃完后,還問我,今天你覺得是黛玉好,還是白富美好?”

      我聽得樂不可支,卻滿口安慰道,“人家一番心意,你還不笑納。”

      “我說你有這個心情,還不如花在兒子身上?!钡叵率业耐ǖ烙陌?,逼仄,即使在這狹小空間,也沒被浪費。懸空的玻璃柜里,陳列著各種藥材,當(dāng)歸、海馬……一種十里還魂的悠長感,若不說點話,感覺透不過氣來。

      “她是怕你跑了,到底是年輕,愛學(xué)習(xí)?!蔽腋杏X自己悶得慌。我想起他過去那個媳婦兒,逢人就夸竇坤待孩子好,我都記不清模樣了,應(yīng)該也有一手好廚藝。

      “不記得了。好吃的還不就是那幾樣?!?/p>

      我們終于從地下室里鉆了出來,經(jīng)過了一個鵝池、錦雞園、兩個結(jié)著小柿子的柿子樹,大磨盤上,流水湯湯,八九根竹子搖著小細風(fēng)。一個大烏龜在第三展廳的門口,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石將軍!嘿,石將軍!”竇坤興奮地叫起來,“來摸摸它,可以長壽?!?/p>

      兒子想上前去,我一把拉住他。龜殼上是有病菌的,會過給人。

      “別怕,它不咬人?!彼疽馕覂鹤舆^去,“我對小孩子最有耐心了,沒有見我不開心的孩子?!?/p>

      他自己非常溫柔地摸起烏龜殼來,那烏龜也通人性,并不作縮頭狀,皺皮拉拉的樣子,藏著一點兇狠?!八艽认榈摹!彼麑χ鵀觚斦f,“每天我一有空,就摸摸它,財源廣進?!?/p>

      我訕訕笑道,“它幾歲了?”

      “不知道,我一來就有了。有一次我看見它跑到‘玉杖扶鳩那塊匾額下,大概是在看江吧?!闭f完之后,他又為自己的幽默哈哈大笑起來。

      “玉杖扶鳩莫不就是說的它?”這張冠李戴,正好也對。

      “可不是,誰能有它長壽?”他順著說。

      “說不定這烏龜就是從嘉陵江里游上來的,老板沒告訴你,是怕你打它的主意?!蔽医又a。

      “我也是這么想?!备]坤沖我兒子說,“它是有靈性的,沒準哪一天發(fā)大水了,還能馱你過江,救你一命呢?!?/p>

      兒子翻翻白眼,他這個年紀,已經(jīng)不相信大人信手拈來的神話、謊話了。

      “中國神話里有一個故事,就是大鯨救母。是一個報恩的故事。沒有無緣無故的神話,都是來源于生活的?!?/p>

      “我倒是希望能騎在它身上游一游,也許它真是歷史見證人?!蔽铱闯鰞鹤拥牟粯芬?,自作聰明地說。

      聊天的當(dāng)兒,那烏龜一直伸長著脖子,蒼老褶皺的皮膚堆起兩顆小眼睛,冷不丁還轉(zhuǎn)動下?!肮」?!”兒子狠狠在地上跺了幾腳,烏龜幡然醒悟,縮成了一個堅硬的壁壘。

      5

      “做烏龜好啊,別看人人都罵它 ,它自在呢。不高興了,就自己沉到江底,整個江水都是自己的,高興了,就爬到戶外,和人逗逗,玩玩?!?/p>

      我們走出回廊,聞到一種奇怪的味道。因為陰天烏云密布,讓人嗅覺的辨知力差了很多,直到眼前出現(xiàn)了一只禿頭孔雀,才恍然大悟。

      “孔雀園,進去看看?!备]坤在口袋里摸鑰匙。

      “不用了。”我試圖制止他。那個鐵籠子關(guān)起來的地方,到處是稀泥巴,里面有個小池塘,但是水蔓延出來了。還有幾只鵝在嘎嘎亂叫。沒有一點親近感。

      鐵門打開了,竇坤在門口等著,我們不得不進去。禿頭孔雀很兇猛,一直圍在我身邊,“走開,走開,”兒子朝空中踢了一腳,我則一動不動,還有幾只野鴨,天鵝,臭烘烘的。紛紛朝我們圍攏過來。

      有一個穿筒靴的工人過來,抱怨著,“養(yǎng)這些勞什子干啥。做不完的清潔?!?/p>

      “他們成天都在抱怨?!备]坤說,“他們做著沒完沒了的清潔,跟老板抱怨好幾次了,不要養(yǎng)那些孔雀了,又沒人來看?!?/p>

      “是啊。”我附和著,也覺得清潔工們抱怨得很對。

      “他們會不會把孔雀打來吃了?”兒子一臉冰冷,冒出一句,驚了我們倆?!翱兹溉馐鞘裁次兜溃渴遣皇窍耋H一樣,很補?”

      我不知道他從哪里得到的這些知識,大人們總說,這很補,那很補,他都聽明白了,他確實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如何還擊。但是竇坤卻佯裝沒聽見。

      “我這里有只貓?!彼贸龊搴⒆拥哪欠N神情來?!八怂闹恍∝垼綍r我一喚它們就出來。”

      他喵喵地叫起來。我和兒子不得不在一旁等著他。但是小貓始終沒有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我有貓糧?!?/p>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兩只小貓一前一后地朝貓糧的位置走來,但是它們非常警惕。兒子只向前了一小步,兩只小貓便作鳥獸散。

      “平時它們不是這樣的?!备]坤非常有耐心,決定再一次召喚它們。

      兒子早過了逗貓惹狗的年紀,幾只小貓已完全不能引起他興趣。他百無聊賴地在一旁用腳劃著地面,發(fā)出一陣陣吱吱的聲音。我知道他這是在提醒我該走了,他已經(jīng)忍耐到了極限。

      過了極限的孩子,會直接把那件叫做禮貌的外衣扔你臉上。我用眼神示意兒子,稍等片刻,竇坤最關(guān)鍵的話還沒有說。

      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算了吧,別逗它了。時間不早了。”我說。

      “不著急,等一等,它們一會兒就會過來?!?/p>

      在我們五米開外的地方,柿子樹的葉子有點蔫了,幾顆紅彤彤的柿子在樹葉叢中,不太招眼。

      “要不我們回了吧。”我再次央求道。

      竇坤蹲下來,喵喵喵地對著石梯叫,“看見沒有,看見沒有?”

      6

      天色已經(jīng)黑下來,帶著一種倉皇。路燈稀稀拉拉地亮了,長江掩映在黑暗中,水聲簌簌,難辨方向。

      竇坤是刻意選在這個點結(jié)束的嗎?我開始有一種美好的期待,以為竇坤會帶我去一家飯館,然后鄭重其事地把今日重點說出來。但是他只是把我領(lǐng)到停車場。

      “你的車呢?”他掏出鑰匙。

      “今天沒開。”

      “為什么?”他側(cè)身停頓了下。

      我可以有很多理由,比如做保養(yǎng)了,做年檢了,借人了,但我卻沒有任何解釋。黑暗中什么話都不說,也很釋然。

      “那個啥,你看博物館耗資不小,我也是入股方,大老板又淘了些寶貝,人力、物力,一言難盡?!彼衍囪€匙往空中一指,“你今天來太晚, 好多話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我還得回家。小姚又懷上了?!彼麚u搖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能不能湊二十萬?借也可以,算入股也成。多樣化合作?!贝藭r,他已經(jīng)鉆進了轎車。他不給我一點回復(fù)的機會。好像這事就這么成交了?;蛘呤撬J為反正我也不會答應(yīng),索性就不要聽我的答案了。

      二十萬,借給他,真不是個小數(shù)目。我還沒有告訴他這些年的境遇,因為身體不好,關(guān)掉了網(wǎng)上的專欄。我懷疑是擅自揣測天機,而遭受到的小小懲罰。但這一切沒人會信。

      前夫定期匯來的撫養(yǎng)費已經(jīng)捉襟見肘,大概他已重新覓得佳偶,用度不少。

      乞丐也會去買兩張彩票,試一試今天的手氣。賣火柴的小女孩愿意用盡最后一點資用,去幻想幸福的城堡生活。

      或許竇坤什么都知道。這一下午他不是一直在引導(dǎo)我成為機會主義者嗎?

      “要不我送一段?”

      “不方便就算了?!蔽腋械侥嵌昝悦5膱鼍坝謸涿娑鴣?。雨珠子滴滴答答地落在偏棚一側(cè)。

      “上來吧?!彼娴闹凰土宋乙欢危P(guān)鍵的事情,只說要點即可。很快,竇坤把車停在一個我看不清地名的岔口,“這里走兩步可以坐觀光電梯,一共八樓。再走一條步道,直達浮圖關(guān)輕軌站。對了,順便可以看看江景。風(fēng)景在路上。有時,我也帶大烏龜?shù)竭@里來看江景。”

      霓虹燈映照下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發(fā)出紫色光芒,我和兒子饑腸轆轆,只好拾級而上。這條道太偏僻,沒幾個人影,觀光電梯把我們帶到頂點,出門發(fā)現(xiàn)一個旮旯,竟然能毫無遮掩地看見長江,燈光倒影,對岸裙樓婆娑,夜晚的烏云更顯陰沉,晦暗的故事四面埋伏。立在城市上方,我停留了好一會,有一種巨大的無助感。

      江面狹窄,它緩緩地流動,像我某段人生,總會有一些無法阻擋的遭遇。突然,我感覺到微微一震,看到皸裂如龜殼似的東西從江面浮了出來。帶著一種巨大的力量一升一沉,馱著某種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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