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
1
“我醉了,因為我寂寞。我寂寞,有誰來安慰我……”
我進屋的時候,周壯正忘情地唱著高勝美的《酒醉的探戈》。他閉著眼睛,臉上做悲涼狀,尖著嗓子反串女聲,最讓我反胃的是,他居然翹著蘭花指……
我真是醉了!不,我是煩死了,這都結婚好幾年了,他還像個白癡一樣,只要一有空就唱個不停。
這死胖子愛唱歌,我早就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就是拿著他參加某電視臺歌手海選比賽的視頻把我迷得五迷三道?;榍把b修新房的時候,他給客廳買了全套的卡拉OK設備,還做了隔音處理。那時我們還處在“相看兩不厭”的階段,我也沒有反對,甚至有時候也吼幾嗓子。
可現在結婚幾年了,他對唱歌的熱度絲毫未減。沒事就待在家里唱歌,身上堆積的脂肪越來越厚,那大肚腩都快趕上孕婦了,再想想剛才他那種欠揍的“娘炮”表情,我真是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和閨蜜逛街帶來的好心情一下被攪沒了。我也懶得搭理他,直接進了臥室,躺在床上顧影自憐:周壯有什么好?雖然工資比我高,可男人掙錢養(yǎng)家,女人負責貌美如花這不是天經地義嗎?不管是拖地掃地,還是洗衣服刷馬桶,他倒也是隨叫隨到,可是也太敷衍了事了。每次都得我重新做一遍。好,這些就算是能力問題吧。可是陪我逛街,以前是鞍前馬后,隨叫隨到,又是錢包又是馬仔?,F在倒好,我一說逛街,他就各種理由,比如今天,他說要去單位加班,卻一個人在家嗨得起勁。
我正胡思亂想,客廳里的音樂聲停了。我剛打算出去喝口水,就聽周壯自言自語地說:“都這個點兒了,這老娘們兒怎么還不回來?!本o接著我的電話響了。
聽到電話鈴聲,他一下子竄到臥室門口,看我正怒氣沖沖地拿著電話,他傻乎乎地結巴道:“媳婦兒,你啥……啥時候回來的?我咋沒看到呢?”
“別叫媳婦!我可高攀不起,我是老娘們兒?!蔽夜室獍牙夏飩儙讉€字說得很重。
“誰說我媳婦兒是老娘們兒?誰呀?”他裝傻充愣,我不為所動。眼睛像把刀子死死盯著他。
周壯心虛了,換上一副諂媚的表情說:“媳婦兒,你聽錯了。我是看你沒回來,想去接你,我說的不是老娘們兒,我是說他娘,孩兒他娘,雖然咱現在還沒孩子,但是你孩兒他娘的身份已經板上釘釘的。”
“編!繼續(xù)編!還孩兒他娘,你咋不說我是你娘?”這話說得有點過,想收回已經來不及了。
“叫你個老娘們兒就算是我不對,可你要當我娘就對嗎?”周壯小聲嘟囔著,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悅。
我趕緊岔開話題:“你說要加班,就是偷偷練習翹蘭花指嗎?你要不要去一趟泰國,然后回來跟我做好姐妹?”
“我去單位了。處理完工作本來想去找你的,可又怕去了又惹你不高興。以前幫你出主意,你說我眼光太差,帶我還不如帶條狗;我不摻和吧,你又說我眼里根本沒有你。姐姐,做男人真的好難啊!”
2
我沒有理他,又躺到了臥室的床上。其實這是件小事,我有借題發(fā)揮的意味。幾天前我感覺在吃飯的時候,嗓子里有異物感。我就給周壯說了一下,誰知他一點都不關心,反而說起風涼話:“你肯定是吃飯時吞咽得太急,傷到嗓子了。你說你啊,吃飯狼吞虎咽的哪里像個女人?不過話說回來,我還就喜歡跟你一起吃飯,顯得我特別紳士?!?/p>
當時我強忍住沒說話,只是心里一片冰涼。朝夕相處的人這么不靠譜,我就得對自己負責。我拿起手機在搜索欄輸入“嗓子有異物感是什么原因”,不看還好,一看詳細內容我的心就沉到了谷底。在眾多的搜索結果中,最嚴重的說可能會是食道癌。食道長一個腫瘤,吃不下去飯,最后只能活活餓死。我會是這樣的結果嗎?如果最后餓得皮包骨頭才死,那豈不是太遭罪了?還有,如果我死了,我現在躺著的地方又會是個什么樣的女人,死胖子說我是老娘們兒,他一定會找個小娘們兒吧!
這幾天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去醫(yī)院,同時幻想嗓子里的異物感會慢慢消失,可惜,它就像我對周壯的不滿一樣,頑強地存在著。權衡良久,我還是決定勇敢面對。
第二天,我請了半天假去了醫(yī)院。向醫(yī)生說完情況,心里無比忐忑,就怕醫(yī)生說出什么不利的結果。醫(yī)生倒是很淡然,用他那特有的字體開了一個單子對我說:“去繳費,晚上十點以后不要進食,十二點以后不要喝水。明天早上八點做胃鏡檢查?!?/p>
晚上回到家,周壯點了外賣正吃得起勁,見我回來指著另一份說道:“快吃吧,你最喜歡的糖醋里脊?!?/p>
“我沒胃口?!闭f完我直接進去睡覺了。留下驚掉下巴的周壯愣在那里。這也難怪,以前不管我多生氣,他只要祭出這一招,我都會繳械投降。
一夜翻來覆去沒睡著,早上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胃鏡檢查室,醫(yī)生手一揚道:“繳費單拿出來。”我在身上摸索半天也沒找著。醫(yī)生無奈地搖搖頭,問了我的姓名和大概的繳費時間,進去打了個電話。然后出來說:“查到了。你一個女孩子家,為什么不做無痛胃鏡呢?”
我苦澀一笑說:“醫(yī)生說無痛的要麻醉,得有人陪護,我沒人陪?!?/p>
醫(yī)生同情地看了我一眼,遞過一小瓶藥水說:“小口地喝,喝完十分鐘后開始檢查?!?/p>
我接過來看也沒看就倒進嘴里。舌尖接觸到藥水,立刻有一種麻麻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斷延伸,喉嚨、食道,最后到達胃里。
一會兒,醫(yī)生讓我側躺在床上,給我嘴里塞入一個類似于奶嘴的東西,固定好。由于無法閉合,口水不斷地從口中滴落在一個塑料盤里,一根鉛筆粗細的管子從“奶嘴”穿過,進去喉管時,強烈的惡心感襲來,我想嘔吐,卻只能發(fā)出含糊不清的“啊啊”的聲音。我知道剛才喝下去的應該是麻醉藥,卻依然能感覺到異物在身體里翻江倒海。
3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能爬起來了?;杌璩脸恋刈哌^去坐在檢查室外的椅子上,感覺恢復得差不多了,我拿著檢查結果去找門診醫(yī)生,走著走著,我又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那種心情,就像等待審判結果的罪犯嫌疑人。
好在醫(yī)生是個出色的法官,看完化驗單笑著說:“沒什么大事,是輕度糜爛性胃炎,給你開點藥,吃半個月就可以痊愈。”
“胃炎?可我一點也沒感覺胃有問題??!”我難以置信地問。
“病都是一點一點地積累起來的,只是初期癥狀不明顯而已。但是做胃鏡,把你胃里都騰空了,就像在一個空房子里找問題一樣,當然很容易發(fā)現?!贬t(yī)生一邊說著,一邊把開好的藥方遞給我。
取完藥從醫(yī)院出來,我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好像天更藍了,空氣里也有了甜味。懷著愉悅的心情,我回想著醫(yī)生剛才的話:胃里空了,自然能發(fā)現問題。那么我對周壯呢?因為結婚好幾年了,很多時候我都只看到他的缺點,甚至原來吸引我的地方現在也成了缺點。我的腦子里都被這些“缺點”塞滿了,自然看不到他的優(yōu)點了。這個胃鏡,不僅查出了我胃里的問題,更是查出了我心里的問題。
正沉思間手機響了,我一看是周壯打來的。剛一接聽他就急切地說:“媳婦兒,你怎么了?怎么還去醫(yī)院做胃鏡?情況怎么樣?我馬上就過來!”
“你怎么知道?”我納悶。
“我睜開眼已經十點了,本來還埋怨你不叫我起床呢,結果無意中看到床頭柜上的胃鏡繳費單。我才想起你早說過喉嚨不舒服,剛才我用手機查了一下,才知道有可能會很嚴重。媳婦,你到底怎么樣了?”隔著電話,都能感覺到他的急切。我本想告訴他實情,但轉念一想,害我受了這么多苦楚,得捉弄他一下。
“情況不好,也許,你很快就可以換一個小娘們兒了。”我“沉痛”地說。
“不!別說小娘們兒,就是小小娘們兒我也不要,我就要你!我已經習慣你每天叫我起床,習慣了和你生活的每一天。我,我以后不唱歌了,你讓我怎么辦我就怎么辦?!敝軌训穆曇粢呀浢黠@地哽咽起來了。
我捂住嘴沒讓自己樂出聲。仔細想想,還真得感謝這次做胃鏡,讓我知道周壯真的在乎我。也讓我明白了如何維系我們的感情。我摸著肚子上的“游泳圈”,心里盤算著,也該減減肥了,以后周壯唱歌的時候,我好給他伴舞??!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