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音樂中彼此拯救

謝宗玉

我對妻子說，這個電影很偉大，你也看看吧。妻子問，你有時說很好，有時說很偉大，你是如何區(qū)分很好和很偉大的？

我一時語塞?，F(xiàn)在想來，我認為很好的電影，首先是故事要簡潔、和諧、耐人尋味，能恰到好處地詮釋主題;其次是藝術表現(xiàn)手法要比較完美新穎;再者是思想要有一定高度和深度。而偉大的電影，除了以上這些，還要有更寬廣的外延。影片和故事背后，始終要有一種近乎神性的力量攫住觀眾的心靈。

《放牛班的春天》就是這樣一部偉大的電影，它具有神的氣魄和力量。

大多數(shù)觀眾津津樂道并從中受益的，一定是馬修那種以愛替代懲罰的“潤物細無聲”的教育方式?？蛇@類題材的電影很多，也有拍得相當成功的。如果單憑這點，不足以使這部電影脫穎而出。

制片人雅克·貝漢和導演克里斯托夫·巴拉蒂選擇用音樂作為感化人心的主線，是此片的另一大亮點。主唱與和音互為有無的纏繞，低音與高音絲絲入扣的銜接，合唱團孩子們恰到好處的分工合作，不但讓觀眾體會到了音樂凈化人心的偉大力量，還似乎從這所名為“池塘之底”的學校看到了人類社會的縮影。

這個世界也許每一個人都有問題，但只要統(tǒng)籌調度得好，就能演奏出和諧的樂章。看似一盤散沙的人類，完全可以在求同存異的情況下，形成合力，共創(chuàng)一個美好的未來。

《放牛班的春天》到這里，就已經(jīng)很高明了。

而我之所以說它偉大，是導演讓音樂融入了宗教的力量。他選擇的小演員正是圣馬克教堂兒童唱詩班的成員，而由法國音樂名家創(chuàng)作的電影音樂又極為巧妙地融入了教堂唱詩班的合唱特點。如果說“池塘之底”象征我們丑陋、陰郁、病態(tài)、悲涼、無望的社會，那么這些撼人心魂的樂曲，就是拯救我們的美麗之源、快樂之本、健康之根、溫暖之色、希望之種。

優(yōu)美動人的旋律，從四面向我們包抄，流進我們的血脈，超度我們的靈魂。是《放牛班的春天》，讓我第一回真正感受到了音樂那種浸潤人心的偉大力量。它純正、空明、慈悲、無邊，對心靈有百利而無一害。

《放牛班的春天》的偉大之處，還表現(xiàn)在對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理解和處理上。電影《楚門的世界》中，那個扮演上帝的總導演基斯督一直在精力打造“模范社區(qū)”桃源鎮(zhèn)，但他卻面目可憎，不得人心。學監(jiān)馬修在《放牛班的春天》中其實扮演的也是一個“導演”的角色，亂成一團的班級像一架斷弦之琴，由他稍微調整，就能發(fā)出天籟之音。這個“導演”之所以能被孩子們接受，是因為他即便作為學監(jiān)，也沒有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在靈魂上他始終與孩子們保持平等，并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公心。如果說桃源鎮(zhèn)的導演只是為了滿足自己內心永不停止的欲望，那么“池塘之底”的學監(jiān)則是為了散播自己內心涌動不已的愛意。

更重要的是，馬修在引導孩子們的同時，也被孩子們的青春、活力、浪漫和幻想所引導，要不然他洶涌的詩情和樂章是從哪里來的呢？在“池塘之底”的日子里，是他把埋在心底很久的才華詮釋得淋漓盡致的時候。教育者與受教育者的關系在《放牛班的春天》里有了一個嶄新的定位，這也是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定位。人與人之間其實就是一種互相給予、彼此受惠的關系，就是一種互為上帝、彼此拯救的關系。很多類似的電影則往往單方面拔高教育者的形象，那不但破壞了電影的內在和諧，還使那個被贊揚者變得面貌模糊。

馬修不是上帝，并不能讓“池塘之底”的孩子們個個都像音樂奇才皮埃爾那樣成為大師，但他在做學監(jiān)的時候，至少讓每一個孩子都被音樂點亮過，這就已經(jīng)夠了。今后，不管他們的命運是好是壞，從事的職業(yè)如何，這一段充滿仁愛、友善、寬容的歲月必將成為他們內心最深的烙印。